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pisode 21

梶浦家現任家主病故,由年輕的少主梶浦宗秀繼任家主。

這個消息,是詩織在看到放在辦公桌上邀請她出席家主繼任儀式的正式請帖之後,從吉良口中聽說的。

從葬禮到現在已過了半月有餘,梶浦宗秀都沒有來番隊,以如此年紀承擔一個家族的重擔,對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難以避免地想起七十年前,那個因喪母而獨自躲在後花園的男孩的樣子,詩織心裏有些難過。

也許他現在已經不會哭泣了,也許他也能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沉默隐忍地擔起整個家族的責任,不叫任何人看見內心的脆弱,然而,他終究是失了唯一的親人,終究還……只是個少年罷了。

家主繼任儀式上,除去一開始的問候,詩織并沒有再與梶浦宗秀說上話。他是今日的主角,身着正統的黑色和式禮服,在宗族長老的陪伴下,于父母的靈位前正式接過了家主的頭銜,由最具資格的長老為他佩戴上家徽與家主的象征。

一個月前還有着青澀稚嫩模樣的少年,臉部的線條已經染上了堅毅的色彩。

詩織看着迅速成長的梶浦宗秀,有些走神。

同樣是少年時代便擔負了整個家族的存亡興衰,同樣是忍受着親人離世的痛苦折磨,此時的梶浦,與白哉竟然出奇的相似,當年朽木白哉繼任家主,舉行儀式時,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

摒棄了年少時的熱血沖動,抛掉一切夢想與自由,用一張面無表情的容顏,一肩扛起屬于一個姓氏和家族的全部榮耀,從此再沒有任性的權利,就這樣以一種仿佛無堅不摧的姿态支撐着一切,至死方休。

貴族的涵義是什麽?

是奢靡、驕縱、放肆、享樂,還是自律、嚴謹、驕傲、堅韌?

當一個人手握別人幸福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幸福可言了。他必須手托着太陽,把每一寸光和熱傳遞給別人。家族與姓氏賦予他們的,不僅是榮譽與他人的仰視欽慕,還有責任與犧牲奉獻。

他終究要面對如斯的考驗,詩織對自己說,然而那少年熟悉的溫潤笑容從嘴角消失的現在,她仍然感覺遍體生寒。

也許是有點同情他吧?她離開廳堂,朝着後花園緩步行去。

曾經,她同他,同白哉一樣,都熱愛着自己的家族與姓氏,為了家族可以奉獻一切,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認同這樣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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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不會有權力傾軋,不會有勾心鬥角。

她不會熱愛着家族,卻最終失去了它。

家族是我們的脊梁和歸宿,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挺直我們的脊梁,捍衛我們的歸宿。可是抱着這樣信念的我們卻總是被自己的脊梁壓彎,被自己的歸宿所抛棄。

十六夜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之後很快,她被伏見家除了名。

第二天,刑軍逮捕了她,交由中央四十六室審判。

聽說,四十六室的成員中,那名出身伏見家族的賢者,力主将十六夜處以極刑。

而她只是被牽連進那場可笑荒唐的“隊長虛化”事件中。

在秀麗的假山旁,她看見坐在光滑平整的石塊上,背靠假山微閉雙眼的少年,臉龐在明媚的陽光下有些蒼白。

他累了。終究,他還并沒有習慣将所有的情緒都藏起來,完美地用一張無波無瀾的面具面對一切。

那些沉重的責任,失去的悲痛,虛僞的言語,都成為內心巨大的負擔,一點點蠶食着勉力維持的堅強。

“詩織小姐。”詩織并沒有刻意隐藏自己的靈壓,所以梶浦宗秀很輕易就感受到了她,随即睜開假寐的雙眼,試圖掩蓋臉上的疲憊,但是出口的聲音嘶啞,眸中還泛着倦怠的血絲,這副模樣無論如何都難以僞裝。

意識到這一點時,梶浦似乎有些羞愧,不自覺地擡起手摸了摸鼻子。

透過這個稍有些孩子氣的動作,才讓詩織看到一點他留給她的印象。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微微張了張嘴,她什麽都沒說出來。

先開口的是梶浦:“您能來,真是……太好了。”

狼狽的模樣已經被對方盡數收入眼中,似乎意識到掩飾并沒有效果之後,梶浦重新轉過了臉,微仰頭看着詩織,一雙漆黑的眼睛在蒼白臉色的襯托下顯得異常明亮。

詩織今天穿的也是黑色的家紋和服,日光與月光環繞着蘭花,象征高尚、純潔之品性,乃是筱原家的家徽。

華貴的圖案如同她本人一般無二。

其實他沒想過她會來。

那日他表白之後詩織的反應稱得上冷淡,而朽木家的櫻花宴上也并未看到她的身影,他還以為今天詩織也不會出現的,所以在廳堂看見她的時候他實在是難掩驚喜。

也許這種感覺說出來有些丢臉——那一瞬間,看着她,他突然覺得冗長冰冷的儀式也并不是那麽難熬,仿佛她在那裏,他便能覺得溫暖一些。

作為一個努力想要得到對方認可,希望能被對方信賴與依靠的男人而言,這種軟弱的想法,實在太可笑了。

父親的身體早幾年便逐漸因着病痛掏空了,梶浦知道,這一天是遲早的事情——擔負一個家族的使命并不輕松,更何況父親自母親去世後便再沒有續弦,這麽多年事無巨細全部親自操持,極大消磨了他的精神力。但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他親手将父親入殓的一刻,巨大的悲涼依然如期而至。

他必須在雙親的靈位前穿着華美的服飾成為新的領袖。

在最想哭的時候,他必須忍耐,對前來恭賀他成為新任家主的一張張面孔講出虛僞的客套話。

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母親去世時父親的感受。

他們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自由已成為遙遠的幻想。

身體微微發抖,梶浦極力想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幾經努力,他失敗地發現自己的唇角盡是僵硬。

他不想讓詩織看見自己如此軟弱的一面,他想表現得像個男子漢一樣,成熟、內斂、堅強、隐忍,但是他做不到,在衆人面前的僞裝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最後,他只能挫敗地擡手捂住了臉龐,咬緊牙關,一邊痛恨着自己的無能為力,一邊失望地想着,自己這幅沒用的模樣,肯定讓詩織非常厭煩吧?

“難過的話,不用勉強,哭出來也沒關系的。”

最初,詩織并不想說這樣的話,她看得出梶浦努力想要掩飾的悲傷與疲憊,也想要裝作沒看到那些讓他感覺羞恥的神情,甚至想,也許這種時候打個招呼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雙方都不會太尴尬。但是站在那裏,看着那個總是笑得溫潤的堅強少年露出那樣一幅無助孤獨的模樣,看着他拼命忍耐着悲傷努力嘗試微笑,詩織就無法硬下心來轉身離開。

他需要一個釋放的渠道。

故作堅強地僞裝着一切安好,實在太痛苦了。

又有誰規定,男人一定要用沉默迎接所有的折磨?哭泣也并不是軟弱的象征啊……

素手遲疑着碰了碰少年的頭頂,詩織的手指輕輕顫了顫。她并不擅長安慰別人,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這個少年感覺好受一些,手掌接觸的發弄得她稍微有些癢,她能感覺梶浦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

說不清究竟為何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也許在心裏,她并沒有将他看成一個追求自己的異性。

她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幾十年前那個會在香道表演上哭泣的男孩。

所以,當對方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站着,梶浦的額輕輕抵着她柔軟的腹部,擡起雙臂環繞着她的腰,那裏傳來的輕微的顫抖裹挾着巨大的隐忍與痛楚,令詩織完全無法推開他。

感受着對方身上的溫度和陌生的男性氣息,詩織方才恍惚地意識到,她面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無助的孩童,他已經成年,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并且傾慕着她。

而他們如今的姿态卻給人無盡遐想的空間。

無法回饋他的喜愛,她原本不應該做出這種令人誤會的舉動。

然而目睹對方難得脆弱的表情,詩織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沒有對此做任何改變。

是同情,是感同身受,還是透過梶浦,看到了白哉當年面對相似情景時的模樣,她說不清,沒有拒絕對方環抱着她的手臂,也沒有移開放在梶浦肩上的雙手,就這樣維持着一個最最親密的姿勢,隐隐感到少年竭力壓抑哭泣時的顫抖。

目光直直地投在梶浦身後秀麗的假山上。

即使感受到了身後不遠處壓抑的某個熟悉的靈壓也并沒有回頭。

永遠能夠完美隐藏靈壓的朽木白哉,情緒要失控到何種地步才會在不自覺間遺漏如此多的痕跡,以至于自己并沒有費太多心神便輕易捕捉到?

背上承受的銳利視線并沒有給詩織造成任何不自在,她甚至有些遺憾地想着,可惜不能回頭看看白哉此刻的表情——記憶中,她是極少看到他失控的模樣的。

四十年夫妻,他們之間卻連一個像樣的擁抱都沒有,甚至比不上此刻她與梶浦宗秀的距離。

唯一的一次親近,卻留下那種傷痕累累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代發機油君預告

下章大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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