第3章
兩人走在青石小巷裏,時而發出咔咔捏碎花生殼的聲音。
小陳看得嘴饞,轉移話題道:“我看剛才茶館裏的那些人,應當是要趕往金華三清樓的武林大會吧。”
黎秩置若罔聞。
并肩走時,小陳才發現對方比他高了半個頭,遠看一陣風能刮倒的單薄身板,近看其實沒那麽誇張,小陳打量了下,看他應當沒那麽虛弱,暗暗放下心來,又對他很是好奇。
“最近整個江湖都在關注紅花令,你就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段時間江湖日報的版面可都是這個!”
說起這個,小陳有些激動,手伸去碰黎秩的油紙傘,對方極快避開,他暗自可惜又沒能摸到脈搏,眨巴眼睛問:“你看不看江湖日報?”
無争山莊這幾年将名下天下書局專賣的江湖日報推廣到中原各地,今上治下清明,吃飽喝足,百姓都有了八卦的空閑,加上江湖日報有權威,也敢寫,如此能跟傳聞中神秘莫測的江湖秘聞接近的機會自然不可錯過。
小陳以為李知不知道那些江湖事,手舞足蹈地解釋了半天。
先前說過,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所謂紅花令,乃是一紙死亡名單。
從半月前起,每隔幾日,一枝紅花海棠會将死亡名單戳到往屆召開武林大會的金華三清樓那金閃閃的門匾上,半日內必取名單上人的性命。
這也是去年才召開過一次武林大會,今年又開的緣由。
至今,接到紅花令的人多是與魔教有過龃龉的武林人士,而死者身上又都會留下一道特殊的十字劍紋——據說這與去年魔教教主在與前任武林盟主陸玄英比劍時,使出的那一劍極快的十字花紋劍留下的痕跡一模一樣。
加上紅花海棠是魔教教主殺人時使用過的标志性信物,故而江湖日報稱,兇手極可能是魔教教主。
顯然,武林正道也是這麽想的,故而說起兇手,嘴上罵的魔頭,心裏想的都是伏月山的魔教教主。
但沒過幾天,江湖日報又刊登了魔教的辟謠聲明——
首先,關于十字花紋劍這種正道人士的叫法,魔教不認,因為太庸俗。他們以為,非要給這無名劍招取個名字,也該叫做奪命追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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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他們英明偉大的教主自去年勝過武林盟主後就一直在閉關鑽研劍道,沒空出門殺人,尤其殺的寂寂無名的正道人士?無稽之談。
最後,占據版面最多位置的大字曰——魔教以為正道純屬造謠,對魔教聲譽造成極大影響,要求金錢賠償。
小陳說起,不禁怒罵魔教不要臉。
真魔頭黎秩斜他一眼,默默将油紙傘往自己這邊偏了偏。
豆大雨珠落到肩上,本就快要渾身濕透的小陳被凍得渾身抖了一個激靈,颠颠地又貼了過來,“剛才那些人說,這次魔頭要滅門的是楊柳山莊莫家,離衢州城最多半日路程。”
楊柳山莊莫家算半個武林世家,祖父輩出過一個風流劍客,因家境頗豐,也一直依附這武林正派,這些年每次召開武林大會都有他的投資。
除此之外,莫家最出名的就是莫家大小姐,因美貌名動江湖,被譽為江南四大美人之一的莫雲裳。
“我曾有幸見過莫小姐,知道她家中人丁單薄,若魔頭當真上門,那該如何是好?”小陳擔憂道:“莫家多年從商,也沒聽說過家主會武……”
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的黎秩默不作聲拐入青石小巷中,很快回到老槐樹前的破宅子,他無視了門前堆積快有一人高的禮盒,自顧自收起傘。
推門的同時,他說:“不送。”
小陳完全沒料到他竟然會如此利落地送客,當場愣住,“外面還下着雨,你都不請我進去坐坐?”
黎秩果然沒理會他,擡腳進門,可小陳還沒給他看診,怎麽可能輕易放棄?他瞅着空隙就要跟着鑽進門,可對方一眼看來,他就慫了,腳下一頓,手在半空拐了個彎,在對方毫無防備之時反應迅速地抓向那把油紙傘。
“那你借我雨傘一用?你看我衣服都濕了,再淋着雨回去難免感染風寒,你也不忍心……啊!”
然而握住傘柄的那一刻,小陳發現這傘完全超乎自己預料的沉重,沒有防備地沉了下去,不由驚叫一聲,随口胡謅的借口也說不下去了。
另一只修長如玉的手同時及時将傘奪回去,才沒掉在地上。
小陳不可思議地看看自己的手,還有那把樸素的油紙傘,迷茫的目光往上,便見那李書生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小陳忽覺背後發涼,可心裏的疑惑太多,他揉着手腕問:“你這傘怎麽這麽重?難道是沉木做的?”
他感覺這把傘至少有五斤重,尋常的油紙傘哪有這麽重?那二指粗的青竹傘柄好像也有哪裏不對。
只是看黎秩時不時咳血的病弱書生的模樣,拿着這把傘時好像根本沒出什麽力,撐了一路也輕松無比,小陳開始懷疑自己出現了錯覺。
黎秩只說:“既然已經濕透了,那再淋着雨回去也無所謂了。”
小陳感到十分受傷。他這麽說是想要留下來的意思啊,這人怎麽這麽不通人情,還越來越冷漠,他怎麽就感受不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呢?
黎秩沒再搭理他,就要關門。
門外小陳還不死心似的,緊跟着又咦了一聲,“這是什麽?”
“難道真是那位貴人寫給你的情書?”小陳背過身去走到門邊一角,不知看見了什麽,嘀咕道:“我猜她肯定是一個很愛美的富家千金。”
黎秩挑眉看去,小陳正在禮盒堆上撿起一張灑金水紅的桃花箋,對上他怪異的眼神,莫名會意打開桃花箋,轉瞬臉色變綠,仿佛天要塌了。
“這是什麽?”黎秩閑閑反問,“那位千金是你傾慕之人?”
小陳:“……”
“昨夜暴雨,山石滑落堵了官道,六大門派今早趕往楊柳山莊勢必會遲……”小陳捏着桃花箋,滿臉擔憂,“若是無人去救,那莫家豈不是……”
黎秩沒說話,接過桃花箋,上頭果然是小陳所念的內容,而後綴的署名,只有一個潦草的“江”字。
送信的人姓江。
黎秩有位江湖朋友,姓江。但若無事,他不會來找黎秩。送來這信,是讓他去楊柳山莊救人的意思。
黎秩眉頭緊皺,很快又松開,語調涼涼,“沒有六大門派,還有不少逍遙客,這幾日衢州城中來來往往不少江湖人,自有人去救人。”
“倘若他們不知道呢?”小陳憂心忡忡,“紅花令才出現不到半日,能及時趕往楊柳山莊的武林人士絕對不多,前幾日我看江湖日報上說了,終南山的長老都死在了魔頭劍下,那些無門無派的逍遙客真的能救人嗎?”
對江湖一知半解的人,總是盲目的信任武林正道和六大門派。
可黎秩是魔教教主啊,他淡漠道:“武林正道的事,與我何幹。”
小陳道:“楊柳山莊離衢州城不遠,眼下趕路,半日內也該到了,就算不是江湖人,難道身為尋常平民百姓,看着楊柳山莊那麽多人臨危,我們就能見死不救嗎?你把這密信帶上,咱們去茶館找那些武林人士報信吧?”
“不去。”黎秩拒絕得很痛快,手按在門板上說:“哪有人會将密信如此随便丢到別人門口的?往後少看些江湖轶事,老老實實回醫館去吧。”
“可萬一是真的……”
黎秩看着他,認真而又涼薄地說:“恕我直言,你空口無憑,就是去報信,也不會有人信你。”
“可是……”
吱呀一聲打斷小陳未出口的話,他被無情地關在了門外。
“……不行,我不能坐視不管!”
小陳瞪着門板,哪怕還沒确定桃花箋上的內容是不是真的,但事急從權,他還是決定多管閑事一回。
只是走下門前臺階時,摸到袖中沉甸甸的一捧銅板,他頓了頓,不過最後還是先朝外跑走了。
誰讓這書生這麽沒人性,退回來的這十個銅板以後再說吧!
腳步聲遠去,大門緊閉着,整個巷尾太過安靜,顯得有些詭異。天穹青灰,讓人看不清時間的流逝,半日功夫,好似一眨眼就溜過去了。
頃刻後,吱呀呀的聲響裏,老槐樹根前的老宅那兩扇陳舊的大門重又打開,黎秩蒼白的眉頭蹙起,望向已行至巷子一頭的冒失人影。
“真去了?”黎秩看看手裏的桃花箋,撐起傘也步入雨中。
按照慣常,每次紅花令出現在三清樓的六個時辰內必出事。
黎秩邊走邊拉下鬥篷的兜帽,眸中一片清冷。好端端的讓他去救楊柳山莊?姓江的最好沒有坑他。
西城門向來人最少。
撐着傘的青衣人影牽着馬走出城門,街角隐蔽處,一輛華貴的馬車開了三分的車窗內,着绛紫華袍的年輕男人略一側首,眸光便落到遠處油紙傘下那道清瘦颀長的青衣身影上。
他腿上本趴着只渾身雪白的貓兒,淺藍色的貓瞳半阖,随着被主人有一下沒一下揉肚子的節奏,懶洋洋搖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只是等了片刻人都沒有動靜,貓兒不滿地喵了一聲。
紫衣男人會意擡手,撓了撓貓兒下巴,開口時嗓音甚是溫柔。
“枝枝乖。”
貓兒慵懶又高傲地看了看男人,喉嚨裏發出滿意地咕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