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意義
一頓飯吃完,天色涼了下來。
孟亓按了遙控,将天臺的玻璃升起,将整個天臺都罩住,暖意加幾分,空氣靜了幾分。
孟亓靠在玻璃上,像只四腳章魚,他笑說:“其實我很久不過生日了。”
茶餘飯後,多餘的情緒被卸下。
陳西桃站在他一側,思考了一下,問:“不愛過?還是……”
“其實每年都會買老大一個蛋糕。”孟亓笑,“可蛋糕什麽時候吃不行啊。”
孟亓垂下頭,劉海遮住了落寞的眼:“過生日和吃蛋糕區別可大了。”
陳西桃靜靜看着孟亓。
“所以,這就是你把自己僞裝成一個,經常逃課惹事的學渣的原因?”
孟亓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偏臉沖陳西桃笑笑:“你覺得幼稚?”
陳西桃搖搖頭。
孟亓說:“我出生之前我爸就出意外沒了,據我外婆說,那會兒我媽日子很難過,于是就成天為了錢而發愁,到現在還是整日奔波。”
因為沒錢而奔波,因為有錢而奔波。
陳西桃靜靜聽着男孩吐露心聲。
可孟亓說到這,便停住了。
或許是太久未敞開內心,乍一掀開一角,勇氣便迅速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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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西桃不打算安慰他,也深知他不需要安慰。
她去桌上拿了酒杯,倒上酒,遞給他,又兀自同他碰杯。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孟亓,你要好好學習。”
孟亓耐心聽她把話講完。
“我弟弟幼兒園畢業的時候,我帶他去吃肯德基,去的時候我們被堵在天橋,看到了橋洞下的流浪漢,正在垃圾堆裏撿東西吃。
當時我指着那個流浪漢,對我弟弟說,你可千萬不要成為那樣的人。我不知道他聽沒聽懂,但是他瞪着大眼睛,望着那個流浪漢,點了點頭。”
“說來也是巧,我們回程的時候,又在天橋堵上了,那會兒天橋下的流浪漢不知道去了哪裏,等我們快走了,我弟弟忽然指着窗外不遠處的咖啡館給我看,我轉臉就看到一個男人靠在一輛跑車旁,而那個流浪漢正跪地舔那男人的鞋子。
我告訴弟弟,記住以後不要成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講到這,陳西桃喝了口酒。
然後她看向孟亓,認真的與他對視,誠懇的說:“這件事給我的震撼很大,孟亓,我不是想擺老師的譜,如果你是窮人家或者普通人家的小孩,我會指着那個流浪漢告訴你,不要成為那樣的人。可現在,我會想告訴你,不要成為跑車男那樣的人。”
孟亓眼睫微顫,似被觸動,又似隐忍。
陳西桃一直用同一個姿勢看着孟亓,微揚下巴,眼神真摯。
她說,孟亓,你生在富庶人家,比別人有更多成功的條件,但也比別人有更多堕落的資本。因此不要成為蛀蟲,不要下沉,永遠朝聖山去,往羅馬去。
如果身在看不見風景的平地,再難也要往上走,起初只是上一個山坡,随後是攀登高峰,最後直上青雲。
如果你在海底,別被浪花淹沒,要上岸,要直挂雲帆濟滄海。
她問,孟亓,你信玩物喪志嗎?
我信。
長期處于一種狀态裏,人是會沉溺而不自知的。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了,沒有變成不良少年以前你會抽煙嗎?你打過架嗎?你會用“老子”自稱自己嗎?
孟亓,無論是想引起你母親的注意,還是想平衡孤獨的時光,都不要做對自己未來不利的事情。
你有光鮮的資本,那就履歷光鮮的走下去。
既然是太陽,那就努力發光,耀眼給他們看。
那一刻時間凝固了。
孟亓微張着嘴,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百感交集的滋味,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頭,令他不敢呼吸。
陳西桃講完話,還是望着孟亓的眼睛。
她眼裏有光,像跳動的燭火,而他是一只被淋濕的蛾子。
陳西桃問:“為什麽不說話。”
孟亓嘗試緩緩呼吸。
陳西桃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我剛才講的太說教了,你過生日,重要的是開心嘛,怎麽可以被數落呢?”
孟亓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好。”
陳西桃擡眼看他。
他目光深深,裏面閃着堅毅的光彩,他說,好。
一個字抵過千言萬語。
陳西桃遲緩的笑了,笑的眼睛都沒了。
十八歲。
風華正茂,無與倫比。
一切才剛剛開始。
11月最後那個周末,陳西桃請假回了趟家。
周五早晨四點鐘的車,她怕晚點,在高鐵站等了一夜,到煙城的時候眼睛腫的睜不開。
下車之後她打車直奔兒童醫院。
前兩天煙城下了初雪,陳趙和同學打雪仗,從臺階滑下來,不小心摔斷了腿。
陳西桃到醫院的時候,陳帥和趙明英都陪在小家夥身邊。
隔着病房門玻璃,外面是冰冷的走廊,屋裏是溫馨的陪伴,陳西桃抿抿唇,打開門,問:“趙趙怎麽樣了?”
一見到她風塵仆仆趕來,三個人都愣了。
陳趙奶聲奶氣的叫了聲:“姐姐。”
講完話就哭了起來:“我好疼啊。”
陳西桃忙坐到他旁邊去。
陳帥接過她的包,看了眼她的臉,說:“還有一天就到周末了,怎麽這麽急就趕過來了,坐早車了吧?瞧瞧臉腫的。”
趙明英聞言便埋怨陳帥:“讓你別對小桃說,你不聽,孩子天冷趕車不容易,又耽誤一天學習。”
陳帥笑,說:“都怪我。”
陳西桃不領情,笑嘻嘻問:“我不是這家裏人嗎,怎麽就不能說了?”
氣氛頓時尴尬下來。
陳帥打哈哈,笑嗔:“別那麽多心眼啊陳西桃!”
陳西桃沒工夫理會他,捏着陳趙的小手,板起臉兇他:“聽說是打雪仗摔的?”
陳趙睜着大眼睛,察言觀色,癟嘴點了點頭。
“叫你不聽話,疼了吧,還哭?哭我也不心疼。”陳西桃輕聲兇他。
陳趙眨巴眨巴眼睛,有點要哭的意思。
陳西桃趁熱打鐵:“那以後還敢不敢亂跑亂竄了?”
陳趙頓了頓,然後可憐兮兮的搖搖頭。
“這孩子軟硬不吃,就是吃你那一套。”趙明英笑,她插話,“小桃,我下樓買早點,你吃什麽?”
陳西桃剛好餓了,說:“油條和糁湯吧。”
趙明英點點頭,又去摸陳趙的小腦袋,哄道:“一會兒給你買豆漿和面包好不好?”
陳趙搖搖頭:“我要和姐姐吃一樣的。”
趙明英捏捏他的小臉蛋,說:“不行哦,寶貝現在不能吃這麽油的東西。”
陳趙想反駁。
陳西桃搶先說:“不許不聽話,你媽要你吃什麽就得吃什麽,否則姐姐現在就走。”
陳趙的話被噎了回去,只好眼淚汪汪的點點頭。
氣氛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冷。
趙明英勉力笑笑:“那你們姐弟聊聊天,我很快回來。”
趙明英一走陳帥就開始數落陳西桃,那些話陳西桃都會背了,無非就是別那麽多心眼,別任性,別不尊重人。
他這火發的莫名其妙,陳西桃剛開始有點委屈,随後忽然想到什麽。
不自覺捂了下嘴,看了眼陳趙。
陳趙身上的麻藥散了,腿疼的難受,白天醒了睡,睡了醒的,一睜眼就喊“姐姐”。
晚上的時候陳帥讓陳西桃和趙明英回家,說是這邊有他就行。
陳趙哭的不行,非讓陳西桃守着。
陳帥夫妻倆好說歹說了倆小時,陳趙哭的走廊裏的護士都跑來看,最後拗不過,只好同意讓陳西桃留下來。
趙明英塞給陳西桃一張紙,上面羅列了大大小小的事項,比如給怎麽陳趙換尿不濕。又一步三回頭,叮囑陳西桃“有事打電話給我”。
陳西桃知道趙明英舍不得,更不放心,她只當沒心沒肺察覺不到。
白天的時候陳趙睡了好幾覺,晚上到了12點多還沒有困意,一直在虛弱的喊腿疼。
陳西桃沒辦法,給他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小孩把玩着陳西桃的頭發,思緒不知道跑到哪裏。
沒一會兒他問:“姐姐的頭發真好看,以後我也可以留長發嗎?”
陳西桃想了想,柔聲說:“當然可以啦。”
“可是媽媽說只有女孩子才可以留長發,男孩子留頭發會被笑話的。”小男生奶聲奶氣。
陳西桃不知為什麽心軟的一塌糊塗:“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做喜歡的事,并沒有錯哦,只是男孩子留長發确實要有勇氣,要不懼目光。”
陳趙似懂非懂,想了想說:“姐姐和媽媽的頭發都很漂亮,又軟又滑。”
陳西桃笑笑,沒說話。
陳趙又問:“姐姐為什麽不喜歡媽媽?”
陳西桃笑意凝固:“為什麽這麽說呀?”
“姐姐白天把媽媽叫成‘你媽’了,可是我媽媽不就是姐姐的媽媽麽?”天真的眼睛眨呀眨。
陳西桃心一緊,頓時生出歉意。
不該失了分寸,在小孩面前口無遮攔。
腦筋急轉彎。
她終于想出理由:“姐姐沒有不喜歡媽媽,只是姐姐想剪…剪光頭,媽媽不讓,就像媽媽不讓你留長發一樣,所以姐姐不開心了。”
“啊?”
小孩聽完都懵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從被子裏露出兩只眼睛,說:“姐姐留光頭也一定很好看,我明天勸媽媽同意好不好?”
陳西桃被暖到了,說:“姐姐現在不想留光頭了,因為天氣好冷呀,留光頭不暖和。”
小孩打了個哈欠,說“也是”。
窗外月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