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平安巷,盧宅。
巷子裏漸漸多了幾分人氣,雖然比起鬧市還是差了很多。
“找到了。”蕭涵收回與圖,站定在一處白牆小院前。
院門開着,他們剛走到門前,就見兩人争論着走出來,聽着像是價錢談不攏,另一人很快離去。
留在院中的房東是個着錦衣的高瘦男人,顯然不屬于這片破落清貧的街道,一見到門前還站着兩人,還留着幾分薄怒的臉勉強擠出了個笑。
“兩位是來看房子的?”
這條巷裏還住着不少街坊,此刻不少人在旁邊樹下乘涼。
蕭涵點了頭,房東臉上笑容又殷勤不少,忙請二人進院。
這是個一進的小院子,天井裏打了一口井,邊上有個葡萄架,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還算幹淨簡潔。
房東一進門就領着兩人參觀房子,沒看見身後蕭涵跟黎秩對了一眼,黎秩便默默地關上了院門。
房東說到口幹也沒人回應,回頭看去,這才發現院門被人關上,又見兩人對着院子興致缺缺,都在看着他……他下意識緊張起來,咽了咽口水,強裝鎮定地将話說完,聲音卻開始顫抖,“二位,不進去看看嗎?”
蕭涵坦然笑道:“房東莫急,我們不是來看房子的。”
房東的笑容徹底沒了,“那二位是?”他看向蕭涵身後的人。雖說這年輕人一幅書生打扮,看去瘦瘦弱弱的,不如蕭涵相貌惹眼,也不如他高大挺拔,可平平無奇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潛意識覺得對方更不好惹。
蕭涵不想吓着人,便解釋道:“半月前,一個叫谷雨的姑娘曾住在這裏,想必你應該還記得吧?”
房東臉色幾變,“是,那臭丫頭後來沒交齊租金就跑了。”
蕭涵負手笑道:“那請房東把關于她的一切都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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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立刻黑了臉,擺手說:“不是看房子的就趕緊走,別浪費我的時間,我沒什麽要說的……”他說着,眼珠子一轉,看向高高的院牆,只要他喊一嗓子,外面的鄰居就能聽見。
但在他剛想到這裏時,蕭涵身後的黎秩走了上前,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根近二尺長的青竹簫,唰地一下抽出簫中短劍,架在房東脖子上。
房東和蕭涵都是一臉震驚。
黎秩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不到二尺的短劍小巧輕薄,劍刃是詭秘的黑色,映着日光,透出幾分寒意,房東止不住渾身顫抖。
“別殺我!我真的不認識那個臭丫頭!她是在我這裏住過,還得罪了人,搞得我這被人砸過好幾回!”
黎秩颔首,黑色劍鋒貼近房東脖頸,無比冷漠,“繼續。”
房東怕得要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二人。
那個叫谷雨的姑娘,就是使用天蛛絲傷人的西域少女,半月前剛來到金華,就傷過不少城中惡霸,于是連累得房東這出老宅都出了名,那段時間不少人上門報複。不過谷雨功夫還不錯,至少在那些上門找打的人看來。
谷雨并非一個人住在這裏,身邊還有一個約莫雙十的黑衣女子,高高瘦瘦,整日抱着一把烏鞘長劍。
她們二人還曾帶回來過一個嬌弱的姑娘,據說是在街上救下的。正巧房東過來時見到過一回,那姑娘生得極好看,穿着倒像是在戴孝。
更多的房東就不知道了,他欲哭無淚地盯着脖子上的黑刃短劍,一動不敢動,“她們只住了幾天就突然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聽完後,蕭涵摸着下巴說:“與谷雨同住那個女劍客,會不會就是華栖遲見到的那個黑衣女子?”
黎秩不置與否,默不作聲将短劍移開,收回竹簫中。
蕭涵看着他手中竹簫欲言又止。
房東大松口氣,腿抖得厲害,眼珠子又開始亂飄。
黎秩看也不看,冷聲道:“不要叫人,我們不是來報複的。”
房東意圖被察覺,渾身一震,又驚又恐地看着黎秩。
“啊,原來你想叫人啊。”蕭涵後知後覺黎秩因何拔劍,他嘆了口氣,無奈地安慰起房東,“我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我們是好人。”
“你真不知道她們去了何處?”黎秩問。
房東才不信他們是好人,也生怕他們再動手,忙道:“真的不知道!不過……”他頓了頓,不太确定地說,“那兩個丫頭給我惹了那麽多事,我也不會就這麽算了,就找朋友打聽過……”
黎秩握在竹簫的五指緊了緊。
不過一個細微的動作,一直留意着竹簫的房東就吓得一個激靈,“他說那兩個丫頭搬到春波苑去了!”
“什麽?”蕭涵面露錯愕。
疑似抓走了不少武林盟弟子的幕後黑手竟然搬進了春波苑,蕭涵與黎秩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不久前武林盟得到密信去春波苑捉奸孫少主的事……
“怎麽又是春波苑?”蕭涵納悶。
黎秩朝院門走去,“去看看。”
蕭涵快步追上。
黎秩走到門前,忽地站定回身。
蕭涵順着他的眼神看去,便見房東扶着門框仰頭看向院牆,張大嘴正要大喊。蕭涵皺了皺眉,擡手指向嘴巴,而後一個手刀劃過脖子。
房東渾身僵住,含着眼淚閉上嘴。
蕭涵這才滿意點頭,走向黎秩。黎秩卻沒走,他在門邊撿起一張紙,原本冷淡的臉色忽然變了。
那是一種複雜的神情,蕭涵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眼。
是一頁寫滿字的紙。
生怕又給自己惹來麻煩,房東哆嗦着聲音主動解釋:“這個,是剛才來看房的那個書生落下的吧……”
“剛走的那個人?”黎秩擡眼看來。
房東忙不疊點頭,“是!他是我朋友約好來看房子的,我之前根本不認識他!這是第一次見他,而且他太窮了,一個月五兩租金都交不起!”
蕭涵沒看出來紙上所書有什麽不對,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寫的是什麽,難道紙上藏了什麽秘密?
蕭涵逐字逐句認真研究起來。
黎秩卻有些不可思議地說:“一個月五兩租金?就你這個破院子,還時常有人上門打砸,你好意思讓人出五兩租金?剛才那個人說給幾兩?”
蕭涵眨巴眼睛,不是很懂黎秩為何要為五兩租金如此激動。
房東也被黎秩的反應驚呆了,“這……他只給三兩啊……”
黎秩舉起手上的紙,面無表情地宣布道:“二兩,租給他。”
房東一臉不可置信:“……”
蕭涵也很震驚,他看向黎秩,試圖在他臉上看出什麽東西。難道,這個書生是黎秩認識的人,或者是伏月教的暗樁,讓黎秩認出來了?
房東很為難,“二兩我就虧了……”
“是嗎。”黎秩面色一寒。
房東仿佛看到了化為實質的殺氣,當即改口,“當然沒問題!二兩就二兩!我馬上把人請回來!”
黎秩面色稍緩,将那張紙遞過去。
房東小跑過去接過,躬着身沒敢擡頭,便聽黎秩帶上幾分沉重的聲音說:“讓他好好寫東西,如果話本裏的師兄死了,你就把他趕出去。”
房東一頭霧水。
而給他留下一肚子困惑的罪魁禍首已經走出了院子。
蕭涵大抵猜到了黎秩的意思,拎着衣擺快步追了出去,又不是很确定,于是他問:“枝枝,剛才撿到的那張紙,莫非是你看過的話本?”
黎秩神情一頓,“如何?”
蕭涵見他別開臉望向楊柳岸,臉色分明有些不自在。身為伏月教的魔頭,枝枝愛看話本這點好像也挺可愛的?
見蕭涵憋笑的表情,黎秩沉下臉,默默捏緊了手中竹簫。
蕭涵看在眼裏,急忙輕咳一聲,忍笑道:“沒想到枝枝平日裏還會看話本,不過我偶爾閑着也會看,枝枝剛才看的那個話本叫什麽名字?”
黎秩冷着臉說:“不過是養病閑暇偶爾看看。”但在蕭涵含笑的眼神下,他很快又忍不住解釋,“那個書生寫的話本很煩,主角左右逢源,運氣逆天,搶了從小養大他的師兄的未婚妻,師兄還要繼續守護他,上一話便說到師兄為了救他受傷生死未蔔……”
黎秩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适時停頓下來,面向前方目不斜視。只是下意識摩挲青竹簫的小動作與微紅的耳尖還是出賣了他的不自然。
蕭涵心下大呼好可愛!面上只笑說:“原來如此,那是挺煩的。”又說:“我有個朋友也寫話本。”
黎秩嚴肅地說:“我沒空看。”
“……那我給枝枝說說,說不定枝枝看過。”蕭涵道:“他的話本主角有一個亦師亦友的朋友,姓姜,主角遇難時多得他相救,還教他武功,後來這位姓姜的朋友忽然失蹤了,從未涉足武林的主角就踏上找他的江湖路。”
黎秩眸光一怔,望向蕭涵張了張嘴。
蕭涵笑問:“是不是看過?這是紫霄書局前幾年流傳最廣的話本。”
紫霄書局,乃天下書局外的第二大書局,據聞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千機閣開設,曾聽江月樓說過。
黎秩定定看着蕭涵良久,眸光閃爍間竟似柔和了幾分,還放輕了聲音問:“他會找到那位朋友嗎?”
蕭涵撓撓臉,若有所思道:“若是他找到了,應該會寫出來續集的吧。”他又說:“我朋友也一直在找那個朋友,他那個朋友是真的存在的,不過也的确消失了很多年,但不管如何,他會一直找下去,希望能與他再見。”
黎秩垂眸不語,腳步卻加快了不少,很快将蕭涵落在身後。
看來枝枝對他的這個故事很沒興趣啊……蕭涵見狀心下嘆息,又沒找到跟枝枝的共同話題。
從城西回來,二人再一次到了春波苑,時辰正近黃昏。
蕭涵揪着黎秩衣袖,望向門前飄揚的紅紗,滿臉寫着後怕,“她們這次會不會又來占我便宜?”
趁着春波苑剛才開門,門前冷清,黎秩帶着蕭涵進了去。
此刻春波苑內,鮮花滿樓,姑娘們才陸陸續續下樓,鮮少幾人在花廳中或練舞吊嗓子或試彈琵琶,更多人在準備酒水,雖是安靜,人卻不少。
甄三娘是春波苑的老板,今年已近五十,雖說鬓邊未曾染霜,皮膚保養得好,但聽聞有兩位公子點名找她時,一時間也是錯愕不已。
房間裏響起一聲低沉輕笑,透着幾分叫人心生悸動的沙啞。
甄三娘急忙回神,将手中氤氲着熱氣的茶水送上,正要回絕門前的姑娘,接過白玉茶杯的那只如玉的手的主人便輕笑道:“叫他們上來吧。”
樓下被衆人矚目的二人很快被請了上樓。蕭涵還在忐忑不知甄老板好不好說話,尾随黎秩身後走到樓上包間,因此沒留意到黎秩忽然停在了門前,便直直撞向了黎秩後背。
所幸黎秩站得穩,只是因兩人身形之差,他像是被反應過來的蕭涵擁進了懷裏,黎秩發覺姿勢不對,回頭瞪了蕭涵一眼,便退到他身後。
蕭涵看了眼被推開的手,不明所以地看着黎秩的動作。
黎秩只用眼神示意他先進去,随後低下頭什麽都不管。
裏面有什麽嗎?蕭涵一臉迷茫,望向包間內,只見甄老板低眉順眼立在一側,頗為恭敬地伺候着斜倚在貴妃椅上身着紅紗的妖嬈女子用茶。
那女子聞聲擡頭,露出英氣明豔的五官,眼窩深邃,鼻梁高挺,這是一種極具攻擊力的美,琥珀般的眼眸望來時竟有種難以言喻的強勢。
的确很好看,蕭涵也忍不住多看一眼,又看看身後的黎秩,他還是低着頭,顯然有意躲避那個美豔女子。蕭涵忽覺好玩,很快卻黑了臉。
等等……枝枝不會是喜歡上這個妖女,害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