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邈來前便着好了官服,行至公堂,登上位而坐,便俨然就是坐堂問案的氣勢。只是這等重大逆案,他并未請任何司法官員陪審,堂下只坐了一位錄事筆錄,由侍禦史越過了廷尉官獨自審問,簡潔得頗為不合規矩。也将這一場審問的性質變幻得有些模糊,這是堂皇國法的詢問,也是幽暗人心的拷掠。

廷尉署的公堂,其實跟辦公的正堂相去無幾,潔淨儒雅,四架上放着卷宗書冊,案頭布着茶床杯盞,往往還會為受審官員設坐。兩側雖然精壯刑吏肅立,但別無一樣刑具,乍一看氣勢其實未必及得上州郡公堂駭人。廷尉審問的都是朝廷要案,受審的也是要員,這些人的生死沉浮不定,君子不為已甚,審訊官也不願撕破臉,仕途之中,天知道誰是誰的前程,誰又是誰的退路。

但陳邈和楊徽都知道廷尉的手段,也深知這彬彬有禮的虛僞之後,有取之不竭的精巧刑具。君子遠庖廚,君子卻未必忌刑虐畏殺戮。

楊徽一路而來,也暗自想試着自行行走,但雙腿稍一用力便劇痛鑽心,只得忍恥含垢,被刑吏架着拖拽而來。上堂後兩個架着他的刑吏松了手,他站立不住,自然便滑跪在地,雙膝彎曲時便又是一陣劇痛,創口撞上地面,眼前昏黑得幾乎暈去,要端正長跪已是不可能了,只能勉力跪坐着,看着堂上高踞的上官。

儒雅之地的儒雅上官,以俯視的角度更清晰地捕捉了犯人的虛弱,他嘴角抿過淡然的微笑,言語昭示了廷尉的本質,淡淡道:“大逆之案,先将人犯重杖四十。”

廷尉校也是攢着一股氣,料得以楊徽的冥頑氣焰,上堂必得受些罪。兩個時辰的刑虐都不曾摧折了他,心智體力之堅韌為平生僅見,便是禦史不言重杖,他也能領會這殺威棒的含義。當即親自帶人入存放刑具的耳房,撿出兩條荊木訊杖來。

訊杖乃是一應刑杖中規格最大的一等,足有四指寬,一寸厚,五尺長,上紅下黑寓意水火無情。刑吏提着如此粗大的棍杖上堂,柱在地上足有大半個人高,聲勢甚是駭人。楊徽只是掃過一眼,便不再觀看。這刑具他也甚是熟悉,當年刑訊叛逆,用過了不計其數。謀逆先杖後審亦是慣例,今日自己身受,也算是天道好還,倒也并無甚畏懼不平。他只是安然跪着,看着幾個人上來安置好刑凳,兩人便過來将他架起,拖到刑凳邊按伏了上去。那兩人都是訓練有方,三兩下便将刑凳上的繩索繞過他手腕,足踝,将他牢牢縛定,便去解他衣帶。

自上堂以來,直到伏上刑凳,身受缧绁,除了在兩腿碰上刑凳時逼于疼痛蹙了蹙眉,楊徽的姿态始終是溫和柔順的,他以為他早已準備好了接受刑求,但刑吏的手指觸及他的腰際時,還是禁不住渾身一顫。死之可忍,羞不可抑,這也是為何士大夫寧可伏斧钺亦不願見刀筆吏之故吧。他嫌惡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但手足的繩索剝奪了抗拒的餘力,乃至竟不曾對那刑吏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産生半分阻礙。衣帶被解開,中單掖至腰上,中衣褪(喵喵)至膝彎,露出中間一段臀(喵喵)腿,便是受杖者最為恭順的儀态。楊徽的雙臂都被縛在刑凳的兩足之上,無法掩藏過份的羞(喵喵)恥下漲紅的雙頰,只得将臉貼在刑凳上,等待着刑罰的加身。

陳邈一直悠閑地等待着刑吏們布置好刑具,在此地一切都是如此的繁瑣,如此的端正,規矩到了嚴謹的地步,又從這嚴謹中透出不可抗拒。讓人身處其下,只覺被龐大的國法威壓,個體渺小軟弱到了極致,确是比州郡刑具那單純的粗(喵喵)暴更賞心悅目。果然連向來桀骜的楊徽,舉身刑凳之上時,亦只能無力地動一動腰身。

待楊徽的腰身臀腿完全展露,陳邈卻稍稍怔忡了一下,這困獸,這能幹動星宿的巨逆,身形竟是十分細嫩美好的。大約是他腿上有傷,連繃緊雙腿這等最無力的抗拒也不能夠,挺翹的雙(喵喵)臀倒顯出溫婉柔和的線條。堂上的明燭搖曳,光芒流動于他窄窄的腰身之上,彙聚于淺淺的腰窩之中,再越過那起伏的峰(喵喵)巒,滑落至雙(喵喵)股之下那細細的丘(喵喵)壑,将半段肌膚照耀成明瑩的珠粉之色。

陳邈這才茫然地想起,原來他竟是這般的青春,青春到了柔脆的地步,若非互為仇雠,這便是任誰看了都會豔羨愛(喵喵)憐的青春光華。原來他才只有二十三歲,而自己也才方過弱冠一年。他也茫然地想起,這光華自己原本是最熟悉的,也曾豔羨過愛憐過撫摸過交纏過,原來他們分開才一年。

一年的光陰并不長,他們卻都已颠沛過幾番生死,将青春的那些亮麗細節,埋葬于烽煙的彼端,無暇回首,無暇追悼。或許這便是父親早早為他們取字的含義,亂世如斯迅捷,生涯如此荒唐。他們的青春流逝得太快,滄海桑田,都算不得難事。

他慶幸他已經不再追悼了,恨意被他反複強調,幾乎成為本能,堂下人柔順趴伏的姿态,微微泛紅的面頰,都将刑責預示得可堪期待,令他感到了一絲淺薄的愉悅。陳邈點了下頭,道:“杖吧。”

犯人已經被捆縛停當,倒是不必再用人按壓着阻礙了堂官品鑒的視線,兩名體格魁梧的刑吏當先走出,執過刑杖,便放落在犯人兩瓣臀(喵喵)丘之上。廷尉校是不懂得上官的風雅的,故而言辭也更直接,喝道:“重重地打!”

刑杖冷冰冰地壓上臀(喵喵)峰,便将刑罰預知于俯伏的罪人,肌膚本能地于這威壓下起栗。接連數聲重杖的示意,令行刑者再無夷尤,刑杖猛然揚起再重重揮落,帶着幾分炫技的張揚,亦帶着幾分對新貴的谄媚,受刑者的皮(喵喵)肉便是絕佳的獻祭,足足四斤重的荊木,一杖下去便是嘭地一聲悶響,壓得那雙臀(喵喵)峰向下陷落了幾分,又随着刑杖的擡起而輕輕震蕩。

一杖打過,無辜的肌膚上橫亘過一片粉嫩的嫣紅,這是杖責方始,淤血尚不及聚集的緣故,落在那處所在,看去倒是可憐可愛,絲毫不顯得酷忍。如非那磅礴的聲響、跳蕩的肌膚,驟然斷掉的呼吸,陳邈倒幾乎以為行刑者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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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徽以一人之下的尊榮,這苦痛于他甚是新鮮,那刑杖仿佛挾天地之威,懷山襄陵般砸落下來,将他的腰身都震得向下微微一沉,臀(喵喵)上血肉都仿佛要爆裂開來,劇痛沿着血脈四下流竄,散入髒腑。他膝頭的傷口被自己的體重壓在身下,本就蹭得甚疼,此刻疼痛上下交煎,更是顧此失彼。

他也不是不曾挨過板子,但父師的責罰不過只是小懲而已,與這官刑的威勢相比,便如螢火之與日月。且他從前挨打,總習慣了繃緊臀(喵喵)腿來忍痛,但此時他雙腿無力,稍稍牽動便如利刃斫砍剜割般痛徹肺腑,根本無法抑制身體的震動,一杖下去劇痛裂膚透體,這罡風竟迫得他身子下意識朝一旁稍稍轉側了一下。

出人意料的劇痛,讓他一貫凝定的心智竟也不自禁的驚駭慌亂起來,他的神識稍稍散亂了一刻,但不待下一杖再次落下,他已察覺到自己的失态。這軟弱讓他羞恥,但縱令他拼命想要忍耐,再一杖重重揮灑着砸落下來時,便發現他虛軟的雙腿無論他怎樣忍痛使力,還是無法抵抗腰身本能的轉折。刑杖如虎狼尖銳的獠牙,在他身後狠狠撕咬,疼痛鈍重而淩厲,頑固地凝滞于臀上淤血之中,卻又活潑潑地順着血脈脊椎升騰跳蕩,棍杖震動皮肉,刺激得他兩太陽不住地突突跳動,頭腦之中轟然鳴響。

楊徽下意識咬唇,忍耐住将到唇邊的□□,但汗水已涔涔自鬓邊滑落。昨夜在牢中,那一條鐵鏈之上,他便預想了今日種種,但刑罰加身,方知道一切想象都及不上自己身受。原來訊杖是這樣疼的。同樣的痛楚,曾被他用同樣的冷酷施與那嬌嫩柔脆的身上,當時自己的快意,又是否同樣快意了堂上觀刑的故人?

兩杖打過,無辜的肌膚便幾乎被整片的粉嫩嫣紅覆蓋,這是杖責方始,淤血尚不及聚集的緣故,落在那處所在,看去倒是可憐可愛,絲毫不顯得酷忍。如非那磅礴的聲響,跳蕩的肌膚,驟然斷掉的呼吸,陳邈倒幾乎以為行刑者兒戲了。

陳邈只覺得這景象有些熟悉,小小的孩童伏在父親懷中,也是這般乖順,連蹭蹬都小心翼翼,戒尺責打在他幼嫩的屁股上,似乎也是這般顏色。彼時他卻心中重重一跳,又隐隐生懼,雖說是想要教訓這恃長而驕的小師兄,卻又真心為他疼得慌,更怕他疼痛之下惱了自己,再不跟自己玩耍。

那樣的患得患失,伴随了他整個童年和少年,他親手以黃金鋪地、以珠寶為石、以璎珞繁花為飾,一層層壘起他心中的須彌寶境,和這個人并肩其上,便是他心中的正果。直至樓臺坍塌,他直直墜入地獄,才明白那才是迷惘,是無常,他和他,都需要棒喝來教育、教訓、警示,和報應。他死過一次了,所以照見往生、照見因果,能夠睹報應而生喜悅。他輕輕握拳掩住口,掩住了一個略帶惡意的微笑。

即使已挨了兩下,徹底明白了訊杖之于痛楚的涵義,亦于忍痛并無幫助,唯有徒增驚心而已。下一杖砸落,血肉迸散的劇痛絲毫未減,迫得楊徽下意識擡頭,便看見了那人眼角眉梢淡淡的笑意。縱然以冷淡來掩飾,但十數年的相守相依,讓彼此間都太過熟悉,即便是轉瞬即逝的神色變幻,也瞞不過故人的雙眼。楊徽心中酸了一下,想到自己從前挨了先生的責打,陳邈總是蹭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不是很疼。其實自己每一次挨打,幾乎都是這位師弟為肇始,但只一見他半夜裏袖着藥膏過來,滿臉怯生生的心疼,便全然不計較了。

那時候的板子與此刻相比,其實根本算不得疼的,于今想來,記得的其實只有陳邈關切的小臉,秀氣的眉毛蹙起,小嘴微微嘟着,又擔心又委屈的樣子,格外的無辜可憐。但如今他們早已各自殊途,君當日勝貴,我獨向黃泉,當日如是,今日複如是,只是颠倒了天壤,昔日被淩(喵喵)辱者自然有權将從前所受一一回報。玩(喵喵)賞的快意本身便是比鞭杖更好的報複。然而便是這滿懷惡毒的微笑,也讓楊徽心頭怔忡酸澀不已。陳邈笑起來素來動人,卻總愛矜持端凝着不言不笑。他從前總愛逗弄陳邈,便是想看他自一本正經中忍俊不禁,口角含笑時頰邊微陷的那一點淺淺笑渦。但這笑容早已被恨意代替,唯有于夜深時魂夢飄渺,才得以偶然一顧。

他幾乎是懷着依戀地擡頭,想再看看故人含笑的臉,但下一杖再次落下,砸在他臀腿相接處。此處皮肉何等嬌嫩,一杖下去便是一大片豔紅浮凸,楊徽只覺得兩腿都被劈斷了一般,疼痛如烈火沿着筋脈灼燒入體,渾身都顫栗着抽搐了一下。他需要拼命咬唇,方能忍住不叫出聲來,兩手緊緊握住了刑凳,蒼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然而那笑意已然不見了,那人悠然高坐,臉上已換成了聲色不動的漠然。

以訊杖之寬大,不過三四下便蓋滿了一整個臀(喵喵)丘,淤血撐起了肌膚,方受笞時淡薄的胭粉色此刻都轉成了鮮豔的血色,那兩團臀(喵喵)瓣上早已不見半點白皙,豔麗如火,仿佛精心雕琢的紅玉。亦不知是陳邈刻意吩咐,還是杖刑原本如此,刑杖來回不離他的臀部,下一杖又兜了轉來,砸在他淤血凝集的臀(喵喵)峰上。疼痛本如烈火熊熊灼燒于肌膚之下,又被潑上一瓢滾熱的沸油,翻騰跳蕩如一條鑽入血肉的活蛇,在他的體內狠狠齧咬。

他的體力雖在一夜的折磨中消耗極大,卻猶有足夠的精神來體會這鞭辟入裏的痛楚。他的嘴唇早已被咬得斑斑全是血痕,因為束縛的姿态,縱然掙動也只能稍稍揚首而已,汗水滑至眉弓,又氤氲入眼眸,讓他的眼前仿佛蒙了一層薄淚,陳邈冷酷的雍容看來便隐約如籠在霧中,讓那冷冽的眉眼中少了幾分酷忍之色。楊徽朦胧想到,自己當日将他下獄,一應刑罰都是廷尉主持,自己并未親見,當時陳邈的模樣,是否與自己此刻相似?情之為物如水到渠成,他曾以為相愛是極易之事,但直到陳邈在他面前,笑着承認一切的背叛都是他的故意所為,他才知道那一年餘小心呵護的愛人,早已被仇恨扭曲成了陌生的敵人。剝去你情我愛的假象,現實令心肝瀝血。仇恨遠比相愛更為堅硬持久,若非如此,自己又怎會笑着看他受盡折磨?

廷尉的刑吏都是用慣刑罰的老手,訊杖雖重,但如此直上直下精準的擊打,只是将疼痛更好的貫入受刑人的軀體,重杖擊打在淤血之上,只是集聚出更多的淤血,肌膚卻尚不至于破損,刑杖在楊徽臀上走過二三輪,腫脹之處愈發高腫,那兩瓣臀(喵喵)丘上已是鮮紅透亮地腫出半寸餘高。疼痛便洋洋然盤踞在這腫脹之下,鑽入骨骼之中,再被下一杖增添上煊赫的兇焰。楊徽努力忍耐,也只能抑制住不去□□哀呼,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顫栗着,随着刑杖的下落微微地左右轉側,這模樣他自知十分不堪,心中羞愧欲死,但兩腿虛軟無力控制,只是聽着刑杖擊打在身上堂皇響亮的聲音,喘息着等待下一記的荼毒。

陳邈居高臨下,便将楊徽受刑的姿态神情看得十分清楚,他壓抑而上揚的脖頸,有細細的汗水鑽進領口,在刑凳腿上摩挲緊攥的雙手,在奮力艱難地移動,想要尋找到一個能夠借力的角度,卻只是徒勞地掙出手背上青色的血脈。他秀挺的雙眉此時緊蹙,看似堅韌,卻也會一杖落下的瞬間,微微露出一絲恐慌,繼而攢得更緊。更為生動的還是受刑之處,無力的雙腿如放棄了抵禦的城池,讓雙臀随着每一記笞打而本能地顫抖,那兩團豔紅的肌肉就在臣服一般顫栗着跳動。唯有陳邈能夠捕捉這些生動的細節,他領略過這酷刑最直接的威力,故而完全能體會楊徽的痛苦,這體會讓他生出快意。

襄公之仁不重傷,君子也不推崇刑辱,但那是給公平的敵人,他與他之間早無公平可言。他們仇恨的焰火被彼此互為柴薪,層層高漲,搖曳肆虐,吞噬了一切仁慈,只剩下如此坦率的恨意。他曾經用同樣的姿勢将自己壓在身下,也用同樣的疼痛将自己一次次□□,那麽可有比眼下更能讓他愉悅的姿勢,來賞鑒楊徽的無力和慌亂?陳邈平心靜氣地等着,知道□□還遠未到來。

國法的威嚴,便是曾經宰相的尊貴亦無能抵抗,這威嚴在楊徽二十三年的人生中從未體察過,先是他的父親,然後是他自己,楊氏的意旨便是所謂國法,楊氏的威儀便是赫赫天威,但天道無常,何況是人臣逆乎天命的僭越。于是終輪到他被這天威颠仆踣覆,在上時有多煊赫,報應來時的苦痛自然也就有多慘酷。他對這刑罰本無怨恨,更何況還有誰比陳邈更有資格來對他施行,只是痛楚過于猛烈淩厲,便讓這甘願顯得異常艱難。

打過二十他已是渾身汗濕如被水洗過一遍,死命摳在刑凳上的十指都脫了力,兩腿皮肉不住突突顫抖,身後的刑杖卻忽然停了。因為太過痛苦,楊徽的臉上被熱血激得一片滾燙,此時稍得了片刻的寬解,伏在刑凳上只是不住喘息。行杖的兩個刑吏退了下去,另換了兩人上來,拄着刑杖站在一旁。因訊杖太過沉重,為防刑吏力道衰減,行杖須每二十一換手,以屏衛國法尊嚴。楊徽身處權力之巅多年,偶而也将目光投注于這煉獄之上,這刑訊拷掠的細微關節,略一思忖,便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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