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面子算什麽

冰人是什麽人?古人有雲,冰上為陽,冰下為陰,陰陽事也,男女事也,婚姻事也,冰人,就是媒人了。

在這時節,雖然男女大防尚未到了防微杜漸的地步,但一般而言,婚配之事,都是由男方請了冰人上女方家裏做媒擔保的,哪裏有女方家倒貼的?

即便是女方看上了乘龍快婿,也須得借了許多名頭,約在宴會上相看,絕沒有由女方親自請冰人上門的道理。

秦寶珠這話,對于這姑娘而言,可算是錐心之言了。

“秦縣君!你、你……我……嗚嗚嗚……”

若是放在十天半月前,能和寧國公府搭上關系,嫁給寧國公世子,這姑娘定然嬌羞不已,芳心暗許了,但于平芝摔斷腿這事一出,那就今日不同往時了,誰願意嫁給一個前途盡毀還跛了腳的男人?

都言嫁女高嫁,娶媳低娶,她一個小小侍郎庶女,如果真能嫁給于平芝這種金龜婿,自然是高嫁了,可跛了腳的于平芝,含金量還能和從前相比嗎?

秦寶珠這句話說出來,以後要傳了出去,還不知道要被那起子愛嚼舌根的給編排成什麽樣呢!

她思及此處,捂着臉,低聲的啜泣起來。

于木蘭把兩人的交鋒看在眼裏,本來她也看不上那侍郎之女的,不過适才見她竟站出來替她仗義執言,心中略生一二分好感,結果立馬又被秦寶珠這一句話給打了回去,看出那侍郎之女輕視自家兄長,不禁心裏涼了半截,也覺得那侍郎之女惡心了起來。

因此,此事雖因她而起,于木蘭卻安然坐着,任由那侍郎之女嘤嘤哭泣。

娉婷公主見狀,不禁扶額,實在對這光景大為頭痛棘手,只得親自出馬,安撫了那侍郎之女幾句,又輕飄飄說了秦寶珠,派了人送侍郎之女回家,此事便這麽不了了之。

賞荷花會被這麽一攪和,自然氣氛也熱絡不起來了,秦寶珠本人無所謂,娉婷公主又是極為寵愛她的,半句重話都不肯說,其他貴女當然也識相,謹言慎行,待嘗過點心,玩賞過兩輪後,便三三兩兩的結伴,次第和娉婷公主來請辭,奚瓊瑤和于木蘭也在其列。

娉婷公主允了,這些貴女們便魚貫而出,盡皆離開。

“瓊瑤,剛才你看到秦寶珠那賤人的模樣了嗎?”

一等走出公主府,于木蘭就壓不住自己的氣了,拉着奚瓊瑤埋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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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狂的樣兒!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底氣,被我哥退了婚,又被江狀元退婚,還敢,還敢這樣招搖!簡直不知羞恥!”

于木蘭氣得一張粉臉紫漲着,好歹為了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沒有當衆失态。

奚瓊瑤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着她,輕聲道:“你且由她去!看她能狂到幾時。”

她的聲音明明柔和悅耳,如黃莺出谷,乳燕投林,可說這話的時候,仿佛這話語裏的字字句句,都蘊含着難以察覺的怨毒。

“你也不想想,她以前雖然乖戾嚣張,怎麽着也有個邊沿,這次,索性連臉皮都不要了,可見也是看清楚了自己是災星的轉世,再不指望能嫁個好夫君,幹脆破罐子破摔了。”

奚瓊瑤細聲慢語,鎮定自若的說給于木蘭聽。

“你呀,這陣子還是別去招惹她了,她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面子裏子都丢了個精光,橫豎再丢不到哪去了,咱們能和她比?沒得辱沒了咱們!”

于木蘭聽她這番話說得好聽,這才覺得胸口那股憋着的氣順暢了不少,轉而換了副笑臉,拉着奚瓊瑤的手搖了搖,對着她撒嬌。

“好姐姐,還是你一顆七竅玲珑心,看什麽都通透!也罷,咱們還是別說那小賤人的事了,髒了咱們的嘴,晦氣,我知道雲水坊那兒來了新的胭脂,栖霞萬裏,聽安平侯府的小姐說了,打在臉上,真真叫美!咱們今兒個去瞧瞧新鮮?”

奚瓊瑤聞言,莞爾一笑,輕聲應道:“好呀。”

說罷,微微颔首。可她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無限愛嬌,就連于木蘭這個女子都看得心生憐愛,更別說旁邊護送二位貴族小姐的侍衛們了,這京城中最負盛名才貌雙絕的女子,果然名不虛傳。

兩人親親密密的手挽着手,上了同一輛馬車,往胭脂鋪子雲水坊去了。

那邊廂娉婷公主見貴女們都走幹淨了,才帶了秦寶珠到她公主府裏私密的小花園去,兩人一路走着,一路交談。

“怎麽這幾天,氣性越發大了?莫不是還想着那姓江的?要是真的,那也好使,本宮雖然多年沒有活動過了,功夫卻還留在身上,待本宮領了幾個厲害的,去捉住了那姓江的負心人,狠狠揍一頓,給你出氣。”

連于木蘭奚瓊瑤兩人都能察覺到的事,更遑論娉婷公主了。之前秦寶珠也是個随性的脾氣,如若有人當場下她的面子,她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明面上怼回去,不過好歹念着晉安侯府的名頭,會收斂一二分。

可今日,實在是叫那侍郎之女半點下不來臺,這行事作風雖是秦寶珠一貫以來的,但到底有些過猶不及。

是以娉婷公主也誤以為秦寶珠是因為被江寒珏退婚了,受到了刺激,乃至于自暴自棄。

“什麽呀,姐姐也取笑我?”

秦寶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但心中又很感動,娉婷公主的情意,她都能感覺得到,像娉婷公主剛才說的這種話,除了她嫡親的護短爹娘和護犢子弟弟,也再沒第四個人會這麽對她說了。

說起來,娉婷公主倒是在夢裏下場還算不錯,她記得娉婷公主大約在大燕王朝傾覆之前,就戀上了一個隐士高人,甘願抛棄身為尊貴公主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那隐士高人歸隐山林,再不過問世事。

秦寶珠想到這點,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她雖沒到把娉婷公主真的當成自己親生姐姐的程度,但也确實是真心實意喜歡她的,娉婷公主前半輩子過得并不多麽快樂,能有個這樣的順遂她心意的結局,秦寶珠很是為她開心。

否則的話,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想法子把她重生這件事告訴給娉婷公主,助她自保呢!要知道他們晉安侯府自己就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娉婷公主不知道秦寶珠腦子裏那麽多想法,只笑着問道:“那到底是怎麽了?當初,可不是那姓江的哭着喊着求着鬧着的要娶你嗎?”

秦寶珠撇了撇嘴,随意道:“嗨,誰知道呢?男人嘛。”

不過,她接下來又話鋒一轉,“好姐姐,你也不必試探我啦,我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不就區區一個狀元麽,有什麽稀罕!從古至今,狀元還少了?每三年春闱殿試就有一名狀元,他姓江的真以為自己考上了狀元,從此就越過龍門了,才真正好笑哩。”

秦寶珠神色間滿不在乎,用手指繞着自己的一绺垂下來的烏發把玩着,道:“當初我同意應下了這門婚事,也不過是看他長得人模狗樣,皮相耐看,很有幾分姿色罷了,又沒有當真歡喜了他。”

就連娉婷公主都誤會她是因為遭到江寒珏抛棄而受到刺激,行事越發出格,可以想見其他人大概是個什麽想法了。

那些人怎麽會知道,于晉安侯府也好,于她秦寶珠本人也好,被退婚這種事,不過是面子問題罷了,面子算什麽?值幾個錢?她晉安侯府上下,就沒有把面子這兩個字放在心上的。

她只不過是想着,若是不能阻止大燕王朝的傾覆,也沒其他辦法安置一家上下的話,那這好日子就是過一天少一天了,往日她尚且會留一線餘地,現在想來,根本沒這個必要,到時候大燕一亡,誰也撈不着好處,還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你不是為了那負心漢傷心就好。”

娉婷公主輕嘆一聲,憐愛的拍拍她後背。

“咱們身為女子,就是咱們的不幸,天生要招惹一些是非,那些個臭男人們,自己做了錯事,想盡了法子推到女人身上,自己落了個一幹二淨,可恨的是另外一些女子,不懂憐惜同為女子的可憐人,反倒幫着那些男人們,落井下石起來,着實狠辣,不曾手軟。”

秦寶珠聽她說得滄桑,也知道她有過些往事,怕她心中郁結,勸道:“姐姐這話說得最對,所以我啊,已經決定了,就要活得率性,怎麽開心怎麽來!”

娉婷公主被她堅定的語氣逗樂了,伸手刮了刮她的瑤鼻,笑道:“偏你歪理多,誰說得過你!”

笑罷,又道:“本宮知你性子直率坦誠,但有時也要注意分寸,別太叫人下不來臺。”

秦寶珠努起了嘴巴,毫不在乎道:“姐姐,你也知道的,我和那幾個本來就不對頭,新仇舊恨都有,她們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她們呢。我爹媽養我養這麽大,養得我這麽好,可不是為了讨她們喜歡的,她們若是識相,就不該來招惹我,招惹了我,後果就得自己擔着。”

她歪歪頭,眼神清澈:“再說了,假若我晉安侯府、我秦寶珠哪天落魄了,只怕她們會拍手稱快,人人恨不得上來踩我一腳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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