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是的,為着別人

第57章 是的,為着別人。……

是的, 為着別人。

黛玉坦坦蕩蕩的,也沒打算結親,便從不在親事的事情上害羞, 何況現在跟前只有父母,也不怕旁的人聽見, 于是黛玉便直說了:“此事我已經打聽了, 蘇州參政道範光熙大人的嫡二子入京參加童生試, 今年十二歲。不過我也拿不準,今日的事, 不過是咱們自家人随便一猜。

就算今日的事是有人推動的, 且本意就是為了降低我的身份,好叫範家提親,此事也已經揭過去了。經過牡丹宴一時, 我的身份非但不會降低,還只會提高, 這個始作俑者若是個明白人,日後也不會再唐突。”

是的,黛玉今日的應對, 直接秒殺了一篇京城的豪門貴女, 從此, 林家女的身份只會水漲船高。且不管此事是不是小鐘妃推動,也不管那許多落井下石的閨秀初中如何想将黛玉踩下去,現在客觀上, 這許多人都替黛玉擡了轎子。将來黛玉出門, 就是承恩公府舌戰群芳而且獲勝了的名頭。現在後悔的不是黛玉,需要擔心的也不是黛玉。

賈敏聽了,心下稍安, 失笑道:“玉兒才多大?就在這個上頭算計上了。”

黛玉神色倒是坦然,“也不是刻意算計的,無非是料到這次牡丹宴必然有機會,便順水推船了,長康宮不必出面,輕易也不會有人疑心到他們頭上。京城恨咱們家的人不知凡幾,左右算計不成,也不過世将這件事歸結于閨閣沖突罷了。若是算計成了,林家和範家做了姻親,九皇子如虎添翼。”

賈敏冷笑道:“她們也太異想天開,真是什麽人家都敢肖想咱們玉兒。幸好沒叫她們得逞,只如此小人行徑,到底讓人氣不過。”

林如海拍了拍賈敏的手道:“也沒什麽氣不過的,九皇子名不正言不順,卻心比天高,有朝一日登高跌重,便什麽氣都消了。”

賈敏聽了林如海的話,細想果然如此,才稍解氣悶。

黛玉這個年紀,委實不用操心說親的事,因此黛玉便将話鋒一轉,問林如海:“父親,王子騰的案子進展得如何了?”

林如海道:“若說王子騰的案子,原是罪證确鑿了,卻在刑部卡着了,毫無進展。”

黛玉倒沒覺得意外:“是因為王子騰落馬之後的權利真空,尚未争奪完畢吧?”

就是一家一族,處理倚重的管事時,還得先想好要提拔什麽人補缺呢,何況是處理王子騰這樣大權在握的官員。現在定了京營節度使由賈敬代任,沿海一代,還有數不盡的海貿生意呢。

林如海瞧了一眼黛玉,輕輕點了點頭。

賈敏則有些迫不及待的問:“誰這麽大的野心,難道還想将沿海數省的海貿生意都吞了不成?我雖是婦道人家,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這海貿生意雖然誘人,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染指的,不怕撐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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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和黛玉相視一笑,林如海安慰賈敏道:“吃不下的撐壞了,不就正好落在吃得下的人口袋裏了?”

“財帛動人心,何況是海貿生意這樣的驚天利潤,只怕朝堂上明争暗鬥得激烈吧?”賈敏問。

林如海笑道:“可不是麽,王子騰的案子之所以卡着,便是卡在誰下江南辦查抄王家的差事上頭了了。” 林如海有心考校黛玉,便笑問:“玉兒可曾想到,怎麽這次查抄王家的差事,會有那許多人争搶?”

賈敏笑道:“自來查抄達官貴人的差事都是肥差,王家把持沿海洋船貨貿生意多年,更是家大業大。查抄他們家,就是略得一點兒好處,也是一大筆銀子了。這差事有人搶原不奇怪,怎麽老爺偏問玉兒這個?”

林如海瞧着妻子,略有深意的笑了一下,道:“查抄王家的雖然有些好處,倒也不至于争得頭破血流。朝上能搶成這樣,自然不只是這點子東西。”說完,依舊微笑着瞧着黛玉。賈敏見了丈夫神色,也看黛玉。

黛玉語氣從容的道:“要做海貿生意,一個是需要水軍護航,這個是朝廷才能做的事,若是哪個私人在這上頭越界了,會招來誅九族的大禍;還有一個,便是造船之術。船工、水手尚可培養,好的工匠卻不易得,打造大型海船的方法,更是不傳之秘。王家能夠把持海貿生意多年,除了借助朝廷水師的便利,還因王家有極好的船塢,有極出色的工匠。

要說錢財,就是咱們家,入京之後,也不會将大筆的金銀放在蘇州老宅,王家自然也不會。若是只盯着抄家漏出來那點子好處,便争取查抄京城王家府邸便夠了,金陵王家,實惠遠不如京城府邸。這些人争先恐後的想下江南辦差,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賈敏聽了這番分析,越發佩服閨女的眼界的同時,也吓得花容失色,半晌才道:“查抄了王家,船塢自然也可收歸朝廷,但是造船的圖紙卻既容易隐藏也容易銷毀。就算是抓了王家的工匠,若是匠人不肯盡全力,誰也不知道他藏了幾分的私。海上風浪大,海匪又神出鬼沒,海船不比其他在江河湖泊裏的船,許多船塢都能打造。能遠航的船,最怕出海久了之後,再出什麽問題,也是因此,工匠必得十分盡力,才能造出好船。果然,查抄王家是一樁大大肥差。”

下江南查抄王家,為的便是造船術。

說起王子騰的案子,盯着的人家确實數不勝數。

不說別個,光是清積欠一項,多少人家出了大筆的血,肉疼着呢。沿海各省的海貿生意空出來,是塊多大的肥肉,誰都想補一補。說起這個,倒是九皇子一系占着極大的起手。

太子因被各方盯着,就連太宗皇帝也盯得緊,不敢結黨營私,雖然貴為儲君,實則在地方經營不深。

原本,林如海在江南的時候,東宮還算在江南有些影響力。但林如海進京之後,江南的勢力算是拱手讓給了九皇子一系的範光熙。

除此之外,粵海的忠靖侯史鼎乃是承恩公史夫人的兄弟,承恩公府既然暗中偏向了九皇子,自然粵海也算九皇子的勢力範圍。

而且,粵海史鼎的情況和當年王家的情況極像。王家之所以盛極一時,幾乎壟斷江蘇以南沿海各省的海貿生意,乃是因為王家當年有人在沿海軍中,借了朝廷的兵力保護王家的生意。

史鼎封侯之後,擔任粵海總兵,九皇子一系要摻和粵海的海貿生意,直接就有兵力保護,黑白通吃。海貿生意這塊肥肉,最想吃進口中也最有希望吃進口中的便是九皇子。

問題是,之前查抄了甄家,那如山如海的金銀運進京城的時候,已經引起了太宗皇帝的重視和不滿。太宗皇帝怎麽看甄家?一個臣子家,金銀財物居然能夠緩解國庫空虛,可見此等碩鼠貪得無厭。

至于王家,霸着海貿生意這麽多年,又和甄家來往密切,想來是一丘之貉。太宗當然也知道這許多人争着下江南,是為了王家的造船術,但是站在太宗皇帝的角度,是不願意哪個臣子再成為王子騰的。所以,派誰下江南的事,就這樣僵持着了。

王子騰的罪行,可不只是謀奪姻親家財、重利盤剝、逼死人命等等。關鍵是王子騰在宵禁的時候開了城門,雖然只是放了幾個奴才出去,但是這種渎職行為,禦史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王子騰的案子因為各種原因拖着,但言官們是不會管你造船術不造船術的,京營節度使犯了罪,就該按律查辦,于是言官就直接在大朝會上上奏了。能做言官的,別的不說,個個都是角度刁鑽、辯才一流;還有一種把屁大點事渲染成禍國殃民的大事的本事;然後還要把自己的主張渲染成利國利民的靈丹妙藥。

此事就在大朝會上攤開了議了,言官的意思總結起來就是,再不處理王子騰就威脅江山社稷了,王子騰必須嚴懲,以儆效尤。

這件事本身自然沒那麽嚴重的,但是言官口才好,會渲染,而且言官都站在一種道德制高點用一種一片公心、為國為民的立場說這件事。就群臣都被架上去了,至少沒法子再拖着這件事,否則就是為害江山社稷。這罪名誰擔當得起啊,再說你阻撓查辦王子騰,是不是因為你和王子騰是一丘之貉,兔死狐悲啊。

所以這件事一推上大朝會,就勢必要解決了。

有時候軍國大事就是這樣,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反而不好擺上臺面上講。比如關于南下查抄王家的事:誰都不敢說,我想下江南查抄王家,為的就是拿到王家的造船術啊。總是,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大實話都心照不宣。

這種情況下,翰林院掌院學士左溢直接走出班列道:“啓奏皇上,臣以為,上次辦理私鹽案,由都察院總攬,各部院配合協作的方式便很好,因有各部院官員相互監督,江南甄家的案子便辦理得既公允又迅速,這次南下辦理王家的案子,依舊用上回的班底便不錯。”

翰林院是個清貴的衙門,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說的便是翰林院出身的人,大多前程遠大。但是,翰林院也不是什麽肥缺衙門,油水有限,也是因此,翰林院牽扯的各方利益要小得多,翰林院根本無需考慮王家造船術落入誰手中的問題。怎麽落,都落不到翰林院手上,那王家的案子就完全可以參照甄家的辦。

文丞相也向來清正,萬事大局為重,從未想過什麽從龍之功。叫文丞相說,此案就不該拖這麽久。既然翰林院起了頭,文丞相便也走出班列道:“臣附議。”

接着,便也有些文武百官附議。不過人數算不得多。無非是像禦史臺、翰林院這樣的衙門和少量本就偏向太子的官員。其他但凡有些私心的,此時都不會發話便宜了上回南下辦案的各個衙門,沒道理好處都叫你們同一撥人撈去的。

還有原本和東宮利益一致,但是有些遠見的譬如林如海、賈敬等人,此刻也不會立刻表态。太宗皇帝還硬朗着,想來也并不願意看見太子現在就一呼百應。

上回甄家的案子,得利最大的便是太子一系,不但林如海因此升了戶部尚書,賈敬還坐穩了京營節度使的位置。這一回若還是上次同樣的班底南下辦案,便什麽好處都直接落到東宮。這樣的結果,不但二皇子、九皇子等人不樂見,就是太宗皇帝也未必樂見。

二皇子走出班列道:“啓奏父皇,兒臣以為,如此大案不宜總讓同一批人去辦。江南路途遙遠,一趟遠差,少則數月,多則大半年。總是同一批人出遠差,恐令大人們對京中本職差事産生生疏,各部院官員不少,此等大案可以輪換着辦。當然,為了避免辦差途中有人徇私,與本案相關的各部院皆可派官員同往監管。”

二皇子現在的處境十分微妙,當年他和太子争奪十分厲害,朝野皆知。這也意味着其他皇子尚且有回頭路,二皇子沒有。太子一旦登基,其他皇子只要安守本分,還可以和新帝兄友弟恭,二皇子不行。

那麽二皇子如今就算實力已經大為削弱,也必須一争。就算争不過,也要适時投靠其他有能為的兄弟,搏個從龍之功。所以,盡管阻止東宮繼續在王家案子上得利的話很多人想說,但是沒有比二皇子更适合說的。因為說與不說,二皇子早就站在東宮的對立面了。

果然二皇子此言一出,附議者衆。

文丞相慮事周全,也向來以大局為重,出列反對道:“臣以為二皇子之言雖然有理,但是這次南下辦案不宜大舉更換辦案人員。上次私鹽弊案,朝廷派遣南下辦案的官員皆是老練有為的官員,他們處理此等大案、要案經驗豐富。自然,外出辦差确然不宜總用同一批人,但是鍛煉新官員,宜從近差、小案子開始鍛煉起,待得積累經驗豐富了,才辦遠差大案。王家的案子,不宜直接啓用新人。”

九皇子接手海貿生意,是有優勢的,自然不願意錯過此等機會。但是文丞相力挺沿用私鹽案的官員,九皇子就很難插手。

于是九皇子走出班列道:“父皇,兒臣以為,二哥和文丞相的話都有道理,此事便不如折中。這次南下辦案,用一部分查辦之前私鹽案的官員,另增一部分新官員如何?如此一來,此次的案子既有老成的官員主理,也鍛煉了新的官員。”

這話說得有理,太宗皇帝點了點頭。文丞相也覺得此法是可以接受的,便沒再反駁。附議的百官更是極多。

至于九皇子,在預感道王子騰将要落馬的時候,他已經送了急信南下,囑咐範光熙和史鼎,各自提前布局當地的海貿生意。現在只要拿到王家的造船術,以後壟斷海貿生意,只需要耐心即可。九皇子一直是一個很能忍耐的人。

而拿到王家的造船術,只需要在南下辦案的隊伍裏安插自己人,并不需要将整個隊伍替換掉。

不管滿朝文武各懷什麽心思,至少九皇子提出這個法子,是多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太宗皇帝自己也能接受。

于是,太宗皇帝便問:“衆卿家以為,如此安排如何?”

現在朝堂上基本只有兩種聲音,附和的和不發表意見的。做官能做到有資格上大朝會的,個個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就不會做螳臂當車的事。

既然太宗皇帝都這麽問了,這事兒就差不多就定了,讓百官表态只是走一個形式。這種情況下,就算不符合自身利益,也沒有人反對啊。

接下來的事,便是推舉南下辦案的人選。

因王家的案子牽涉到沿海諸省的海貿生意,南下的依舊是都察院總攬、刑部、戶部派人協同;又因王家壟斷海貿生意的核心技術之一便是造船術,這次南下辦案還增加了工部的官員。

大方向定下來,便是推舉具體南下的辦案人員了。這裏頭也有一番唇槍舌戰,總的來說,九皇子如願安插了自己的人,就是二皇子,雖然失勢了,也是親王之尊,也曾多年培植自己的勢力,也在南下辦案的隊伍中安插了幾個人。

倒是林如海作為戶部尚書,一直沒怎麽發言。就是定戶部協同辦案的官員時,林如海也都挑了幾個辦事老成,且叫人挑不出錯處的。

林如海做尚書的日子淺,在戶部也談不上培植親信。不過他能力出衆,部下也都服他。林如海點的這幾個人,是幾個有真本事的,辦事也算老成,但是誰都知道這幾個人,不可能是林如海的親信,因為這幾人和林如海頗有不和。

其實越有真本事的人,越發有幾分傲氣。當初林如海在戶部推行記賬方式改革,這幾名官員恃才驕傲,覺得林尚書要改賬本就是外行指揮內行,瞎折騰人,反對聲音還不小。

當然,後來林如海不但改了記賬方式,還清了幾十年的積欠,這幾人已經徹底服林尚書的。但是林如海推選這麽幾個刺頭,擺明了一副公心啊。

林家和王家的私仇雖然沒張揚開,但是榮國府本就不是什麽守口如瓶的人家,林家早就不和賈家二房禮物來往的事,許多人家也知道。換句話說,林家和王家有私仇的事,許多人家心知肚明。

現在南下辦理王子騰的案子,林如海挑了幾個明顯不是自己人的官員南下,也避開了公報私仇的嫌疑。誰看了不說一句戶部尚書大人剛直不阿呢?

但是還有更剛直不阿的在後頭。

待得南下官員也差不多定下來了,各個派系也都在南下辦案的隊伍中安插了幾個人。在海貿生意這塊大肥肉上,雖然沒讓誰一口吞了,但是有人吃肉有人喝湯,各派系多少分到點兒好處。正當各派系以為可以将好處落袋為安的時候,這位剛直不阿的尚書大人把衆人分好的豬肉、肉湯全端了。

就是在王子騰案商議得差不多了,戴權快要喊‘有事禀奏、無事退朝’的時候,林如海走出了班列。

林如海舉着笏板走出班列道:“啓奏皇上,臣有事要奏。”

今日整個朝會,林如海就沒說幾句話,林如海此舉,讓許多人都緊張起來,這位尚書,不開口則以,一開口,是很會搞大事情的。

太宗皇帝也道了一個‘準’字。

林如海才道:“啓奏皇上,臣以為,沿海貨貿生意因和國外商人打交道極多,這裏頭且不知道夾着什麽心懷不軌之人。且商人重利輕義,這些做海貿生意的商人,又不知道裏頭藏着多少健見利忘義、賣國求榮之輩。海貿生意不整肅,終是禍患;但是若是海禁,又有多少靠着生産賣到海外的絲綢、茶葉、瓷器等過活的百姓失了生計。

所以,臣以為,不如像鹽鐵生意一樣,将海貿納入朝廷專營。一則,有朝廷做總攬,斷了細作混入的後患,二則,原本靠海貿生意過活的百姓生計不受影響。三則,也可充盈國庫,增加朝廷收益,利于民生。”

此言一出,太宗皇帝并文武百官盡皆看着林如海。

太宗皇帝想的是本就不想海貿的事情上再出一個王子騰,朝廷專營海貿生意,則海貿的巨額利潤大部分歸了朝廷,這筆進項都可以做多少利國利民的大事了。太宗皇帝當然覺得林如海這個法子再好不過。

于是,太宗皇帝道:“林卿家此言有理,你且回去寫個詳細折子,商議了再辦。”

林如海則從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道:“臣原有了初步構想,已經寫了一道奏折,還請皇上過目。”

有備而來啊!

如此一來,之前還唇槍舌戰争奪南下辦案機會的各派系全都白争了,畢竟誰敢跟朝廷争利呢?問題是,你林如海有構想不早說,這是釣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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