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剛開始,甄應嘉……(1)

第23章 剛開始,甄應嘉…… (1)

剛開始, 甄應嘉并不太在意蘇岚,江南大多數官員都被他收服了。也有個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用蘇寒山那招送子女避禍的法子,既然求一個子女平安, 自然不會将那些會帶來殺身之禍的秘密告訴子女。叫甄應嘉說,蘇岚并不知道什麽官場的事。

直到蘇州那邊傳回話來說, 蘇岚無故失蹤了, 才吓得甄應嘉丢了魂。不但越發盯緊了林如海, 還加緊了各出省口岸的盤查。自然,甄應嘉那頭一無所獲。

倒是黛玉陡然得知了妙玉和柳湘蓮的下落, 心中感慨。前世裏, 自己和他們一樣,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性子各有各的怪癖處。譬如妙玉之孤高自诩, 柳湘蓮之放浪形骸,自己之傷春悲月, 表象雖然不同,內裏卻是各有各的苦楚。

但叫黛玉沒想到的是,三人的父母, 有可能是在同一場官場傾軋中失了性命。且妙玉、柳湘蓮之父, 皆是值得欽佩的忠義之士。今生妙玉的雙親已經無可挽回, 但是自己父母健在,柳征夫婦也還安好,無論如何, 也要和甄家奮力一争。

自從得知蘇岚被接到了寶慶堂, 黛玉自是滿腹心事;林如海也有自己的章程思量。

因怕賈敏養病的時候多思多慮,林如海并不完全瞞着賈敏官場的事,自然, 兇險處也會粉飾一二,既不叫賈敏因一點消息不知道,反而胡思亂想;也不讓賈敏覺得林家處于風險之中,擔心過甚。

這日用過晚膳,夫妻兩個打發了下人,林如海便将蘇寒山、柳征的事,撿了些跟賈敏說了。

賈敏聽完,嘆道:“我記得蘇大人只比老爺大幾歲,蘇夫人也只最和氣不過的性子,沒想到蘇大人性子那樣剛烈,竟然就這樣被害了。老爺說蘇姑娘安頓在柳郎中家?蘇姑娘這樣的身份,總是要平安入京才叫人放心,老爺是否有安排?”

林如海笑道:“這原不用咱們費心,柳大人自有安排。”又将柳征的事跟賈敏說了。

柳征、柳行兄弟兩個許是一直在祖籍生活,賈敏不識得,但是說起理國公府,賈敏是最熟悉不過的。四王八公皆聯絡有親,當年賈敏也時常來往這些勳貴人家。

“沒想到柳郎中竟是這樣的出身,我當年和母親去理國公府上做客,依稀聽長輩們說過柳國公族中有子弟極為出色,只是因相隔千裏,沒曾見過,現在想來,這說的便是柳大人了。柳大人既是在松江府做守備,怎麽又卷入了揚州府的私鹽案?”賈敏嘆道。

林如海道:“松江靠海,本就有洋船碼頭出海;沿海也偶有海匪滋擾百姓。柳征大人在泉州府的時候,最會和海匪周旋,令海寇聞風喪膽;後來調任到了松江府,也打了一批海匪,卻查獲了大量食鹽,只是都沒鹽引。原來,那海匪卻是私鹽販子假扮的。如此一來,柳大人便和鹽枭結下了梁子。再後來,蘇大人死在任上,柳大人本就和蘇大人交情極深,又覺唇亡齒寒,柳大人便将妻兒送入京城,索性放手一搏。”

賈敏聽了,感嘆道:“原來竟有這許多緣由,如此看來,柳大人倒是铮铮鐵骨。只是柳大人說是和鹽枭結下梁子,誰不知道鹽枭背後之人才是真正的大碩鼠,柳大人此舉,難免有些以卵擊石。”

這一層林如海看得比賈敏透,“夫人此言差矣,夫人能看透的事,朝廷那麽多飽學之士,聖人更是君臨天下三十多年了,能不明白。不但聖人明白,那些鹽枭背後之人也明白。蘇大人、柳大人和我一樣,皆是外省調任江南的,這本就是聖人要收攏江南權柄的征兆,那些人又怎容得下柳大人。柳大人即便是在松江,也是如我一般,不得不與之周旋。”

賈敏本就聰慧,一點就透,恨聲道:“江南已是一等一的富貴之地,那些人偏不知足,連國法禁止的錢都要去掙,真是貪心不足。将蘇姑娘平安送入京城,再将這些碩鼠一網打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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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自是稱是,又柔聲勸慰妻子不必過于擔心,現下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頂過去了,到了反擊的時候。雖未透露具體方案,賈敏聽了,卻安心不少。

夫妻兩個說了些官場的事,因林家被盯得緊,賈敏就是有心探一探蘇岚,也怕反露了蘇岚的行藏,只得作罷。

如此過了數日,前去京城走端午禮的林忠夫婦回來了。夫妻兩個風塵仆仆到了揚州,忙不疊的使人回家報信。

恰巧報信小厮回來的時候,林家一家子在後院松快。自從柳行開始給林家一家子調理身體,便說了諸多運動的好處,現在是一家子每日都要抽時間在後院轉圈子的。

黛玉聽了管事婆子說,除了林忠夫婦回來,同來的還有幾個榮國府的人,便問:“外祖家打發來的人是誰?”管事婆子照實回了,說是琏二爺來了。

黛玉聽了就笑了。

上回榮國府打發人來江南送信,為的是讓林如海替元春在太子妃面前美言幾句,那還是有求于人,除了周瑞,也只派了的兩個三等仆婦。這一回來的竟是榮國府的長房嫡孫,正緊爺們兒。要知道前世賈琏下江南,那是為了處理林家累世的家業,又莫大的好處;頭一回接自己進京都只來了兩個三等仆婦。

黛玉只是随口一問,但是林如海和賈敏聽了這話,心中也是有氣的。他夫妻兩個自然不是氣前世的事,但是林家明明是惱了二房,賈琏一個長房嫡子來擦屁股,這榮國府行事當真不成樣子。

惱是惱了,娘家侄兒頭一回來揚州,見還是要見的。林家人瞧了一眼身上的家常衣裳,各自去更衣。

賈琏到時,已是下晌,随傳話婆子到了上房,先向林如海夫妻請安,又和黛玉姐弟相見。這是賈琏頭一回見表弟表妹,于黛玉而言,卻是熟人相見。

要叫黛玉說,這位表哥算不得多正人君子,但是放榮國府一堆軟骨頭的爺們兒中,也算得有些底線了。至少,在石呆子一案上,這位表哥不贊成為了幾把扇子威逼誣告石呆子;還有一件是來旺夫妻看中了彩霞,要給兒子求親,求到賈琏夫妻頭上,賈琏初時應了,後來聽說來旺兒子吃酒賭錢不成個人,便也不贊成這門親了。可見,就算在榮國府那樣的地方長大,這位表哥的心地也不算極壞。

黛玉想着前世的事,賈琏已經給林如海夫妻磕頭請安後站起身來,賈琏自然是生得極好的,但臉上神色已經略顯油滑。

林家一家都在打量賈琏,尤其賈敏和張氏頗親厚,見賈琏長身玉立,玉面修眉,高鼻俊目,依稀有幾分先大嫂張氏的影子,身上卻無半分張氏原有的文氣,反而年紀輕輕,就顯出幾分油滑,心中極是感慨,淡淡的道:“琏兒這次南來,可是有什麽事?”

賈琏渾然不覺這位久不見面的姑母對自己有一分不易察覺的嫌棄,只當賈敏因是身子不好,才言語冷淡,拿出平日辦事的圓滑,嘻嘻一笑道:“這不是聽說姑母病了麽?琏兒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了,老祖宗、老爺、太太都挂念姑母得很,特命我來探望。”因林家才打了二房的臉面,賈琏倒沒提二房了。

賈敏聽了,似笑非笑的道:“我很好,既是已經瞧過了,就早日回去告知母親和大哥大嫂,省得他們懸心。”

賈琏在寧榮二府混慣了,這套笑臉奉承的話向來無往不利,誰知七年不見,兒時極疼自己的姑母竟一見面就險些将自己噎死。

黛玉瞧賈琏一張俊臉上的笑容突然僵在哪裏,忍不住用手帕擋了半張臉,卻笑得眉眼彎彎。

在賈敏這裏碰了個軟釘子,賈琏尴尬的撓了撓頭:“這倒不是,琏兒自是來看姑父姑母,也瞧瞧表弟表妹,但老祖宗也另安排了要事。”

賈敏這才神色緩和下來,道:“京城到揚州,千裏迢迢,難為你年紀輕輕出這麽遠的門,只怕路途上也累了,先去歇息歇息,有多少體己話,也等用過膳了再說不遲。若是南來要辦什麽事,要什麽人,跟我說,跟你姑父說都使得。有什麽想吃的菜,想逛的地方,也都跟我說。”

賈琏聽了這番話,立刻想到幼時姑姑也是這樣待自己的,說話輕言細語,言語間盡是關懷。自從姑母随姑父外放之後,便再沒人這般待自己了。父親對自己呼來喝去,繼母更是不聞不問,祖母倒是個疼愛孫輩的,但是自己怎麽也越不過賈珠和元春,至後面有了寶玉,更是所有人都要退一射之地了。

想到幼時,賈琏便收起往日的圓滑樣子,微笑道:“老祖宗确然吩咐了一件要緊事人讓侄兒辦,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侄兒先去休整休整,晚些時候再來陪姑父姑母說話。”

賈敏站起身來,理了理賈琏的衣領,笑道:“去吧,先去解解乏。”

賈琏應是出去,客房已經備好了熱水,是讓他沐浴解乏的。京城到揚州,十多天的路程,在船上悶得慌不說,大暑天的也走了一身的汗,賈琏早覺難受異常了,見賈敏安排周到,心中一暖。

只是林家的丫頭将衣衫鞋襪、胰子等都備好之後,便皆退出去了。賈琏一愣,心道書香門第的規矩果然不同,在家中的時候,哪個爺們不是俏麗丫頭伺候着沐浴?

那頭賈琏走了之後,林如海笑對賈敏道:“那些事都不與琏兒相幹,你又何必吓他。琏兒方才都被你說愣住了。”

賈敏卻低低嘆息了一聲,道:“我們離京的時候,琏兒瞧着還好。這幾年不見,已經油嘴滑舌了如斯了,也不知道娘家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咱們分明是惱了王氏一房,不與大哥哥相幹,母親知道就裏,卻偏偏派琏兒來揚州,他好端端一個長房嫡孫,作甚來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瞧他替人頂缸渾然未覺,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想敲打他下子。”

賈敏到底是榮國府出來的女兒,見未來的襲爵人這個樣子,如何能支應門楣,少不得心中焦慮。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暗嘆:前世裏二房包攬訴訟、重利盤剝,可不都是用的長房的名帖?雖然後來王熙鳳也沾了這些,但到底做的孽不如王氏多,罪不如二房重,卻先查到了長房頭上,琏表哥确然也替別人頂了缸。

林如海知道妻子憂心什麽,勸道:“琏兒既然來了,咱們就多留他幾天,一來問問京中情況,二來也提點琏兒幾句。琏兒不過弱冠,瞧着也精明,想來是無人教導他這些,若是有人提點,未必不能明白過來。”

賈敏嘆道:“也只得如此了。娘家那些事,真叫我都不好意思說。不但去了個瑚兒,連我一個出嫁女都險些受害。父親在時還可壓着些,父親去了之後,這些年也不知道鬧成什麽樣子了。”說到此處,賈敏臉上難掩擔憂之色。

這頭賈敏還在替賈琏的前程操心,那頭賈琏除了覺得姑母的關心有些久違的溫暖外,對賈敏的良苦用心還渾然未覺,美美的洗了一個熱水澡,兩個小厮進來移出了浴桶,複又有丫鬟端了冰盆進來,點上了香,又退出去了。

賈琏舟車勞頓,船上本就睡不好,也确實累了,現在房中一絲涼氣,那熏香味道不濃,卻沁人心脾,便一頭栽在床上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極香,到了晚膳前半個時辰,賈敏才派了丫鬟來叫。丫鬟叫醒了賈琏,端來洗臉水後,又退了出去,并不服侍賈琏更衣。原來,林家的規矩竟是處處都不和家中相同,卻令人倍覺舒适。

賈琏收拾齊整到了上房,見林如海夫妻都在上坐,黛玉和林佑卻在旁站着,顯然是在等自己。賈琏忙行了禮,林如海賜坐之後,黛玉姐弟也一同坐下。此時,林如海夫妻才和顏悅色的同賈琏說話,問起京中境況,又問賈琏夫妻是否和睦,日常忙些什麽。

說起其他還好,賈琏口角本就伶俐,也應答得體,只是說起差事,賈琏實在有些拿不出手。“琏兒兩年前捐了個同知,也并沒有上任,只挂了個虛銜。如今在家裏打點些庶務。”

兩年前,賈琏大婚,就是那時候捐了個官兒在身上,略好看些。但到底一天差沒當過。

林如海和賈敏點了點頭,他們和京城時有通信,但是信上并不詳述這些庶務,不過是每回都問問送信婆子京中境況,另有來往于京城的世交故舊,也可打探一二榮國府的情況。這些他們都是知道的,二人也覺府上這樣不太成樣子。只是一個是女婿,一個是出嫁的姑太太,便沒有深管。

現在用賈敏的話說,二房的王氏已經和林家結仇,就不妨提點扶持長房一二。一來,長房起來可以壓制二房;二來,賈敏也不願見娘家毀在二房手裏。就算不談私仇,林賈兩家還是姻親,畢竟一損俱損。

“你既打點庶務,交際應酬,禮物往來可曾做得主?庫房鑰匙可在你手上?”賈敏依舊和顏悅色的問。

賈琏已經辦了兩年的事,幾經歷練,已經不似二年前皮薄害臊,但是賈敏問起這個,賈琏依舊忍不住紅了面皮。“庫房鑰匙如今二嬸子掌着,我和鳳兒年輕,不過是剛學着辦差,哪能現在就掌鑰匙。”

賈敏點了點頭,見時辰差不多了,到:“你年輕,如今又成了家,上頭有老子娘,我做姑母的原不該說你,只是你既來了,有些話我便說一嘴,能不能往心裏去,端看你自己。先吃飯,吃過飯再說。”

于是,便吩咐擺飯。

因黛玉小,賈敏是長輩,這頓飯便沒什麽要避諱的,一家子并賈琏都在同一張桌子上。擺膳安籌後,丫鬟便退下去了,林家并無人專門布菜。倒是有些熱菜擺涼了味兒不好,這邊開飯後一道一道端上來。賈琏見林家的菜分量都不大,菜色倒是豐富,大多是清淡菜品,但味兒都是極鮮美的。一邊吃飯一邊心中感嘆淮揚菜天下聞名,果然精致。

用膳過後,賈琏才尋着空,将禮單奉上來。

原本賈母在堂,林家往京城走的禮都是送至榮國府後,榮國府的回禮命林家送禮的人帶回來。這次既是賈琏親下江南,便端午回禮和中秋禮一并帶來了,另有一分賈母送給賈敏的梯己。

賈敏掃了一眼禮單,遞給黛玉,這一次果然便沒有二房的回禮了。這原本在林家幾口的意料之中,也無人在意。

看了禮單,賈琏也休息足了,賈敏這才問起京中的境況。

剛到林家的時候,賈琏被賈敏搶白了一句,但他很快撂開了,此刻還渾然未覺自己作為未來的襲爵人給二房跑腿有何不對,只将京城的事大致說了,無非就是來往信件中那些,林家人也都知道。

賈琏在客房休息的時候,林家已經看過林忠帶回來的信,坐實了陳嬷嬷害主的事。現在問起榮國府瑣事,賈敏順口問:“琏兒成親也兩年了,鳳丫頭就一點兒信沒有?”

鳳姐原本就顏色極好,現在和賈琏少年夫妻,情分極好,就是這麽久了,一點兒動靜沒有。賈琏沒想到賈敏問這個,笑了一下道:“如今還沒有,多謝姑母挂懷。”

林如海和黛玉卻心中各自尋思了一下,當初王氏能向賈瑚下手,現在未必不能向賈琏夫妻下手。否則弄死了賈瑚,若是将來爵位家業落到賈琏一房頭上,之前豈非都白忙活了。

因黛玉在場,賈敏也沒追問了。

幸而賈敏沒追問了,賈琏連忙轉移了話題,道:“前兒老祖宗得了姑媽送的禮,好生高興,只是老祖宗想着這些年,姑媽随姑父外放,離京遠了,想是有什麽誤會,或是姑父、姑媽聽了什麽讒言,便打發侄兒來了。老祖宗交代,若是姑母對娘家生了芥蒂,讓我務必要解釋清楚,不叫姑父、姑媽誤會才好。”說完,瞧了黛玉和林佑一眼。

雖然林如海夫妻早就不将黛玉做小孩子看了,甚至官場大事都不避諱黛玉,但賈琏畢竟不是自家人,于是賈敏分命黛玉姐弟的丫鬟進來,将姐弟兩個領下去,又打發了屋裏伺候的人,才笑道:“哪有什麽誤會?不過是我以前糊塗,現在想明白了些事罷了。”

既然賈母是派賈琏來分解說和的,有些事自然沒瞞他,更何況榮國府那個地方,下人們缺了規矩,也瞞不住人。賈琏和鳳姐雖是只管着家中日常瑣事,但府內消息卻靈通得很。

見賈敏已經打發了下人,賈琏便直接将賈母交代的話說了:“姑父、姑母是長輩,有些話原不是我做晚輩的該說的。只是如今老祖宗有了春秋,我替老祖宗跑這一趟,自然要将老祖宗的意思帶到,若什麽話說得不好,姑父、姑母不要怪我。”

林如海夫妻皆含笑點頭。

賈琏才繼續道:“老祖宗說,姑太太先頭婚後一直無所出,她比誰都急,就是老祖宗身邊的得用人,也沒有一個不盡心的。有好幾個求子方還是賴嬷嬷花費了心思打探來的。賴嬷嬷的妹子斷不會起害姑媽的意,這是其一。

另外,老祖宗聽說表弟落水的事,也萬分心焦。但是姑太太離京千裏,縱使有奴才沒管理好門房,以至于被那起背主奴才尋了間隙,或打或賣或殺都使得,千萬別因此一家子骨肉生分了才好。咱們骨肉至親,終究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這是其二。”

因賈琏是賈敏娘家侄兒,他姑侄兩個說話,林如海倒是極少開口。賈敏聽了,嗤笑一聲,換了頗語重心長的語氣反問道:“琏兒,你信骨肉至親,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話麽?”

賈琏自知沒什麽本事,但他還真打小就信這話,否則也不會由得王氏掌家,他夫妻打下手聽使喚而無絲毫不滿。于是賈琏坦然道:“那是自然。自古以來,宗族裏不都是這樣麽?”

賈敏又問:“那你嫡親舅父已經回了京,你去拜會過幾回?可曾和舅家表親守望相助?”

賈琏頓時噎住。

當年因賈瑚落水,張氏生賈琏的時候又難産,此事賈家和張家鬧得頗不好看,連當時的大總管賴昌都交給張家處死了,兩家自然便生分了。

因怕賈琏沒了母親,再外家徹底和賈家斷了往來,賈琏受人磋磨,張老太爺在世時候,張家和長房還有往來。後來,榮國府卻做了一件十分過分的事。

按道理,妻孝滿了之後,榮國府要給賈赦續弦,雖應該和張家說一聲,張家也不至于十分攔着。但邢夫人的出身門第确然低了些,也不知賈家是擔心與張家說了那邊不同意還是別的,續弦的時候沒知會張家。

這便是狠狠打了張家的臉面了。原本續弦該當對元配執妾禮,如今續弦進門不知會元配家裏,跟不承認元配地位有什麽分別?自那之後,張家和賈家的來往更淡了。

後來張老太傅過世,其子守孝之後外放,兩家斷了往來。但是兩年前,張家長子就已經調回京城,現在已經做到禮部侍郎。

雖然兩家姻親鬧成了仇家,但是賈琏到底是張氏嫡子,且與上輩的恩怨不相幹。若是賈琏有心,前去走動拜會,張侍郎未必便不能認他,就是張侍郎厭了賈家,将賈琏趕出來,賈琏作為晚輩,難道就受不得這點委屈?

賈琏一張臉脹得通紅,小聲道:“舅舅不是不肯認我麽,我何必去自讨沒趣?姑母原不和舅父家相同。”

賈敏想起先大嫂,嘆了一口氣,柔聲道:“說來,我與王氏的不和,不與你做晚輩的相幹,你既能為了老祖宗幾句話,千裏迢迢到揚州來調解,為什麽不能自去張太傅家化解你與嫡親舅舅的誤會?你如今已經成親了,日常交際也該有自己的主張了。我白提一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這幾句話一時還紮不進賈琏的心裏,但也足夠令賈琏震驚了。賈敏見賈琏若有所思的模樣,便止了話頭。若是賈琏是個聰明的,自然響鼓不用重錘;若是賈琏愚笨固執,便是疏不間親,說多了除了白惹人厭毫無用處。

賈琏沉吟了好一陣,才讪笑道:“姑母教育晚輩,侄兒也不敢駁。只是侄兒與舅家情況不與別家相同,和咱們這樣日常走動的人家如何相提并論?姑母只看老祖宗疼姑母的面兒上,如何忍心叫老祖宗傷心。”

賈敏既是提點了賈琏,便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轉了話題問:“琏兒,你也覺得是姑母的不是嗎?”

“這……”賈琏愣住了,憋了半天,只說:“侄兒不敢。”

賈敏噗嗤一聲就笑了,打趣道:“說吧,母親叫你來究竟有何事,只為這幾件事,斷不用琏二爺跑腿的。”

賈琏這才道:“老祖宗說,如今瑞郡王要納側妃,還請姑父、姑母使使力……”

“胡鬧!”不等賈琏說完,就被林如海喝止了。插手皇家的事是大忌,尤其瑞郡王府納側妃這件事本就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推動的。別說是林家,但凡有些政治智慧的,都不會插手這件事。

賈敏一直和賈琏和顏悅色的說話,林如海猛地出聲喝止,吓了賈琏一跳。賈琏忙将視線收回來,卻聽林如海說:“勳貴人家的女孩子若想入宮,自可光明正大的參加采選,豈能走這樣的路數。我官居蘭臺寺,就是聽說別家走這樣有失磊落的路子,也該參一本,豈能明知故犯?”

賈琏學業荒廢已久,更不熟悉禮法,只想到姑父官居巡鹽禦史,乃是一等一的肥缺,卻早忘了油水有限的蘭臺寺大夫,此刻聽了林如海這話,才知就算沒有林家對榮國府兩樁事的誤會,這件事也不該提。

黛玉聽到這裏,卻心中暗暗嘆息:這榮國府太也異想天開,被林家送禮打臉後,竟然還做這樣的癡心妄想。

這件事自然謀不成,賈琏也辦了兩年的事,知道眉眼高低,見賈母吩咐的事完不成了,便止住了話題,另說了別的家常,便散了。

次日,林如海上衙,賈琏特地尋了空,找到賈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賈敏見狀,先笑了,将賈琏帶到園子裏,自己坐在荷花池邊上。此刻已是盛夏,荷葉田田,菡萏綻放,賈敏将下人都打發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往荷花池扔着魚餌。

不等賈琏開口,賈敏便盯着賈琏的眼睛道:“你不用問了,我沒受誰脅迫,也沒有什麽苦衷,更無難言之隐。你姑父待我極好,送給王氏那些禮,我都知道。”

賈敏一口氣将賈琏要問的話都說完了,惹得賈琏不禁張大了嘴。

只聽賈敏繼續道:“今年四月二十五,佑哥兒便是在這裏失足跌入荷花池,不僅如此,還被人故意摁入水中,若非救治及時……從那以後,我極少親自喂這池子的魚。”賈敏說到這裏,險些說不下去,顯然心有餘悸。

賈琏腹內雖沒有什麽錦繡華章,卻自小就機變伶俐,忙勸道:“表弟過了這一關,大福氣還在後頭。”

作為母親,賈敏自然也愛這樣的吉利話,面上神色好了些,繼續道:“你既來了,我也不瞞你。佑哥兒的事,我們查到一半斷了線索,雖是門房上的人和王氏的陪房往來密切,我們也不能白冤了人,暫且不知道主謀。但是陳嬷嬷一家,我已經着人審完了,當年确然在我和你姑父的飲食中做過手腳。”

賈琏聽到這裏,大六月的打了個寒噤。當時姑母都是出嫁女了,難道二嬸當真那樣毒,竟是容不下姑母?

“我昨日問你,因何成親兩年,侄媳婦沒有動靜,也不是無的放矢。”

這句話一出,賈琏在大暑天打了第二個寒噤。“不會吧,我和鳳兒都孝敬長輩,好端端的,怎會有這樣的事?二嬸還時常誇鳳兒是她的得力臂膀呢。”

賈敏冷笑一聲:“你若無後,爵位會是誰的?”

只簡單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将賈琏炸得七葷八素的。“怎會有這樣的事?就是陳嬷嬷的事,姑母查清了陳嬷嬷定是受人指使麽?或是有人眼饞陳嬷嬷一家在京城看房子的差事,誣告的也不一定。”

賈敏笑道:“真與不真,也總需防着。你回家之後,只在你父母那裏吃飯,或是小廚房自己做飲食,或是派親信去廚房提飯,中間不叫人插手,用上一段時間看看。雖然子女看緣分,但你們現在身強體健,萬一有了呢。這些話,你信與不信,我只說到這裏了。”

賈琏依舊有些六神無主。

賈敏卻問起了賈琏的學問,又勸賈琏說,趁年輕,多讀幾本書,就是不考科舉,至少得熟悉刑律,別糊裏糊塗就惹了禍。接着,賈敏便給賈琏說了幾個官場傾軋,又被人從後宅入手的例子。

林如海為官多年,這樣的例子見得多,聽說得也多;尤其在九江做知府的時候,就是有些鄉紳富戶,為了家業還殺得你死我活,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呢,何況榮國府這樣的家業爵位。賈敏随便舉了幾個例子,賈琏直聽得心驚膽戰。

待得賈敏看出賈琏真的怕了,才柔聲道:“你母親極知書識禮,若是她在,定不願意見你這樣乏人教導。你一直說王氏對你極好,怎麽她除了誇贊你就是使喚你們夫妻?珠兒自小有先生教導,十四進學入了國子監,可有人替你謀劃?”

剛才賈敏才給賈琏講了叔父嬸娘捧殺嫡長子的案子,如今再這樣一問,賈琏憶起成長經歷,一一印證之下,果然二叔二嬸雖然對自己好,也盡在祖母面前替自己說好話,卻向來由得自己貪玩胡鬧,從不壓着自己長進。而對珠大哥,二叔二嬸态度全然不同。賈琏又不是個傻的,都成親兩年的人了,就算不長進,也不至于分不出好賴,如今叫賈敏一提,只覺遍體生寒。

“我沒想到,二叔二嬸,竟是那樣惡毒的人。”賈琏說。

賈敏道:“早早的瞧破了王氏為人,也有好處。我沒見過你媳婦,原不該說她的不是。但是我忖度王氏的作派,竟是目無法紀;都說侄女肖姑,你媳婦若是個好的便罷,若是也仗着權勢不将國法放在眼裏,你還須得想辦法勸住才好。否則以後闖下什麽禍事,依舊是你和你父親要擔罪責。”

賈琏再不敢輕視此事了,應是稱謝,心下打定主意,回京要整頓家風。

賈敏笑道:“你昨日不是說一家子骨肉,該當守望相助麽?如今怎麽和姑母生分起來。我說這些話,無論你信是不信,別怪我挑撥你與家人關系才好。你初到揚州,若是悶得慌,便四處逛逛去。只你兄弟還小,我只能給你派幾個妥當人,卻無人作陪了。去四處逛逛吧,揚州雖然不比京城,也是一二等的繁華地了,且江南風光和京城不同,很有些值得逛之處。只天氣熱,早去早回,謹防中了暑氣。”

賈琏南下之前,早就打聽了揚州有什麽好吃好玩的。淮揚菜自不必說,如賈琏這樣的富貴公子哥,早就聽說揚州瘦馬名揚天下,打定主意要見識見識江南女子的水秀與溫柔,如今卻被賈敏一番話一吓,竟也覺得沒了意思。

還逛什麽秦樓楚館,賈琏回了客房首先便打發親信昭兒送信回京,囑咐鳳姐注意飲食,且千叮咛萬囑咐,管好自己的名帖。

來一趟江南,賈琏自要多逛幾日,賈敏也趁此教導賈琏一些律法禁區,什麽事萬不可為,又教他為人之道,處世之道。賈琏因自幼失母,沒人替他真心謀劃,沒什麽本事,但其畢竟是太傅之女張氏的嫡子,本質頗為機靈,倒也一點就透。

原本初到江南,賈敏對他的态度陰晴不定的,時而和春風和煦,時而疾言厲色。直到跟着賈敏學了好幾日的道理,賈琏才反應過來,自己長這麽大,雖然也錦衣玉食,卻從不曾有人這樣悉心教導自己。

哦,或許是有的。小時候外祖父也曾教導過自己做人的道理,但是每回自己自外祖家回來,老祖宗就不大高興,後來外祖去世,自己就沒去過外祖家了。但是幼時每每去外祖家,舅舅對自己也是極好的,難怪姑母說自己不該不去舅家。

想到此處,賈琏忍不住向賈敏打聽外祖家的事。賈敏嘆了口氣,撿盡量平和的語氣将太傅張家和賈家從結親到結仇的過程說了。因為賈瑚落水的事情最終只杖殺了當時賈瑚身邊的幾個下人,又将大管家交給了張家處理,卻自始至終沒尋出指使的人,賈敏也沒肯定此事是人為。只說事情過去多年了,兩家各執一詞,讓賈琏自己去評判。

在榮國府,賈瑚是禁詞,從沒人跟賈琏提過;當年張老太傅光是見了賈琏就傷感女兒外孫,加之賈琏又小,更不會跟他提,以至于賈琏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哥哥。

初時,賈敏跟他說那些奪嫡奪爵的話,賈琏雖然也聽得膽戰心驚,但是心中隐隐覺得姑母這些年随姑父外放,是不是因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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