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二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蘇家大奶奶。

大奶奶看起來老極了,她的臉上皺紋非常多,不笑的時候像一堆腐朽的爛布。

她坐在正廳中高高的椅子上,眯縫着眼,臉對着面前跪着的蘇禾祿和秦銳。

大廳裏除了他們三人還有一幫穿黑衣的男人,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看起來不似活的。

蘇禾祿的父親站在大奶奶身邊,他的臉慘白慘白,紙一樣。

大廳裏始終無聲,明明擠滿了人,大家卻全死水一樣。

很久之後,大奶奶輕輕咳嗽了一聲。

沒有人有一絲反應,靜靜等待大奶奶咳完。

大奶奶從懷裏掏出一個發黃的手絹,在嘴角擦了擦。

然後她将手絹收好,欠了欠身子,低着頭,很專注的看着蘇禾祿。

蘇禾祿始終沒有擡頭看大奶奶,他一直垂着眼,事不關己一樣誰也不看。

大奶奶嘆息着對蘇禾祿說,“阿祿啊……”

嘆息将盡未盡,大奶奶似滿懷遺憾。

她重新坐正了身子,身形卻又像更萎靡了一些。

他扭頭瞟了蘇禾祿的父親蘇淮一眼,蘇淮便起身,走到蘇禾祿和秦銳二人面前。

蘇禾祿一瞬間渾身都繃緊了,他擡着下巴看着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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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淮沒有理會蘇禾祿的目光,徑自扯起旁邊秦銳的一只胳膊把他拽了起來。

蘇禾祿欲起身阻攔,旁邊閃過幾道黑影,黑壓壓的将蘇禾祿壓制住了。

秦銳被騰空抓着,倒是沒怎麽懼怕,他還沖蘇淮露了一個笑得模樣。

蘇淮什麽也沒說,也沒什麽表示,他只是讓另外一些黑影子人将秦銳按緊,然後從袖子裏驅趕着什麽出來。

秦銳略微緊張的盯着蘇淮的袖子,那裏靜靜地,好像裏面什麽也沒有似的。

可是很快,有個東西一閃,倏的從裏面爬出來,并飛快鑽進了秦銳的衣服裏。

秦銳的臉色變了變,身子劇烈的抖了一下。

架着他的那些黑影子松開了他,他卻再也站不住,兀自倒了下去。

他在地面上蜷縮成一團,腦門上一層層的起汗。

蘇禾祿猛地掙脫了那些挾制他的人,一下子撲到秦銳旁邊,不停問他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可是秦銳一聲不吭,像是沒聽見一樣,只是不住的打滾。

蘇禾祿看着看着就開始掉眼淚,他再也受不了秦銳痛苦的臉色,哀求着跪到大奶奶面前,求她放秦銳一馬。

大奶奶一臉慈悲,然而她卻是對蘇禾祿說,“阿祿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叫你莫動心,是你不聽啊……”

蘇禾祿忽然神色一厲,質問大奶奶,“如果您不希望我那樣,為什麽放任我們在一起……你肯定是故意的,你為什麽這麽做?”

大奶奶伸出手撫摸着蘇禾祿的頭,她問蘇禾祿說,“阿祿,你難過嗎?”

蘇禾祿用他的淚水作為回應。

大奶奶嘆口氣,擡頭看了看秦銳。

始終無聲掙紮的秦銳此時已經不動了,不知是不是已經死了。

蘇禾祿回頭怔怔的看着秦銳,聽到身後大奶奶的聲音,“阿祿,我比你還難過……”

大奶奶繼續說,“阿祿,你現在肯跟他分開了嗎?不山盟海誓了嗎?”

蘇禾祿如靈魂出竅一樣呆了一陣,然後麻木的點點頭。

大奶奶起身,經過蘇禾祿時又在他頭頂摸了摸,低聲說了一句,“我最愛的阿祿,你會長命百歲。”

所有人都走了,大廳裏只剩下蘇禾祿和秦銳。

蘇禾祿将秦銳攬在懷裏,神情僵硬,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知秦銳是什麽時候醒來的,他說話時把蘇禾祿吓了一跳。

秦銳低聲問,“熬過去了嗎?”

蘇禾祿說,“嗯。”

秦銳笑了笑,良久,用更低的聲音問,“我還活着嗎?”

蘇禾祿應,“你還活着,你會長命百歲。”

秦銳痛苦的呻.吟了一聲,自言自語一般說,“怎麽才能不疼……”

最後一句低語幾乎消失于空氣裏,“變成屍體嗎……”

後來……

後來,等到秦銳蘇醒的時候,迎接他的是蘇禾祿的婚禮。

整個宅院到處都是如血似的大紅,喇叭聲震翻了天,竟然是一個古代形式的婚禮。

我不知道新娘是誰,從外觀上看,個子矮矮的,走路很慢,甚至有一點蹒跚。

秦銳坐在高堂的位置,面前站着一對兒血人似的新人。

秦銳和蘇禾祿彼此對視,久久未言。

新娘子忽然在蘇禾祿背上推了一把,催促,“阿祿,說話啊。”

竟然是……大奶奶的聲音?!

蘇禾祿像木偶一樣張了張口,然後吐出一整段文字。

他一字一句說得像個老年人,他對秦銳說,“你我不是彼此的歸人,我們就此別過……”

秦銳木木的看着蘇禾祿,跟沒聽見一樣。

他們像兩具屍體,也沒多餘的表情。

良久,秦銳忽然歪頭皺了皺眉,問蘇禾祿,“你為什麽對我笑?”

蘇禾祿至始至終都沒有笑,反而是秦銳,在問完那句之後,忽然就笑了。

他笑得沒有聲音,安安靜靜的,像個活在過去的人。

大奶奶強行攙着蘇禾祿,兩人就要離開。

秦銳突然大聲喊,“蘇禾祿,你一直都在騙我!”

蘇禾祿的背影僵了一下,卻仍然義無反顧的離開了。

他們走之後,那些黑衣人又出現了。

他們動作利索的将黏在座位上的秦銳弄下來,然後帶到了後院,倒吊在榕樹上。

秦銳一聲不吭閉上眼,他渾身的血管都暴突起來,一條條紫色盤亘在他的各處皮膚之上。

有一個黑影将一個火盆子放在秦銳頭頂的地面上,火盆裏裝着一層紫色的透明液體,有火焰在液體之上熊熊燃起。

秦銳像被火烤的蠟油,不時有血液從他血管裏滲出來,落在下面的盆子裏。

黑影放完東西轉身就走了,他擡臉的一剎那,我借着火光,悚然發現他根本沒有臉。

原來那些走動的黑影子,竟然只是一件一件的黑衣服……

我沒有繼續留下來看着秦銳怎麽被烤幹,而是起身去找蘇禾祿。

蘇禾祿和大奶奶待在一個房間裏,他們坐在桌子邊,桌子上擺着兩杯酒。

大奶奶的蓋頭掀了,她安穩的坐在蘇禾祿面前,癡癡地看着蘇禾祿的臉。

原本一直發呆狀态的蘇禾祿忽然扭頭看着大奶奶,開口說,“敏惠,我後悔了。”

大奶奶和藹的看着蘇禾祿,沒問他後悔什麽,而是溫柔的問,“怎麽不叫大奶奶了?”

蘇禾祿也不答她的話,徑自問,“你還是不願意把最後一顆藥給我嗎?”

大奶奶笑起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淚。

她似感慨的仰了頭,久久望着頭頂的天花板。

蘇禾祿頹然起身,打開屋門的時候,他停在門口,背對大奶奶說,“我甚至後悔你把我複活……”

在他欲邁腿離開前,大奶奶忽然開口,“你以為我為什麽在你身邊安排那四個孩子?”

蘇禾祿轉身看着大奶奶。

大奶奶聲音放低,垂着頭,“四個孩子還剩下最後一個……你的藥還剩下最後一顆。”

大奶奶咯咯的笑起來。

蘇禾祿卻臉色驟變,猛地轉身跑開。

我沒有跟着他去,而是在大奶奶身邊來來回回的徘徊。

大奶奶伸手撥了撥桌子上的燭光,細碎的光芒跳躍在她狹窄的眼珠子裏。

大奶奶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扯在桌邊。

我控制不住的在她面前坐下去,忐忑的惴惴不安。

大奶奶自言自語着說,“這男人心啊……怎麽這麽善變?”

我不知怎麽作答,事實上也沒心情作答。

我滿腦子都是她之前的話——四個孩子還剩下最後一個。

最後一個是我嗎?

可我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大奶奶擡頭摸了摸我的臉,“就算變……也該變給女人,你說是不是?”

我沒吭聲。

大奶奶的臉唰的一沉,她陰森森的盯了我一會兒,然後“撲”的沖我猛吹了一口氣。

我感覺整個人都被她吹晃了,好像要散架似的。

我恐慌的四處伸手想要抓住什麽,可是視野裏只有大奶奶的臉。

她沖我猙獰一笑,再次用力沖我吹了一口氣。

我一下子就破碎了,意識漸漸消散,我才醒悟,原來自己早就成了游魂。

十八歲那年,我第一個死去。

婆婆一邊搖着鈴,一邊對我說,走吧,走吧,再也別回來……

但是兩年之後,婆婆卻又将我召了回來。

而這一次,我再也沒能離開。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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