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夜。肅穆的靈堂中,?幾個披麻戴孝的人在門前小聲說話。孟绾绾已經連着守靈五六夜了,她的幾位師兄都在勸她回去休息,孟绾绾沒有答應,?蒼白的臉轉向靈堂內,抱劍守在棺材一側的深黑梁柱下靜坐的孟見渝。
九華山的弟子都十分敬畏這位孟小師叔,?哪怕是掌門的女兒。
幾位師兄又勸了幾句,孟見渝不是沒聽到,但一直沒反應。
孟绾绾垂下哭得通紅的眼睛,小聲婉拒了幾位師兄的好意。
這時一位師叔匆匆走進了靈堂,?跟孟見渝面前說了什麽。
孟見渝睜開半阖的眼睛,?似乎有些錯愕地說了一句話。
“還敢來?”
片刻後,?孟見渝帶上孟绾绾的幾位師兄去抓今夜又來盜劍的小賊,?留下兩名弟子陪伴孟绾绾繼續守靈,但那兩名弟子只能守在外門口。
孟绾绾獨自一人跪在門。偌大的靈堂入目遍是刺目的白,?門前慘白的喪藩随着呼呼吹來的夜風而動。
走出靈堂大門時,孟見渝回頭望了眼,又看了看院外昏暗處。
他今夜安排了十幾名身着九華山弟子服的弟子隐匿在靈堂外的四周。在孟見渝看去的方向,?一個弟子慢慢現出身形,?朝孟見渝點了點頭。
孟見渝這才放心離開。
許是今夜的風太大,?孟绾绾眼下有些不安,?她攏緊了身上披着的麻衣,?往面前正燒着的火盤裏又加了一把紙錢,同時探頭朝門外望了一眼。也不知是誰布置的靈棚,外頭的喪幡被風一揚起,?正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同樣,外面守門的弟子們也看不清靈堂裏頭的狀況。
孟绾绾忽覺後背擦過一道涼風,随即後頸一麻,她徒然瞪大雙眼,很快閉上,往後倒下。一只手适時按在她肩後,将人拖到門後靠着。
如此一來,從門外看,孟绾绾就好似是怕風躲到了門後,她身後那個青衣身影則已閃身進了靈堂。
孟見渝是設了陷阱,但憑借絕妙的輕功,黎秩毫不費勁闖進靈堂,也未驚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的腳步放得很輕,慢慢靠近靈堂中央的棺材。
“枝枝!”
一道壓得很輕的聲音在門前響起,黎秩頓住,睜大眼睛回身。蕭涵正鬼鬼祟祟溜進門來,路過孟绾绾時只看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奔向黎秩。
黎秩在他撲過來之前一手擋在他肩上将人格開,壓着聲音問:“不是讓你留在房間裏掩護嗎?”有過上回的經驗,黎秩并不像再重蹈覆轍。
蕭涵順勢抓住黎秩的手,笑道:“我也讓暗衛去拖延時間了,在我們驗完屍之前,孟見渝回不來。”
黎秩抽回手。此刻再把蕭涵趕回去也晚了,他只能警告地瞪了蕭涵一眼,也沒問他是用了什麽辦法從外面的包圍鑽進來的,便看向棺材。
蕭涵知道這是在幹正事,也正經起來,走向那具還未蓋棺的棺材。黎秩眉心一跳,猛抓住蕭涵手臂。
後者迷茫,黎秩只道:“我來!”
蕭涵攤手讓開,黎秩拽着他退了幾步,自己上前兩步,便不再前進,四處觀察了片刻,又仰頭望向房梁,看似漫無目的,但眼神很專注。
蕭涵正要問他做什麽,便見黎秩手腕一翻,指尖多了幾粒小石子,他似乎找到了方向,眸光微斂,将手裏石子前後朝着幾處橫梁上打出去。
很輕的咔噠幾聲,幾乎被門外狂放的風聲淹沒。
蕭涵見到幾條縱橫交錯在棺材四周的絲線漸漸現形,他稍稍睜大眼睛,難掩眼裏的錯愕,順着那些絲線找到四個方向的橫梁之上,因靈堂裏光線晦暗,他只見到上面有模糊的黑影。
蕭涵還未猜到那是什麽,黎秩已經彎身繞過絲線走向棺材。
蕭涵忙不疊跟上,小聲問:“枝枝怎麽知道這裏有機關?”
黎秩語調沉靜,“你覺得孟绾绾為何會跪得那麽遠?”
蕭涵面露了然,不禁回頭望了眼靠在門板上昏睡的孟绾绾。
“又是機關。”蕭涵忍不住吐槽,“我跳牆進來時,在後面院牆下也見到了守在暗處的九華山弟子了。”
黎秩有些想問蕭涵是怎麽進來的,只是到底沒問出來,反正人都進來了。他走到半人高的黑沉棺材邊,俯視着裏面安靜躺着的慘青屍體。
即便靈堂裏盡可能的保持了陰涼的氣溫和濕度,但也無法阻止死了足有七天的屍體開始腐爛,濃烈的香燭并未能完全掩蓋細微的腐臭味。
孟揚早已換上了幹淨的壽衣,此刻安安靜靜躺在棺材裏。他已有五旬,面方耳闊,唇上蓄了胡須,活着時雙目炯炯精神飽滿,隐約可見年輕時的俊朗,死後不過幾日,臉上便長起了難看的屍斑,膚色青灰,面頰幹癟。
蕭涵捂住了口鼻,黎秩倒是鎮定如初,還将手探進棺材裏。
蕭涵瞪大眼睛,只覺慘不忍睹。
三兩下扒開壽衣,屍體胸口那個深黑猙獰的血口暴露人前。
燈火太暗,黎秩抄起香案前的燭臺,端着靠近棺材細細觀察。
蕭涵知道黎秩在驗屍,但他實在看不下去,便背過身去。過不多時,黎秩站直起來,面色凝重。
蕭涵回過身,“怎麽樣?”
“穿心一劍,确是致命傷,的确是九斤劍所創,但除此外沒有其他創口。”黎秩想不明白,“按照傷口的痕跡推斷,他應該是正面受創。”
蕭涵不解,“正面,一擊致命?”
黎秩正覺這點古怪,“孟揚沒有反抗的痕跡,難道是自願就死?”
蕭涵好笑道:“好端端的哪有人會想死,尤其是孟揚這種名望不小,還掌控着六大門派之一的掌門人。”
黎秩不說話,忽然并起右手二指,以手作劍,直攻蕭涵門面,指尖帶着淩厲內勁,快如閃電。
蕭涵下意識往後退開,腳步趔趄,表情驚訝,“枝枝?”
黎秩不覺愧疚,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即便是我出其不意,你也還避得開。那麽孟揚呢,他為什麽不躲開,他也沒道理自願就死啊。”
蕭涵才知黎秩拿他試驗,他有些委屈,“你怎麽不提醒我一下。”
黎秩擡眼看他,理直氣壯道:“提醒了就不是出其不意了。”
蕭涵回想起方才黎秩那一擊來時絕對帶了內力,若沒躲開,黎秩又未能收放自如的話,他就慘了。蕭涵面色幾不可見地變了變,走回黎秩身邊,摸着下巴思索道:“可能有二。第一,孟揚神志不清,也許是夢中被暗殺。”
黎秩又用方才那種探究的眼神看向蕭涵。蕭涵渾身一震,“你不會是想等我今夜睡着後再試一回吧?”
黎秩不置可否,只道:“不會,除非孟揚睡死了,意識全無,否則不會半點反抗痕跡都沒有。”
蕭涵心下惴惴,邊防備着黎秩邊道:“也許他被下藥了。”
黎秩依然否認,“我檢查過他的咽喉,沒有中毒的跡象。就算是中了迷藥,他身上也會留下一些痕跡。”
蕭涵便道:“那還有一種可能——有人清理過現場。”
黎秩似乎覺得有些道理,沒有反駁。
“會是誰呢?”蕭涵自己也認為這個可能很大,“不過聽說孟揚出事時,他的女兒和大徒弟都在場,他們有什麽理由要為兇手清理現場?”
蕭涵嘆道:“我們吃了來遲的虧。如果孟揚剛出事時我們就在現場,一定能找到更多兇手留下的線索。”
但時間不會重頭來過。
黎秩沒有說話。
蕭涵探頭望了眼棺材內,只一眼,當即火燎似地縮了回去,勸道:“枝枝,孟掌門死的那麽慘,你也別禍害他了,快幫他把衣服穿上吧。”
黎秩斜了蕭涵一眼,将燭臺塞進他手裏,果真整理起孟揚的壽衣。先前為了驗屍,壽衣都除得差不多,重新穿回去也是個不小的工程。
蕭涵不敢亂看,只盯着門前的孟绾绾,生怕她突然醒來。
等了片刻,黎秩還沒弄好,蕭涵看了一眼,催道:“枝枝快點,孟見渝不好騙,說不定很快就回來了。”
“知道了。”黎秩有些煩躁,有本事催,有本事來幫忙啊。他屏住呼吸,捏着孟揚的手放回小腹上。
因手被舉高,孟揚寬大的衣袖滑落下來,黎秩倏然頓住。
孟揚的手腕上,交錯雜亂的青紫脈絡中有一道幾乎豎直的,不比發絲粗多少的深紅色血線。
孟揚膚色偏白,尤其是死後,變作了慘白,血脈便顯得特外清晰,一道道青紫脈絡在死白至半透明的幹癟肌膚下無處遁形,猙獰而可怖。
黎秩看了很久,久到蕭涵察覺到不妥,“怎麽還沒好?”
黎秩奪回蕭涵手裏的燭臺,抓起孟揚的手腕湊近了看。
蕭涵有些小潔癖,看到這一幕,只覺得惡寒不已。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黎秩,“枝枝,你不能這樣,這是冒犯死者,對死者的不敬。”
黎秩沒搭理他,蕭涵又勸說道:“我不知道枝枝還有這種癖好,死人有什麽好看的?哪有活人有意思,枝枝,你這算是非禮人家了啊。”
黎秩頓時沒了心情,放開孟揚的手直起身。因懷裏捧着燭臺,幽幽的燭光正好打在他臉上,在晦暗的靈堂裏,他蒼白的臉色顯得有些詭異。
蕭涵手上不自覺起了雞皮疙瘩,“枝枝,你,你要幹嘛?”
黎秩沒有吓他的意思,或者說原本沒有。他面無表情地盯着蕭涵,直看到他背後發毛,當他微涼的手握住蕭涵手腕時,蕭涵虎軀一震。
“枝枝?”
黎秩強硬地抓住了蕭涵的手,随後按着人面向棺材。他站在了蕭涵背後,幾乎是虛抱住蕭涵的姿勢,帶着蕭涵的手碰到了孟揚的腹部。
蕭涵身上過分僵硬,甚至很想大叫,開口時嗓音都在顫抖。
“枝枝,你要做什麽?”
黎秩虛靠在蕭涵肩後,開口時氣息打在蕭涵臉上,是熱乎的,給了蕭涵一點慰藉,下一刻卻陰森森地說:“你覺得非禮孟揚的感覺如何?”
“……!”
蕭涵完全不想體會,然而黎秩已經按着他的手貼到了孟揚腹部上。蕭涵知道手下是腐爛的屍體,他突然想吐,但在片刻的惡心之後,他感覺到了異樣,掌心下的屍體竟然在動!
蕭涵瞪大眼睛,下意識回頭。
黎秩看他吓呆了,這才滿意松手,問他:“感覺到了嗎?”
“在動……”蕭涵迅速收回手,可因為觸碰過屍體,他總覺得手很髒,不由自主地嫌棄起自己的手。同時,也很迷茫,孟揚明明死了的。難道是……蕭涵不可置信道:“是,鬼嬰嗎?”
黎秩嘴角抽了抽,略同情地看了棺材裏的孟揚一眼,“一個大男人慘死後還被誣陷有了鬼嬰,孟揚聽見了,說不定要被你氣活過來。”
“別了吧。”蕭涵甚是後怕,“我們還是快走吧,枝枝……”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蕭涵聽見了耳後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響,他此刻心髒有些脆弱,尤其發現黎秩看着他背後,竟然瞪大了雙眼,似乎他背後發生了什麽。
蕭涵咽了咽喉嚨,鼓起勇氣,艱難地,緩慢地扭過脖子,好巧不巧,正對上一雙方才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孟揚在棺材裏坐了起來!
“枝枝!”
蕭涵已然崩潰,低叫一聲,同時快得不可思議地跳到黎秩身上,雙手雙腳死死鎖緊黎秩。撞得黎秩險些跌倒,還好及時扶住棺材站穩。
蕭涵将臉埋在黎秩肩上,全然不在意自己此刻扒在黎秩身上有多丢人,他不敢下地也不敢擡頭,聲音聽上去都要哭了,“枝枝,詐屍了啊!”
黎秩雙腿也在顫抖,他感覺身上好像壓了一座山。
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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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弈老板回來了嗎?25瓶;衆人尋他千百度,驀然?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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