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破鏡重圓中01 一更+二更~……

岳鴻飛破天荒的在晚上八點接到岳昭電話, 說要過來看他,他莫名其妙之餘,還隐隐有點欣慰。

很早之前他就對他這個二侄子放棄治療了:白天找不到他, 因為他要睡懶覺, 晚上更找不到他……人家少爺的晚上時間多寶貴。

這小子今天也不知道抽什麽風,居然沒有出去玩,還說要過來看看他。岳鴻飛搓了搓手,嚴肅板着的老臉上約摸透出些笑意,翻了翻冰箱,開火下廚, 很快做好了辣椒炒肉和水煮魚,他知道岳昭愛吃。

沒等一會岳昭就到了,岳鴻飛端着臉去給他開門,卻沒成想看見時燦也在門外。

“燦燦也過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說起來岳鴻飛還曾經偷摸在心中幻想過時燦能和他家二侄子走到一起。岳家本來就和時家走得近, 時燦又是這麽一個意外的寶貝疙瘩,他相中的不得了。但沒辦法,岳昭不争氣, 爛泥糊不上牆的樣,要真把時燦配給他,他岳鴻飛第一個先舍不得。

時燦和岳昭進了屋, 兩人的表情各有各的凝重,時燦嚴肅中帶着些許茫然,岳昭卻是真的沉重。他和岳鴻飛打了聲招呼後就站在門口, 看上去像是在斟酌怎麽開口。

岳鴻飛一看就知道有事:“別杵門口站着了, 進來坐,都還沒吃飯吧?先吃飯,邊吃飯邊說。”

他還沒太當回事, 岳昭能有什麽大事,要麽打了架,要麽欠了錢,無非都是些好解決的。叫上時燦,估計就是怕挨訓。

時燦看了岳昭一眼,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岳昭給她打電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從小到大沒見過他那麽正兒八經。立刻放下東西就趕了過來,正好和他在門口遇上。

問他什麽他也不說,只說等見到岳鴻飛一起商量。

“二叔,我就直接說了,我前兩天發現一件事,”岳昭拉開椅子坐在餐桌旁,飯菜的香味兒止不住的往他鼻子裏鑽,但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我看見一個人,有點奇怪。”

他的目光在時燦和岳鴻飛之間來回掃視,半張着嘴,有些不知接下來的話怎麽說。

時燦大老遠跑來不是看岳昭支支吾吾的,一挑眉毛:“接着說呀,有點奇怪,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想先問問你們,一個人可以吐出帶鬼氣的血嗎?或者一個鬼魂能吐出一口人血嗎?”

時燦心中驀然一動,擡眼看向岳鴻飛,與他的目光在半中撞了個正着。兩人的震驚和不安轉了一圈,默契的不動聲色按下。

岳昭能察覺出他們目光異樣,更覺得事情不簡單,磕磕巴巴繼續說:“我記得這種情況在我們必修課裏講過,好像是一種很罕見的情況,我有點記不清了,大概是和……化百期有關?”

岳鴻飛叫他小名:“真真,你看的清楚嗎?這不是小事,你基本功弱,要是看花了眼……”

“不不不,不可能二叔,你知道的,我基本功就算再差,怎麽能連鬼氣都分辨不出來。”

岳鴻飛望向時燦,時燦正輕輕摩挲下巴,微蹙着眉整理思路:“岳叔,如果岳昭沒看錯,那這個鬼魂絕對已經進入化百期,用韓夫人死後的情況做對照,他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鬼王。”

“但從他能吐出一口帶鬼氣的血這個角度看,這個鬼魂……沒有我們之前想的那麽棘手。”

時燦擡頭,目光含着詫異:“有生之年,居然能碰見這種自相矛盾的厲鬼。”

“是這個說法。”岳鴻飛砸吧砸吧嘴,從口袋裏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點上。

岳昭跟不上他們的思路:“不是你們能不能照顧我一下?你們說的我都不懂啊,燦燦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帶鬼氣的血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個鬼魂,鬼氣和陰氣積累到一定值,就會進入化百期。心中的善意漸漸消散,惡念越來越強,直到意識全無,成為六親不認的千年惡鬼。進入化百期後基本上回天乏術,但這個‘基本上’是針對于人來說。如果這個鬼魂不想成為千年惡鬼,是有辦法自救的。”

說到這,時燦話鋒一轉,“但理論上講,能進入化百期的鬼魂惡念滔天,生前也一定十惡不赦。這個辦法自相矛盾,形同擺設。”

岳昭不理解,這些知識他早不記得了:“什麽辦法?很難嗎?那我看到的人吐出帶鬼氣的血,是不是說明他用了這個辦法?”

“是的,他用了這個辦法,也成功了。”時燦說,“魂魄分三魂七魄,其中三魂是生魂、靈魂和覺魂。生魂代表生存與生活,是與生俱來的利己屬性,屬惡;靈魂代表思考、判斷、領悟、學習,方向太多,結果很難掌控,本質是半善半惡;而覺魂代表感知感受,由心而生,屬性是善。一個已經進入化百期的鬼魂,想要控制自己不成為千年惡鬼,唯一能利用的只有覺魂。”

“他要把自己的覺魂從三魂七魄中剝離,凝成一團意念置于心間,這意念是他心中向往的最美好的東西。可以是敬重的長輩,要好的親朋,至死不渝的戀人甚至理想、信仰。你看到的血,其實并不能算是血,是他的覺魂和惡念相互傾軋下磨碎的魂魄碎片,看起來像是人血的樣子。”

岳昭撓撓頭:“這個……這個辦法聽起來,也不是特別的難,為什麽你說形同擺設?”

時燦翻了個白眼:“大哥,你知不知道把覺魂從三魂七魄中剝離是什麽概念?凝成意念放在心間又是什麽概念?就好比是從你後背上生生撕下一塊肉,讓你露着骨頭,不縫針不包紮不上藥,再把你身上撕下的皮肉變成一把尖刀插.進心髒,要是想保持一線清明,就永遠不能拔.出來。”

“你知道能進入化百期的惡鬼,生前會做多少惡事?他們如果有這麽大的決心,這麽強的善意,還至于成為惡鬼嗎?”

一個赤子之心的人很難修成惡鬼,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也幾乎不會為了向善付出巨大代價,自相矛盾,一點不錯。

岳昭忍不住反駁:“但現在不就有一個例外嗎?這個人也是進入化百期的惡鬼,但他還是這麽做了,證明他……怎麽說,就是好人。”

岳鴻飛默默抽完了一支煙,将煙蒂随手扔到一旁的紙杯裏,接口道:“是啊,善念不止,但痛苦不息。這個鬼王,真不簡單。”

時燦贊同岳鴻飛的話:“不管怎麽說,他能用這麽決絕的法子約束自己,應該是個可以打交道的人。但他不聲不響的跑到人間,我們也不能由着他胡來,現在當務之急,是盡快聯系到他,看看他究竟……”

“聯系到他,應該不難,這個人其實……咱們認識。”岳昭語調滞澀,終于還是說到這一句,他頭上都冒出了虛汗。

“認識?是誰?”時燦立刻問道。

岳昭抿嘴,糾結再三小聲說道:“就是……就是殷栖寒啊。”

這話說完,三人像被同時按了靜止鍵,時燦僵住好幾秒,這幾秒大腦似乎停轉了一樣。岳昭吐出的那三個字在她腦中,回響了好幾翻才讓她回過神。

時燦慢慢捏緊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你看到的那個人,是殷栖寒?”

“對,那天就在什麽文華路上的一個巷子裏看見的,就是匆匆打了個照面,沒看到臉……但我保證是他!”

對的上。時燦閉上眼睛蹙緊眉頭,那天他們幾個正在那裏堵袁飛槐,當時和殷栖寒碰面之後,還看出他臉色不好,他也提了提岳昭在附近的事。

時燦心有點亂,望向岳鴻飛,卻意外的發現岳鴻飛的神色雖然嚴肅,但還是夾雜着些許迷惘。時燦心裏一咯噔,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隐隐升起。

下一刻岳鴻飛的話,讓她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殷栖寒……殷栖寒是誰?”

***

雖然時燦家離岳鴻飛的住處不算遠,但她還是把車扔到那,直接用風盒設了法陣瞬移回去。

推開門,桌邊邊只有張遠航和袁飛槐兩人,時燦心猛一沉:“殷栖寒走了?”

她推門的樣子火急火燎的,向來沉着冷靜的臉色竟然罕見的焦灼。張遠航和袁飛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都曉得肯定不簡單。對視一眼,張遠航清清嗓子:“沒有呀,他……”

時燦明白了:“他又在樓上是不是?”

不等兩人回答,時燦邁開步子就往前走,走了兩步又頓住,回頭看他們:“你們兩個,現在都去安魂皿中呆着,我給你們上封印,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時燦走到殷栖寒房門前,冰冷的鬼氣絲絲從門縫中透出來,取代了原本該是熟悉的溫暖、陽光、安心的氣息。時燦用手攏了攏,但她什麽都沒抓住。

事到臨頭,想見的人就在裏面,時燦反而平靜下來,甚至敲了敲門。

“請進。”殷栖寒的聲音略微沙啞,有些輕,像是以前他難得生病時的嗓音。

時燦毫不猶豫的按下門把。

殷栖寒正伏在書桌前認真工作,他左手是一份殘破的生死簿,右手邊放着一本厚厚的書,看上去十分陳舊。時燦都不用去翻封皮,用頭發絲都能想到那是什麽。

她坐在殷栖寒書桌側面,暖黃的燈光下,這畫面就像是曾經殷栖寒給她輔導習題時的樣子。

時燦咬了咬唇,很突兀的來了句:“我進來了,死箋怎麽不收一收?”

殷栖寒右手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手邊的死箋:“反正也瞞不住了。”

他擡眼看她:“岳昭電話打那麽急,我有數。”

時燦的指甲摳進掌心,想起那晚她提出找鬼王幫忙,殷栖寒勸阻她的那些話,一時間心底就像被捶了一下,目光似憤怒似倔強的看他:“你心态挺好。”

“只是運氣實在不好,”殷栖寒說,“如果不是碰巧被岳昭撞見,我想我可以瞞到最後的。過了這麽長時間他不提,我以為在他那這事早就被酒精泡化了,沒想到他還是想起來了。”

時燦看着他:“別說這個,這不是最重要的。”

殷栖寒明白,目光中浮現些許歉疚,低聲說,“燦燦,對不起,我是騙了你,我其實早就進入化百期了,甚至取代了上任鬼王。可是……我不記得我死前到底做了什麽,我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像嘆息:“變成這樣,我該怎麽跟你說呢。”

時燦依舊目不轉睛的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盯太久的緣故,她眼眶酸澀的厲害:“這也不是最重要的。”

殷栖寒默不作聲的抿住唇,他隐瞞她這麽大的事,卻不是最重要的,那什麽才最重要?

時燦每個字都咬的清楚:“岳昭不是單獨找我,我們一起去了岳叔家。”

殷栖寒一窒,他明白了。

“岳叔不記得你,在他的印象裏,殷家只有殷伏光一個孩子。我剛才翻了他的收藏櫃,發現少了一樣寶物,代孟湯。”

殷栖寒的睫毛輕顫了下,他默不作聲閉上眼睛,眉心微擰。

代孟湯不是湯,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叫法,其實樣子長得勉勉強強像一個羅盤。這東西沒什麽攻擊功能,唯一的功效就是修改和填補人的記憶,說起來,倒是一個十分雞肋的武器。

但從專業角度來講,它修改記憶的功能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不留痕跡,不會給人的大腦造成損傷,甚至不會顯得突兀,因為它會自動幫助填補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讓人即便被修改記憶,也不會察覺自己的記憶有任何滞澀不流暢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你修改掉的是岳叔七月半那一天的記憶,但現在才知道不是。你用了代孟湯,将岳叔記憶中關于你的所有全部除掉了。”

時燦盡量平靜的說,但她的手在桌下捏的很緊:“你之前騙了我,你說你到人間想找的第一個人是岳叔,但其實你根本不是為了問關于你死亡的事,因為你心裏很清楚他絕對不會知道,你只是想上他那裏拿代孟湯。”

時燦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殷栖寒,但神色卻不顯得冰冷,細究之下倒像是委屈:“那天,我們在望天山小樹林裏動手,其實你也是想把我從小到大的記憶都改掉吧?只是因為我身上有鬼頭匕和鬥篷盾,又用縛魂索制住了你,你才沒有成功。很可笑,我以為我當時說服了你,但是其實修改記憶這件事,你一直都放在心上,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吧?”

她說她要一個明白,他聽了,還陪她一起找答案。但實際上,等她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他就會找機會把她這段颠沛疲憊的記憶改掉,換成無憂無慮平安順遂的東西。

殷栖寒沒說話,他仰着頭看時燦,像犯人看着正在審判他的法官。對着這張臉,這雙眼睛,他沒有辦法巧舌如簧的說謊,所以只能沉默。

時燦其實也并不需要他的辯駁,繼續說:“否則你也不用躲着岳叔不見了。其實你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你不能見他。”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捏起:“你把覺魂撕下來,團成廢紙團一樣的塞在心裏,你就想着,等到這些事情都了結了,我也得到我一直追求的答案了,就改我的記憶,改岳昭的記憶,改所有一切可能認識你的人的記憶,甚至還要到國外改掉我爸我媽的記憶,對不對?”

“覺魂總有消耗光的那一天,到時你心中沒有善念,沒法自控出來禍世,我們不記得你,下起殺手來不會猶豫手軟。也許我們能看出你是陰陽四家的人,但只可能把你當做殷家的哪一個支系,鏟除起來只會更加毫不留情。”

殷栖寒一直靜靜聽時燦說,從這一刻開始,他在她面前就毫無保留了。

他坦誠的像一具血淋淋的骨架,兒時點點滴滴的美好回憶再也包不住他滿身的孽,他沒法自欺欺人,只能承認自己是一個滔天罪惡的惡鬼。他用覺魂護住心中最幹幹淨淨那一小團又怎麽樣呢,遲早會落得一場空。

早就看清了路的盡頭,空蕩蕩的黑,實在沒有什麽可辯駁的。

反正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了,不用藏着掖着端着,讓人反而沒那麽沉重,殷栖寒一笑,眉眼微彎,竟隐約可辨少年氣:“小火山,你消消氣,這事有什麽大不了的。這已經是我能想出最好的辦法了,覺魂又不是永動機,能源源不斷的給我釋放善念。真等到消耗光那一天,我就不是我了。”

他說:“那時,我仗着鬼王身份不遭天譴四處作惡,你們卻顧念舊情下不了手,就算下了手,一生也得在心裏背個大包袱,多沒意思。”

時燦冷笑一聲:“認命,等死,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

如果不是經過深思熟慮,他也不想走這條令自己痛徹心扉的路。殷栖寒表面不顯,還用那笑意未散的眼睛看她:“那不然還有什麽辦法?”

時燦深深的看着他,一面想把他千刀萬剮,一面又忍不住心疼的想給他個擁抱。她按下所有情緒,磨了磨牙:“曾經我們一致認為,遇事就傻了吧唧自己抗的是豬才幹的事,殷栖寒,我昨天說過什麽?”

殷栖寒微怔,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只見時燦一把揪住他衣領,另一手撐着他椅子背,一個吻結結實實的砸下來。

她惡狠狠的、咬牙切齒的:“不想要?不想要也得給我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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