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沙漠

窮荒絕漠鳥不飛,萬碛千山夢猶懶。

晝伏宵行經大漠,雲陰月黑風沙惡。

極目望去,是望不到邊際的漫漫黃沙,足下是隔着靴子卻依舊滾燙的沙子,驕陽似火,無雲無風,熱浪滾滾而來,僅僅只是呼吸便令人覺得喉嚨宛如火燎一般疼痛。

應該說,不愧是無數人談之色變的死亡之地嗎?

楚留香苦笑一下,若非他那三個妹子被黑珍珠抓走,他也不想來這個鬼地方,還拉上他最好的兩個兄弟。想到昨天好心的施救換來的卻是陰險的偷襲,使得原本在這大沙漠中極為稀缺的水源僅剩下區區一袋。前路茫茫,沙漠綠洲不知何處,他卻能夠感覺到,這沙漠之地有人在窺伺他們的行蹤,滿含惡意。

姬冰雁引着他們在一片黃沙處停下。

這裏和沙漠中任何一處地方都沒有什麽不同,除了一堆早已風化的岩石旁,那一株早已枯死的樹。

姬冰雁細細打量一番,點頭道:“便是此處了。”

他們開始挖掘這處沙地,約莫十來下,深入地下一米左右,他們沒有看到水源,反而挖出一片藍色的衣袂。

楚留香怔住,道:“這是……”

姬冰雁鎖着眉,棄了挖掘工具,用手又向下挖了兩三下,越來越多的藍色衣料露出。楚留香也皺着眉,又往上挖了挖,最終拂去那片黃沙,露出藏在其下的一張清俊面容。

胡鐵花瞪着眼睛,指着緊閉着雙眼的男子,道:“這裏怎麽有個死人?!”

楚留香試了試男人的鼻息,沒有反應,他不禁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道:“沒有呼吸了。”這片沙漠號稱死亡之地,每年死在這裏的人不計其數,想來此人也是在沙漠中迷路後幹渴而死,最終被風沙逐漸掩埋的吧。

衆人一片默然,此時他們身上的水僅剩下一壺,堪堪只夠兩三天的消耗,再加上沙漠中對他們虎視眈眈的勢力,這個男子如今的結局豈不是他們的明日。

楚留香嘆息一聲,他有意緩和此時冷凝的氣氛,便開口說道:“這人倒是好相貌,只可惜了。”

胡鐵花皺眉,看向姬冰雁,道:“你指的這處地下水源裏有個死人,這……既是挖出水,但能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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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不喝。”姬冰雁面無表情地道。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黃沙間露出來的衣料飾品。他看着那人腰上挂着的玉佩,喃喃道:“奇怪……”

“怎麽了?”楚留香湊過去,卻見姬冰雁指着那枚玉佩道:“這玉佩是上好的暖玉,冬暖夏涼,但上面雕刻的手法,看上去倒像是前朝。”

楚留香亦摸了摸下颌,喃喃:“說起來,此人雖然氣息已無,但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胡鐵花看看一臉沉思的楚留香,又瞧瞧面露凝重的姬冰雁,微微一曬,道:“有什麽好考慮的,直接将人挖出來不就得了。”說着,胡鐵花将兩人擠到一邊,開始挖起沙子來。

楚留香皺了皺眉,在他看來,若是此人身死,能有一處埋骨之地總好過曝屍荒野,到底,他不願擾了死人的安靜。

姬冰雁搖了搖頭,道:“此人身上疑點頗多,說不定與那兩個死士的幕後之人有關。”

很快,衆人合力将被黃沙掩埋的人挖了出來。

看着這個雙眸緊閉的年輕男人,衆人心中不禁掠過一絲惋惜。

這的确是一個相貌極為出衆的男人,眉目舒朗,皎如明月,哪怕他們不曾與此人相識,卻下意識覺得,這定然是一位一身浩氣的正道俠士。

他身上穿着藍色的衣裳,饒是胡鐵花不精俗務,卻也看得出這衣裳料子極佳,便是死講究的老臭蟲身上穿的也及不上他。但令衆人有些驚疑不定的,卻是那人身後斜斜背着的巨劍。

姬冰雁盯着劍柄處爛掉的白色布條下隐約露出的小纂,喃喃道:“巨闕……”

小潘愣愣地看着那把套着黑色劍鞘卻隐約露出一截鐵藍色的劍刃,下意識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幹澀地道:“人說‘劍號巨闕,珠稱夜光’,這個……就是巨闕?”

姬冰雁點頭:“正是此劍。”

巨闕乃是上古名器,八荒名劍之一,為春秋時期大鑄劍師歐冶子所鑄,能“穿銅釜,絕鐵砺 ,胥中決如粢米”,更有“天下至尊”之稱。只是此劍失傳百年,姬冰雁也只是在畫稿中曾窺見此劍風華。

胡鐵花蹲在青年身邊,他仔仔細細地瞧了瞧青年慘白的臉色,還在楚留香阻攔不及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

胡鐵花呆住。

他的眼睛瞪得溜圓,回頭去看楚留香等人,結結巴巴地道:“他……他還活着!”

衆人:“……”

“這人沒死!”

衆人:“!!!”

楚留香忙摸了摸青年的脈搏,最終承認,胡鐵花是對的。

青年确實沒有死,只是以龜息之術暫時封閉了自己。

楚留香松了口氣,面上帶出些笑來。

巨闕劍主,定然是個不凡的人物,想來也會是個好朋友。

楚留香與胡鐵花不約而同地看向在沙漠生存經驗最充足的姬冰雁,卻見姬冰雁冷着臉,道:“還不将人帶上!”

胡鐵花讷讷道:“鐵公雞,你不反對?”

姬冰雁哼了一聲,道:“便是反對,你們兩個也能想出千般的借口帶上此人。也罷,這人……”姬冰雁告誡道,“雖然看上去不像是壞人,但是當初那兩個也不像是壞人。你們也不可放下戒心!”

楚留香大笑,道:“這是自然!”

穆玄英醒來的時候,入眼便是潑墨一般濃黑卻點綴着晶亮星辰的蒼穹。他動了動手指,僵直的身體慢慢恢複力氣。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篝火處,那裏坐着三個出色的青年。不遠處似乎還有人,但穆玄英卻無暇注意。

顯然他的蘇醒驚動了那三人,其中一個身着藍衣的青年走到他的身邊,關切地問道:“這位少俠,你可還好?”

穆玄英怔怔地看着那人,混沌的腦子好半天才明白過來男人的意思。他錯開目光,将視線投在高遠的夜空之上,帶着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慢慢地回想。

他為何會在此處?

他記得,安史之亂後他一直跟着雨哥……是了,他三陽絕脈的病症爆發得越加頻繁了,由當初半年發作一次變成一月一次,即使有醫聖孫爺爺的調理,他體寒心悸的病症卻愈發嚴重起來。也是……即使別人不肯說,他也清楚,怕是他的命也就只剩下一兩年的時間了。只是,雨哥總是不死心,四處求醫問藥,甚至還想去求閻王帖肖藥兒。

肖藥兒未入惡人谷之前便有醫仙之名,醫術比之藥王孫思邈并不遜色多少,更因擅毒,于醫道之上更有劍走偏鋒之勢。若他能夠與醫聖聯手,想來他的病會更有把握些。

只是,肖家與莫家是世仇,早已沒有了和解的可能。雨哥忘情劍意大成,成功壓制了毒血咒印,更引得肖藥兒嫉恨。

莫雨一生自傲,穆玄英便是死也不願見莫雨委曲求全,送上門由着那個老頭百般折辱,當即撂下狠話,若是莫雨去求肖藥兒,他便立時自盡。

撂下了狠話,穆玄英卻低着頭,根本不敢看莫雨當時的表情。

從那以後,莫雨再沒有提過肖藥兒。

此次,是雨哥從隐元會買來消息,說是渡啓高僧曾在西域疏勒現身。三陽絕脈之體的弊端,須有高人以一甲子內力為他疏通經脈才有可能解決。而少林高僧渡啓與純陽先代掌門呂仙人便是當世唯二擁有一甲子內力的高人。

坦白說,能活多少時間,重活一次的穆玄英已經不在意了。若是沒有這拖累人的絕症,他自然希望長長久久地看着莫雨哥哥。即使那時候莫雨已然不将他放在心上也沒有關系,只要他過得好就夠了。

他沒有想到,從第二次從紫源山跳下,他還能活着。

他更沒有想到,莫雨會因此突破忘情劍意初層的桎梏,恢複當初的感情。

他本想着,即使他死了,雨哥也不會難過,這樣真的是太好了。可在那間破舊的屋舍裏,他看着他的雨哥一臉憔悴地坐在床邊,已然是下一任惡人谷谷主不二人選的雨哥俯下身将臉埋在他的手心中。即使那時候的身體除了疼痛沒有更多的感覺,但他仍是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落入他的掌心裏,燙得他忍不住潸然淚下。

若是他死了,雨哥怎麽辦?

每一次生死之間,他都在想,這個世界上,其實誰離了誰都是能繼續活的。雨哥雖然脾氣稍微差了些(惡人谷+浩氣盟+中立陣營:= =),但他武功高強,被王谷主教導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是惡人谷下一任谷主,別說惡人谷谷內,便是浩氣盟中也有不少暗自傾慕雨哥的人,而且人數在經過了安史之亂兩方聯手抵抗狼牙軍後愈演愈烈。

雨哥那麽好,總有人想對雨哥好的。

即使有相依為命的十年流浪江湖又如何,雨哥還有許多許多的十年,總會有人與他創造更為美好的回憶。

莫雨身邊,穆玄英的位置,其實并沒有那麽無可替代。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莫雨說過,只壓在心底,每每見到莫雨四處尋醫求藥他就想說,但終究沒有開口。

他知道,如果他說了,莫雨哥哥會很難過。

他希望,即使他離開了,莫雨依然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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