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鬼影01 一更+二更
時林從便利店走出來, 将裝滿面包的塑料袋挎在手腕上,向下壓了壓鴨舌帽的帽檐,雙手插兜往小區入口走。
走了幾步他似有所感, 回頭看去, 身後卻沒有人。
時林猶疑的停在原地,向四周看了看,這裏位置偏,天黑之後幾乎不怎麽看到人。也許是他多心了,确定沒人時林再次向前走去,然而快走到小區門口時, 忽然從側裏走出來一個人,時林一下頓住腳步,沉默三秒,他微微一偏頭:
“darling。”
時燦:“說人話。”
時林笑笑:“姐, 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我還以為我隐藏的夠好。”
“啊,我知道了。”他說着伸手去摸背後,很快摸到一個透明的小圓片。時林托在掌心上沖時燦比了比, “姐姐,你現在的功法,可比我印象中好太多了, 我真的沒察覺,怪不得我會被你蹲在這裏守株待兔。”
時燦白他一眼,走上前看着這個已經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少年:“你還知道你是個兔崽子, 在外面不跟家裏聯系, 電話也不愛接這些事還沒跟你算賬呢,怎麽回來了也不找我?”
時林微微一笑,他眼睛細長, 笑起來也顯得冷冷清清:“姐,我們別站着了,你跟我上去坐坐。”
時林租的是一個小別墅,雖然不大,但一個人住還是顯得太空曠,時燦進屋後問他:“你怎麽一個人住這麽遠?為什麽不回家去住?”
“我長大了,搬出來住很正常啊,”時林端着兩杯水走過來,他搬了一個小凳坐在茶幾對面,視線比時燦低一些,倒顯得很乖巧,“姐姐,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麽不打招呼就回來,還有回來想幹什麽?”
時燦捧着熱水啜了一口,眼皮也不擡:“這個不用問,我知道你回來是幹什麽的。再有一周就是你二十一歲生日,你要是不惦記回來參加祭壇試,那還是你小林子嗎?”
時林笑起來,這次的笑容比上一次真切了點,添了幾分少年的鮮活,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姐,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沒跟你們說也有原因,大伯母身體不好,大伯還費心看着,他們都不在國內,我當然不能去打擾。咱們家現在只剩你,可你又是代理人,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
“我想參加祭壇試,但是又怕你會跟我生氣,畢竟這是從你手裏搶東西。”
時燦放下水杯,直視着他:“你說你挺大一男孩子,怎麽這麽能胡思亂想?你要是能當選代理人,證明上天看見你的能力比我強,你當之無愧,怎麽能是從我手裏搶東西?再說你當上不還是咱們時家人當上?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呢。”
時林微微低下頭,摩挲着水杯邊緣,沒說話。
“小林子,祭壇試是你的夢想,我知道。現在爸爸在國外天高皇帝遠,時家我說了算,你想去祭壇試我支持。”
忽然時燦話鋒一轉:“但是,如果你沒有資格參加祭壇試,我也不會徇私枉法替你隐瞞。”
時林猛然擡起頭來,細長的眼睛睜得略圓,顯出了一點驚慌失措的孩子氣:“姐姐,什麽叫我沒有資格參加祭壇試,你什麽意思?”
果然,即便過了三年,祭壇試仍然是他的命根子,時燦說:“祭壇試要求應試者功德在身,不與外家人沾染。你現在不僅接觸外家,接觸的還是一個地府正在通緝的通緝犯,你幫他做一份事,身上分擔他一份罪孽,怎麽參加祭壇試啊?”
“你騙我,”時林臉色白了白,但很快冷靜下來:“姐姐,你不用詐我,不可能。”
時燦心裏想抽他,但還是心平氣和:“我騙你幹什麽?小林子,我現在是地府代理人,知道的東西比你想象的還要多,我還是你姐姐,難道我會害你嗎?”
時林咬牙:“我沒接觸過通緝犯,我知道你是什麽時候看到我的了,但他絕不是通緝犯!”
“很快他就是了,”時燦冷聲,你為什麽這麽篤定?因為他是韓家養的狗,所以你就覺得他很幹淨?”
這話不亞于一聲驚雷,時林臉色僵硬,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都幫他做什麽了?現在一五一十的跟我承認,不然我保證你參加不了祭壇試。”
時林抿嘴不吭聲。
“不說算了,我去寫一份……”
見時燦要起身,時林趕緊抓住她,“姐姐,我說,我說。”
這可算是拿捏住蛇的七寸,時林遲疑一會兒,終于低聲道:“我只是幫他……修補了一下他的鏡子,沒別的……他們跟我保證,絕對不會傷你的……”
時燦站起身來:“有你這句就行,把你解決了,我才能去解決韓家,跟我走一趟吧,做個證人。”
時燦的态度沒得商量,其實本來她也可以再等一段時間處理這事,但現在張永康的線索斷了,卻偏偏在醫院碰見那個下巴男。韓家作死欺負到她頭上,還牽扯到了時林,那就先收拾了落個清靜。
時林盯着時燦看了一會兒,也慢慢站起身來,半天才說了句:“姐,你變了很多。”
時燦也聽不出來他這句到底算是褒義還是貶義,只說:“你也一樣。”
說完不解氣,狠狠戳了一下他腦門兒:“你平常不是挺聰明的麽,怎麽被韓家牽着鼻子走?韓家想把我拽下去,你上趕着配合,難道他們能把你推上去?”
時林咬住唇:“韓家和殷家走得近,晶姐二十二周歲了肯定不可能,他們兩家無非是把寶壓在殷伏光身上,這一代就剩我們倆,那我為什麽不能賭一把?我難道還比不過殷伏光?”
時燦罵道:“殷伏光有殷豐和韓玉梓兩個老狐貍幫他安排,你有什麽?豬頭。”
時林一噎,說不出話了。
時燦看他都嫌心煩,毫不客氣的一指大門:“現在就跟我走一趟,我非把韓家這事解決幹淨不可,等結束了,你是想滾到國外還是想留下來都随你,沒人管你。”
***
時燦誰也沒通知,壓了時林上車就往韓家走,走了一會,她一擡頭在後視鏡看到後座并排放着兩個安魂皿。
瞥一眼時林,他看着窗外沒什麽反應,時燦想了想,一把将時林靠着的靠枕抽了出來,往後面一扔,正好蓋在兩個安魂皿上。
時林沒把這動作當回事,問道:“姐姐,這事兒不算小,你不通知岳叔嗎?”
“嗯,不通知。”
“你怎麽知道那人是韓家的?”沉默了半天,時林突然又問了一句。
時燦冷哼一聲:“你不是說了麽,詐你的。”
半詐半猜吧,原本看下巴男一個人還有無限可能,等看見時林,時燦就知道跑不出陰陽四家在裏面搗鬼。那這嫌疑的人選,首當其沖就是韓家。
時林被她噎個正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頓了半天才開口:“姐,你原來不這樣。”
“我原來哪樣?”
“你原來傻乎乎的,單純的很。”
時燦冷笑,如果時林不是她弟弟,她真想上去撕他的嘴:“我媽病得那麽重,随時都有生命危險,我爸陪着她,在國外一年半載都不回來。一個哥哥死了,另一個……”她頓了下,“也沒消息,弟弟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跟着別人合起夥來算計我。随便參加個祭壇試還被選中了當代理人,肩上背了一堆事,我哪有臉單純?”
本來時林已經聽得眉頭皺起,眼中頗有動容,等聽到“随便參加個祭壇試被選中”時臉一下子垮了:“喂,你是不是故意刺我的心?”
時燦狠踩油門,一把打過方向盤,時林猝不及防頭“咣”一聲磕在車壁上,七葷八素中,他聽見時燦說:“就是故意刺你。”
時林舔了舔嘴唇徹底閉嘴了,沒想到時燦能這麽刻薄,印象中他姐哪嗆過他一句?成天樂呵呵的寵着他,雖然有事脾氣暴躁點,但哪像現在這樣渾身帶刺,見誰都紮。
時燦這一路車速飛起,到韓家時才剛剛過九點。她停好車,看時林沒有動地方的意思,忍不住問:“怎麽了?下車啊?別告訴我你到了這裏要臨陣倒戈。”
時林抿嘴:“姐,那你能不能跟我保證,我還是有參加祭壇試的機會。”
“你沒資格談條件,給我下車。”時燦沒什麽好氣,一把摔上車門,臭小子,他還跟她要保證。
時林亦步亦趨的跟在時燦身後,沉默了半天後又叫道:“姐姐……”
可憐巴巴的,又期待又不安。
時燦被他這一聲姐姐叫得有些心軟,心中忍不住嘆息,回頭看他,語氣終于柔和了一點點:“小林子,我知道你沒有壞心眼,你只是想參加祭壇試。可是這趟渾水你趟過,真的那麽容易拔出腳嗎?你覺得韓家會那麽善心,把所有的罪責全都自己攬下?”
時林不傻,時燦一點他就通:“所以……所以你不通知岳叔,是想跟韓家私下解決嗎?”
時燦轉身往韓家宅大門走,步子放慢了不少:“不僅僅是因為你,韓夫人和殷叔不一樣,我怎麽也得顧着大晶。”
……
他們算是不速之客,管家來開門的時候表情十分驚訝,還有些為難:“時小姐,您怎麽這麽晚過來?我家夫人已經睡了。”
時燦已經忘記這個管家姓什麽了,她臉上挂着十分禮貌的微笑,态度倒是一點不柔軟:“阿姨,睡了也可以再起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今天一定要見到韓姨。”
“陳姨,是誰來了?”韓晶從管家身後走出來,“燦燦?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小林子?!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時燦眼中多了幾分笑意,跟韓晶打招呼:“大晶。”
時林跟着叫:“晶姐。”
韓晶不明所以的看了陳管家一眼,将門開大了些招呼道:“快進來坐啊,你們有什麽事啊?這麽晚了,今天就在我家住吧。”
時燦沒想到韓晶今天居然回家住了,她拉了拉韓晶的手:“大晶,韓姨睡了嗎?”
“還沒啊,你要見我媽媽麽?”
時燦點點頭,笑着将韓晶耳邊的碎發幫她掖了掖:“嗯,要找韓姨商量一些事情,不過只有家族的當家人才能聽到,你這個沒職權的太子就回屋睡覺吧。”
韓晶翻了個白眼:“行,又是當家人才能聽的事,本來我也不稀罕。那我給小林子收拾一間客房,你今天跟我住,怎麽樣?”
想一想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時燦抿嘴,輕輕戳了下韓晶的腰:“今天不住了,以後再說吧。”
韓晶有點失望:“哦……那好吧,”正說着,她忽然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擡頭認真的盯着時燦,“燦燦,你今天來找我媽媽是不是還誤會着什麽?我那天已經跟我媽說過了,我們韓家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過,就、就只有那一件事,真的。”
時燦笑笑:“我知道了,你別操心,趕緊回屋睡覺去。怎麽,想垂簾聽政?”
韓晶“嘶”一聲:“垂簾聽政不是這樣用的,你真是……”
“晶晶。”
韓晶的話說了一半,韓夫人的聲音忽然響起,時燦回頭看去,韓玉梓正站在樓梯上,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們。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真絲睡衣,披一件針織披肩,頭發一絲不茍的挽起,顯得整個人從容不迫,雍容華貴。
時燦心道,今天這仗可不好打。
“媽媽,燦燦來了,還有小林子也回來了。”韓晶興奮的指指時燦和時林,見韓玉梓點點頭沒說什麽,韓晶也不奇怪,她媽媽一向表情冷淡,向來從她臉上看不出什麽。
韓玉梓慢慢走下樓梯,瞥一眼韓晶:“晶晶,你回屋睡覺去吧,燦燦和我有事情要說。”
韓晶應了個是,沖時燦眨眨眼睛就走了。
韓玉梓等韓晶走了,掀掀眼皮:“燦燦,這大晚上,怎麽不打招呼就上門啊?小林子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都沒聽人提起過。”
時燦聽得出韓玉梓語氣中的不滿,也明白韓玉梓這開場白就是想跟她打太極繞一會兒,但是他不願意,也懶得跟他廢話,先表明了誠意:“韓姨,我今天來這一趟沒有告訴岳叔,只帶小林子過來的,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韓玉梓微微一笑,挑眉:“我不明白。燦燦,韓姨老了,你得說得清楚些。”
時燦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韓玉梓不買她的帳很正常。,這人驕傲了一輩子,怎麽可能甘心被一個小輩壓一頭。
可她也不是因為對方比自己大一輩就能由着人家欺負,對方擺明要裝糊塗,那她只好挑開說:“韓姨,那我就說的明白點吧。”
時燦語氣不重,但每一個字都有力道:“韓姨,養鬼師是四家明令禁止的禁條,你不會不知道。如果今天你養的只是一些小玩意兒,平常在陰陽兩界跑跑腿,擺弄擺弄風水,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您是長輩。但是現在你養的鬼師手不幹淨,跑到地府的莫言刑場去殺人,扯上了小林子,還差點把我拽下水。那這個事我就不能不管了。”
韓玉梓笑了笑,慢慢走到客廳沙發主座上坐下,姿态十分優雅,氣定神閑的開口:“我還以為你這麽大陣仗要說什麽,原來是這種捕風捉影的話。燦燦,說話是要講證據的,今天你若是把證據拍在韓姨面前,韓姨當然二話不說任你罰。”
她笑着揚了揚下巴:“但你今天拉着一個小林子就跑來韓姨家要定我的罪,未免有些牽強吧?你從哪裏聽說我養鬼師,是小林子說的嗎?小孩子年紀小,別被外家人騙了,還跑回來說自己家的不是。”
時林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握,這個情景他倒是不意外,時燦早在進門前就給他打過預防針,可是他心中依然緊張:韓玉梓似乎想全推脫了……韓家若是真不認賬,那可不好辦,他真的沒證據證明他接觸的人就是韓家養的鬼師。
時燦卻好似一點也不擔心:“韓姨,拿出證據不難,但是會鬧的很難看,我不想那樣。今天這事談攏就成,不至于傷顏面。”
她在韓玉梓對面坐下,目光坦誠:“韓姨,你動張遠航是沖着我來的,當然如果小林子不給你的鬼師補鏡子,他也進不了莫言刑場傷人,這事情算你們一人一半。不過最後我沒有事,受累的是張遠航,我們三人一人出一份壽命加在他下一世,就算給他一個補償。你再把鬼師交出來,我就當這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韓玉梓的鬼師害了張遠航,時林又幫助他加害張遠航的魂魄,但如果不是自己先去接觸張遠航,也許韓玉梓不會從他入手來陷害自己。時燦覺得自己這筆賬已經理得很清楚了,可韓玉梓仍然推了回去:
“燦燦,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有證據,就把證據摔在我面前,如果你沒有,我怎麽能舍出壽命來陪你瘋?你讓我交什麽鬼師……我從來沒有養過鬼師,又從哪兒給你交呢?”
時燦面色有點冷,聰明人說話把話扔上秤,對方自己掂量幾斤幾兩,但韓玉梓三番四次打翻她秤盤,根本不看條件好壞,就是不肯合作。
微笑,微笑,最後一次,看在大晶的面子上,時燦在心裏勸了自己一遍,再次開口:“韓姨,我不是拿不出證據,可是動手太難看。今天大晶還在家,我不想跟你鬧的太僵,也不想吓壞了你家人。我開的條件對您來說只有好處,而且您放心,韓家以後的掌權人是大晶,不管我能當多久代理人都一定會護着她。如果把我拽下來,也只剩時林和殷伏光能去選代理人,您就真的能放心嗎?”
韓玉梓微微一笑,搖搖頭:“燦燦,這不是誰當代理人的問題,你要讓我認我沒做過的事,我怎麽認?”
明白了,韓玉梓屬于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她很自信她養的鬼師絕對不會給時林留下任何證據。
機會她給了不止一次,可是韓玉梓看都不看就盡數退回,時燦耐心耗盡不再勸她,站起身來低聲道:“韓姨,那麻煩你将家裏的人都聚集在客廳,拿證據鬧動靜應該會很大,別吓壞了別人。”
韓玉梓點點頭,淡淡說道:“這倒沒什麽問題,但是燦燦,我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最後一無所獲,該怎麽辦?”
迎着韓玉梓篤定的目光,時燦毫不猶豫的說:“如果我冤枉了你,我立即辭去地府代理人的職務。”
“好!”韓玉梓站起身來吩咐管家,“去,把家裏所有的人都叫到這裏來。”
韓家的人不多,總共不到十人,韓晶穿着睡衣一臉朦胧睡意的走了過來:“出什麽事了?媽,燦燦,你們幹什麽呢?怎麽弄出這麽大的動靜?”
沒人回答她,韓玉梓站在衆人前面沖時燦點點頭:“人都到齊了,燦燦,你有什麽證據就盡管拿出來,弄多大動靜都無所謂。”
時燦一言不發,驀然伸出左手,鬼火之上慢慢顯出鬼頭匕的形狀。她信手在半空一握,立刻将鬼頭匕牢牢握在手心,反手狠狠插在面前的茶幾上。
匕首一出,韓玉梓的臉色就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