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清樓很大,乃是金華最大的客棧,為了空出地方籌備武林大會,樓主甚至在半月前就開始歇業,不過三清樓與武林盟也是相輔相成的關系,若無武林盟每一屆武林大會舉辦地的名聲,三清樓至今不過一家無名客棧。

但這也導致黎秩出門後逛了許久,都沒逛完整個三清樓。

迷宮似的後花園假山的風景乃是金華一絕,進去後,轉到天色黑沉都還沒有轉出來的黎秩冷冷盯着面前的假山,仿佛随時要一掌轟碎巨石。

“那個裴炔,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本少爺的事都敢管!”

嚣張的聲音在安靜的後花園裏響起,顯得格外清晰。黎秩腳步一頓,藏身進假山群後,假山外行來的人未察覺附近有人,仍不住地罵罵咧咧。

接着遠處長廊檐下燈籠的微光,黎秩依稀看清那人的衣着模樣,錦衣華服,腳步虛浮,正與今日在酒樓吃飯時瞧見的與裴炔起矛盾的一夥人對上,聽那人身後随從附和中喚出“少主”二字,約莫是七星堂堂主的兒子。

原先紅花令一事,雖然兇手已死,但事件還未完全徹查,不算結束,武林盟同樣認為還有兇手還有同夥,因他每次發出紅花令的時間,多與自三清樓趕往事發地的時間對不上。

譬如有時清早紅花令出現在三清樓,半日後數百裏外的受害者便已命隕,若只有一人,豈能在半日之間來回趕數百裏路,又能快速殺死武林一流高手呢?只能說明兇手定有幫手。

再看七星堂,堂主不認冒充魔頭肆意殺人的兒子,反而待武林盟十分誠懇,又将嫡子送來三清樓,意為協助武林盟調查紅花令幕後真兇,眼下這位孫少主正處于“質子”的尴尬地位。

看孫少主剛來第一天就跟武林新秀裴炔起了争執,以他這嚣張跋扈的性子,估計整個三清樓也不會好過,頭疼的也該是六大門派那些人。

“今日是你無禮在先,你等會兒去見陸靜,定要先賠禮。”

一個甚是冷靜地聲音突然響起,黎秩眸光一頓,迅速收斂氣息。

他原以為只有孫少主和他的随從二人,竟沒留意還有第三人的氣息。黎秩側首看去,果不其然,看見了今日與裴炔打過一場的灰衣男人。

那位身形圓潤的孫少主顯然很不樂意道歉,“我憑什麽要跟他道歉?他算個什麽東西?又不是六大門派的人,也不是武林盟主的徒弟,我不!”

那灰衣人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道:“陸靜很欣賞他。”

孫少主氣笑了,“那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看上什麽樣的女人我爹都管不着我,再說我又沒做什麽,人家姑娘都沒說話,憑什麽要我給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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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仙霞派掌門的侄女。”灰衣人淡淡道:“你想死沒人攔着。”

這話有些嚴重了,孫少主不再作聲,身後的随從也沒敢插話。

灰衣人又說:“若因為你那些毫無意義的爛事亂了計劃……”

三言兩語間,黎秩已理清今日酒樓下裴炔與孫少主是為何起的争執。果然,跟裴炔有關的事多半要沾上些花邊新聞,原是為了仙霞派掌門的侄女……黎秩心下突感不妙,他驚覺灰衣人的話停頓下來後已經很久沒動靜了!

沒有遠去的腳步聲,他能感覺到孫少主幾人的氣息還在附近……

黎秩來不及多想,正要撤退,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右肩,黎秩猝不及防,便被人按在了假山上,他反應極快将手按在了後腰處,卻很快停頓。

清透的眼眸裏一片錯愕,眼裏倒映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易容後仍是俊俏惹眼的蕭世子一手撐在黎秩右肩上,将他整個人困在懷中與石壁間,微垂着溫柔的眉眼,而後慢慢低下頭來,朝他靠近。黎秩這才發現,這人比他高一些,懷中的氣息是溫暖的,隐隐有種可靠的感覺。

不過這種錯覺很快消失。

溫熱的氣息貼近了臉頰,再近一寸,蕭涵就要貼上他的唇,黎秩的眼神慢慢變冷,靜靜看着蕭涵。

仿佛只要他再近前一寸,黎秩就會先割了他的鼻子。

“原來是對野鴛鴦。”

孫少主戲谑的聲音響起。

黎秩眸光一怔,頓時明了蕭涵的用意。他與蕭涵齊齊朝那邊看去,以灰衣人為首,與孫少主主仆幾人就站在不遠,也許是在蕭涵出現時過來的,那灰衣人果然是發現了有人偷聽。

不過此刻聽到孫少主的話,蕭涵俨然一幅氣炸了的模樣,長臂一伸就将黎秩抱在了懷裏,完全阻隔了黎秩與孫少主幾人對上的視線。

“什麽人啊,竟然偷看?你們吓到我家寶貝了,還不趕緊走!”

灰衣人眼神閃爍,探究的視線越過蕭涵看向他懷裏的人。

沒想到蕭涵會有此舉動的黎秩驚得睜大雙眼,直到真的靠在那溫熱的懷抱裏,感受到對方胸膛下撲通撲通的心跳時才驚覺回神,暗暗瞪了蕭涵一眼,倒是沒推開,只是擡起手在對方環住自己後腰的手臂上重重擰了一下。

本就橫眉豎眼的蕭涵整張臉都皺了起來,看上去十分猙獰。

“喲,就這模樣還寶貝成這樣?”

雖然只看到一個側臉,閱美無數的孫少主也看出了對方懷中之人相貌平平,嗤笑一聲便朝灰衣人擺手道:“算了,不小心撞上而已,走吧。”

灰衣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到底是跟上了孫少主二人。

這次目送着幾人徹底走遠後,黎秩正要推開蕭涵,這人卻先他一步跳腳跑開了,捂住手臂連連吸氣,“枝枝好狠的心!居然下手如此重!”

黎秩靜默地看了他片刻,只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蕭涵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說:“我等了好久你都沒回來,就出來看看。”他想了想,還是解釋說:“我也是剛巧看到你偷聽被人發現了。”

“是嗎?”黎秩問。

蕭涵用力點頭,又看了看孫少主幾人走的方向,壓低了聲音問:“那幾個人不是今天街上跟裴炔打架的七星堂的人嗎?他們有問題嗎?”

黎秩簡潔解釋:“來者不善。”

蕭涵迷茫地哦了一聲,而後拉起衣袖,他平日應當不會疏于鍛煉,手臂看去修長有力,不過到底是自小嬌養的貴公子,衣袖下的皮膚很是白皙,故而手肘上一個淺紅的指痕在只有微弱燈光的花園裏都顯得十分突兀。

蕭涵抿抿嘴,幽怨地看了黎秩一眼說:“好疼啊。”

黎秩平靜地看向他小臂外側一道淺白的舊疤痕,那看着是很久前的傷了,早已愈合,不過範圍不小,足有一指方圓,隐隐約約像什麽花紋。

蕭涵發現黎秩看着那處疤痕,便同他解釋說:“小時候不小心受的傷,當時沒處理,就留了疤。”

黎秩沒說話,轉身就走。

蕭涵見扮可憐騙同情不成,只好拉下袖子追上去。

一直回到房間,黎秩都沒再說話,只是方才被蕭涵惹起來的那點火也沒了,仿佛是被夜間涼風吹散了,回來後也沒再問蕭涵為何會出來。

不過入睡時分,在分配房間的問題上,二人産生了分歧,然而蕭涵的意見并不重要,雖然他很想跟黎秩同床共枕,最終留給他的只有簡單的地鋪。

黎秩平躺在床上,只蓋了件藏青披風。睡在地鋪上的蕭世子一直看着黎秩,眼神熱切讓人難以忽視。

黎秩睜開雙眼,望着床帳,語氣有些冷,“閉眼睡覺。”

蕭涵側過身來,卷着被子說:“睡不着,地上好涼。”

黎秩道:“被子都給你了。”

蕭涵又說:“可是地上還是好硬的。”他埋怨道:“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打過地鋪,晚上沒有床我是睡不着的,而且我現在就覺得睡地上好難受。”

“那你要怎樣。”

蕭涵眨了眨眼睛問:“我可以上床嗎?我保證我什麽都不會做的。而且枝枝盡管放心,老頭子從小管我就管得嚴,我跟那些天天睡在秦樓楚館的纨绔子弟們不一樣,我可幹淨了。”

聽蕭世子的語氣,還很是驕傲。

黎秩沉默須臾,“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助你入眠。”

蕭涵擁着被子坐起來,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什麽辦法?”

黎秩目光幽幽地望來,“打暈你,還是你自己睡,選一個?”

蕭涵臉上的期盼與興奮迅速變成了失望,最後又恢複了原本委委屈屈的模樣,活像是被黎秩欺負壞了似的,卷着被子躺回去背過身。

“我睡啦。”

黎秩看了眼蕭涵将自己裹得蠶蛹一般背對着自己耍起小脾氣的背影,慢慢收回了目光,合上雙眼。

夜漸漸深了,房間裏靜幽幽的,燈火搖曳着落下燭淚。

原本與一個相交不深的男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尤其是蕭涵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黎秩認為自己今夜定是睡不着的,誰知閉眼沒多久竟有了睡意,臨睡前,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不知過了多久,本該在睡夢中的黎秩猛然睜開雙眼,清淩淩的眼睛裏洩露的一絲寒意叫站在床邊的男人頓了頓,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你怎麽突然醒了啊!”蕭涵捂住心口惡人先告狀。

看了看房間裏的狀況,黎秩起身問:“你要做什麽?”

此刻已是深夜,桌上的蠟燭已短了一大截,蕭涵卻精神得半點不像是剛睡醒的模樣,他在黎秩防備的目光下欲言又止,但見到黎秩眉頭微蹙起,他急忙解釋道:“我餓了,睡不着!”

黎秩面上有些訝異,完全沒想到大半夜不睡站在他床邊的蕭涵會說出這樣一個理由。不過想到他平日裏就沒個正型,便又覺得沒有什麽不對了。

“我是真的餓了。”蕭涵哭喪着臉說:“聽說你出現在金華附近,我就馬不停蹄趕來了,飯都顧不上吃,今天也就只跟你吃了一頓飯而已。”

黎秩靜靜看着他,仿佛在說接着演。

蕭涵摸着肚子,差點要餓哭了,“我真的好餓,餓得睡不着。”

他試圖用真誠的眼神感化黎秩,眨巴眨巴眼睛,目光懇切。

對視半晌後,黎秩擡手按了按眉心,拎起披風下床。

“走吧。”

蕭涵立刻笑開,亦步亦趨追上去,還不忘誇黎秩,“枝枝對我真是太好了,其實我剛才有想過,不吃也沒關系,只看着你的臉我就飽了。”

黎秩回頭斜了他一眼,總覺得他這話哪裏不對。

蕭涵則看着他癡笑,“因為枝枝太好看了,這叫秀色可餐。”

黎秩開門的手一抖,是他易容的技術變差了嗎?為什麽會有人對着他這張平平無奇的臉,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蕭世子莫不是個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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