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坐家

陳立根攢着眉朝前走去,他去送一袋糧食的功夫,不知道是不是順道又做了什麽活計,加上趕過來的時候估計趕的急,土布衣裳後背的那一塊被汗浸濕了大半,身上熱氣騰騰的,像是發熱的土墩子。

他眼尖的注意到那個抱着孩子的農村婦女趁亂想偷偷逃跑,翻過車站口的路障,一把拎住人的衣領,“跑啥。”瞥了一眼這老貨懷裏的孩子,眉頭攢得更緊了,鬧成這樣,這孩子竟然閉着眼睛一點醒的跡象也沒有,也不知是死的還是活的。

瞧情況這孩子十有八九可能也是拐的。

農村婦女見被拆穿了,哪還有方才老實巴交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破口大罵極其否認,他們一夥人走過多少的地方,都不是老手了,差點被警察逮到的情況不是沒發生過,但都堪堪躲過,做這買賣僞裝的也是愈發的小心。

石林縣不是他們第一次來,算的上是一個熟地方了,這次不曉得是哪露了馬腳,先是被一個姑娘兜了底指着說他們是人販子拐了孩子,随後好不容易把這姑娘解決準備帶走,也算是能多賺一筆錢,沒想到還是栽了,她想不通咋會栽在這麽個小旮旯縣城裏。

農村婦女已經不想想多餘的東西,只想保命趕緊跑,別的什麽都不想,她不想被抓,當即就把懷裏還抱着的礙事孩子扔了,腳底抹油逃跑開溜。

陳立根動作快,一把穩穩的托住孩子,漆黑的眼底浮起一抹暴戾,擡腳把想跑的老貨踹趴下,嗓音冷厲的罵了一句,“腌髒玩意。”

縣城派出所的人因為有車站提前去報告通知,緊跟着也來得快,馬上控制住了這一夥人,這一來順藤摸瓜揪住了整一個人販子團夥,本來在在汽車站外面等着接應的人看到不對頭,立馬就要開着破貨車跑,但還是沒來得及,就被車站的保安堵住了,李月秋去通知車站的時候可沒把這破貨車漏下。

于是全都抓齊活了,誰也沒被落下,整整齊齊。

“李月秋?”

一個派出所的男同志看到李月秋有些吃驚,笑着打招呼,這才幾天的功夫又見面了,“怎麽是你啊。”

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這李月秋和派出所挺有緣分的,嗯,或許,不是和派出所有緣,是和他自己有緣。

李月秋一看人,這不是當時鎮上派出所辦大有哥那件案子的一個警察同志嗎?大有哥張麗雲的那件案子他們在鎮上呆了好幾天,對派出所的人是有印象的。

“你,鎮上的派出所也管這事?”李月秋一臉的疑惑,這裏是縣城管的吧,再說縣城離鎮子不算近,就算要來,也不可能來這麽快。

“沒有的事,我前幾天剛調到縣城來,現在在縣城的派出所上班。”因為李大有的案子,逮住了張麗雲這個女流氓,這案子辦的還算不錯,張麗雲性子過于惡劣,竟然仗着自己是弱勢群體給男同志下套,上級領導把她的案子當做了典型,判了槍斃,前不久就被抓到林場處決了。

案子辦的好,這不就把他調到縣城上來了,一定程度上來說是升官了。

結果還真是巧的很,沒想到才調來不久,第一個經手的案子就是人販子這種大案子,還又和李月秋有關系,這大概就是一種該死的緣分吧。

這位警察暗戳戳的想抓住這次的緣分,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幫他,立馬決定一會主動一點,一會事情忙完了請李月秋去國營飯店吃飯。

人販子的事和李月秋陳立根沒啥關系,真要說起來他倆算是見義勇為了,沒有他倆派出所的人也不會這麽快揪出這一夥的人販子,這在石林縣算得上是大案子了。

派出所的人對着他倆也就問了他們幾句,不打算扣着他們,也沒準備帶回派出所問話,只讓他們留下名字地址,說之後會給他們嘉獎表揚,這人販子是大事,具體要怎麽嘉獎處理,還得問問上面的情況。

陳立根手裏還托着那個差點被人販子扔了的孩子,孩子有氣,就是昏迷不醒沒反應,乍一眼瞧真是和睡着了一樣。

陳立根說是托着,其實用撈字形容比較貼切,他掀開孩子的毛線帽子看了看,是個小男孩,四五歲的年紀,雖然臉上被人販子抹了些黑乎乎的東西,髒兮兮的,但仔細看長得挺白淨貴氣。

在鄉下再小的孩子只要能幹活就要幫着家裏做些零碎的活計,這孩子手上一個繭都沒有,一看就不是鄉下能養出來的,剛剛派出所的人還在那夥人販子帶着的包袱裏翻出一套小孩子的衣服,身量大小和布料款式都是頂好的,應該是這個孩子原來的衣服。

這孩子可能是從大城市裏拐出來的。

李月秋湊上去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腦袋,體溫還好,沒燙不發熱,就是不見醒,恐怕得送醫院,這樣不醒也不是辦法。

結果下一秒陳立根從褲兜裏掏出一個指甲蓋的小鐵盒,揭開抹了點鐵盒的膏脂在孩子的腦門上。

膏脂見效特別快,沒一會小男孩迷迷瞪瞪竟然動了動,幽幽轉醒,睜開眼一雙眼睛烏溜溜的還挺可愛。

但那雙眼睛迷惘了片刻,許是看到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而自己在被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托在懷裏,先是害怕,過後驀的像是一頭咬人的小老虎一般,兩手兩腳的開始掙紮,撲騰得像是上岸的魚,用腳對着陳立根的胸口又踹又蹬,那雙有些胖糊糊的小手則朝陳立根臉上撓去。

“壞蛋!放開!我揍死你,讓我爸爸知道,要你好看!”

幾下的功夫就在陳立根的胸口蹬出了好幾個腳印,力氣瞧着大的很。

“……”李月秋看得心驚肉跳,就陳立根那硬邦邦的胸口,這小短腿也不怕把自己腿蹬折了,還在那折騰呢,沒看陳立根跟個沒事人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忙去安撫,這孩子年紀小,上輩子她都是十幾歲的人了,知道被人拐的時候又怕驚懼,五六歲的孩子膽子再大能有多大,估計是有些被吓傻了,以為陳立根和那夥人販子是一夥的,醒來就下意識以為有危險。

“別怕別怕,沒事了,壞人已經抓走了。”她聲音又輕又柔,裹着蜜似的特別好聽,溫溫柔柔的,聽在耳裏很是舒适。

這麽一湊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三口妻子在哄孩子似的。

那個從鎮上調到縣城的警察看到這樣一幕,視線看向了一直沒入他眼的陳立根,李月秋是和陳立根是一起幫助他們逮住了一個人販子團夥,雖然這漢子容貌硬朗長得不錯,但那身衣裳又破又爛,還帶着髒兮兮的汗,腳上也只穿着爛草鞋,一看就是個窮鬼,而李月秋鮮靈靈的,他完全沒想把這兩人的關系往深的地方想,只以為兩人只是單純的認識。

然而,看到這一幕由不得他不多想,這兩個人難不成是男女朋友,不然怎麽看着那麽不對味啊。

幾個有心的人都看着李月秋和陳立根,李月秋哄着鬧騰的孩子,想讓他別怕,人販子該抓的已經全都抓起來了,但沒成功安撫下來,對于小孩來說他們都是陌生人,現在的情況和一個孩子說再多再好聽的話他也聽不進去。

這不,李月秋才說了幾句,充滿攻擊力的小老虎連着把李月秋頭上戴着的草帽都給掀了,手指甲差點刮到李月秋的小下巴。

“鬧啥。”一直跟個沒事人一樣任由小孩做亂的陳立根忽的鉗制住小孩的腿和手,他那大手快有李月秋兩只手大了,對付一個小孩子輕而易舉的事,他用看麻煩的東西看着人,聲音冷硬的教訓,“不識好歹,還想打女人不成?”

陳立根要麽不說話,要麽一說話嗓音有些啞,聽得人頭皮一緊。

果不其然,懷裏的孩子被陳立根兇神惡煞的模樣攝住似了,最主要的是他感覺他打不過這個大高個,剛剛的幾下,他腿都蹬疼了,也蹬到人了,但感覺跟踹到了硬邦邦的石頭一樣,腳趾頭都在發麻。

小該癟着嘴吓得冷靜了不少,不叫也不鬧了,轉頭費力看了一圈,看到周圍站着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一下心安了,然後眼珠可憐兮兮帶着怯瞄了李月秋一眼。

李月秋撿起掉到地上的草帽重新戴上,對他笑了下,“沒事,就是帽子掉了。”

陳立根面無表情的把孩子轉遞給派出所的人,遞的動作粗魯極了,完全是塞到派出所人的手裏,像是在塞一個麻煩的包袱。

派出所的人接過孩子一看,嘿,好家夥,醒了不算,生龍活虎的,剛剛又抓又踢的,被批評了還委屈上了,看來身體沒多大的問題了。

那膏脂蠻有效的,于是趕緊笑着說:“呦,同志,你這什麽東西?怪神奇的,這還有個女同志沒醒。”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雖然這一被拐的女同志和小孩一會他們都要帶到醫院去做檢查,但要是能現在就把人弄醒,是最好不過了。

陳立根也沒小氣但也沒多大方,把小鐵盒給了派出所的人,一板一眼的,“清涼膏,用完還我。”

“你自己做的?”李月秋戴着的草帽帽檐很寬很大,是陳立根過來時給她的,擋住了大片的悶熱的陽光,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一個白白的小下巴,她跟個小尾巴似的尾在陳立根的後面探頭探腦,對清涼膏有些好奇。

供銷社是有清涼油賣的,也是用指甲蓋大小的小鐵盒裝的,價格不貴也不便宜,一指甲蓋的大小卻能用一年多的時間。

陳立根拿出來的清涼膏和清涼油差不多,但顏色看着沒有清涼油透亮清徹,糟綠糟綠的,一看就是手工的,不過聞着沒那股子清涼油的刺鼻味。

陳立根沒出聲搭理她,只等派出所的人把清涼膏還了,揣了鐵盒子回褲兜裏,大手拍了幾下胸口處小孩子蹬出的腳印,然後去推了二八大杠,喊着李月秋說:“走了。”

李月秋特別乖巧的跟着他後面,嘴角微翹帶着笑,漂亮得惹眼,那模樣架勢像是陳立根喊她往南她絕對不會往北,看的一衆派出所和車站的工作人員心裏不是滋味。

啧,瞧着這兩個人就像是男女對象,雖然陳立根這位莊稼漢話少,也沒和李月秋多說話,行為更是很規矩,沒做出親密的行為,但兩人在一起看着就有點那種說不明的感覺。

趁着給那昏迷的姑娘擦清涼膏的時間,有一個車站的女同志挺自來熟的的問李月秋和陳立根的關系,人李月秋很大方的說了,她和陳立根是一對,陳立根是她的對象,兩人快結婚了。

這可真是夠出乎大夥人的意料,特別是那位從鎮上派出所調到縣城的男警察,原本是想着約李月秋去國營飯店吃飯的,看來是約不了了,他已經妒紅了眼,他一個吃國家飯碗的優秀男同志,要文化有文化,還比不過一個種地的泥腿子,李月秋怎麽就看上這個人了。

這不懂風情的糙漢子,偏偏得了個天仙似的對象,對象還乖溜溜,糙漢子說話也不會客氣些哄着些。

誰不想要個又漂亮又乖的媳婦,真是暴殄天物,肉包子打狗,白瞎,不懂珍惜。

兩人是一起離開的,一前一後離的并不遠,但沒走遠,才走到馬路邊上就被人喊住了,李月秋聽到一道十分悅耳又缱绻的聲音喊:“陳立根。”

李月秋跟在陳立根的身後一步的距離,聽到聲音是最先停下腳步的,她扭頭一看,看到的是那個差點被人販子拐了的姑娘在清涼膏的效用下已經清醒了過來,之前李月秋只着急把人販子抓住,也沒怎麽注意這個姑娘,乍聽到她喊陳立根,李月秋幾乎是立馬就停下了。

此時那姑娘怕他們走遠正着急的小跑着過來,她喊陳立根的名字其實喊的并沒有多大,要是放在平時車站這塊地肯定是聽不到的。

但現在車站因為人販子的事,臨近的車路被派出所的人警戒暫時不讓車輛和其他的人通過。這會周圍沒有多餘的車和喧嚣的人,雖然她的聲音不算大,但足夠聽的清楚。

那姑娘跑的有些狼狽,她堪堪站在陳立根的面前,一雙眼睛也只看着陳立根,多餘的一個眼神也沒有給旁邊的李月秋。

她聲氣不穩,才醒過來不久,被人販子又灌藥又昏迷的,折騰得面色有些不太精神,不過跟陳立根說話間聲音透着驚喜和興奮,“我醒來聽警察說是你救了我,幸虧有你,不然我就完蛋了。”

李月秋:“……”雖然陳立根有幫忙把那個農村婦女抓住,沒讓她趁亂逃跑,可要論起是誰救了這姑娘,應該也有她的一份吧。

李月秋看看這姑娘又把視線移到陳立根身上,視線頗為犀利,來回兩次,水光潋滟的眸子視線灼人熱烈,花瓣似的唇不再微微翹起,警惕的抿成了一線。

陳立根忽的伸出大手壓了壓李月秋頭上的帽子,大大的邊角帽檐擋住她視線的一瞬,陳立根朝對面的人道:“救你的是她,不是我,我不喜歡管閑事。”

幾個字擲地有聲,疏離至極,符合陳立根一貫寡言少語又有些冷漠的性子,這讓對面的人一愣,也讓氣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李月秋掰開陳立根壓在她腦袋上的大手,揚起頭問道:“你們,認識?”她這話是問陳立根的,但這次那姑娘不把李月秋當隐形人了,說的一口很好的普通話,朝李月秋有禮貌的說:“你好,我叫季玉雪,玉色的玉,雪天的雪,剛剛的事情,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李月秋直接把頭上的草帽摘了,露出粉面桃花般的面容,兩人差不多一樣高,她不用擡頭或者低頭就能把人看個清楚,剔透的眼珠打量人。

這就是季玉雪?季家的小閨女?董慧給陳立根挑的媳婦,也是她帶着曾嬸上陳家說親的時候碰到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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