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鬼影06 一更+二更
……
一天前。
岳鴻飛到達韓家之前, 韓玉梓就早早将一切證據備好,只等岳鴻飛來轉交給他。
岳鴻飛進門後看到端坐在沙發上喝咖啡的韓玉梓,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他以為韓玉梓要強, 就算撐着臉面不會示弱流淚, 但至少也該容顏憔悴。
不過現在看來,韓玉梓雖然談不上容光煥發,但也看不出一絲傷心脆弱。
岳鴻飛默不作聲,翻看韓玉梓交給他的東西。她準備的很詳細,也沒遮掩自己的罪行,态度倒是坦誠。但每一件事單拿出來看都足以讓人皺眉, 更別說是這麽多。
岳鴻飛滿臉痛惜,忍不住叫回年少時的稱呼:“韓姐,你怎麽會做這麽傻的事情?韓家這些年已經發展的很好了,你為什麽這麽不知足?”
岳鴻飛将手裏的東西撂在茶幾上:“你養鬼師, 命令他去做的這些事,知道會斷了多少人的生路嗎?你犯這麽大的罪過,你讓我該怎麽辦?晶晶還那麽小, 她以後怎麽辦?”
韓玉梓風輕雲淡的一笑,看起來竟毫不在意:“我知道,所以你罰我吧。”
她目光幽深, 看了一眼茶幾上的東西:“鴻飛,你不會懂的。”
岳鴻飛痛心疾首,低吼:“我是不懂, 我——”
“好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也不會狡辯,你該怎麽罰就怎麽罰, ”韓玉梓神色平靜,甚至還帶着一絲微笑,“我會把所有動過的風水恢複原狀,改過的他人命數也盡力彌補。能用錢補的地方,就用錢填平,實在補不了,就用我的壽命去堵。”
岳鴻飛咬牙:“你怎麽能說的這麽雲淡風輕?你知不知道你犯下的這麽多事、背了這麽多孽債,等以後你——你老了死了,到地府之後會怎麽樣?!”
罪孽這樣深重,韓玉梓絕不可能成為一只安詳寧和的鬼,從她造的孽上來看,即便是成為鬼王也不為過。岳鴻飛不願意把這個結果說出來吓唬她,他們陰陽四家的人絕對不可以成為鬼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韓夫人,趁着還有大把年華,多做些功德吧。以後到了地府,功德和罪孽兩兩抵制,說不定還能有個好結局。”
韓玉梓波瀾不驚,似乎沒把岳鴻飛的話聽進去,她優雅的笑着,目光深邃,閃着岳鴻飛看不懂的光:“鴻飛,你別擔心我了,我只是一時失利而已,這不算什麽,以後我會過得很好的。”
她微笑,加重語氣:“過的比你們每一個人都好。”
岳鴻飛當她失心瘋,還大夢不醒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你冷靜冷靜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言盡于此。韓夫人,燦燦跟我求過情,你犯的事我不會記錄在檔案裏,不會給你們韓家、給晶晶留下污點。希望你好自為之。”
岳鴻飛撂下話,收拾好東西就滿心失望的走了,走前也沒再跟韓玉梓說一句話。
韓玉梓在岳鴻飛出門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兀自微微一笑。
……
晚上,韓玉梓破天荒的去了韓晶卧室,和女兒睡在一起。
“媽,你別難過了,日子還長着,咱們以後會好起來的。”韓晶已經快忘了躺在媽媽懷裏是什麽滋味,今晚突然品嘗到,讓她高興之餘,對家裏變故的難過的沖淡了些。
韓玉梓笑着拍拍她:“晶晶,媽媽不難過。我們以後的日子的确是會好起來,而且是比他們每一個人都要好。”
她翻過身,面對面看着韓晶,神色十分認真:“晶晶,你記住媽媽今天跟你說的,這個世上,只有殷家和我們是一起的,只有殷叔叔可以相信,剩下的人,岳鴻飛、時燦、岳昭這些人,通通都不能信也不能交。”
韓晶下意識想反駁,張了張嘴,最後卻變成了一句:“……為什麽?”
韓玉梓摟緊了她:“以後你就明白了。晶晶你記住,如果你以後有困難,時家和岳家只會拼命的落井下石,而殷家一定可以保全你。你不要總惦記着那點一起長大的情分,情分在利益面前,能值幾個數?”
黑暗中,她輕輕笑起來:“時燦說她可以一直保護你,你就傻傻的相信了?她不會的。晶晶,四家所有人都明白,只有你不明白,你和時燦并不是四家千載難逢開出的并蒂蓮,你們是雙姝競秀,你死我活。”
***
韓晶就在滿腹心事中迷糊入睡,昏昏沉沉間,她做了許多夢,夢見小時候去時伯家做客,時伯母将粉雕玉琢洋娃娃一般可愛的小時燦推過來,笑着介紹:“晶晶,這是燦燦妹妹。”
她笑起來,捏捏時燦肉乎乎的小手:“燦燦妹妹真可愛。”
雖然在韓家也有姐妹,可她就是很喜歡跟時燦玩,每周末都嚷嚷着去時燦家做客。時燦的玩具,首飾,衣服,包包都沒有她多,但是她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
她很羨慕,托着腮問時燦:“燦燦,你喜歡我的什麽東西都可以挑走,把哥哥送給我一個好不好?”
時燦一點也不受她誘惑,仰着奶乖的笑臉對她說:“哥哥不是物品,随便把哥哥送出去,他們要傷心的。”
那好吧,她也不強求,轉頭去找岳昭問:“岳昭,你能當我哥哥嗎?燦燦有兩個哥哥,我一個都沒有呢。”
岳昭是一個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兒,他皺着眉想了很久,搖頭拒絕:“我不喜歡當哥哥,當哥哥有什麽好?我就喜歡當弟弟,我只做我大哥的弟弟。”
她很失望,原本自己家和殷家都是一個孩子,那殷栖寒應該是她哥哥的,可是她想不明白,殷栖寒怎麽去時燦家給燦燦當哥哥了。現在燦燦有兩個哥哥,岳昭也有哥哥,只有她沒有。
她把她的難過說給時燦聽,時燦嘿嘿一笑,拍拍她肩膀:“這有什麽難的,非得要哥哥嗎?我給你當姐姐怎麽樣?”
當姐姐怎麽行?她年齡比時燦大,燦燦沒法當她姐姐呀。
不過時燦好像不注重這些,疑惑的問:“這跟年齡有關系嗎?這不就是咱們兩個一拍即合的事兒嗎?就這麽說定了,以後我護着你,你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了。”
是這個道理,她高興了,想撲過去給時燦一個擁抱,卻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你們不是千載難逢的并蒂蓮,你們是雙姝競秀,你死我活。”
再擡頭看時燦,她精致漂亮的小臉上沒了笑容,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聲音冰冷機械:“你死,我活。”
……
這一晚上夢做的千奇百怪,韓晶醒來的時候,感覺腦殼裏有一柄錘子一下一下的砸着。她揉着後腦勺坐起身,随手一摸旁邊,韓玉梓不知什麽時候起的床,床上一點點餘溫都沒有。
天還沒太亮,這個時間吃早飯是不是早了點?
不知為什麽,若是以往韓晶一定會躺下睡個回籠覺,今天卻心裏堵得慌,一點困意都沒了。她下床穿鞋,先去韓玉梓的卧室看了一眼,沒人。
韓晶迷迷糊糊的往樓下走,剛走了一半,她停住了。
眼前的景象讓她目眦欲裂,破碎的驚呼尖叫争先恐後的溢出喉嚨,韓晶慌亂間一腳踩空,狼狽不堪的摔下樓去。
韓玉梓的身體挂在客廳巨大的水晶吊燈上,她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鮮血染紅她的衣襟長褲,順着腳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和一旁翻倒的椅子上。
……
***
時燦和岳昭趕到韓家時,正好看到時林從前面出租車上走下來,他一看到兩人就幾步小跑匆匆過來:
“姐,這是怎麽回事啊?韓姨怎麽突然就……會不會是因為那天……”
時燦皺眉:“管好你的嘴,一會進去別什麽話都往外說。”
岳昭看見時林還挺稀奇:“小林子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岳哥,我前陣子回國的,已經跟岳叔打過招呼了。”時林亦步亦趨跟在兩人身邊,時不時瞄一眼時燦的臉色。
時燦看他心煩:“別偷看我了,一會兒進去吊唁行了小輩禮,你就走吧,這沒你什麽事。”
岳鴻飛在門口站着,臉色不太好,看見他們幾人過來,他低聲說:“你們都進去看看吧,早上發現的,自殺。燦燦,你查過生死簿了嗎?”
時燦和岳昭出門之前,趁他不注意将四份生死簿合在一起迅速修補了一下,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了:“是自殺,淩晨三點。”
岳鴻飛的眉頭皺得更深,他示意他們幾個:“你們先進去。”
事發突然,屋子裏有些忙亂,時燦讓岳昭和時林先去,她自己走到客廳,蹲下身輕輕拂了一下磚縫中的血跡。
鬼氣纏繞,到現在還沒完全消散,韓夫人這一死有厲鬼之相。
時燦擡頭去看頭頂的吊燈:韓玉梓不是普通人,不會連最基礎的常識都不懂,她求死,卻挑在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間,将自己“懸于天地間”,用最戾的兇器穿透身體,任血氣彌漫。是什麽樣的腦回路,才會選擇這麽陰損的自殺方式?
時燦往前走,看見前面圍了好大一塊空地,放了繩子和一把帶血的刀。她盯着刀看了兩眼,擡腿走過去,卻忽然被斜裏沖出的一個人推了一把:“
“你別過去!”
時燦退了兩步,看見韓晶站在她身前瞪着她。她頭發亂蓬蓬的,兩只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裏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臉上淚痕未幹,又有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
時燦沒見過韓晶這個樣子,頓時眼眶也酸:“大晶……”
韓晶擺了擺手,深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許多:“你別過去了。”
她剛剛喪母,心情還不穩定,時燦沒在這個節骨眼上跟韓晶争辯什麽。她點點頭,輕聲說了句“節哀”,便轉身去找岳鴻飛。
岳鴻飛坐在門外面的臺階上抽煙,時燦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兩條胳膊搭在膝蓋上:“岳叔,我看這事有點蹊跷。”
岳鴻飛抽了一口煙,吐煙圈時像嘆氣:“怎麽說?”
“韓姨是陰陽四家正統出身,分明知道自殺是重孽,是‘逆天改命’的特殊一種,是在跟天作對。可她還是這麽做了,不僅是做,還要挑在一天中陰氣最盛的時候,死法也最兇戾。她會不會被僞裝成自殺,其實是被人害死的?”
時燦不能不多想,這多事之秋,生死簿上信息都能被抹,僞造也不是沒可能。
岳鴻飛搖搖頭:“不可能,韓夫人的遺體我檢查過了,沒有任何精神控制的跡象。她的魂魄地府也收到了,确認過,是自殺無疑。”
那就更奇怪了,時燦煩躁的抓了抓頭發,用手撐着額頭:“岳叔,我剛才看韓姨用來自殺的那把刀,那不是普通的水果刀,那是一把手術刀,而且上面陰氣很重。我懷疑,這是一臺失敗的手術裏用過的手術刀。”
手術刀是兇器中比較特殊的一種,它雖然會劃開人的皮肉,攪進人的骨血,但它的目的卻是為了救人。從某種意義上講,手術刀本身是帶着功德的。但若是一場失敗的手術,手術刀反而成了“兇器”,它承載的怨氣不僅僅來自一個人,還包括家屬、親朋、甚至醫生的遺憾。
這樣的刀,很不吉祥。
時燦試着去捋順思緒:現在确定韓夫人的确是自殺,那麽這種手術刀肯定不可能是她随便在抽屜裏就能找出的一把,必然是早就秘密收集好的。如果從這一點出發,那麽韓夫人的自殺就是早有預謀,而不是一時不快,甚至死亡時間和死亡方式都可以從側面證明這一點。
雖然很不可置信,但沒有任何支點可以推翻這個結論:韓夫人的目的很強烈也很明确,她分明是想成為陰氣最重的鬼。
時燦想起了什麽,心裏咯噔一下,扭頭去問岳鴻飛:“岳叔,韓姨成為鬼王了嗎?”
“她沒有,”岳鴻飛将煙蒂狠狠按滅在臺階上,眉宇間愁雲更重,“我打電話問過寶鳳了,鬼界的鬼王沒有發生更換,韓夫人的分量還不足以替代現任鬼王。”
岳鴻飛說着,回想起韓玉梓之前那句“我會過得比你們所有人都好”,感到一陣不寒而栗:“燦燦,韓夫人雖然死了,但這事還沒完,她想成為厲鬼——甚至鬼王,絕對還有大事要做,這就足夠讓人忌憚。她悶聲憋着什麽後招,我們現在卻一概不知。”
“還有一點。韓夫人養鬼師以來做下的惡事不少,改他人命數養自己風水,死法又這麽兇厲,可以說千年難遇。她這麽多惡行,身負重孽,應該是對鬼王志在必得,但她最後竟然沒有成為鬼王。”
岳鴻飛閉上眼睛,聲音低沉:“我實在難以想象,現任鬼王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寶鳳跟我說,韓夫人差一點就直接進入化百期,那是多少厲鬼攢幾十幾百年都不一定達到的,按這麽算,現任鬼王必定一死就立刻進入化百期。”
時燦的手臂上微微泛起雞皮疙瘩:“化百期之後就是千年惡鬼,千年惡鬼不容于世必遭天譴,他們來不及作惡,但鬼王可不一定。”
“這就是我擔心的,韓夫人這事剛剛開始,還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幹些什麽。而地府裏還有這麽可怕的一位鬼王,生前是什麽樣才能比韓夫人更罪大惡極?我現在就怕他們聯手,重現當年的‘九九鬼災’。”
時燦心中發涼,岳鴻飛顧慮的沒錯,韓夫人的目的是想取代鬼王,如果取代不了,那麽投誠也是可以的。
時燦對“九九鬼災”并不陌生,上一代原本的代理人她二叔就是死在九九鬼災中。那場浩劫集結了百多位惡貫滿盈的鬼禍害人間,造成的後果極其惡劣。但說實話,當年的九九鬼災那麽厲害,那些鬼裏卻既沒有鬼王,也沒有進入化百期的鬼。
也就是說,如果韓夫人真的和現任鬼王攪在一起幹點什麽,那絕對是一場比九九鬼災更大的浩劫。
“燦燦,你別壓力太大,這些還只是我們的猜測,我這兩天抽時間去一趟地府重犯科,和韓夫人溝通一下,盡量套出什麽。”岳鴻飛拍拍時燦的肩膀,叮囑道,“你和岳昭還有小林子就早些走吧,韓家的事有韓家人操勞,殷家也會幫忙,你們幾個小孩在這也沒什麽用處。”
……
走的時候,時燦考慮一會兒,還是沒有去和韓晶告別。韓晶現在心情悲痛,自己說什麽她都不會聽進去的,還是等她心情穩定了,再與她說韓夫人的事。
雖然很可能會面臨棘手的狀況,但時燦心中某一處竟然有些竊喜和輕松:韓夫人的死別有目的也好,她并不是因為鬼師的事敗露,一時想不開才自盡的。
回去的路上,岳昭開車,捎上了時林。時林終于有空閑時間和時燦說話,剛關上車門就扒着副駕駛的座:“姐姐,你幫我跟岳叔求情了嗎?岳叔找過我了,他說我幫鬼師修補鏡子的事雖然不算大錯,不至于将來有問題,但現在我沒有資格參加祭壇試……”
時林在後邊,根本看不見時燦已經皺起了眉頭,還在喋喋不休:“姐,韓姨都已經走了,鬼師的事你們不是商量不記入檔案嗎?那能不能把我的事也抹掉啊?”
岳昭往後面瞅了一眼:“行啊小林子,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着當代理人呢?說真的,已經有代理人的情況下,後邊的人滿二十一歲也就是走個過場,根本不可能選上的。”
他現身說法:“你看我,當年殷哥之後下一個就是我滿二十一歲——說實話我都不想去,我就是去走過場的。要不是他……”岳昭說了一半,才忽然反應時燦還在一旁,自己這話題招人嫌,哈哈幹笑兩聲,“哎呀反正你就死了心吧。”
時林不死心,當年是什麽狀況,岳昭怎麽能跟殷栖寒比?這都不用祭壇試,用眼睛都看的出來誰強誰弱。可現在不一樣,他從小雖然沒在學習上下功夫,但他們陰陽四家的本領他學的最努力。
至少,比時燦努力。
終于時燦開口了:“抹掉不可能,你如果沒犯錯,你愛參加祭壇試就去參加,我也攔不住你。但既然做錯了就要擔責任,也算是給你個教訓,以後別插手那些陰邪事。”
別說這件事她本來就不會心軟,就現在這情況,韓夫人和鬼王就像懸在頭頂上的一把刀,不知道會不會落,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她怎麽可能讓時林參加祭壇試?雖然說選上的可能性極小,但他要真當上了代理人,沒有經驗,卻首當其沖要面臨那麽危險的事情,真出了事,她怎麽向她二叔交代?
時林哪裏知道時燦心裏怎麽想的,只聽到她不答應幫忙,急得滿頭大汗:“姐,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如果我去了沒選上,我也認了,是我不如人!可是我不能連去都沒去過!”
時燦翻了個白眼,直接把耳機塞上。
時林着急,伸手去拔時燦耳機:“姐……”
“別動,”時燦拍掉時林的手,“我進來個電話,你給我閉嘴。”
電話是張遠航打來的,時燦謹慎的把音量調到最小,扣過手機屏幕按下接通:“怎麽了?”
事實證明,她調小音量的舉動是正确的,張遠航那邊聲音殺豬一樣:“大人!你快回來啊!!殷哥他又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