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鈍刀割肉
帶着涼意的勁風擦着駱崇宴的側臉落下,木棍砸在他身側的輪椅扶手上,發出巨響。
時晝收了勁兒的,不然這輪椅要報廢了。
駱崇宴睜開眼,沒想到時晝真動手了。
更沒想到棍子沒落他身上。
即使是十年前他拒絕去醫院那次,時晝都沒被自己逼到要動手的份上,今天算是突破了。
駱崇宴像只犟脾氣的小牛,一步一步站在時晝的底線上,甚至想試試這雞毛撣子下一次會不會直接掄他身上。
時晝捏着棍子的手許久才放開。
“啪嗒”,雞毛撣子掉在地上,橫在兩人之間。
兩人都沒說話,視線在互相試探,都想透過那雙眼去窺探對方皮下的到底隐藏着什麽。
朝夕相處的人,在此刻才發現真正了解彼此嗎?
未必。
時晝率深深看了一眼自己帶大的駱崇宴,收回視線,輕嘆一聲,站起來上樓。
不疾不徐的一步一步踩在臺階上,發出節奏有序的聲響,是駱崇宴十五年都做不到的事情。
駱崇宴梗着脖子憋着一口氣,直到那腳步聲出現短暫的停止,感受到後背有目光投來。
他手指摳着沒感覺的膝蓋,咬着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他知道晝哥想讓他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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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從重生以來做的事情已經超出大冰塊兒對他的了解。
都知道。
但他絕不認錯。
沉默倔強的小公牛把持着自己的原則底線,即使沒人能懂,他也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
直到腳步聲再起,駱崇宴聽見三樓傳來的關門聲,他像從憋氣的水裏探頭般大口大口喘着氣,舔掉指尖摳出的血,回到自己的卧房。
……
三樓唯一的那間卧房。
時晝沒開燈,站在床前的窗戶邊兒,身旁與駱崇宴卧房一模一樣的機器人感應到熱溫後停在他腳邊。
時晝扭頭看着外形神似拆寶兒、長着兩只兔耳朵的立式黑色機器人,摘掉一只手套用指尖輕輕碰了下它的眼睛。
它是駱崇宴十四歲進入C大少年班時的處女作,在四年後他出國讀研時修改完送過來的。
當時崇宴說一個人出國無聊要帶走拆寶,但又怕大冰塊兒一人在家孤單,所以做了只機器拆寶來陪哥哥聊天。
三個月前拿到機械、AI專業雙學位,正式成為機器人方向在讀博士的駱崇宴回國,興致起來做了只白色的放自己卧室,還說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
黑色機器人眼睛閃了閃,用幼稚男童的機械音道:“由程東先生發來的短訊請求。”
“念。”
機器人得到指令繼續:“三日後有來自Y國的VR向科技研讨會邀請,您是否前往。”
時晝沒遲疑即刻開口:“幫我安排明早去Y國的機票,五位。”
黑色的機器人眼睛閃了閃,表示自己接收到命令後自行走開。
時晝戴好手套走進浴室,等他出來管家站在門口候着。
“先生。”
他穿着只露出一截脖頸的睡衣走過來,帶着詢問意味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給自己暗自加油打氣完才開口:“先生,那雞毛撣……”
“沒打。”時晝一臉認真地開口,一點也不想要“打孩子”這口鍋。
管家:“……”
沒打您心虛個什麽勁兒?!
“那您明天Y國行程需要幾日?”
時晝思考了一下:“不定。”
管家:“……”
“那需要告知小少爺嗎?”
時晝走到自己床邊,看了眼靠在牆邊的機器人:“不。”
管家沉默地離開,利索地安排好一切。
第二天一早,管家在駱崇宴睡夢中已經目送時晝離開,走回來時搖了搖頭,嘆氣。
雖然小少爺跟先生讀書時都比同齡人早先一步,尤其是小少爺,以往的乖巧懂事讓他們都忘記了這孩子只有十九歲。
駱崇宴從發布會開始的反常整個時家都清楚,無論管家怎麽申斥不許他們私下閑聊,但哪有能堵住的嘴。
一個個都說小少爺這個年紀就算并不是完全成熟,但也不該這個點兒才叛逆啊。
這孩子逆生長啊?越活越回去了?
可誰也沒說出來個一二三來,就連在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先生,不也沒招兒嘛。
駱崇宴吃早飯的時候以為時晝上班去了,沒在意,鑽進工作室折騰tomb了一整天。
等晚上出來的時候還是沒見他的身影,這才發現不對勁。
大冰塊兒這種只能睡得了自己卧室的人,怎麽還會夜不歸宿?
他問誰都是三緘其口,支支吾吾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上來。
氣得駱崇宴抱着拆寶差點拆了客廳,管家才不得不開口。
聽完管家的解釋,駱崇宴點了點頭,行,時晝這是躲他呢。
“小少爺,需要我幫您訂機票嗎?”管家從小看着時晝跟駱崇宴長大,對于這哥倆是什麽脾性基本摸得八九不離十。
駱崇宴搖頭,他才不去。
如果是之前的那個自己,別說惹時晝生氣了,就是大冰塊兒打他左邊臉,他都會把右邊臉遞上去。
若是惹時晝生氣了,那他絕對要屁颠屁颠黏上去,認錯賣萌撒嬌非得把那塊冰疙瘩哄得露出一絲笑意才作罷!
他以前不明白,一個人乖乖聽話飛不出手掌心的代價是折掉翅膀,自己卻還回頭自責我為什麽沒有飛到天上去。
但現在不會了。
“李叔,幫我準備幾斤做蠟像的材料工具。”駱崇宴rua着腿上的拆寶,捏着拆寶的小腳丫沖管家道。
“是。”
……
駱崇宴将工作室的一張桌子收拾幹淨,桌上支着平板,平板屏幕上是張立體塊面肌肉結構圖。
平板旁邊擺放着他要的大大小小工具,身旁與哥哥一樣的白色機器人在他身邊與桌子之間來回蹿來蹿去,被指使着拿各種工具。
“大白,測一下參數。”駱崇宴戴着口罩,手上覆着納米手套,上半身圍着防護服。
他面前有座約一米二的井字軸承結構,結構下方還有穩住重心的底盤,井字結構從底盤一路延伸至頂端。
無數根軸承結構中心是雙蠟塑男性腿部,趁蠟料還沒有完全定型,要拿着工具反複修改。
駱崇宴這樣看起來像是大型手辦模型制作現場,尤其是雙腿的顏色,與真人皮膚相差無幾。
“坐标36、59處差3……”大白閃着藍色眼睛,用清脆的機械童音開口。
……
當拆掉軸承結構的雙腿能穩穩當當地站立在底盤中央,已經是時晝出差的第四天清晨。
駱崇宴這幾天都泡在工作室,即使它不過是自己用來搞事情的道具,買一個也可以,可他偏偏全身心地投入在這上面,一如他做任何事。
管家過來時目光粘在這上面就挪不動了,雙腿膝蓋處的顏色、紋路都制作得非常精細。
好在他不知道這是駱崇宴用來幹壞事的,而且還是一次性用品,不然就算薅禿假發上的毛兒也得勸回來,一次性搞得如此費心不值得。
駱崇宴特意挑了個等大的定制暗紅色木箱來裝這雙蠟像腿,木箱裏襯都選了不傷皮的布料。
被岳銘包裝完後,誰看了都值得好好猜猜這裏面裝了什麽貴重寶貝。
“明天十二點,好像是我主治大夫重要的喜日子呢。”駱崇宴低喃着,右手把玩着一根紅筆。
“作為受他‘救治’的病人,怎麽能不送點兒禮過去呢?是吧?大白。”
他說着拿過大白遞上來的日歷,捏着筆,笑眯眯地在明天周六的日期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大白眼神閃爍,選擇沉默。
岳銘眼觀胸口,沒敢吭聲。
站在一旁的管家默默低頭與自己的腳尖鬥雞眼,盤算了下先生回歸的行程,又估摸了一下小少爺拆家的殺傷力,尤其是大門口的電子門還有個系統至今沒修好。
在選擇“倒在tomb刀下與折到先生手裏”這兩種選擇裏,管家搖擺片刻還是選擇了後者。
畢竟前為鈍刀割肉,後是痛快一刀。
辦完一切的駱崇宴當夜泡在浴缸裏,舒舒服服地洗掉了這三四天的疲憊。
出來時大白已在角落休眠,他走出卧室,整個宅子依舊靜悄悄的,連夜燈也一如時晝在的那晚。
一切都沒改變。
可大冰塊兒不在。
駱崇宴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別的上面,可每次都有支叫“時晝”的紅杏總是探出頭來,輕撓他心頭,無法忽視。
仗着宅子除他沒第二人,駱崇宴指揮着輪椅走到有樓梯的那端。
坡道只有一樓到二樓的,由于時晝潔癖到爆炸的性子,向來不會忤逆晝哥的駱崇宴很少去三樓。
駱崇宴目光看着那一共二十個臺階,對其他人來說不過一分不到的腳程,對他靠自身上去來說比登天還難。
駱崇宴的輪椅有可以爬樓梯的裝置,可他并不想染指時晝的領地。
片刻後,駱崇宴鬼鬼祟祟地出現在草坪中石塊鋪就的小道,穿過一片小樹林,走到一間上了鎖的宅子。
由于時晝的性子,管家特意找了這個宅子是用來放一些主人家用過的物品,經過處理後會進行分流,但預防事後需要,一般處理周期最短不會低于一個月。
用指紋解鎖後,駱崇宴舉着手機光,在這宅子裏像個小偷一樣翻箱倒櫃。
半小時後,他從一白色櫃子裏翻出巴掌大的禮盒,裏面放着一條還沒處理的藍色暗雲紋領帶。
駱崇宴拿出領帶,兩只手将領帶拉成一長條,纏在手上像個變/态一樣輕碰了下鼻尖。
月光從沒合緊的門縫兒中投進一束冷光,冷光照射的地下,有道人形影子側着,頭微微朝後仰着,眼睛所在的位置纏着絲帶狀的東西。
駱崇宴閉眼感受着淡淡的檀香傳來,低喃着:“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