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破鏡重圓中04 一更+二更
屋子門口擺了幾張大桌子和幾把椅子, 方便來人查閱和整理資料時用。
時燦穿過一排排書架,視線開朗時,她看見了門口熟悉的身影。
韓晶坐在門口最外側的椅子上, 手裏拿着一把複古的雕花小鏡子, 正在細致的塗口紅。
她腳步微微一頓,目光落在韓晶手中的小鏡子上——雖然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化妝鏡,可她心中卻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那感覺太快,她什麽都沒抓住。
“燦燦,好巧, ”韓晶放下鏡子,扣上口紅的蓋子,“感覺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
韓晶長相秀氣,氣質偏安靜文弱, 一向喜歡偏粉色調的口紅,今天卻塗了一只正紅色。好看是好看,可現在韓夫人的頭七還沒過……時燦心中閃過這個疑問, 但這個話題敏感,她按捺住沒問。
時燦走過去,坐在韓晶旁邊的椅子上:“大晶, 你今天怎麽來樓裏了?”
“我來拿族譜,我媽去世,族譜的信息也該改了。”韓晶低着頭回答, “雖然這件事情随便找個人跑腿也可以, 但畢竟是我能為我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想親自來。”
時燦輕輕拍了拍韓晶的手背:“大晶,你等一下。”
她站起身,走回剛才的地方, 無聲的給了殷栖寒一個安撫的眼神,殷栖寒沉默着點一下頭。
時燦從書架中抽出了韓家最新的一本族譜,返回來遞給韓晶。
韓晶一直盯着時燦的身影看,直到她回來,她慢慢接過時燦遞過來的族譜,在封皮上摩挲兩下,睫毛輕輕顫了顫,低聲說:“燦燦,你能幫幫我嗎?”
她擡頭,目光含着期待:“我想見我媽一面,就一面。她走的太突然了,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說……我保證就這一次,以後絕對不會再來為難你,你可以幫幫我嗎?”
時燦沉吟,心中止不住的揪心:如果韓夫人死得簡單,她大可以拼着違反規定也要滿足韓晶的要求。可現在情況太複雜了,韓夫人的死只是一個開始,誰知道她後面會有什麽瘋狂的舉動?如果韓晶知道媽媽是為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目的、不負責任的丢下她,她又情何以堪?
韓夫人自殺的方式稱得上慘烈,絲毫不顧及韓晶的感受,她這麽喪心病狂,根本已經不是韓晶心目中的媽媽,時燦怎麽敢讓韓晶去見?
她沒必要卷進來——韓夫人的事,鬼王的事,生死簿裏的驚天陰謀,都不應該打擾她的生活,讓她煩惱。
時燦不想把殘忍的真相說給韓晶聽,寧可她心中還保持韓夫人曾經的形象:“大晶,對不起啊,這個事我幫不了你。韓姨的事犯的太重了,我都不好見,你們現在陰陽相隔,更沒法運作。”
她放柔了聲音:“大晶,你把自己照顧好,抵得過千言萬語,韓姨她會知道的。”
韓晶“嗯”了一聲,臉上竟然沒有失望的神色,反而很平靜:“我知道了燦燦,其實剛才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不該這麽不懂事的。”
時燦笑了一下:“我們之間,還說什麽懂不懂事啊。”
韓晶似乎沒有想在交談下去的意思,她把族譜收進包中:“燦燦,你今天也是來翻族譜的?是一個人來的?”
“是啊,有一些事要查。”
韓晶微微一點頭,說:“這樓裏的鬼氣好像比平時重。”
時燦下意識的蜷起手指,不确定韓晶是不是意有所指,不慌不忙的回答:“這是我們陰陽四家私有的圖書館,能進出的都不是什麽普通人,沒有鬼氣就說不過去了。”
韓晶彎了彎唇角:“你說的也是。這裏鬼氣又重又雜,呆久了我心慌。燦燦,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你慢慢查。”
時燦回到最裏面書架,看見殷栖寒就坐在地上捧着族譜翻。他腿長,這地方空間小,委委屈屈的伸不開,只能屈着腿呆着。
聽到聲音,殷栖寒擡頭:“她走了?”
“嗯,我等她出大門了才過來的,”時燦挨着殷栖寒坐下,發現自己伸直了腿,也沒夠着那邊的書架,默默把腿盤了起來,“大晶的功法已經這麽強了,原來我還真沒注意過。”
殷栖寒搓了搓手中的書頁,提了一個很有針對性的問題:“你上次見她展露功法是什麽時候?那時她什麽程度?”
“這可問住我了,你也知道,咱們這一代只有你和我哥一騎絕塵,岳大哥都攆不上你們兩個,剩下的人都是一瓶不滿半瓶晃,誰會記得彼此功法有多強啊?”
時燦的手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膝蓋上點,“本來我就不在乎功法強弱,自從當上代理人有了陰陽手,我對強弱都沒概念了。反正吧……原來我們兩個肯定是半斤八兩,現在看……”
時燦打量殷栖寒:“可能她的程度和你剛成年那會差不多。”
殷栖寒想了一會兒,說:“她是陰陽四家的正統血脈,後天開竅也有可能。但是保險起見,最好還是盯着點兒,韓家世代女性為尊,功法都是陰柔路子,韓晶攻擊性這麽強,有點奇怪。”
“我知道,”時燦腦海中也揮之不去韓晶手中的雕花鏡子,和她正紅色的口紅,“大晶的事我肯定上心。不說她了,寒哥,你看什麽呢?”
殷栖寒把手中的族譜遞給時燦:“燦燦,事情比我們想的要複雜一點,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你看看就知道了。”
族譜上這一頁還是岳立山的信息,時燦前前後後翻了幾遍,就明白殷栖寒的意思了:“真了不得,這位立山叔到底算命硬還是命薄?也太慘了。”
上面寥寥幾筆,記錄了岳立山悲慘的一生。
本來岳立山就是很偏的岳姓旁系,他們這一支八代單傳,他正是第八代。他還沒出生時,他的爺爺奶奶就雙雙病逝了,媽媽是孤兒,生他的時候難産沒搶救過來,他爸把他拉扯到十三歲,得了急病去世了。
岳立山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叔伯阿姨,一個人艱難的長大,年紀輕輕不到三十也走了。
他這人說命薄吧,偏偏命裏帶煞,親人相繼死亡;說命硬呢,卻死的那麽早。
時燦合上族譜,有點苦惱:“這麽一來,我們想通過他在世親人來尋找他轉世的方法就有些困難,他沒有直系血親,得到結果就會模糊,也許還不準确。”
“其實也沒什麽,一滴血顯不出來,就抽一碗,結果總能清晰的,”殷栖寒面色平靜,說的話相當沒人性,“沒有直系血親就用旁系血親,只要姓岳都可以。只要他身體好,血量夠,口風嚴,其實比找岳立山的直系血親還好,不會問東問西。”
找直系血親,要把自己的目的隐藏好,不能讓人家起疑心。想抽走一管血,其實沒有那麽容易。
時燦聽得出來,殷栖寒這話,就差直接點名了:“……嗯,好吧,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過他這人挺喜歡助人為樂,回頭我給他備點枸杞和大棗。”
***
“不是,憑……憑什麽呀?”
岳昭聽完時燦和殷栖寒的話,都結巴了:“你、你們兩個再把話說的清楚點,什麽叫做需要巨大的血量,什麽叫要做好長期供血的準備?”
虧他接到時燦電話的時候還暗暗激動,可算是能見着他殷哥了,從小除了他大哥之外,他最崇拜喜歡的就是殷栖寒,連穿衣風格都暗暗學人家的,被笑話東施效颦也不改。
畢竟有求于人,時燦難得笑得十分溫柔,耐心的說:“狗昭你放心吧,這次絕對不坑你,我們只是把所有可能的情況跟你說明一下,其實……大概率來說……應該不會讓你長期供血的。包括這個巨大的血量也是,其實也沒有那麽巨大。就是一個相對的說法,會比獻血時獻出的血量稍微大上那麽一點點。”
她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了一小段距離,表示真的只是一點點。
岳昭不相信時燦的話,他從小被她坑大的,在他眼裏,她手指比出的距離乘以一百才是真實數據:“停停停,你先別說話。殷哥,你說,我聽你的。”
岳昭不看時燦,十分信任的看向殷栖寒,說實話,殷栖寒坐在他對面,這麽看着還是那麽高大帥氣,烏黑濃密的頭發微微遮住伶俐漂亮的眉眼,除了臉色蒼白,他幾乎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
殷栖寒開口,說的和時燦也差不多:“岳昭,我們在追查一些事情,需要用到岳家人的血,你算半個知情人,所以我們就直接找了你。至于血量這個事暫時說不好,如果一次成功,就用不了你多少血,怕的是要反複做,那就需要你辛苦一點。”
“你等一會兒,我試着整理一下,”岳昭揪了揪頭發,艱難的試圖動腦思考,“其實幫忙我是很樂意的,只要你們保證我的血用途是光明的、正義的,不會用在歪門邪道上……當然了,這個我覺得你們是可以保證的,我想說的是什麽呢……”
岳昭頓了一會兒,重新組織語言:“我想說,你們能不能稍微多說一點?讓我心裏有個譜。自打我知道殷哥你……那個啥了之後,我到現在都是雲裏霧裏的。你們到底要幹什麽呀?我能不能做一個完整的知情人?”
時燦和殷栖寒對視了一眼,兩人的意思不用溝通分外一致。
時燦語氣真誠:“狗昭,你能知道現在這些,是因為你恰好撞見了寒哥那天暈倒,不然,這些事情我們絕對不會跟你說的。你已經知道的很多了,知道再多,對你來說沒有好處。”
“不過你放心,我知道明一半暗一半的滋味太難受,等這些事情全都結束了,我會把剩下的事情都告訴你。”
岳昭其實很好說話,時燦都這樣說了,他就沒什麽好糾結的:“那行吧,那就這樣,不就是點血嗎?難得能用得上我的時候,那就抽吧。”
他不知道,“抽”只是一個象征性的說法。只見殷栖寒起身去廚房拿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和一個大碗,面色平靜的放到岳昭面前:“你自己來吧,注意點,別滑到動脈。”
***
岳昭無償獻血之後,拎走了時燦家裏所有的大棗,記了她一頓火鍋之後才離開。
時燦和殷栖寒兩人合力,直到傍晚才把法陣鼓搗出來。這玩意兒不是立竿見影的東西,等待它的指引需要一段時間。
此時此刻,夜幕降臨,張遠航和袁飛槐各自關在安魂皿中休息,偌大的房間中只有殷栖寒和時燦。
等待法陣指引的過程非常安靜,安靜到殷栖寒心中漸漸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還沒到五分鐘,時燦的手鬼鬼祟祟的附到了他的手背上。
殷栖寒躲都懶得躲了,無奈又好笑:“燦燦,你專心一點。”
時燦空着的那只手指指面前的法陣,一臉義正言辭:“我哪有不專心?這東西至少要三個小時以上才能有結果,我現在目不轉睛的盯着看也沒有用呀。”
殷栖寒動了動手背:“那你這是幹什麽?”
時燦“切”了一聲,沒松手:“牽一下手怎麽了?你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咱們又不是沒牽過手。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晚上,你摸黑進我房間又親又抱的時候,也沒這麽純情呀。”
殷栖寒覺得如果他身體還在,有腎上腺素和滿身的血液,這會兒臉肯定已經紅透了:“燦燦,你能不能別……”
算了,說這些有什麽用。殷栖寒頓了一下,重新說:“燦燦,你說讓我好好想想,我聽你的,已經想過了。我的話你聽了嗎?你有沒有好好想想?”
時燦說:“沒聽。我就想知道你怎麽想的。”
他能怎麽想?殷栖寒苦笑,這兩條道路他都不願意走,但他必須要選一條代價他能承受的起的。
他把手抽了回來:“我不能害了你。”
時燦的手追過去,再次攥緊他的指尖,上綱上線:“那你說說,你對害這個字的定義是什麽?”
沒等殷栖寒回答,她又往他那邊蹭了蹭,面對面直視他的眼睛,自顧自的說:
“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但我跟你講,你想的不對。”
“你很喜歡我,無論是鬼是人,是惡念是私欲,你都想和我在一起,但你就是太喜歡我了,要拼命控制、壓抑、對抗。一來二去,你就鑽了牛角尖你知道嗎。”
殷栖寒真服了她,本來是挺傷感的氛圍,他卻忍不住想笑:“燦燦,誰家的姑娘能一口一個‘你就是太喜歡我’?你這丫頭臉皮跟以前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時燦也笑,她本來就覺得這事兒沒必要弄得很悲壯:“我跟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什麽樣你沒見過。行了你別打岔,聽我說完。”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如果非說有什麽優點的話,恒心和毅力肯定能排在前面。打個比方,就不說我當年追你的時候,就說追查我哥這件事吧。好多人都勸過我,就連我爸也說過,別查了,也許一輩子都沒結果,把自己弄得這麽辛苦,何必呢?”
“但我不覺得是這樣,我不是因為現在有了點眉目才這樣說。就算這一生我都沒有查到一點線索又怎麽樣呢?我至少沒有停在原地。我為我追求的東西往前走,就算遙遙無期,但我在一點點接近,所以死在半路也不可惜,因為我死的地方,離我想要的答案最近。”
時燦把殷栖寒緊握的拳攤開,握在手心,另一只手也抓着他:“所以寒哥你看,道理都是一樣的,我做這件事沒有結果,我也不會怨天尤人,因為至少我走在路上;我們在一起沒有結果,我也不會痛苦一生,因為我們生前死後能把握的時光,一分一秒都沒有錯過。”
殷栖寒久久說不出話,他沒有鮮血,卻分明感受到體內有什麽東西正在沸騰,脆弱的界限被啃噬、撕碎,世界抽空極速向後退去,滿世界槍林彈雨,天上人間電閃雷鳴。
他被綁在絞刑架上,而眼前站着救世主。
所有的光線全部撤去,世間一片虛無,只有一束光落在她身上。在這束光裏,她靠近了些,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鮮豔紅潤的唇坦蕩而熱烈的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