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至死不渝的愛08
體驗館做的是傳統宣紙,原料已經備好,他們只需将其用竹簾抄成紙,再刷到炕上烘幹就行。
這看似簡單的事情,做起來相當困難,對力道和平穩度的把控要求頗高,加上大家心裏都藏着事情,做起事來多少畏手畏腳,從他們來到體驗館已經三個小時,竟沒有一人抄出完好的宣紙。
紅色連衣裙氣憤地将竹簾砸到地上,“他們分明就是在故意為難我們!”
婦女走過來,蹲下身撿起竹簾,顫抖着手指去擦拭上面的灰。
她擡頭,憎惡地盯着紅色連衣裙,“你的不滿和憤怒只會讓你死得更快。”她起身,眼睛裏像是蒙了層霧氣,沒有焦距,情緒卻很濃烈,“不過也沒關系,反正每個人都會死。”
“你什麽意思?”宋襲道。
婦女猛地睜大眼睛,擡手指向青年,“你會死。”她腳下小幅度的移動,手指又指向了第二個人,“你也會死,還有你!”
“總有一天這裏的人會全部死光,一個不剩,一個不剩……”
說完,她瘋癫的笑起來,卻又迅速恢複冷靜,将亂蓬蓬的頭發別到耳後,“這個竹簾髒了,我去拿個新的過來。”
看着她腳步輕盈的離開,現場彌漫出一種窒息的沉重。
“你們聽到她剛剛說的了嗎?”藍康抓着竹簾的手不斷收緊,“她說我們都會死。”
“她那是吓唬我們。”紅色連衣裙故作鎮定,沒人看到她轉身後死死絞在身前的雙手。
新的竹簾被婦女送了過來,這一次,大家的心情要比之前更加沉重,沒有一個人在說話。
蔣夙實在看不過宋襲的笨手笨腳,把手伸過去,“我來。”
宋襲擦了把汗,讓到一邊,抱着胳膊看男孩表演。
蔣夙抄紙的姿勢有模有樣,游刃有餘,只見他有條不紊控制着雙手的力道将竹簾小幅度的快速晃動,原本堆在上面的紙漿竟慢慢成形,柔順的平鋪在竹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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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忙活這麽久,還沒一個小孩兒玩得轉。”絡腮胡惱怒地将手裏的竹簾一丢,叉着腰圍觀想要學點技法。
蔣夙把抄好的紙刷到炕上,又轉身去弄另一張。
很快,第二張也齊活了,回頭對宋襲說:“去叫人過來。”
宋襲被他熟練的動作驚呆了,慢半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叫來那名婦女。婦女對紙的成色非常滿意,回頭去跟向導嘀咕了幾句。
向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走了過來,宣布道:“宋襲和蔣夙二人從此刻起不要再跟團,他們餘下的所有時間,都是自由活動。”
這一消息引起了大家極大的興奮,擺脫向導的控制,對他們至關重要。二話不多說,衆人當即埋頭認真抄紙,期盼着自己能成為下一個自由人。
宋襲帶着蔣夙一身輕松的離開了體驗館,站在體驗館門口,無措的看向左右兩邊同樣狹長的巷子。
他問蔣夙:“你選一個方向。”
蔣夙:“往右。”
沒有猶豫,宋襲真的朝右邊走去。這條巷子比他想象中更長,越是往前,背後就越是空蕩,讓人覺得會有東西跟上來。
這種折磨沒持續多久,巷子走到了頭。
宋襲在盡頭拐了個彎,看到一條較為寬廣的路。站在路口往遠處眺望,有個女人正在石拱橋上畫畫。
從身形看,應該和那日在船上看見的是同一人。
宋襲用力抱着蔣夙,“夙夙,我們過去看看?”
“你在害怕嗎?”蔣夙反問。
“沒有。”宋襲嘴巴很硬,他說,“我只是覺得有點冷,想抱緊一點。”
蔣夙看了眼環住自己的胳膊,線條流暢皮膚白皙的小臂上,脈絡凸出,悄無聲息的出賣了主人的情緒。
他讓宋襲把自己放到地上,拉上他的手,“走吧。”
宋襲幾乎是一路被蔣夙帶過去的,直到踏上石拱橋才找回一點主動權。習慣性地把蔣夙攬到身後,一鼓作氣走到了畫畫女人背後。
女人背對着兩人,黑發齊腰,柔亮得不可思議。她的身形纖細、修長,依稀可見,一條纖薄的紅色絲巾隐沒在頭發裏,纏在她的脖子上。
宋襲驚訝的睜大眼睛,他想起來了,這就是來的第一天夜裏,在白家畫館裏向牆壁潑顏料水的女人!
本能告訴他,現在必須跑,可雙腳如同被強力膠黏在地上,無法挪動分毫。
目光越過女人的腦袋和肩膀,
宋襲看見了她正在創作的畫,是一張簡單的面部輪廓。
那輪廓上唯有眼睛畫了出來,是兩個黑色的洞,正靜靜地望着他。
宋襲如夢初醒,險些低叫出聲,他捂住自己的嘴,發現自己又能動了,第一時間拉上蔣夙跑下橋。
蔣夙的手不知為何沒有熱度,指尖冰涼,他回頭看去,發現小孩的臉一直低低埋着,兩條腿姿勢奇怪,像是踮着腳在跑。
有什麽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宋襲沒能抓住,此時的他滿腦子都是快點帶男孩兒離開。
前方的路變得很長,明明還是白天,光線變暗了,灰蒙蒙的霧氣鑽進了街道,黑暗湧入視野,阻攔了他的步伐。
宋襲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只能瞪着密不透光的黑暗。
“夙夙。”他艱難的吞咽着口水,呼吸聲很大,“你在我旁邊,對嗎?”
漆黑的環境下,宋襲看不見蔣夙,只知道自己手裏還攥着一只手。那只手太冷了,指尖修長,有些硌手,好像他長了很長的指甲。
可蔣夙的指甲圓潤,幹淨,根本不可能帶給他這種感覺。
宋襲心裏發慌,也不知哪兒來的膽子,松開對方手後,他的指尖沿着對方的手背一路往上摸索。
與手腕相連的手臂很長,是屬于成年人的長度。宋襲迅速把手收回去,假裝什麽也沒發現,“這裏太黑了,我牽着你不方便,你自己走吧。”
那人沒有說話,但響起了腳步聲。
宋襲硬着頭皮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狂奔起來。腳步聲跟着加快,他感覺到一只手從背後伸過來,落在他後頸處。
像毒蛇一般貼着後面的皮膚游走,一點點地摸向他頸側的動脈。
宋襲意識到對方想幹什麽,反身朝着黑暗中來了一腳。似乎撲了個空,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後仰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鈍痛從尾椎骨一路上蹿,疼得人直打顫。
“宋襲!”蔣夙的聲音突然響起,讓閉眼忍痛的宋襲愣了下。
他飛快睜開眼,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蔣夙的臉近在咫尺,帶着擔憂,還有一點不滿,“你突然拉着她跑什麽。”
宋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蔣夙蹙眉:“她轉過臉的時候,你拉上她跑了,都沒有管我。”
宋襲:“……”
“可能情急之下拉錯人了。”宋襲并不記得女人有轉過臉,他問,“那你看見她的臉了嗎?”
“沒有。”蔣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太矮了,被你擋在背後,什麽也沒看見。”
宋襲渾身被冷汗濕透,他靠在牆壁上,有氣無力道,“為什麽我都不記得了。”
蔣夙說:“被魇住了。”
男孩的面色漆黑,把手強行嵌在青年的手心裏,“這次抓穩了,不能再放開。”
宋襲瞬間想起之前那只手的觸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捧着蔣夙的手,“要不去找副手铐把我們倆铐起來吧。”
蔣夙:“……不要。”
宋襲就是說着玩兒,想活躍下氣氛,聞言也沒覺得不高興。他扭頭看向四周,問:“那剛剛的女人呢?”
“不清楚,我追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坐在地上了。”蔣夙看了眼青年身後,嘴唇動了幾下,半天憋出一句,“疼嗎?”
“不疼。”宋襲想裝硬漢,豈料腳剛跨出去,就疼得他倒吸口涼氣。
蔣夙嘀咕一句:“就知道嘴硬。”
宋襲讪讪的笑了笑,揉了揉尾椎骨的位置,就坐了那麽一下,應該不至于骨裂,但淤青應該是有了。
有了傷患,兩人行動的速度明顯遲緩許多。
宋襲一瘸一拐地離開巷子,固執地要去找畫家的下落。蔣夙拗不過他,滿臉不樂意的在旁邊跟着。
街道兩邊的鋪子白天都開着,裏面的老板和客人情緒正常,只是在有生人進來時,臉色明顯僵硬。
宋襲走進一家縫紉鋪,老板正在裁衣服。他擡眼掃向門口,轉身去拿新的布料。
“老板。”宋襲禮貌地打聽到,“我想問問您,知不知道畫家住在哪兒。”
老板陰仄仄的笑了下,“畫家先生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在哪兒。”
宋襲點點頭,換了個更直接的問題,“那你告訴我,糕點上點綴的顏色,到底有沒有規律。”
“弄這麽清楚有什麽用,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呢。”老板從櫃子裏拿出一摞彩紙,拿起來對着宋襲的比了比,“這個顏色很襯你,我給你提前做件壽衣怎麽樣?”
宋襲面無表情,“謝謝,留着給你自己穿吧。”
老板:“……”
離開裁縫店,宋襲又連續問了好幾個人,沒有一個人告訴他畫家在哪裏。
就這麽一直找到中午,肚子餓了。
宋襲領着蔣夙回到韓家小院,發現飯菜已經擺上桌了,可其餘人一個也沒回來。
向導媽媽木然着臉走過來,“其他人都沒回來,你一個人吃吧。”
桌上的菜已經涼透,也不知道做好多久了。宋襲拿起碗筷,給蔣夙夾了一筷子他最不愛吃的番茄,轉頭問向導媽媽:“阿姨,白家畫館裏總有個白色連衣裙的姐姐,你知道她是誰嗎?”
“是白老爺子最小的孫女。”向導媽媽低着頭說,“她是個好人,是個很好的人,可惜了……”
她擡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要去打攪她,尤其是在她畫畫的時候。”
宋襲心說,晚了,剛剛打攪過,差點被弄死。
兩人吃過午飯,其他人還沒回來,宋襲看蔣夙蔫了吧唧的,就想着帶他先回房間休息一下。
房門後,面具安安靜靜挂在釘子上。
宋襲不敢盯着它們看,推搡着蔣夙爬上床,斜靠在床上,手在男孩背上輕輕拍打。
蔣夙的身體蜷縮着,臉朝向青年,大概是身體太瘦的緣故,宋襲忽然發現這時候的蔣夙身上有種脆弱感,動作不禁溫柔起來,怕把人一下子給拍散架了。
今天中午,左右兩邊的房間沒有人住宿,靜的出奇。
蔣夙的呼吸越來越輕,身體漸漸放松,宋襲也跟着起了困意,眼皮子開始打架。
嗒、嗒、嗒。
嗒、嗒、嗒。
宋襲猛地睜眼,覺得背後陰涼,伸手将被子拉上來,把自己和蔣夙裹在裏面。
嗒、嗒、嗒……嗒、嗒、嗒……奇怪的噪音越來越大,好像就貼在耳邊。
宋襲睫毛顫動,縮了縮肩膀,有氣流沿着耳朵輪廓往下,試圖攥緊被子裏,他更加用力的抓緊被子,另一只手去勾住蔣夙的胳膊。
氣流在外面盤旋一陣,他忽然感覺有什麽正在動壓在腳下的被子。
宋襲腳用力一蹬,猛地坐起來,撈起還睡着的小孩兒丢到背上,飛快沖向門口。
啪嗒一聲,面具掉到地上。它僵直的白色嘴唇慢慢動了,形成一條彎彎的弧線,眼睛處的空洞,被一片白色填充。
宋襲提着一口氣,一腳用力踩下去,直接将面具踩成了兩半。
裂開的面具又恢複了正常,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宋襲擡腿跨過去,拉開門跑出去。
蔣夙在他背上醒過來,聲音沙啞,“怎麽了?”
宋襲:“……”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能睡得這麽死。
“沒什麽。”人醒了,宋襲就不想背了,因為他發現蔣夙好像又重了,就……挺迷的。
蔣夙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都沒回來嗎?”
“還沒有。”宋襲發現,原本在院子裏忙活的向導母親也不在了,整個韓家小院空得不像話。
他轉身,将注意力放在了向導爺爺的房間。
房間門緊閉着,勾引得宋襲想幹點壞事,他忍了幾秒,沒忍住,從兜裏摸出一把多功能的瑞士軍刀,這是去爬山之前特意準備的。
他來到向導爺爺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
連續幾下後,屋子裏始終沒有應答,靜悄悄的。宋襲眼珠子一轉,又去敲隔壁兩道門,依舊沒人。
向導的父母和爺爺都不在。
宋襲回頭對蔣夙說:“你去大門口守着,我進去看一看。”
蔣夙“哦”了一聲,站在原地沒動。
宋襲又給他使了個眼色,從軍刀裏彈出一截刀片,卡入門縫中,利落的撬動裏面的老式鎖舌。
咔噠一聲,鎖開了。
随着房門被推開,一股奇怪的味道從裏面蔓延出來。宋襲回頭看了眼蔣夙,小孩兒人不見了,應該是去了小院門口。
他沒有深入,站在門口找到開關按開燈,雜亂無章的屋子頃刻間完全暴露在眼前。
裏面的家具十分簡單,桌、椅、床,一目了然,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斜右方的牆角。那裏布置了一張工作臺,上面全是五顏六色的礦石和研磨裝置。
走近數了數,共十二個顏色,包含着代表死亡預告的綠色和黃綠色。
宋襲把這些顏色記在腦子裏,快速離開,剛反手把門帶上,蔣夙突然從小院門口走進來,“他們回來了。”
砰一聲鎖上門,宋襲去到門口,發現往這個方向走來的不只是向導父母和爺爺,還有不少鎮上的其他人。
他們嘀嘀咕咕的說着話,在快到門口時,似是忌諱他的存在,一下子全都閉上了嘴。
這架勢看着,特別像剛從別的地方開會回來。
宋襲跟向導母親打了個招呼,示意蔣夙跟上自己,兩人轉進一條巷子後突然站定,豎起耳朵聽外的動靜。
“死完了也沒用,等他們都死了,還不是要輪到我們自己。”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聽天由命吧。”
“還是找不到那個人嗎?”
“找不到,都說那天夜裏沒有人去過白家。”
議論聲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耳畔。
這些話讓宋襲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鎮民口中的“他們”指的自然是游客,“輪到我們自己”則意味着不但是游客,就連鎮上的土着也面臨着無法反抗的危險。
下午三點左右,鎮上的街道空曠無人,不少店已經早早關門。
宋襲每條街道挨個找,終于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找到了那名男性畫家。
畫家今天換了身背帶褲,裏面套着白T恤,上面沾着不少顏料。他站在巷另一頭,一動不動的盯着一只貓看。
貓咪是戴着白手套的起司貓,長得圓潤,畫家像是發現背後有人注視自己,倏地回頭。
宋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第一時間帶着蔣夙躲了起來。
等了大概好幾分鐘,他再探頭看過去的時候,畫家已經不在了。那頭看着像是死胡同,宋襲糾結着要不要過去看看。
“哥哥,我們過去嗎?”蔣夙說,“剛剛那只貓好可愛。”
宋襲心說你更可愛,當即點頭:“走吧,過去看看。”
走到盡頭才發現,那竟然不是死胡同,但相通的巷子十分逼仄窄小,只能由一人通過。宋襲不放心蔣夙走在自己後面,便把小孩推到前面,兩手按在他肩膀上,一點點往前走。
盡頭是一家民宿,民宿老板穿得花枝招展,正在塗指甲。
那指甲油不是裝在正常的指甲油瓶子裏,而是一個白色的鼻煙壺裏。鼻煙壺磨砂的半透明質地,讓指甲油看上去更像是暗紅色。
大概是在這個世界見血見多了,宋襲對這個顏色有些排斥,他別開眼,手在前臺櫃子上叩了幾下。
老板頭也沒擡,對着指甲吹了口氣,“我這兒沒有空房間。”
衆所周知,整個小鎮除了他們這一批游客,在沒有別的了,沒有房間恐怕只是拒絕的說辭。
宋襲溫和道:“我們不是住宿的,只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那條巷子除了他和蔣夙所在的巷口,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而路的盡頭便是這家民宿,畫家肯定在這裏。
“什麽人?”老板終于擡眼看了向宋襲,“說出來我聽聽。”
宋襲:“一個穿背帶褲的男畫家,你見過嗎?”
“沒見過。”老板臉色一冷,趕蒼蠅似的揮手說,“趕緊走,別擋着我做生意。”
宋襲決定賭一把,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既然兩個世界的建築和人都有重合,那麽欲望也應該有相似才對。
看着桌臺上那張張粉色的鈔票,老板松口道:“我想起來了,我這裏确實住着一位畫家。”
她粗略的點了點紙鈔的數量,滿意的勾起嘴唇說:“他包下了我的民宿,一下子付夠了五年的錢。”
“那可是筆大買賣。”宋襲順着她的話道,“看來畫家先生很有錢。”
“可不是嗎。”老板把錢收下去,指尖在桌臺上點了點,語氣輕飄飄的,“我跟你說啊,畫家他……他什麽來着?我好像忘了。”
宋襲身上已經沒有錢了,只剩下一只手表。
他把手表取下來,放到桌上,沒注意到蔣夙陰鸷的眼神,又道:“您仔細想想,畫家他怎麽了?”
老板臉上綻放着笑容,對着光看了看手表上閃爍的鑽石,“他啊,對畫畫已經到了狂熱的地步,樓上每個房間裏都挂滿了他的畫。”
“他一直沒有離開過小鎮嗎?”宋襲不舍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強迫自己別開臉。
“離開?”老板冷笑,臉色陰沉道,“小兄弟,看在你這麽大方的份兒上,姐姐告訴你,進了林南鎮的人,一個也跑不出去。”
類似的話聽多了,耳朵起了繭子,宋襲沒放在心上,客客氣氣地說:“我能上去看看嗎?實不相瞞,我也是繪畫愛好者,想請教畫家先生一個問題。”
拿人手軟,老板收了東西,也不好拒絕。她坐回凳子上,重新拿起指甲油塗抹,“你上去吧,我就當沒看見。哦,對了,畫家住在209號房。”
宋襲說了聲謝謝,拉着蔣夙往樓上去。
正如老板所說,整個二樓都是畫家的空間,雖然每道房門都是緊閉,但那屬于顏料的氣味兒非常濃,争先恐後的從門縫下飄了出來。
鞋子踩上木質的地板,嘎吱作響。宋襲來到畫家房門口,擡手輕輕敲了幾下。
畫家打開門,看着外面的陌生青年眯了下眼睛:“請問你是?”
“我是住在韓家小院的游客,聽說您會畫畫,有事情想向您請教。”宋襲牢記老板說畫家喜靜的事,輕言細語地,生怕惹人嫌。
畫家掩嘴咳嗽一聲,目光打量着青年,半晌,他微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道:“進來吧。”
宋襲感激的點點頭,随着畫家一起走進屋裏。屋子裏的牆壁上挂着不少畫,味道很沖,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然聞到了一點血腥味。
他揉了揉鼻尖,一口氣将記在腦海中的十二種顏色說了出來,“如果綠色過了黃綠,那麽藍色和藍綠色也應該是相鄰的,還有藍紫色和紫色……”
“你就想問這個?”畫家嘲諷地輕笑,“你說得沒錯,除此之外,紅紫色與紅色,紅橙色與橙色,黃橙色與黃色也是相鄰的。這些顏色按照正确的順序排列,被稱為伊登色環。”
宋襲問:“什麽順序是正确的?”
畫家挑眉,有條不紊地說了一下正确的顏色排列順序。頓了頓,他饒有性趣的挑起宋襲的下巴,“剛剛我都聽見了,你跟老板說自己是學畫的,怎麽連這麽基礎的知識都不知道?”
畫家的手指冰涼,似乎有些黏膩,像蛇皮滑膩的觸感。
宋襲後退一步,戒備道:“我還是個初學者。”
畫家靠近青年,再一次擡手想要觸碰,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大力推得往後趔趄,撞到了畫架上。
畫架搖晃一下,倒向右邊,帶倒了第二個畫架,緊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就像多米諾骨牌,整個房間裏的畫架全倒在了地上。
“我的畫……我的畫!”畫家爬起來,
難以接受眼前的一切。
他暴怒的轉身看向始作俑者,是一個從進門起,他就沒怎麽注意到的小男孩。
小男孩背對着他,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宋襲,用嚴肅的表情命令道:“他的手太髒了,把下巴擦幹淨。”
畫家的觸碰的确令人反感,宋襲下意識用手背蹭了下,什麽也沒有。
小男孩固執的舉着手,絲毫沒去在意背後暴怒的男人。
強烈的被忽視感令本就怒氣沖沖的男人越發惱火,他攥緊拳頭沖上來,正要朝蔣夙揮拳,忽然聽見小男孩說:“你的顏料撒了。”
畫家條件反射的轉身,注意到在那一片倒地的畫架中,躺着一個橫着的小鐵桶。
鐵桶裏內原本盛放的紅色液體全部撒出來了。
宋襲覺得那黏膩的質感有些眼熟,他走近,在畫家蹲下身收拾前伸手沾了一點起來。
指尖摩擦,放在鼻尖聞了聞。
血腥味被油漆氣味遮蓋了大半,需要很仔細才能辨別出來。這味道,就在昨天他才聞到過,與胖子死前被潑的那些液體是一樣的。
宋襲抱住蔣夙倒退,遠離畫家。
畫家根本無心顧及他們,他仿佛失去了最心愛的孩子,跪在地上,用手拼了命的去捧那些混合了鮮血的油漆。
“畫家先生,你還好嗎?”宋襲不打算現在離開,他隐隐覺得,等下去會有別的發現。
畫家跪了片刻,見實在沒辦法将液體全部弄回小鐵桶中,雙手無力地癱軟下來,雙腿慢慢打直站起。
他擡起頭,臉上是誇張的笑,“沒關系,我還有,我還有很多很多。”
一邊說,一邊越過宋襲走出房間,去到了對面的屋子。
他打開門,宋襲看見裏面擺滿了小鐵桶,每一個都沒有蓋子。
它們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地上,興許是數量太大的緣故,濃郁到刺鼻的油漆味中,原本沒有太大存在感的血腥味也變得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