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小宦跑回去複命,陳邈還盤桓于階下,小宦道:“禀禦史,犯人汗透重衣,蹙眉咬唇,奴婢去了,他眼都不曾擡!”太子為他挑選的小宦果然都是讀過書口齒眉眼伶俐的,兩句便說清了。哪怕将身為奴,卻亦有身為當權者的得意,亦有得意落空之不平,小宦繼而哼了一聲道:“果然兇頑,奴婢看便該用重刑,好生挫挫他的銳氣!”
他的多言引起了主人的不悅,故而陳邈沒有接口,只是吩咐他們點燈,送茶床進來。那小宦詫異道:“禦史不睡了麽?”陳邈低頭看了他一眼,那小宦脖子一縮,便趕忙去布置了。
在窗下小榻布上茶床,陳邈将小宦們都遣了出去,親自跪坐下來撿出一塊茶餅烘過,拿起銀缽,用小錘在缽中細細碾碎。手上用力之時,他不由回想當日的滋味,似乎正像是有一雙帶刺的鐵錘,在膝頭慢慢的碾磨。時間才是酷刑本身,那個人堅韌的自尊,是不是連時間都可以對抗。
水沸了,汩汩的聲音打破了靜夜自欺欺人的沉靜,連波魚目的氣泡噴湧上來又破碎湮滅,将一切肺腑裏壓制的情緒都撩撥了起來。曾經同門之日,夜雨烹茶,是師兄弟之間常有的消遣。已經不記得那次楊徽說了什麽逗樂了自己,陳邈擊湯之時手法錯的離譜,一滴沸水跳出濺落在頸上,他疼得哎呀一聲,楊徽忙挪過來幫他查看,其實刺痛轉瞬即過,但這一滴水卻打破了茶床上相敬如賓的對坐格局,驟然将距離拉得如此之近,如此之暧昧。
他的呼吸偎在自己的耳邊頰畔,不知是誰先怔住了,楊徽慢慢擡頭,那一瓶湯在兀自的沸騰不休,将氤氤的濕熱水汽彌漫了滿室。繼而楊徽和他一起倒下,喘息聲和水沸聲不知哪個更急促,那瓶水慢慢自顧自地煎到見底。
陳邈一時有些出神,再醒悟時這一瓶水也煎老了,他左右是自己飲,并不待客,故而也不甚偏執于精細的火候和手法。随手入了茶粉鹽米,再擊湯之時他的手法已經穩當不致出錯,堆雪一樣的水花被他一一無情地擊碎。
漫然地飲了幾盞熱茶,困倦的腦海清醒了許多,有種極度失眠後的空虛亢奮。陳邈用小刷仔細打掃了茶床,坐在窗下望着明月慢慢西墜。夜參半而不寐,這膏火自煎的一夜也終将過去的。廷尉校始終沒有來回禀,說明那個人還在忍受,還能夠清醒,陳邈強制自己不要再去想象那痛苦,實際到了這個時辰,即使是他也無能再想象,他的師兄,原本不是尋常人。
尋常之人會弑師嗎?他們之間,早已不具備尋常故舊相見的可能。
到東方晨曦微明的時分,恰好過去了兩個時辰。陳邈覺得記憶給了他足夠的刻薄,忘卻也給了足夠勇氣,他拂袖起身更衣,吩咐小宦攜了他的茶床跟随。何以始,何以終,權力給了他足夠的保護,讓他可以用看上去最淡然的方式,來結束他們之間的宿債。
待到陳邈來到獄中時,未熄的火光正将受刑者的苦痛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兩個時辰耗盡了楊徽的體力,他已經無法再端正的長跪,而是癱軟着跪坐下來,故而雙臂被鐵鏈擎得更緊,被鐐铐的邊緣咬出血痕,雙手也在不經意地微微哆嗦。最為醒目的還是膝下,已赫然暈開了兩片血跡。
小宦說汗透重衣,還是描述得太清淡了些,楊徽的官服入獄時便被除去了,身上只餘白羅中衣和白绫中單,卻還是他原本所服,故而質地也十分輕軟。此時被汗水泡透了,貼附在他身上,隐隐顯出暗地的花紋和淡淡的膚色。楊徽秀挺的身形,俊俏的肩背,都在這勾勒下一覽無餘。絲綢上的水光又流溢着金色的火光,讓陳邈莫名想起,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他果然是這樣的人,無論是作為施虐者,還是受刑者,無論是春衫薄的相府公子,還是虛弱的階下囚徒,都無法磨滅掉這個人本能的沉練銳氣。那用詩書、用鐘鼎、用馔玉,亦是由萬千人鮮血滋養的自尊,哪怕此刻纖脆到了極致,也自生出一種近乎風骨的堅韌優美來。
廷尉校的眼中閃爍着難以置信的驚愕,低聲回禀:“禦史,兩個時辰了,喘得厲害,但什麽都沒說。”陳邈并沒有對收效不力表示任何不滿,他似是輕輕嘆了口氣,淡然道:“開門。”
門鎖與鐵鏈撞擊的聲音,讓楊徽自昏沉中震動了一下。廷尉校小心翼翼地聲音讓他明确了來人的身份,但其實原本也并不需要。那人的一舉一動于他都熟悉無比,只聽這足音便也知道是他來了。楊徽努力睜開眼,自下而上,先落入眼中的是他足下皂靴,方穿了三兩天,連鞋底的潔白都未曾完全被這廷尉府中的污泥沾染。大紅的官袍垂墜挺刮,火光乍明乍滅,将那簇新的顏色映襯得嬌豔如桃李,卻又幽暗有如幹涸的鮮血。
楊徽緩緩擡頭,獬豸冠下是故人如玉的容顏。身份雖已倒錯,卻終于可以如此接近,如此長久地看一看他了。陳邈自父喪以來服色始終是素淡的,驟然鮮麗的衣飾襯得他秀麗的容顏明豔萬方,國法端方的威嚴,卻又令這明豔裏帶着幾分凜然的威儀。曾經的傷害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就連那雙眸子裏的恨意也不曾變過,只是曾經的驚痛與絕望都被勝利抹去,于是便連這痛恨看起來都從容平和了許多,讓他站立的身形看起來多了幾分沉穩端凝。于燈下仰望,一瞬間竟恍惚重見了先生的模樣,讓楊徽心中暗自作痛。他行事無悔,卻并非無愧,先生雖非他親手所殺,卻是被父親和他逼迫而死,他自私又小心翼翼地留下陳邈,想成全自己的呵護,卻罔顧了這呵護對陳邈的殘忍。于是呵護最終仳離于戕害,掌心沾過的鮮血,或許只有用自己的鮮血方能彌補于萬一。
楊徽凝望着那張令他于苦痛之中懷思無極的面容,唇角微微牽動,無聲微笑了一下。從前犯下的罪孽,終于是到了贖還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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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容令陳邈心中微微一顫,有一絲驚悸的窒息,倒并非他有任何嘲諷的惡意,亦并非犯人在酷刑之中不該如此輕松莞爾,而是這笑容太過溫存,隐含寵溺,熟悉得可怕。熟悉到一年來哪怕被陳邈努力忘記,亦會時時出現在夢中。他們歡愉的時間比仇恨的時間長很多,在仇恨的彼端是十六載耳鬓厮磨,同門、同道、同衾,哪怕是楊徽殺了他的父親之後,楊徽撫慰身心俱傷的他,也時時露出這樣的笑容。
陳邈心中翻湧出一股酸澀的恨意,如果不是這笑容,是不是他們的身份從最初就簡單可控。簡單的同門和簡單的仇敵,就如同他們的父親也曾是好友,但他們決裂的方式卻要簡單果決地多。那麽楊徽殺死父親之時,他就可以陪侍在側,驕傲又坦蕩地斥責詛咒奸佞,與父親同死。天地君親師,天地都翻覆了,他們連君都可欺,何況綱常,何況親師呢?彼時父為忠臣,子為孝子,不負家門不負所學,碧血永照青史,才是無上圓滿的結局。
可是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錯了,父親為楊家流放,楊徽卻将他留在身邊,就是用這樣的笑容,更帶些憐惜,柔聲說:“哥哥保護你。”他又何曾想到,有一種情意可以如此自私,滅絕人倫。一年之後,叔父告訴他,父親流放時,向楊徽索要兒子同行,他明白父親一直極力反對自己和楊徽悖逆的情愛,而當夜,父親死了。
他瑟瑟發抖,徹骨生寒,卻另尋到了生存的意思,既然敵人已經放棄了道義,将他為人的尊嚴褫奪殆盡,那他還有何可保留的呢?既然楊徽享受他的天真,那就用天真為壁壘陪奉着這天下最溫柔最惡毒的笑容,為叔叔和他的同道們傳遞軍機秘。天曉得他的心是如何生出劇毒的荊棘,鑽入血脈,疼痛刻骨。
情報送出去,他并不知道會被如何使用,待幽州大敗的消息傳來,他有些茫然。他無從去決斷這兩班勢力誰的殺戮更正确了,他只是需要為父親複仇而已,便不得不将血肉奉獻出來,給決鬥的兩班人馬吞噬撕扯。
父親,陳邈在心中輕輕喚出一聲,這笑容便失去了蠱惑的含義。他們一站一跪的姿态,讓他有足夠的主動權,來發落處置曾經一人之下——不,九天之上的丞相。就像楊徽笑着,也難以掩飾這半夜所受的痛苦。那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下颚的汗水滴滴墜落,嘴唇上卻幹出或是咬得斑斑駁駁的口子,虛脫地微微開阖。那雙軒揚的眉毛被浸得如同墨描,眸子也淌入了汗水,好似倒映在流水之中的星光。
陳邈默默取出袖子中的巾帕,輕輕擦拭過楊徽被咬得滿是裂痕的幹澀嘴唇,再仔細将巾帕折疊,用幹淨地一面為他擦了擦面上汗水。擦拭之際,他甚至将楊徽的臉稍稍擡起一些,毫不回避地與罪人默默對望了一刻,他告訴自己不必着急和失态,因為時間是敵人的酷刑,不是自己的。或許這正是權力的一點誘惑所在。
楊徽亦坦然于這無比直接的親近——或毋寧說是羞辱,順應着陳邈的挑逗而微微仰頭。彼此的目光相接,不逾咫尺的距離,令他縱隔着水霧朦胧的雙目,亦将眼前那張桃李春華般的容顏瞧得愈發清晰了幾分。楊徽的心中翻攪着酸痛了一下。或許是刻意逼迫自己忘卻,分手之後,他再不曾收到陳邈的半分音信。直到在命運的撥弄之下重新相見。他最終還是追随了他的父親所擁戴拱衛的那人.桃李當春引人攀折,他見過太子對陳邈驚豔的眼神,兩人都是正當韶齡,彼此更共享着同樣的仇恨,一年一度暫相見,彼此隔河何事無,眼前這那青春鮮嫩的身體,又曾在誰的懷中宛轉橫陳。
陳邈将帕子随手丢下,道:“放他起來吧,布一張桌子,拿我的茶床來。”在獄中烹茶是匪夷所思的舉動,而和罪人共飲更是讓廷尉校疑惑,但他的好處是可由之而不必知之,快速指示刑吏架起楊徽,又指揮人将牢獄外的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擡進來。小宦上前将茶床放置其上,将小風爐點火生着,那邊刑吏們才拆解完複雜的刑具,将楊徽架了起來。
楊徽跪了半夜,兩腿都已僵硬麻木,此時直起身子,便覺得膝頭裂痛與雙腿的僵痛于體內纏綿膠結,雙足沾上地面,稍一用力,腿骨都似折斷一般,令他眼前一黑,禁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他雖是一向高傲自負,也不得不暗嘆廷尉獄中的手段毒辣,只是這一道刑罰,便令人抗拒之力全失,不得不任人擺布。
牢獄中的桌子并不好,上面還有褐色的斑點,不知是肮髒還是陳舊的血痕,趁着金斑的湘妃竹茶床,十分不和諧。陳邈倒并不甚在意,坦然坐了上座,示意刑吏将楊徽放在對面。他是他的師弟,在他們可以相對聯床烹茶的日子裏,他如此無禮還是第一次,就像楊徽在他面前如此虛弱也是第一次。他的雙腿還僵硬不能自主,坐下會改變雙腿的彎曲,想必是極為疼痛的,陳邈就清楚地看到了楊徽蹙了蹙眉。但他的肩背在落座的一刻已經自然地挺直,這優雅端正的儀态是許多凡夫俗子終身難以學會的,而他自幼的嚴格教養已經這份尊貴镌刻入骨。
他們有共同的教養,冠帶整齊的禦史官,和科頭單衣的受刑者,地位懸殊,但相對的坐姿卻幾乎一模一樣。
等水沸的功夫,兩人都緘默不語,或許是體諒楊徽失水太多不便開口,陳邈也沒有急着說明來意,等到開口時,他就是新貴,他就是叛臣,再也不會有任何私人的身份,連恨意都要表現得光明正大。也就只有眼前這一刻靜默,一瓯沸水,屬于他們私人,是彼此青春的開端亦是罪惡的淵薮。青春正在沸水中漸漸熬幹,人生最不可為的事便是抽刀斷水,但今日他此來便是要斬斷流水。
茶是他今夜碾過的,入水就出雪浪一樣的湯花,他精确地擊破這些青春的幻想,帶着幾分驕矜的示威,似是警示對面的人,他已經放下,心如止水,可以進行冷酷的清算了。陳邈為楊徽斟了一盞茶,沒有提及任何稱呼,只是做了一個手勢道:“久候了,請。”
楊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他點茶的樣子帶着專注,目中的恨意看來便淡了許多,便仿佛又回了許多年前,師兄弟對坐烹茶的時光。縱在這惡濁污穢的牢獄之中,宛然也帶了幾分當年的林下風流。
時光一分分過去,他雙腿的僵痛亦漸漸緩解了幾分,如此接近的相對,便讓他看清了陳邈眼下的傅粉。士林雖有此風,但陳邈肌膚白皙,從不須這般累贅,楊徽微微一怔,随即洞明,點茶之道,必于飲用當日炙烤茶餅,碾碎成極細的粉末,茶湯方出滋味。這茶粉細碎如塵,也是陳邈當年手法,并無第二人所能及。
夜耿耿而不寐,魂茕茕而至曙,今夜未央,不寐者亦非他一人。
于這一杯清茶,楊徽并不推脫,舉杯向眼前人微微致意,随後一飲而盡。茶湯的滋味清冽隽永,于他焦渴的肺腑不啻是甘霖惠露,滋潤五內。陳邈一次次為他斟茶,他也就一次次的飲盡,待他幹焦的唇舌終于能品出茶中微妙的滋味時,已到了第五盞了,縱是好茶,也已被水沖得滋味寡淡,再不堪飲。
楊徽放下茶盞,幽幽笑道:“吹參差兮誰思,極勞心兮忡忡。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他這意味不明的言語,似是嘲弄,又更似是自嘲,但神色淡然,似乎并未對即将及身的刑辱有何恐懼,這一夜的鍛煉,看來并未起到酷刑當有的作用。
陳邈面色一白,目光驟然森冷,對他身份的嘲諷乃是敵人之間相匹配的招數,他原本可以一笑反唇相譏,畢竟他眼下占盡了優勢。但對他情緒的窺測,便讓他無比憤恨,憤恨地幾乎就想立刻傳來刑具,用最淺薄又最直接的方式,來完成最痛快的折辱。就如同他的身份暴露之後,楊徽對他最大的羞辱,不是将他拖至此處備極慘酷地拷掠,而是将他在父喪之中□□,寸磔車裂都不及那熟悉的纏綿變成酷刑。
他現在明白了,那是一種摧毀前緣的酣暢淋漓,必然傾心過又痛恨過,毀壞之時才有資格如此堅決。如今輪到他了,他也有好整以暇的方式。陳邈手中的竹柄在金瓯的上方停駐片刻,繼而随手将那一方翠竹丢入沸騰的滾水中,他還有別的來意,不必急着失态。他淡笑道:“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黃河待清,大惡待懲,為人臣者,豈敢高卧。”
楊徽微微颔首,淡淡道:“禦史從龍證道,斯為可賀。”他一時無話,囚室中便又陷入無言的靜谧,只聽見滾水煎熬翻滾的聲音。光彩照人的容色,光鮮端莊的冠服,都告訴他故人的如魚得水。但也唯有他才明白如日中天的炙人權勢之下,是何等黑暗荒蠻的搏殺。但時與勢都已輪回颠倒,退步抽身的話,早已輪不到他來勸說,楊徽沉默了一刻,終是忍不住問道:“他待你,如何?”
陳邈在羞怒之餘開始覺得有些滑稽,楊徽落到了如此境地,最先耿耿于懷的,竟然是太子與自己的關系,竟然還敢彰顯自己曾經屬于他,陳邈心頭火氣,冷笑道:“國士待之,國士報之。”
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羞怒,讓楊徽心中有些黯然酸楚。但答複中的坦蕩,卻又令這酸楚中生出些歡喜來。他并未指望陳邈會原諒他,從放他離去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無權窺探對方的人生,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很好。”
楊徽的黯然收斂了方才軒揚的氣勢,忽然讓陳邈有一絲惡毒的猜測,不止是楊徽在刻意羞辱他,不止是為了彰顯他曾經對自己的所有和□□。還有一絲別的,那是青春哪怕焚為灰燼,也如沉檀一般會留下絲絲縷縷的餘甘,那由自己親手來報複,這報複會不會更加苦痛,更加渾然天成?
想到此處,陳邈微微一笑,吩咐小宦:“筆墨伺候。”
陳邈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慢研着磨,翰墨的香氣幽幽散發在充滿血腥氣的牢房內,陳邈道:“公子的卷宗已經上報廷尉,于司法決斷之前,下官來為公子指點一線生機。”他擡頭,看見楊徽以一種了然的淡笑望着他,他定然猜到了,局勢昭彰,以楊徽的聰明又豈能不知。陳邈将筆連同筆架一起推向楊徽:“公子既然明白,那就請寫手書一封吧。邊患未平,貴藩已是強弩之末,公子與令尊把持朝政十載,其勢皆在奉天子以令諸侯,如今以一鎮之地對抗朝廷,毫無勝算。太子殿下念貴藩禦寇有功,特加恩典,網開一面。公子傳書令貴藩朝觐,朝廷賜節钺,将貴藩兵士與青州藩換防,留一州以供楊氏自保,公子仍不失為萬戶侯。公子于滔天罪惡之後,有此結局,豈非僥千古之幸?”
他如此大度,因為占盡上風,将一切的淩逼威壓,都可以變作潇灑的恩惠。
楊徽始終微笑看他,耐心地聽他說完,卻不接筆,道:“柴桑之山有騰蛇,生雙翼,覆鱗甲,能興雲霧而游其中,刀劍不能入。人以為異。或設餌而得之,折其翼,去其甲,則與常蟲無異,以入湯羹,滋味佳美。遂以族滅。”他淡淡笑着,道:“我不為騰蛇。”
陳邈倒也并未多勸,帶着幾分對楊徽的了然笑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困獸非同于蟲蛇,若得翼而飛,恐石鼓鳴山,金精動宿。軍國無私交,那便上堂吧。”他拂袖起身,廷尉校立時會意,指揮兩名刑吏架起楊徽,跟随陳邈出了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