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坐家
不曉得陳立根能什麽時候過來接她,陳立根也沒說具體的時間,不過他既然答應了,那就肯定會來,不會不守信的。
李月秋不怕晚,就怕早了,別人做芋頭飯不費功夫,芋頭切丁和飯拌在一起蒸就完事,一盞茶的功夫的,但她做的芋頭飯用的料雜也多,不花一晌午的功夫做不出來,陳立根要是來早了,可能就吃不上芋頭飯了。
随便喝了點稀飯當早飯,李月秋開始趕緊炖芋頭飯,用瓦罐來蒸炖,上次她炖帶魚用的就是瓦罐,這次燒芋頭飯一個瓦罐小了些,不夠量,兩個剛剛好,刷洗幹淨兩個大瓦罐,瀝幹水分之後,在罐底唰一層香油。
之後把瓦罐放到炭火上烤,烤到罐子微微發熱,香油受熱後發出淡淡的油香,彌漫得整個院子都是香味,毛豆在海棠樹底下栓着,啃着一個洋瓜,香味讓它立馬抛棄了手抓抓上啃了一半的洋瓜,想朝李月秋的位置撲過去,無奈被鏈子不夠長,撲不過去,只能委委屈屈的又回去啃洋瓜。
這邊,瓦罐燒熱後,李月秋卷起袖子,開始往罐子裏放材料,最底下鋪一層肥瘦相間的臘肉丁,肥肉白膩緊實,瘦肉的部分紅彤彤得層次分明。
臘肉丁切的拇指大小,其實切小了混着米飯會更香,但為了吃個肉味,就切了大一點,而且切得太小了話用筷子夾不到,因為罐子微微發熱,臘肉丁放到罐子,發出滋的聲音,肥肉在瓦罐的熱度下,沒一會就變得晶瑩剔透,烤出微微黃的顏色,肉味飄香。
然後依次一層層的放上小朵小朵的野香菇子,切片的南瓜,翠綠的荠菜和豌豆玉米粒這些洗幹淨的食材,這幾層中間各自再放一層泡過的大米,大米拌着大塊大塊的芋頭。
最後撒上切細的曬幹酸梅肉,用來解膩開胃。
沿着罐子邊澆一勺濃稠的米湯下去,蓋上瓦罐,用炭火細細的炖,這是慢功夫,只能用小火慢慢炖,炖的足夠入味,再起罐。
這一炖就炖到了幾乎太陽落山,火炭燒了一波又一波,村裏幹活的人家都大聲吆喝着收工,回家吃飯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家裏該是吃晚飯的時候,李月秋盯着門口的動靜,頗有點望夫石的味道,也就是安靜安靜的等着,也沒有丁點的不耐煩。
她不急,但李大有看得着急,這等了都快一天了,咋還不來了,是不是有啥事耽擱了,還是改主意了?他打算偷摸着出去去找找大根,但沒偷摸着從小門出去,被李老頭提溜着回來了,讓他別瞎摻和。
如果大根不來那就作罷。
王貴芬熄了竈膛裏燒紅的炭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先吃,吃了再等。”這麽看,怕是得晚上才能過來了,坐家來的時辰不講究,早中晚都可以,這會的功夫還不來,那只能等到晚上了。
李月秋搖頭,手指絞着自己的辮梢,繞來繞去,眼巴巴的看着門口,“二嬸,你們先吃,我不餓,我再等等。”
“你都說他答應了就一定會過來,吃了晚飯再等。”王貴芬勸着人去吃飯,陳大根的性子,要麽不答應,答應了是肯定會過來的,月秋早飯就囫囵的吃了幾口,這會早該餓了,吃完飯再等也不耽誤工夫,給陳大根留碗飯,等他來了讓他吃也是一樣的。
這時院子裏海棠樹下栓着的毛豆朝着門口吠了幾聲,尾巴也瘋狂的搖了起來,李月秋那眼珠跟燈泡似的蹭的一亮,跑到門口,發梢都透着雀躍。
一道高瘦的身影站在門口,肩上擔着特別粗的兩擔柴,他還沒敲門,擡起的大手停在半空,門咯吱一下猛的被拉開,帶着花瓣的甜味襲來。
門裏的人唇紅齒白,白嫩得像是剝了殼的荔枝肉,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你來了!”說話軟糯糯的,帶着喜意,跟撒嬌似的,仿佛是在埋怨他來得晚了,她等了好久。
被她這麽看着,陳立根眼眸垂了下去。
“大根,來哩,就趕緊進來,把柴卸了。”李老頭拿着水煙袋背着手轉到門口,喊着讓陳立根進來,等了快一天可算來了,別看他吧嗒吧嗒的在那抽水煙袋,心裏可勁的着急。
陳立根低頭抿着嘴角進院子,他擔着的兩捆柴太粗了,進院子都難進來,卡在門口,只能把院門全打開,這樣人才順利的走了進去。
這麽一耽擱,附近幾戶村名聽到動靜趴在牆頭看是啥事,這一看,眼裏都是好奇和驚訝,嗬!陳大根,是陳大根,真的來了,還擔着兩捆恁粗的柴!李家也讓他進院了!這是真的來接李月秋了!
陳立根今個看着老實又木讷,那臉上一慣的兇巴巴表情和冷漠收了起來,穿着一身打理得整齊的土布衣裳,看着文面了不少。
衣裳上補丁只有三四個,這是陳立根最體面的一身衣裳。整個人英俊得像是個彬彬有禮的教書先生。
但教書先生,大概擔不了怎麽重的柴。
他把挑着的柴放到柴堆裏,家裏的柴禾多是爺爺上山打的,柴堆不多,不過這會柴堆被塞得滿滿的,李大有站在旁邊本來想幫着下柴,但完全不用他,他看着兩捆這麽粗的柴,心裏有了比較的心思,都是漢子,要比比誰厲害,但他肩膀再有力也擔不了這麽重的柴禾,于是呆瓜似的站在一邊,看的有些呆。
這大根擔一次柴快比得上他擔兩次了,李大有自問在水灣村裏的年輕漢子中,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幹活也不錯,但在大根這,似乎被比下去了,完全不夠看。
放下柴,陳立根默不作聲的準備接着去打水,這是規矩,漢子家帶女方去坐家,在帶女方走時要給女方家擔柴打水賣力氣。
“先吃飯,吃完再幹。”李老頭擺擺手,讓大根別忙活了,招呼來了就先把飯吃哩,不緊着這點時間,只要他今個把秋丫帶走就成。
李老頭對着大根擔過來的柴是非常滿意的,這麽重的柴,沒一點含糊的,村裏還沒有哪個漢子帶女方坐家的時候擔過。
他原就很喜歡陳立根這小子,又是在自個眼皮下長大,越看只會越滿意,就差豎大拇指了,李老頭催着人,“過來吃飯,就等你哩。”
陳立根沉默片刻,手上拿着要打水的桶,“我吃過了。”
“吃過了還是可以再吃的。”李大有搶了陳立根手上的桶,忽悠着人上桌,他們等着大根一塊吃飯,大根不吃那不是白等了。只有沒吃飽的,沒有吃撐的,吃了再吃點能有啥壞處。
四四方方的桌子,放着四條長條凳,李大有按着陳立根坐下後就打算在他旁邊跟着坐下,結果對面傳來一簇火辣辣的目光,那視線刺目又暗含可憐巴巴的深意。
李大有赧然,腦袋轉過彎來,挪了挪屁股,挪到了和李老頭一條凳。
李老頭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坐着好好吃飯,甭動來動去。”
李大有:“……”我沒動來動去,是月秋不讓他挨着大根坐……,他瞄了一眼月秋,選擇不說話,坐哪不是坐,不讓他挨他不挨就是了。
李月秋揭開炖了将近一天的芋頭飯,熱氣騰騰,撒上一把翠綠的蔥花端到桌上,香氣撲鼻,她給每人碗裏都舀了飯,大個的芋頭比較粉,勺子舀下去,頃刻能切開,粉糯得軟綿綿的。
她最後舀了一碗給桌前悶頭不說話的人,然後十分自然的在他的那條凳上挨着坐下了。
長條凳一般是坐兩個人,擠一擠能做三個,她一坐下,占的位置不多,那條結實的凳子發出刺耳的聲響,好像要塌了似的發出咯吱的動靜,李月秋坐得穩如泰山,不動,就是不動,頭也沒擡,淡定的捧着碗小口小口吃香噴噴的芋頭飯。
吃了幾口,李月秋用勺子舀了點荠菜吃,舀了之後勺子沒放回罐裏,而是舀了一勺粉糯的芋頭擱在了旁邊人的碗裏,絲毫沒注意到那人盡管面上啥表情都沒有,只是愣了下,但耳根悄然的滾燙了起來,不過那對黑黢黢的耳朵,即使滾燙了,不仔細看也看不出色兒來。
李月秋給陳立根舀了一勺之後又狀似無意的舀了一勺給爺爺,就好像是在十分自然的給人添菜。
李老頭拿着筷子,表情不鹹不淡的說:“俺不喜歡吃芋頭,不好克化。”
“……”李月秋昂着腦袋,盯着勺子裏的芋頭,繃緊的臉,有些羞,她忘記了,爺爺是不吃芋頭的,李月秋忙重新舀了一勺,“那,那爺爺你吃野香菇子,對身體好。”
李老頭嗯了一聲。
桌上幾人心思各異,最沒心思的只知道大口吃飯的就是李躍進了,月秋蒸的芋頭飯香,味道好,就是芋頭恁個多,李家的幾個男丁都不喜歡吃芋頭,吃不來那個味,不過也沒那個挑嘴的條件,有得吃就不錯了,再說,這芋頭飯炖的香哩,各種蔬菜都帶着臘肉丁醇厚鹹香的味,讓人胃口大開。
陳立根吃了一碗就不肯再吃,他是最先吃好的,放了筷子就要去挑水幹活,碗裏的飯菜吃的一粒不剩,就把李月秋給她舀的一碗芋頭飯和後來舀的一勺芋頭吃了。
上桌到吃完,他一筷子都沒伸,菜都沒夾,一句話也沒有說,頂多是李大有和他搭幾句話,他也只是寡言少語回幾個字。
王貴芬道:“大根,這芋頭飯月秋親手炖的,換我炖不了這麽好,你個年輕小夥,一碗咋夠,再多吃些,還有不少哩,管夠,你放開了肚子吃。”
陳立根道:“嬸,我飽了。”說罷出門挑水去了,勤勤懇懇的像是被李家雇傭的老實長工。
李家有兩個用來放水的缸子,陳立根進出兩趟就把缸子灌滿了,李老頭吃完飯之後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煙袋站在缸子旁,這要不是讓不曉得人看到,恐怕還以為這是他這是盯着長工幹活呢。
李老頭曉得拿名聲讓大根讨了秋丫,大根不願意,這換以前是他最看不起的做法,這是脅迫不地道,他也不是啥都不懂的老頭子,曉得大根為啥不願意,秋丫要是不喜歡大根,他也不會脅迫,但那丫頭,是喜歡人的。思來想去,只能他老頭子舍下臉皮來推一把。
碰也碰哩,甭管是摸腿還是碰哪哩,他不樂意曉得,也不想曉得,總之大根認也認哩,那就把人帶回家去。
屋裏李月秋拿着老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出來了,裏面就放了一套換洗的衣裳,和洗漱的東西,別的什麽都沒有放,其實別人坐家都是什麽都不帶的,直接跟着去就是了。
但李月秋不行,她一天就要洗一個澡,隔兩天就要換一身衣裳,在別人看來過得太“資本主義”了,村裏誰會一天洗個澡,也不嫌費水費柴禾。
去了陳大根家,她也不方便一天洗個澡,那樣肯定會讓人覺得她嬌氣難養還麻煩。
王貴芬拉着她的手交代了她去之後要手腳勤快些,屋頭裏的活幫忙着做一些,但也不要啥都接手做,矮人一頭。女兒家應該有的骨氣不能少了。
董慧她打過交道,性子是冷了些,這幾年雖然外面謠言胡亂的傳,但王貴芬曉得那不是難相處愛計較的人,能一個女人把倆兒子拉扯大,骨子裏有自己的傲氣和堅持,要是月秋太過小伏地,倒是會讓人看不起,憑白遭了嫌棄。
李月秋細細的聽着,聽了一會,聽得有些稀裏糊塗,擡起水潤的眸子看向門口,陳立根站在那,身板高大挺拔,半邊的身子都融入到陰影裏,沒有把姑娘接去坐家的興奮勁,仿佛一個局外人,倒是看着像是只是幫忙把李月秋送到別人家去。
黃昏時分,李月秋跟着陳立根從家裏離開,李老頭把他們送到路口,也沒啥多餘的話交代李月秋,只講了一句,“好好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