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望天六合01 一更+二更~……

對于岳昭來說, 這幾天的日子是他前二十多年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最充實的日子。

他自己都承認,活到現在他其實沒幹過什麽正事。除了不務正業就是花天酒地,除了醉生夢死就是游戲人間, 昨天今天和明天經歷的事都一模一樣。

然而突然, 他就有正事了。

岳昭坐在後座上,興奮的向前探頭:“寒哥,小火山,說真的,你們別看我也是四家的人,可我什麽都沒幹過, 我大哥好歹還抓過幾個小鬼呢。”

他看着窗外,神色激動的念念叨叨:“我從來沒經歷過這麽刺激的事情,從來沒有。”

時燦忍不住糾正他:“狗昭,再提醒你一次, 我們帶你來,不是要讓你幫忙捉鬼的。”

岳昭擺擺手:“哎呀,這不用你說, 我知道,你們不就是需要岳家血嗎。你放心吧,我這個人可有自知之明了, 我哪會幹捉鬼的事?我就是第一次感覺我活過來了,我也是個有用的人,你讓我興奮一會不行嗎?”

讓他興奮吧, 時燦不想理他了, 反正有她和殷栖寒在,肯定出不了大亂子。

“一會過了收費站,我來開吧。”殷栖寒一直看着時燦, 雖然她幹勁十足的樣子,但眼下還是有淡淡的青影。這段路程不短,他想讓時燦多休息會。

時燦穩穩地握着方向盤,聞言側頭看了殷栖寒一眼:“你想開車?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麽?”

殷栖寒一噎,腦海中驀然浮現那天昏黃路燈下,昏暗的車裏,時燦撲上來毫無保留的一個吻——不管當時情景怎麽樣,他覺得那就是一個吻。

殷栖寒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笑道:“這都讓你發現了,果然懂我。”

時燦沒想到殷栖寒臉皮這麽厚,她先撩的,結果人家這麽一接茬,她咬牙:“你等回去的,要不是岳昭在,老娘把你陰氣吸幹。”

岳昭:“……”

過了收費站兩人換座,時燦得了空閑,扒着座椅靠背跟岳昭說一堆注意事項。殷栖寒聽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伸手把她扒拉正了,“你給我把安全帶系好了。”

他換過來是想讓他她休息一會兒了,怎麽她這麽能說?

岳昭觀察兩人已經很久了,他雖然不知道事情全貌,但殷栖寒的死亡時間他知道,這會兒也有點自己的猜測:“所以小火山,當年殷哥跟你分手的事情是個誤會吧?你們兩個現在是不是……嗯?”

他發出了一個很八卦的鼻音,時燦聽得直笑,大手一揮:“是啊,我們兩個好着呢,你殷哥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沒辦法,我這人就是招人稀罕,魅力太大。”

“那是那是。”岳昭捧着時燦吹牛,喜氣洋洋的咧着嘴,看看時燦又看看殷栖寒,臉上的表情還挺有點老父親般的欣慰。

雖然那天他聽時燦給他科普了化百期鬼王等各種知識,也從岳鴻飛那裏聽來一兩句推測,但是,他基本功實在不紮實,對這些事情的理解太表面,到現在還是很樂觀:

“你們現在這樣多好啊,破鏡重圓——活生生的佳話。雖然說殷哥的情況比較棘手,但架不住咱們陰陽四家本事大,有小火山你和我二叔兩個代理人,再加上其他那麽多能人異士,一起想辦法,肯定能讓殷哥還陽。”

說到興奮處,岳昭還一拍大腿:“對了,還陽!我記得咱們四家,小時候學的課本裏是有還陽術的,但是我記不太清了……你們肯定記得。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現在到底要幹什麽,但我覺得吧,還陽肯定是排在第一的大事,你們一定要上上心啊,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盡管開口。”

時燦微微側頭看了殷栖寒一眼,他嘴角還帶着淡淡的笑意,從容不迫的打着方向盤,穩穩當當的超了一個車,從他的表情和氣度上,實在看不出,此刻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但時燦想,應該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吧。

破鏡的确已經重圓,但卻需要她和殷栖寒一人一只手扶着,終究有一天,殷栖寒的那只手會無力垂下,他的那半面鏡子會跌落在地,碎成難以拼湊的碎片。

時燦做了個深呼吸,轉過頭,陰恻恻的對岳昭說:“知道了小岳總,你放心吧,如果有什麽好辦法,就是吸幹你的血,我們也肯定不帶眨一下眼睛的。”

臨近中午,距離望天山還有不到八十公裏,殷栖寒把車停到了服務站,三人徒步走了幾裏地,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又擺了一次法陣。

這次出結果比前面三次都快,殷栖寒和時燦對視一眼:結果出的快,證明他們追查的方向沒錯,離他們的目标越來越近了。

“這地方是哪兒啊?”岳昭蹲在地上,指了指血霧組成的圖畫,他臉色有點蒼白,精神狀态倒還不錯。

時燦将一管透明色的液體遞給他:“補氣血的,一會回到車上你再吃點大棗。這個地方應該是望天山附近的村落,你看右上角那一塊兒,應該就是望天山的山脈線。”

“沒有錯,”殷栖寒用手比了一下,“這一條細細的紅線就是來時走的省道,我剛才查了一下,從這個角度來看,應該是望天山的西面,那裏只有一處村落,叫夏寧村。”

時燦摸着下巴,悄悄撞撞殷栖寒的手臂,附在他耳邊輕聲問:“寒哥,我們是不是太順利了些?”

“是太順利了,至少比我想象中的,少用了近三倍的時間。”殷栖寒勾了勾唇,捏了下時燦的手指,“行百裏者半九十,困難的事情在後面呢,前面輕松一些沒什麽,別放松警惕讓人套住了就成。”

回來這麽久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與他親密的動作。他的手不像從前那樣覆着一層薄薄的、溫熱的汗,反而冰涼徹骨,但細小又緊張的顫抖倒是和第一次牽手時一模一樣。

時燦忽然覺得有點開心,什麽陰謀,什麽化百期,什麽幕後兇手她通通懶得放在眼裏,算起來,她實在是比世上太多人都幸運……難關重重,可她不是單槍匹馬。

時燦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又陽光又得瑟,她反手簽過殷栖寒,與他十指相扣:“走着!夏寧村找人去!”

***

夏寧村的規模中等偏小,靠山吃山,這幾年網紅民宿的興起拉動了一波經濟增長,這個小村子顯然是當仁不讓的受益者,距離村口一公裏的時候就看見巨大的廣告牌,越往裏走,網紅标語越來越多。

殷栖寒把車停在了小村口,他們剛才在路上就已經商量好了,以免被對方提前察覺,岳昭的血不能再用了,進村之後低調行事,收斂所有功法與鬼氣,僞裝成普通人,以小心試探為主。

車子剛熄火,三人還沒下車,就看見前面村子裏,本來三三兩兩懶散打牌,聊天,曬太陽的人們忽然齊刷刷的盯着他們,牌也不打了,天也不聊了,争先恐後的一起往他們這邊沖。

那一瞬間時燦的心都咯噔一下:怎麽?他們暴露了?

下一刻他就發現想岔了,雖然村民們把車團團圍住,臉上卻洋溢着熱情的笑容:

“幾位年輕人打哪兒來啊?開了多久車了?累壞了吧?去我家歇歇腳,我家離村口近,兩步路就到。”

“我家是标準青旅,一人一鋪五十,對于學生黨來說劃算。”

“年輕人往前多走兩步呗?住我家也行,我家是去年評選的夏寧村十佳民宿……”

時燦和殷栖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暗暗松一口氣。

艱難的推開車門下車,時燦環視一圈,揚起一張笑臉:“謝謝各位叔叔,我們是打算住宿,不過我們不怎麽挑屋子,住哪兒都成。就想在這邊多玩幾天,想找一個向導給我們介紹介紹風土人情。”

時燦着人長了一張特別欺騙人的臉,本身個頭就嬌小,一笑起來顯得特甜,誰也看不出這人骨子裏裝了一副怎樣的驢脾氣,反而覺得小姑娘軟乎乎,特別容易讨人喜歡。

殷栖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轉過頭對村民們笑着補了一句:“價錢不是問題,我們出來一趟,就是圖個開心。”

這話一說,村民們笑得更開心了,他們村裏這些年這兩年接待不少游客,什麽樣的車是有錢人的車他們門兒清,一看這三人就是人傻錢多的少爺和千金。

“你們要想找向導啊,要不就上我家住,”一個老頭笑眯眯的開口,“我今年六十三,祖上三代都是在這兒紮根的,這裏邊的風土人情我熟,奇聞異事也知道不少。”

時燦笑容得體的拒絕道:“不好意思啊爺爺,我們幾個想找一個年輕點的向導,最好是二十歲左右,男孩女孩都可以,我們年輕人熟起來比較快,玩的能更好些。”

這要求合乎常理,年輕人跟一個老頭在一起,可不是玩不開麽,村民們紛紛表示理解,七嘴八舌的讨論起來:

“要不讓他們去老單家?老單家的小辛學習好,嘴皮子也還算利索,主要是人乖,挺适合當向導的。”

“老邱家的喜春也行,小姑娘伶俐,從小腦瓜就好使,講話有條有理的,我看行。”

“那都不如王嬸她家孩子,至少人家往上數兩輩兒都是咱夏寧村的人,這向導還是給咱們土生土長的村裏人來當合适……”

問了半天,村裏面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只有五個,這就好辦多了,時燦笑吟吟的和他們結束了談話,買了點蘋果山藥等土特産,村民們便都喜滋滋的回去了。

人群已散,岳昭早都沉不住氣了,着急問道:“怎麽樣?你們兩個有什麽想法?這五個小孩,誰最有可能是你們要找的人?”

殷栖寒向四周看了一圈:“岳昭,你在車外幫我們放風,別讓別人靠近咱們的車,我和燦燦商量一下。”

兩人回到車中坐好,時燦立刻伸出手,扣住大拇指:“王嬸家的小趙可以先暫時排除,小趙有一個雙胞胎妹妹,雙胞胎在生死簿上有相伴相随的特殊性。如果是他這一世的出生信息被抹掉了,那麽他妹妹或多或少應該會受些影響。”

殷栖寒對時燦的話表示贊同,補充道:“吳伯家的小兒子也可以暫時排除,他身體不好,還有些殘疾,魂魄肯定不穩,岳立山的轉世,應該不會這樣。”

時燦想了一會兒,摸着鼻尖苦惱道:“寒哥,你發沒發現,剩下的這三家人,倒是挺耐人尋味的。”

殷栖寒明白他在說什麽,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一點一點:“老李家,‘立’的諧音,老單家,‘山’的諧音,邱倒不算什麽諧音,但丘和岳意思相近,好歹也占了半邊,這三家合起來,确實很有意思。”

岳立山這三個字拆成了三個姓,到底哪一個才是他們想找的那個人?

推想半天,沒什麽結果,最後時燦打了個響指:“走,百聞不如一見,我們去親自見見這三個人,見過一遍,心裏應該會有些判斷。就算沒有,大不了還有直覺呢。”

“實在不行,等晚上我們設置個精細點的法陣做個屏蔽,我查一下生死簿,看看誰不在上面。小心點,應該不能被那人察覺到。”

這邊近山,氣溫比城裏低幾度,也許是前兩天剛下過秋雨,土地潮濕,有一點點泥濘。

殷栖寒一邊走一邊評價:“這村子風水不錯。”

時燦很贊同:“山脈環護,藏風聚氣,夏寧村正好落在‘尋龍點穴’的龍頭上,這村子不發家致富,都對不起祖墳冒的青煙。”

他們一路往裏走,這裏的人顯然對自己的價值認知準确,家家戶戶都在門前立着廣告牌,寫着“XX民宿”的字樣,就是缺乏創新精神,一路下來全是民宿,怪不得村口那幾個人搶着拉客了。

岳昭特惋惜:“白瞎了白瞎了,元素太單一就沒意思了,這要是辦幾個民間小型藝術館,建一條商業街,賣點工藝品伴手禮,每逢周末節假日弄點節目,肯定比現在更火一百倍。”

看把他遺憾的,時燦說:“這風水好,你讓岳大哥過來投資,你當項目經理,就随便弄弄,我保證賺的錢讓他再也不罵你廢物點心。”

岳昭聽進去了,摩拳擦掌:“那敢情好,我先在這搞個酒吧……”

“反了你了小畜生!今天老子不打斷你的腿,你他媽真不知道誰是你爹!”

岳昭的暢想斷在一聲喝罵中,循着聲音來源看去,一個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不斷揮動着手中的木條,罵罵咧咧的抽打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那少年眉清目秀白白淨淨,既不還手也不還口,直挺挺站在那裏讓他打。

他們身後的屋子門口,還立着一塊有些褪色的廣告牌,上面寫着“單氏民宿”。

這個村裏只有一家姓單,這就是剛才村民們介紹的那個單家?

時燦被這個場景次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清喝一聲:“別打了!”

那男人住了手,疑惑的向他們方向看來,這沒什麽好氣:“你們誰啊?”

“來旅游的,想住店,想找個年輕點的向導。”時燦語氣硬邦邦的,比他更不友好,用胳膊肘暗暗怼了岳昭一下。

這倆人從小就在一起上房揭瓦野慣了,根本無需對暗號,岳昭瞬間心領神會,微微仰頭鼻孔看人,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他價值不菲的名表,又扯了扯衣領,将脖子上挂的金鑲玉拿了出來。要不是顯得蠢,他真想把他那一串鑲鑽的車鑰匙都抖出來。

頓時男人的态度就軟和許多,他挂上笑臉将手中的木條扔遠,彎了彎腰:“幾位裏邊兒請吧,我們家幹淨,包您住得舒服。”

他不自在的用手摸的少年的頭發兩把:“孩子不聽話,剛才教訓了下,讓幾位見笑了哈。”

時燦看了那少年一眼,心道果然見面之後下判斷就容易多了,這孩子瘦骨嶙峋的,就算村民們拍着胸脯言之鑿鑿說他今年剛滿十八,可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五六。

但他應該不是他們要找的岳立山轉世。

從面相看他天庭飽滿,輪廓柔和,是福澤深厚的樣子。如果是生死簿被動過手腳的人,面容上或多或少能看出些端倪,要麽吊梢眼,要麽鷹鈎鼻,或者嘴唇扁平刻薄樣,總之長相來說,他實在不符合。

顯然殷栖寒的想法和時燦一模一樣,他的目光從少年身上轉移到中年男人,臉色淡淡的:“不用了,你家看着沒眼緣,我們換一家住。”

“等會兒,”時燦一把拉住殷栖寒的手,另一手指了指那個少年,跟男人說,“我們不在你家住,但是想雇他當向導,按天收費,你開價,你看成不?”

男人喜上眉梢:“一天兩百。”

時燦爽快的給了他一千塊錢:“我先訂五天,做得好再續訂。不過先說好,我們幾個想去的地方多,你們家向導可得好好當,要是走到一半因為胳膊疼腿疼走不下去了,以後我就換別人了,清楚沒?”

聞言,那少年回頭看了時燦一眼,目光滿是早熟的感激。

男人喜滋滋的拿了錢,領着少年回屋了,殷栖寒看了兩眼,扭過頭對時燦笑道:“你看出他大概率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吧?”

“看出來了,那不是怕他再挨打嗎。”時燦剛才拉着殷栖寒的手,一直沒松開,他們的掌心嚴絲合縫的扣在一起,攏的兩人的手都暖暖的。

岳昭也看見了剛才那少年裸露出的皮膚上縱橫交錯的印記,對那個男人一點好印象都沒有,咬牙切齒的:“天底下哪有這樣當爹的。簡直把孩子往死裏打,就跟……”

時燦瞪了他一眼。

岳昭後知後覺的止住話頭,陪着笑臉很僵硬的轉移話題:“……那我們一會兒到底住哪家?”

“先去老李家看看,”時燦指前面街角處,“金角銀邊草肚皮,他家風水最好,反正比那個老邱家強多了。”

他們三人一起走近了李家特色民宿中。

街口斜對面的一家小房子門口,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女,正坐在臺階上畫畫。她慢條斯理的随心畫,聽見動靜回頭,沖正走來曬衣服的男人說道:“爸爸,你歇一會兒吧,我去晾衣服。”

“喜春,你就別動了,”中年男人一臉慈愛的笑,“你感冒才好,爸爸來就成,剛才外面什麽動靜?吵吵鬧鬧的。”

“單叔叔又打人了呗,真不知道他的脾氣怎麽那麽差,天天把兒子往死裏打,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這麽大的仇啊?”

男人晾衣服的手頓了下,搖頭笑了笑,沒說話。

“剛才還有件事挺有趣的。”女孩偏着頭,笑吟吟的說道。

她一指街斜對面的李家特色民宿:“剛才過去三個游客,打頭的哥哥長得很漂亮。”

停了下,又說:“人也蠻有意思的。”

她低頭在手中線圈網格本上畫了一個萌萌的圖案,上邊圓乎乎的,下邊是鋸齒形狀,臉上兩個圓圓的眼睛,一個微笑的嘴。

就像一個Q版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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