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是讓你當哥哥

“你冷嗎?要不要進屋烤火,唔,我把火盆擡出來我們一起烤。”

換了幹爽的衣褲,李月秋覺得渾身松快舒服了不少,這會也心情也好了,嘴角微微翹起露出點笑,語音輕快,像朵朝陽而向的花苞。

她身上稍大一些的衣擺被她紮成一個小結,突顯出盈盈一握的細腰,外面的溫度比屋裏的低多了,陳立根就套了個褂子,得多冷啊,李月秋去把屋裏的小火盆擡了出來,火炭已經燒的很熱辣,暖的像是個小太陽,她主動火盆放到陳立根補碗的地方,火炭燒過就會燃成灰,不能浪費,她一個人可不占一盆火。

“你幹你的活,我不鬧你。”李月秋搬了一只凳子在火盆邊坐下,模樣特別的乖,她可以看陳立根補碗,保證一句話也不多說。

縣城裏也有人會在路邊補碗,碗只要不是碎成了粉末都是補了補再用的,城裏條件比鄉下好,碗破了也會補幾次,補碗的人用繩子捆好碗再細致的修修補補,直到碗不再漏水,做這些活的都是年紀大一點的老人家,很少有年輕的做這種需要耐心的手藝活。

而且,她從沒見過陳立根補碗,這對李月秋來說很新鮮,就想呆在旁邊看,而且就算是什麽都不做,只是和陳立根靜靜的呆在一起,李月秋也不會生厭。

對比她喝開水沖蛋的破陶碗,陳立根補的這只是鐵碗,傷痕累累,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一眼看去已經補了不少的鐵片和木頭,蜿蜒的傷口像是趴着一條扭曲醜陋的蜈蚣,李月秋剛剛還覺得破陶碗邊沿裂了不少,要是不小心吃東西急得割到嘴,留一嘴的血,還不如扔了,留着也危險,現在看看這只,她覺得那只破陶碗很完美,還是可以再繼續用。

陳立根手裏托着李月秋用剩的草繩,火盆裏燒火的火炭發出刺啦的聲響,打斷了他腦袋裏不合時宜的想法,他捏着草繩,這下他濃黑的眉攢得更緊了,覺得自己龌龊冒犯了人。

“要烤進屋,別在外晃。”他說着把李月秋才放下的火盆單手擡進裏屋。

“欸,慢點,仔細燙手。”李月秋擡火盆都是墊着樹葉隔熱的,火炭燒的通紅,放炭的是個破爛鐵盆,那不隔熱的,陳立根倒是直接連樹葉都不墊,手指徒手就握住了盆沿,看的她心下一緊,就怕陳立根燙到手。

火盆放回了屋裏,陳立根冷漠的吐出兩個字,“進去。”

李月秋眼珠兒盯着他的手指,陳立根的手大,大就算了,力氣也不小,把她扛回來的時候死死的按着她的膝蓋,堪比老虎鉗,她疼得一點都不敢再動彈,到現在膝蓋都是酸麻的。

現在端個火盆也不怕燙,那手指上的指節骨微微凸起,一看是做慣農活的手,李月秋看那指頭也沒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指指腹結了厚繭的緣故,皮糙肉厚,好像并沒有被燙到。

她也不和陳立根擰了,沒再說話,沉默的拎起自己才搬出屋的凳子又回去,火盆之前一直在屋裏擱着,屋裏被烘得暖烘烘的,和下雨的外面溫度完全不同。

陳立根不烤算了,她自個烤,正好腳丫涼,烤暖和了塞鞋裏就熱乎了,外面咚咚的補碗聲一陣陣的響了起來,聲音很輕,有點像是賣叮叮糖大的聲響。

腳尖有了溫度,李月秋拿起自己放在一邊的濕衣裳烤了起來,手裏做着事,卻是一邊支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但沒一會補碗敲打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除了雨聲什麽都聽不到,她坐在凳子上困的厲害,捧着衣裳腦袋點的像是鐘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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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她是被蹭醒的,睜眼就看到毛豆在她腿邊撒歡,差點把她放在膝蓋上烤的衣裳都碰掉了。

它不知去哪亂跑了,黑黃相間的毛上濕漉漉的,毛還有幾塊打結了,立着兩只大耳朵,看上去狼狽但又威風凜凜的,李月秋一看它這個樣子就知道它怕是又去雨裏鬧過,用腳把它推開讓它別蹭過來把衣裳弄髒弄濕。

餘光看到門口有人,擡頭看過去就見到陳立根背對着她蹲在門口,肩膀寬闊,背影高高大大的,因為是蹲着,松垮的褲子繃的有些緊,大腿到臀部的肌肉像是大鼓包,線條流暢又結實,跟個撼不動的石墩子似的。

“醒了就走。”陳立根後腦勺跟長了眼睛似的,李月秋沒弄出聲響都知道她醒了,也沒回頭,開口說話就攆人。

屋外雨過天晴,潮濕的泥土散發出它獨有的味道,到處都像是水洗過一樣,院子裏的野花掉了一地的瓣兒,草叢瀝瀝淅淅的滴着水珠,水珠在葉尖盤旋掉落,墜落後葉尖兒輕晃不已,到處花團錦簇透着幹淨,屋檐下露着點陽光,正淺淺溫柔的照射在整個院裏。

李月秋再不情願,也賴的夠久的了,她慢吞吞的站起來,拿上自己烘了半幹的衣裳,揉了揉眼睛走出門,看到門外陳立根的腳邊放着裝了刺萢果的籃子和她掉在河裏的桶,不同的是,桶裏不是空的,而是放滿了一顆顆鮮活的螺絲。

“你給我撈的?”李月秋瞌睡頓時散了大半,欣喜的蹲下去,眼珠兒透亮的很,也不知陳立根什麽時候去河裏把桶撈回來的,順道還撈了這麽多的螺,如果換成是她,估計一天功夫也撈不了這麽多。

她在河裏的時候只撈了半桶都不到量,而且個頭小,現在桶裏的螺個頭卻是大的,而且不見什麽沙子,直接拎回去放幾天吐泥沙就可以下鍋了,她蹲在桶邊看了一會,用指頭把想爬出的螺全都一顆顆撥回去,玩了半天也沒聽到陳立根邀請自己留下來吃晚飯。

李月秋只能站了起來,背上籃子拎上水桶打算回去,在外面耗了不少的功夫,再不回去,爺爺估計得急了,但一背上籃子沉甸甸的重量讓她覺得有些奇怪,扭頭朝籃子看去,咦,不對呀。

她記得她在河邊摘了兩包用芋頭葉包着的刺萢,剛好可以把籃子盛滿,這會再看,籃子裏的刺萢好像又滿了不少,高出籃子邊沿好大的一截,而且重了不少。

反正也不急着走,李月秋便把籃子放下看了看,這才發覺原本兩包芋頭葉包的刺萢多了一包,籃子裏共用三包芋頭葉,多出來的那一包裏面的刺萢果,顆顆都是熟透了的橙紅誘人,滾着細細的水珠,果香味還特別的濃稠,像是琳琅滿目的珊瑚珠,比她在河邊摘的好。

李月秋驚訝過後,轉頭看向院子裏的那顆刺萢果樹,果然,樹上墜着的刺萢果少了很多,而且少的都是熟透的,剩下的都是才開花打果的芽和略紅的果。

她高興的立馬撚起嘗了一顆,眼睛彎的似月牙,唇齒間的甜味比白糖的滋味還好,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刺萢,毛豆在邊上轉圈饞得想讓她喂一顆,李月秋這次可不給它,手指快速的捂好芋頭葉蓋住嬌嫩的刺萢,重新把籃子背起來。

這包不給,她要留着自個吃。

“那我走了,你不用送我。”李月秋揚聲笑着朝陳立根說道,招了招小手,聲音透着小興奮,軟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遇上了天大的好事。

她是被陳立根扛着進院子的,當時委屈又害怕,但還是記得路的,外面有片竹林,從竹林穿出去,再繞幾處田埂就能回到她撈螺的河邊,不用陳立根送,雖然可能陳立根壓根沒有想送她的念頭。

這時在院子裏鋸木頭的陳立根提醒她,“從這邊走,邁過甘蔗地就是水灣村。”

李月秋正朝大門走的腳停下,轉頭順着陳立根說的位置看過去,那是一道很小很小的竹後門,是用鐵絲彎曲成扣兒當鎖,比起大大的院門,這竹後門小的簡直寒碜。

“那不是有門嘛。”李月秋一時有些鬧不不明白,她伸出細白的手指指了指院子大門的方向,有些糊塗陳立根的意思,從哪走不是走,能走出去不就行了,有正門可以走,為啥要走後門呢,而且後門那她又沒去過,不認識路,迷路了怎麽辦。

陳立根黝黑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淡淡的,“那門鎖了。”

李月秋:“……”她愣在原地,前一秒的興奮喜悅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分都不剩了,她嘴角往下一撇,她橫了陳立根一眼,騙人!

她咬咬牙,才不管是陳立根說的,腳長在她自個身上,她想從哪走就從哪走,愛怎麽走就怎麽走,陳立根還能管得着她的兩條腿?

于是權當沒聽到陳立根說的話,帶着毛豆往正門去,但走過去,用手一拉,李月秋驚呆了,試着用手再拉了一次,還真像陳立根說的一樣打不開門,上面的鎖鎖緊了,除非有鑰匙打開,不然根本出不去。

“你什麽意思?”李月秋氣憤的朝在鋸木頭的人道:“你把門打開,我要出去。”

明明之前進來的時候是從大門進來的,大門那個時候根本用鎖,現在大門鎖了,後門卻只用鐵絲随便纏一點當鎖,這比對得,還只讓她走後門,什麽意思?她憤憤的對着門小小的踹了一腳,鎖了不能用鑰匙開嗎?這鎖難不成還是沒鎖眼的?

偏偏要讓她走後門,搞得像是她偷摸着來會男人一樣,她既然敢呆在這,就不怕別人看見,不打開門,她今個就呆在這不走了。

院子裏的陳立根一點多餘的反應都沒有,也不搭李月秋的話,只是在悶頭幹活,李月秋站在門口好久沒動,小臉肉眼可見的蔫了。

毛豆吠了一聲,咬住李月秋的褲腳,拽了拽她把她朝後門的方向拖,想要讓她往那走,這下簡直是觸了火,點了一串炮仗。

李月秋氣得把它撥到一邊,“去,別跟着我,你不是已經倒戈了嘛,留在這吃你的洋瓜吧!”随即她轉身扭頭氣鼓鼓的走向後門,不讓毛豆跟。

毛豆在她腿邊委屈的直哼哼,委屈的跟在李月秋的後面,但大腦袋卻是朝陳立根的方向看去,滿眼都是求助。

陳立根做着自己的活計,臉上神情嚴肅認真,他一只大腳踩住碗口粗的木頭,手中的鋸子随着他手臂的來回用力,一層層的碎木屑落下,他力氣很大,手背肌肉飽滿有力,男人味十足。

李月秋都走到竹門口了,其實走哪道門她不在乎,都是門嘛,但她見不得陳立根要和她撇清關系的樣子,這到底算什麽,她站在竹門處卻邁不動腳,有些氣餒,忽然想不通自己是在幹嘛。

她上輩子容貌毀了,所有的好運仿佛在十七歲前全部用完,兜兜轉轉了好幾年才和陳立根走到一塊,但那時她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沒幾年好活的她不敢嫁給陳立根,害怕拖累人……現在她好手好腳的,有什麽不敢的,不如直接掰扯清楚,一次性痛快。

她把手裏的水桶重重放下,趴在桶邊的幾個螺絲因為這力道,紛紛掉回了桶裏。

李月秋朝那個高大的身影走過去,在陳立根面前停下,軟糯的聲調都大了一些,“陳立根,我有話和你說。”

陳立根沒有接話,他頭上落了不少的木屑,手裏又鋸斷了一根碗口粗的木頭,木頭清脆的落地,他拿起其中一段吹掉切口處的木屑,用手指指腹試了試切口處的毛躁程度。

李月秋眼珠跟着他手裏的動作轉,剛剛走過來她一點都不慌,但現在站在陳立根面前,嬌嫩的臉蛋慢慢染上了一層紅色,她心跳的厲害,組織好的語言忽的不曉得怎麽表達了。

她手指下意識摩挲着袖上的扣子,但卻不避開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勁認真的說:“陳立根你聽好了,我今兒很認真的告訴你,我,李月秋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陳立根鋸木頭的動作頓住,像是發條卡住了東西,戛然而止再也動不了分毫,他捏着鋸子的手掌攥緊,黝黑的皮膚下青筋冒起仿佛裏面血液在無聲的翻滾,随後他微微支起背脊,眸色暗沉,聲音沙啞透着壓抑,卻憑空生出了一股倔強桀骜的氣質,“還是那句話,我不當人哥哥。”

李月秋一腔的緊張怯弱因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愣住,讷讷的問,“什,什麽?”然而在看清陳立根那雙帶着決絕的眼睛,她頓時沉默了。

她記得陳立根這個熟悉的神情,熟悉得讓她現在都記得清楚又分明,記得陳立根當時的,每一個棱角每一個動作,這讓她瞬間就明白過來陳立根的意思。

李家和陳家兩家交好,從爺爺那一輩到他的父親情誼都不錯,不然也不會定下親事,她和陳立根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也好。

陳立根小的時候是村裏的孩子王,很受歡迎,完全不像現在被人喊打喊罵的,他小時候雖然也是像現在這樣很不怎麽愛說話,但那時候他家裏還沒有被燒,家境殷實,是村裏最有錢的人家,兜裏放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零食,所以去哪身後都跟着一群烏泱泱的小夥伴,他會帶着她去樹林掏鳥蛋,給她摘最甜的櫻桃。

兩人的親事是從小就定下的,兩家都默認她長大了是一定要嫁給陳立根的,板上釘釘的事,但等她懂事一點,恍然驚覺要嫁給一直當做哥哥的人,她心裏亂糟糟的,像是一團打結的毛線,越理越亂,那時的她對感情懵懂似懂非懂,爺爺說過,等她大一點就把她嫁過去,到時候她就是陳家的人。

不過她10歲以後上學就住到了縣上,縣上和鄉下環境是完全不同的,身邊熟悉的人也從爺爺變成了小叔小嬸,受的熏陶文化也和往日的有很大的差別,小嬸經常和她說的卻是現在提倡自由戀愛,處朋友要有感情基礎的,農村包辦婚姻是老舊的封建思想,不正确早該割除。

年少時有些東西不到一定的年齡不經過成長是不會明白的,就像那個時候十幾歲的她,看不懂也不看清,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狀況。

于是她便和陳立根說她一直把他當哥哥,自己是喜歡他,但那是哥哥的喜歡,和大有哥一樣的哥哥。

她記得那時候的陳立根也是用這種決絕又桀骜難馴的語氣告訴她,“我要麽當你男人,要麽什麽都不當,哥哥俺不做。”

李月秋此時又看到了他這樣的表情,不同的是這次陳立根那雙漆黑的眼眸靜谧了很多,像是把無邊的憤怒全都湮滅在了心裏。

她沉默了下去,有一肚子想說的話,但這會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也不曉得說什麽才是合适正确的,心中惶然一片,眼眶漸漸紅了,水潤的眼珠泛起了霧氣,貝齒咬了下鮮紅的唇瓣猛的伸手拉住陳立根的衣角。

她驟然的靠近讓陳立根僵得連手指都動不了,他把人扛回來的時候就曉得眼前的人幾乎沒什麽重量,輕的像是一片白羽毛,但現在被拽住的衣角沉甸甸的似甩不脫,他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震驚着眼眸看着鮮靈靈的人一點點的靠近他。

那雙拽住他衣角綿軟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胳膊,沾糕一樣的沾住,墊着小腳帶着比桃花要香甜味道的身軀柔軟的依偎了過來,一剛一柔,像是迎樹生長的枝蔓黏糊糊的纏繞着。

陳立根話喉結滾了滾,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嚨,只能難耐的吐出幾個,“你,你。”

下一秒唇上一片溫軟香甜,貓兒舔舐一般,濕濕軟軟,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藥,在他舌尖微顫着滾了一圈。

陳立根瞳孔急劇的縮成了一點,大腦轟的炸開一片空白,眼裏沁出絲絲的猩紅,喉嚨裏發出野獸一般的粗喘,手中的鋸子咚的砸到了地上。

“不是讓你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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