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疼痛
“蒼,離開這裏。”
蒼微眯着眼,看着那緊抱着昏迷的信乃的少年。
那個少年的神色冰冷,雙眸裏如同凝聚着風暴般的愠怒地直視着自己。而村雨以龐大的身軀躺在他們之前,猩紅的雙眼,猙獰的尖聲,本該被人類所憎惡的傳說中的妖怪,卻聽從了一個不起眼而孱弱少年的呼喚,以保護者的姿态與他對立。
蒼終于開始正視起了這個一直陪伴在信乃的少年,他有聽到信乃喚這個人——貴志。
然而,果然他這點力量還差遠了,一點都不足夠,完全無法與信乃相提并論。
接下來,該将目标鎖定誰呢。
“我們,還會再見到的。”
蒼伸手将染血的劍插回腰間的劍柄,單手将帽檐蓋住了臉,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的視線掃過那體型龐大的村雨,神色緊張的毛野,面容冰冷的夏目,最後落在了昏迷不醒的信乃臉上。
視線收回,蒼轉身離開,身影晃得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裏,而村雨也緊接着回到了信乃的右臂。
毛野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到蒼離開一直提着的心髒終于落了下來,但就連此時他都能感覺到身體有些發軟。如若不是信乃他們在這裏的話,恐怕他早已命喪于那個男人的劍下了吧。
他看向了夏目,而夏目的神情絲毫沒有一點放松,視線裏滿滿的都只有臉色慘白的信乃一人。毛野低頭看着自己沾滿自己的雙手,他的身上都浸染了豔紅的鮮血,更不要說信乃的衣服上。
豔紅一片,那是信乃的鮮血,滲透了自己的衣服,恐怖的血腥味源源不斷地沖入鼻翼。
“信乃!”毛野瞪大了眼撲到了夏目和信乃跟前,他的心髒似乎在胸腔裏瘋狂的顫抖着,那樣焦灼而又恐懼的心情蔓延全身。就算他并不是學醫的人,但也知道這樣刺入胸口的傷口是致命傷,再加上大量血液的流失是一定會……毛野簡直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他甚至此刻,都無法感受到信乃的呼吸。
“送去醫院!快,我們現在送信乃去醫院!”毛野大聲地吼了出來,眼眶通紅,聲線裏也是第一次露出這樣顫抖而帶着哭腔的聲音。
他伸手想要橫抱起信乃,他第一次恨自己居住的房子是在山腰上,離最近的醫院都要好一會兒時間。雖然他自己平時不覺得,但是此時這時間耗費的可是信乃的生命啊!那個人來尋找要的是他的命,要死的人是他,怎麽可以讓信乃就這樣失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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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夏目卻反常地按住了毛野的手。
“為什麽?”毛野發愣地擡起頭看向夏目,那雙眼看着像是快要哭了。
夏目微眯着眼,伸手将信乃身上的和服解開,那被鮮血浸透的和服上是濃重的血腥味,而那胸口也是一片血紅,只是那傷口的位置卻并沒有鮮血再湧出。
反而,胸口的劍傷恍若露出了猙獰凸起的血脈般,在皮膚上正在自行地愈合着,那血脈透着一股暗紅色完全覆蓋住了那致命的傷口。夏目抱起了信乃,衣服從信乃的肩口滑落下來,而在背後那刺透的傷口上也是相同地正在愈合。
“這是怎麽回事?”毛野這下子完全被震驚到了,他僵硬着擡起頭詢問地看向了夏目。
而夏目微抿了抿嘴,蹙眉并沒有說話,像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那,是不是不會有生命危險了?”毛野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着,不管在信乃身上發生多震驚的事情都無所謂,他只希望信乃能安然無恙就好。
“我想,并不會有事。”雖然夏目是這麽說的,但是這個少年臉上的神色依舊顯得擔憂緊張。
“我知道城裏有假和我們家比較熟的私人診所,我去把醫生找來!”毛野聽到夏目這麽說着,焦灼的心情有些平緩下來,他相信夏目的話,信乃不會死就好。但信乃體質特殊他也是看到了,就算帶去了正規的醫院也不知道該作何解釋,但心裏不管怎樣都放心不了,還是得找個醫生過來幫信乃看一下。
才剛說完,毛野就站了起來,踉跄了一下後飛快地沖了出去。
在毛野走後,夏目貴志便将信乃抱回了房間,将身上的血衣脫了下來,夏目看着信乃身上的傷口正在愈合。用肉眼便可以清晰可見那致命傷的皮膚正在變得平滑,那傷口也消失不見,若不是剛才親眼見到那劍刺入信乃胸口的那一幕的話,就像是并未受傷般一樣。
夏目伸手撫着那已經愈合的傷口,眉眼微垂,說不出心裏的感受。
也許他是在慶幸,就因為信乃被村雨寄生共存,在五年前信乃才沒有死,五年後的今天也能因為這樣的致命傷而活下來。但相反的,他卻未曾感到高興,即使未曾受傷,在他看到信乃被刺傷的那一刻,卻有一種撕裂心髒的疼痛遍布全身。
他知道的,信乃從未看重自己的生命。
因為不會死,所以才不在乎,但正因為這一點,他才總是會因此感到恐懼。
“村雨?”夏目愣了愣,看着信乃右手背正中心突然凸起的那一枚眼眸,那單眸不同于平日裏村雨窺看世界的神态,卻顯得有些無神空洞。而信乃右手上那黑色的花紋開始從右手蔓延開來,一點點從手臂,肩口,到胸口,大片的黑色圖紋覆蓋在了皮膚上。
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此時夏目也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了。他伸手去碰信乃的右手,只感覺到他的手很燙,不僅是右手,整個身軀都灼熱得像是突然發燙了一樣。
夏目伸出右手想去撫信乃的額頭,突然間右手被用力地鉗制住,而小臂處猛地傳來了猛烈的劇痛,夏目立刻吃痛地悶聲了一下,就連脊背都顫抖地弓了下來。
他低垂着眼,只看到信乃正死死地用兩只手抓緊了他的右手,正拼命咬住他的手臂,而那咬人的力度像是硬要将他的肉硬生生咬下來般,溫熱的鮮血立刻順着手臂的弧度滑進了信乃的口中,有些鮮血順着信乃唇角邊滑下,殷紅的軌跡蔓延下頸脖的弧度。
“信乃?”夏目硬是按捺住想要甩開信乃鉗制住自己雙手的本能,另一只手撫着信乃的額頭,輕聲問了出來。而信乃并沒有回答,夏目看着信乃那雙已經變了顏色有些渙散的瞳仁,意識到此時信乃也許并沒有意識。
不僅是村雨,就連信乃,似乎也喪失了意識。
那麽這種行為,算是本能嗎?
“信乃,我是貴志。”夏目俯着身子靠近床上的信乃,左手撫着信乃的頭發,他低下頭将額頭貼近信乃,那雙暖澄的眼眸緊緊地注視着信乃那雙空洞的眸子,一字一字緩慢卻又認真地說着,“沒事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感覺到咬着自己小臂的力度有些松開,夏目擡起了頭一點,指尖從信乃紫色的發絲下垂落,從信乃的眉眼,臉頰,一點點順着弧度滑下,毫無重量地落到了信乃被鮮血染紅的唇角邊,他的聲音很輕,卻始終帶着一種似乎從未在信乃面前改變過的溫柔的暖意。
“信乃,松口。”
信乃的眼瞳依舊渙散着,只是卻似乎聽進了些什麽,漸漸松開了牙齒,夏目清晰地看見了自己手臂上猙獰而恐怖的咬痕,看得格外的瘆人。
夏目忍不住自己都冷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手臂上那劇烈的疼痛侵蝕着神經,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着,有些不敢随意去動自己的右手,這實在咬得太重了。
“哈啊,唔……”
床上原本躺着的信乃突然間坐了起來,夏目吓得連忙伸手去扶住了信乃,而信乃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渾身如同火爐般的滾燙,而身上那黑色的花紋恍若是活着般的在身體的皮膚上游動着。
信乃的身體拼命地蜷縮着,像是在忍耐住崩潰地疼痛般,他雙手死死抓住夏目的兩臂,手指的關節都用力得發白,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信乃,你沒事吧!信乃!”夏目急得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一遍遍焦灼地喚着信乃的名字而已。
信乃仰着脖子,面容猙獰地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吼聲般,那一刻紫色的短發猛地迅速生長起來,肆意的發絲瞬間充溢了夏目的視野,而那紫色的長發緩緩垂落在了染血的床單上,而夏目也清晰地感覺到了他懷裏抱着的人也正在長大,那嬌小的身軀正在生長,此時已經不再是那十三歲的身軀了。
夏目整個人愣在了那裏,定定地看着已經有着成年身軀的信乃,突然間大腦空白。
但是這樣的空白并不能維持太久,信乃的身體恍若脫力了般猛地倒在了床上,但他的右手卻仍然死死抓住了夏目的袖口,像是最後手中所僅僅持有的寶物般,但他的視線裏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映入夏目的身影。
信乃整個人卻依舊渾身痙攣地團成一團,似乎是在承受着崩潰而無法承受的痛苦,那雙眼眸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深不見底沒有情感,身體上黑色的圖紋似乎還有擴散的趨勢,而信乃的喉嚨口裏發出了幹澀而詭異的聲音,似乎在呢喃地喚着什麽。
信乃在疼,很疼。
并不是第一次感覺到這樣頓挫的痛感,從心底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經,但是夏目唯一能做的,便是靜靜地親眼看着他珍視之人在眼前受苦。
他想要擁有保護信乃的力量,但現在,他就連信乃在痛苦也什麽都不知道也做不了。
“疼,好疼。”信乃的喉嚨裏終于模糊地發出了一些有意義的字眼,他的手依舊死死抓住夏目的袖口不放,身體卻仍然顫抖地蜷縮着,疼痛的神色顯而易見,“渴……”
“是,失血太多的緣故嗎?”夏目喃喃地說着,他隐約地從那微弱的模糊不清的音裏聽到了渴的字眼,他回憶起了剛才信乃咬着牙的手臂吸血的情景。雖然信乃的傷口是愈合了,但是那些流失的血并不會自動補回來。
夏目低垂着眼,然後自己坐上了床,然後伸手将那蜷縮着的成年身軀的信乃從床上拉了起來。他讓信乃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右手環住了信乃的腰固定住了他的身體,左手扯開了些自己的衣領露出了肩膀,将信乃的頭輕輕壓在了他的肩口。
夏目輕嘆了口氣,撫着信乃的長發在信乃耳邊輕聲說着,“沒關系的,咬吧。”
***
“就是這裏,快過來!應該就在房間裏!”
門口噠噠的腳步聲正急促地在走廊上奔跑過來。
毛野首先一步猛地拉開了門,但是在看到門內情景的時候卻是一下子瞪大眼,震在了原地。
床上夏目正背靠着床板坐在床上,懷裏正抱着長發的信乃,不管是夏目還是信乃的表情似乎都很安和。但是夏目的右手臂的衣袖上滿是鮮血,鮮血完全染紅了那只白淨纖細的右手,而更令人感到觸目驚心的是夏目左肩口上大片的鮮血,光打開房間就已經嗅到了那濃烈的血腥味。
“毛野,你回來了啊。”夏目看到回來的毛野,和緊随其後氣喘籲籲的醫生,嘴角還是毛野熟悉的平淡的淺笑,夏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毛野,你能不能來幫我把信乃換到另一個房間去,我覺得,我現在身體有些動不了。”
“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毛野已經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了,他看着臉色慘白的夏目不明白自己出去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連忙一把拽着醫生就沖了過去。
“出了一點意外。”當夏目看到毛野和醫生終于回來的時候,少年終于微垂着眼深松了一口氣,一直緊張擔憂的神色也徹底散了下去,嘴角露出了終于安心的淺笑,“現在沒事了。”
“你這叫沒事?”毛野憤怒地聽着夏目輕描淡寫的話語,而這個少年的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右手和左肩口上的傷口猙獰可怖,溫熱的鮮血仍在湧出傷口,而夏目的身體都冰冷得不像話。
“就是,失了點血。”夏目覺得自己的思緒有些渙散,他除了一開始幾分鐘被咬的時候感覺劇痛得有些難以忍耐之外,之後也便覺得麻木了,倒是覺得體溫似乎順着指尖一點點流失着冰冷了下來而已。
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那麻痹的痛感在此刻似乎猛然又恢複了過來。忽如而來的劇痛一點點從傷口處擴散開來,麻木的細胞沸騰起來,帶動着周身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一起叫嚣。
不過這樣也好,他情願自己痛着,也不願僅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信乃承受着。
毛野伸手将夏目懷裏抱着的信乃抱起來,不僅是頭發長了,就連身材也變了。但毛野也并不怎麽驚訝了,在遇到之前那件事之後想來這種事也不值得感到意外了。
毛野向後退了一步,卻感覺到一股拉力,只看到即使似乎仍處于昏迷狀态的信乃的右手,依舊死死拽住夏目的衣袖。
夏目愣了愣,自己似乎也沒想到,然後看着那只還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眉眼彎彎地輕笑了起來。
其實這莫過于最幸運的事了。
當你将珍視之人擁入懷中的時候,他也同樣牢牢地抓住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章撒花【之前更新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