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滋味
孫寶山和唐安琪上了汽車,身邊一名馬弁也沒帶,發動汽車就出了保安團大門。
孫寶山的駕駛技術的确是好,一路開的利利落落,拐彎抹角想怎麽走就怎麽走。末了停在一處僻靜地方,他轉向了唐安琪。
唐安琪正對着車窗向外望,見他停了,便擡手拍他:“這地方可沒什麽好的,繼續往前走哇!”
孫寶山歪着嘴一笑,自顧自的拔了汽車鑰匙揣進褲兜裏,然後不由分說,猛然撲向了唐安琪。
唐安琪吓了一跳,當場要叫,卻被孫寶山單手捏住了脖子。孫寶山近距離的瞪了他,眼珠子泛紅:“敢叫就掐死你!”
唐安琪立刻收了聲音,驚惶問道:“寶山,你瘋了?”
孫寶山把他用力摁到了車門上,一言不發的舔了舔嘴唇,他探頭一口堵住了對方的嘴。
孫寶山親的很狠,大口大口的像是要活吞了唐安琪,一邊親一邊吸氣。另一只手隔着夾袍褲子,托着唐安琪的屁股又抓又揉。唐安琪圖着輕省,永遠記不住出門帶槍,這時就手無寸鐵的被孫寶山壓住,叫也叫不出,躲也躲不開,想要打,然而車裏就這麽一點空間,孫寶山長手長腳的爬過來,幾乎就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唐安琪知道孫寶山手狠,素來視人命如草芥,不禁吓到絕望。忽然一條舌頭拱進口中,他在惡心之餘,卻是心生一計。
強忍反感摟住孫寶山的脖子,他引着那條舌頭往自己嘴裏伸,及至伸到一個程度了,他猛然一合牙關,就要咬下對方的舌頭。哪知孫寶山也是個機靈的,知道唐安琪不會無故服從,所以起了戒心;那邊剛一呲牙,這邊已經作勢向後要躲。
兩排小白牙響亮咬合,唐安琪在一瞬間,依稀只捕捉到了對方的舌尖。而孫寶山退回駕駛位,先是看着唐安琪微笑,笑着笑着轉身打開車窗,向外啐出一口濃濃的血。
啐了一口,又啐一口,他像不知道疼似的,還能照常說話。
“我就是嘗嘗味兒。”他滿不在乎的解釋:“也沒想真掐死你。”
唐安琪勃然變色,捂着脖子說道:“孫寶山,你就是個畜生!我當你是兄弟,你這麽對我?”
孫寶山繼續向外啐血,然後擡手一抹嘴:“安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嘗嘗你的味兒。”
他扭頭望向唐安琪:“原來你是戴黎民的,現在你是虞師爺的,我沒別的意思,嘗嘗就行。”
Advertisement
唐安琪冷笑一聲:“滋味如何?”
孫寶山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挺好。”
唐安琪一看他這個德行,就知道這人是不懂是非道理的。急怒攻心的推開車門下了車,他恨的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卻又折了回來,拉開車門彎腰吼道:“別他媽往師爺身上潑髒水!這話說出來你不嫌髒,我他媽的還嫌玷污了師爺!”
然後他用力一摔車門,扭頭走向大路。
孫寶山發動汽車,慢慢跟在後方。舌尖還在流血,一口一口的往喉嚨裏灌,又甜又腥。他不怕血,也不在意。唐安琪在前邊走,他就在後邊跟。
後來他見唐安琪是往虞宅那條路上走了,這才徑自前行,返回營房。
唐安琪沒向任何人透露過孫寶山的禽獸行徑——沒臉說,自己也是個爺們兒,卻是被另一個爺們兒摁住胡親了一通,提起來不知道是哪一方更丢臉。
他不喜歡去保安團練兵,只偶爾擦一擦他那把小手槍,後來擦的不耐煩了,索性用手帕将其包裹起來塞進箱子裏。
虞師爺總覺得他還能長個,讓虞太太每天專給他一個人熬骨頭湯喝。如此喝了一個多月,這天早上他正在被窩裏發呆,冷不防虞師爺拿着一卷皮尺走進來,掀開棉被量了他的長度,量完之後自言自語:“長了大半寸。”
唐安琪不耐煩,轉身背對了虞師爺:“我很矮嗎?”
虞師爺沒理他,忙忙碌碌的轉身離去。唐安琪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心中失落,抱着棉被幾乎要生氣。氣着氣着,又覺無趣,心想自己這是怎麽了?怎麽像小孩子一樣纏人?
唐安琪心中明白一切道理,可是在起床之後,忍不住就跑到了虞師爺身邊,很騷動的想要摸他一把,抱他一下。虞太太白天不是在廚房做飯,就是在上房做活,從來不攪擾虞師爺,他知道自己要是當真摸了抱了,也沒什麽。可是思來想去的,他還是沒敢。
虞師爺坐在桌邊,一手拿着毛筆,不知在寫什麽賬。目光從眼角處斜出去,他盯着唐安琪問道:“圍着我亂轉什麽?”
唐安琪被他一看,忽然洩了氣,悻悻的後退幾步坐到床邊:“沒事,餓了。”
虞師爺拉開桌下抽屜,拿出一包餅幹放到桌邊,然後垂下頭來目不斜視,繼續一筆一劃的在本子上寫字。
唐安琪沒有去吃餅幹,只是低着頭暗想:“我是不是太久沒有去找春桃了,所以現在憋的發瘋,看見師爺都想親一口?”
他偷偷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罪惡啊!”
吃過早飯,唐安琪盤算着今天去見春桃——自從上次被虞師爺拎出妓院之後,他感覺十分丢臉,竟是一直沒有再找春桃;現在時間過去久了,他那臉皮厚度有所增加,終于可以釋懷。
然而,未等他出門,孫寶山忽然來了。
孫寶山,像個畜生似的,面對着唐安琪,臉上不紅不白,堪稱天下第一坦然。唐安琪站在五月初的春風中,對他一揚臉:“來啦?”
孫寶山手裏托着個牛皮紙糊出的口袋,裏面不知裝了什麽,滲出斑紅點點。擡頭望向唐安琪,他把口袋向前一送:“桑葚,吃不吃?”
唐安琪知道這東西好吃,故而猶豫一下,接了過來。
孫寶山又說:“我找師爺。”
唐安琪捏起一顆桑葚送到嘴邊,舌尖一閃把果實卷進嘴裏,他回手向東廂房一指。
孫寶山站在虞師爺面前,神情肅穆:“師爺,有人在城外見到了戴黎民。”
虞師爺不動聲色的望向窗外,見唐安琪還在院內吃桑葚,就推開玻璃窗子大聲說道:“安琪,坐團裏汽車去請陳縣長吃頓午飯,把吳營長也叫上。席上別光顧着自己樂,多照應着吳營長。晚上早點回來,不許鬧的過分。”
唐安琪答應一聲,邁步出門。虞師爺這回關上窗子,又坐定了,這才繼續問道:“戴黎民現在怎麽樣了?”
孫寶山答道:“聽說,他當初在小黑山熬不下去,帶人投奔了何複興。”
虞師爺想了想,臉上漸漸顯出疑惑神情:“何複興還沒死嗎?”
何複興就是那名紮嗎啡紮到瀕臨升仙的小軍閥,大概實在是命好,這麽自我折騰禍害,隊伍居然還沒有散,就駐紮在距離小黑山三十裏外的萬福縣內。戴黎民時常從他那裏購買槍炮,幾次三番的聽說他是要死,虞師爺也覺得他是要死,沒想到如今新的一年都快入夏了,此人居然還沒有死。
“沒死。”孫寶山作了解釋:“據說戴黎民是給他做了衛隊長。”
虞師爺聽到這裏,心裏明白了。
“戴黎民命大。”他平靜的說道:“本來也不會是早死的人。見就見了,別招惹他。衛隊長而已,還不至于能帶兵過來攻打縣城。你該招兵招兵,該操練操練。”
虞師爺和孫寶山在房內做長久的密談,及至中午,談話還未結束。唐安琪人在陳公館,卻是與陳蓋世和吳耀祖相對而坐,準備享用桌上美餐了。
在大嚼之前,三人一起閉眼禱告,唐安琪不知怎的,餓到發昏,這時就把禱告詞大大縮短,言簡意赅的高聲說道:“感謝主,賜予我們食物,讓我們活着,阿門!”
然後三人睜開眼睛,抄起筷子。
這一頓飯吃的談笑風生,唐安琪和吳耀祖細論起來,竟然還是同學——吳耀祖少年時家境殷實,又有四舅在外支持,得以前往天津求學,正正經經念了好幾年洋書。可惜後來家庭發生變故,他先是回去打探消息,結果一去不複返,末了上山當了土匪。
唐安琪起身倒酒,敬了吳耀祖一杯:“大學長,我們真是有點緣分的。”
吳耀祖也站起來了:“唐團長,你請坐,耀祖愧不敢當。”
唐安琪笑道:“私人公館,我們不講官場虛套。我幹杯,你随意。”
說完這話,他仰頭舉杯,一飲而盡;吳耀祖見狀,也把一杯白酒灌進嘴裏。陳蓋世轉動一雙水汪汪的美目,大笑拍手:“哈哈哈,兩位都是豪爽之人啊!”
唐安琪現在有了吳耀祖,就不那麽喜歡陳蓋世了。雙方坐下之後,他嬉皮笑臉的邀請吳耀祖下午同去玩玩,吳耀祖知道他的意思,卻是表示了拒絕。
唐安琪一皺眉頭:“吳兄,那地方也很有幾個美人,不想要,看看也好嘛!”
吳耀祖端坐了,微笑答道:“煙花女子,不值一戀。”
唐安琪輕輕一拍桌子:“果然有品位!”
陳蓋世翹着二郎腿,忽然問道:“吳營長可有家室?”
吳耀祖搖了搖頭——光顧着當土匪了,沒正經讨過老婆。
陳蓋世笑道:“我有個老妹子,比安琪小了一歲,那倒是——”
他不好自誇自贊,故而說到這裏,便是笑而不語,不再繼續。
等到席散之後,因為吳耀祖不肯去嫖,所以唐安琪也沒了興致。陳蓋世提議打麻将,然而又是三缺一。最後還是派人去妓院裏接來了一位當紅姑娘,這才湊成一桌。
背着陳蓋世,唐安琪拉過吳耀祖,偷偷說道:“老陳要是再提他的妹子,你可千萬別搭話。我問過了,老陳一家都是鬥雞眼,再漂亮的妹子,鬥雞眼了也不成呀!”
吳耀祖鄭重其事的點頭答應,強忍着不笑。他實在是摸不清唐安琪的底細——說起正事來有一套,扯起淡來更有一套,文不文武不武,老不老小不小,正是個四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