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變了

陳西桃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醒來之後頭痛欲裂,18號早晨她踏上祖國的土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有一個地點就像航海夜行時的一盞燈塔,她打車去坐高鐵,走到一半忽然下車去坐地鐵三號線,離那個地方越近,她心中的燈塔便越明亮。

她拖着箱子往那裏趕,行李箱轟隆隆的齒輪聲氣勢如虹,就像路過千軍萬馬。

這是她的勇氣,非要虛張聲勢一些,才能不猶豫,往前沖。

可是到了目的地,陳西桃又洩氣了。

她像是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一樣,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過來。

忽然就丢盔卸甲了。

陳西桃嘆氣,轉身,拖着行李原路返回。

“陳老師。”背後有人叫她。

是楊姨。

陳西桃轉臉,看了眼楊姨,又看了眼楊姨身後,有一絲異樣情緒作祟,她問:“好巧啊楊姨。”

楊姨問:“你來找孟亓嗎?”

陳西桃別扭的說了聲:“嗯……”

楊姨臉色不太好,嘆氣說:“我也正要去找他。”

陳西桃問:“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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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他昨天在學校把同學給打了,班主任都找上門了,孟敏在美國知道這件事氣的不行,讓我好好看着他,可我哪看得住呢……”楊姨愁的不行。

陳西桃忽然想起在在紐約的街頭,她撞見孟敏那天。

她沒有很訝異,想了想問:“那您這是打算去哪找他?”

楊毅說:“孟敏給了我一個同學冊,我尋思去他同學那邊找找。”

“您別的地方不用去,只要去一個叫馬軒的學生家裏問問就行了。”陳西桃腦子轉的很快。

楊姨走了,她在原地躊躇,掏出手機給孟亓打電話。

他手機關機了。

陳西桃挂了電話,想了想決定離開,看看宿舍關門沒有,先回學校放行李。

師傅将車子停在路邊公交站前面,陳西桃拖行李下車,剛走兩步,頓住了。

孟亓坐在空無一人的公交站裏,沒什麽表情的向陳西桃看過來。

他裹的厚實,整個人都縮在白色的羽絨服裏,衛衣帽子扣在腦袋上,壓塌了劉海,幾绺頭發遮擋了眼睛。

他或許來了很久了,久到頭發上挂滿露水,濕濕的。

這樣就更顯得他木讷,尤其是那雙下垂眼,他明明沒什麽表情,可就是莫名的無辜可憐。

就像一只被雨淋濕的大狗狗。

陳西桃走過去,靠近他才發現他連身上都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濕氣。

她問:“來多久了?”

他說:“你幹嘛去了?”

她說:“出了趟國。”

他說:“哦。”

這對話像一出真實版的《等待戈多》。

她又問:“來多久了?”

他說:“昨天來的。”

昨天?

陳西桃幾乎失語:“你在這待了……”

“一夜。”孟亓對上陳西桃的眼睛。

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有點自嘲的笑笑:“很傻我知道。”

陳西桃喉頭發燙,她頓了頓,又問:“為什麽等我。”

孟亓聞言輕輕的蹙起眉頭,他眼神有一絲茫然:“我不知道。”

“我放假了你知道嗎?”

“嗯。”

“等不到怎麽辦?”

“誰說等人就一定要等到?”

陳西桃咽了口唾沫,咬咬唇,發現自己有點抖。

“我也去找你了。”陳西桃說。

孟亓更迷茫了:“找我?”

陳西桃點點頭:“遇到楊姨了,她也在找你。”

孟亓沉默了。

陳西桃問:“楊姨跟我說了你昨天在學校的事,但我更想聽你說,可以告訴我嗎?”

孟亓盯着陳西桃,緊抿着嘴。

陳西桃伸手拽了下他的耳朵,像在哄孩子:“喂!世界上沒那麽多清者自清,學會解釋,別讓自己吃虧好不好呀?”

孟亓目光冷了下來:“他們不配。”

陳西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在孟亓面前,有時候話語是多餘的。

可等了一會,孟亓又忽然溫柔下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那天下課之後……”

話鋒一轉,他卻在跟她解釋。

寥寥數語,講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陳西桃聽完後站起來,站穩後又忽然俯身,拉住孟亓的胳膊,将他拽起來。

“你回家等我,我放了行李去找你。”

孟亓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

陳西桃故作輕松:“還不走?”

孟亓盯着她沒動,三五秒後沉聲說:“你幫我叫車,手機沒電了。”

陳西桃失笑。

孟亓拖着一身露水回到家,上樓洗了澡,再下來楊姨剛好到家。

他到沙發坐,楊姨同他說了些什麽,他沒有聽進去,囫囵答應着,随後叮當爬上他的腿找他玩鬧,他沒興趣,端坐在沙發上。

坐了四十分鐘,陳西桃還沒來。

孟亓起身去後院喂魚,因為清淨。

以前陳西桃從不知道孟亓家的後院還有錦鯉,白的紅的一大群,漂亮極了。

孟亓大概也是看癡了,她到了他都沒發覺。

陳西桃叫了下孟亓。

孟亓轉身看到她,她穿那件常穿的moco,她曾說那一件2000多,是她最貴的一件毛衣,她媽媽給她買的。

“看我衣服幹嘛?”陳西桃問。

“直接看你,不大禮貌吧。”孟亓又恢複懶洋洋的感覺,他走兩步,到沙發上癱下,遠沒有剛才沉靜的影子。

陳西桃到他旁邊坐下,她撓撓頭有些拘謹,終于找到合适的開場語。

“我知道你心裏的委屈。”

孟亓看向她。

聽她語重心長:“被誤會,會讓人委屈,無論是誰都一樣。”

孟亓笑笑。

陳西桃卻話鋒一轉:“可是孟亓,如果是我,我就不會沖出去跟人打架。”

孟亓哼了一聲:“我那是打架?我那是單方面揍他。”

“……”陳西桃聳肩,“是,所以老師才只認為你有錯。”

陳西桃一字一句:“你想用拳頭讓馬良臣服,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就是見識到拳頭的力量,所以很可能越來越‘壞’,總有一天他會強于你,再回頭揮拳向你。”

孟亓沉默了一會,問:“那你會怎麽辦?”

陳西桃說:“拍下來,告老師。”

“就這?”孟亓嗤笑。

“就這。”陳西桃認真說,“大人只會覺得揮拳的都是錯的,卻不會問人為什麽要舉起手。”

V字仇殺隊,蝙蝠俠,還有小醜都是例子,最簡單的就是‘劫富濟貧’四個字,濟貧是好事,可劫富卻未必對,世上總有公序良俗。

孟亓沉默良久。

然後他問:“所以揮拳有錯嗎?”

“有錯。”陳西桃答。

孟亓淡淡的看着她,然後她話鋒一轉,篤定道,“可是你沒有錯。”

孟亓澀澀的:“你講了一大推揮拳有錯的道理,卻反過來說揮拳的人沒有錯。”

“如果第一個拳頭沒落下來,第二個拳頭又為什麽會揮起來?”

陳西桃從來不是聖母心。

看《小醜》的時候,明知道小醜殺人不對,為什麽市民們卻在狂歡擁簇?如果大家都知道某個人做的不對,卻仍然希望錯誤勝利,那麽正義是否應該反思?

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責怪處于灰色地帶的人。

孟亓靜靜看着她,按理說她該溫溫柔柔的安撫他,或者循循善誘的教育他。

可她卻将二者結合,既說他做的未必對,可又選擇站在他這邊。

多奇妙。

“其實你說的我全都懂。”

他這麽告訴她。

“剛才學校打電話說已經聯系我媽了,她對學校說一定嚴肅處理我,呵,都不問我發生了什麽,被信任一回就這麽難嗎?”

男孩的脆弱,是山石崩裂後,地下湧出的一處溫泉。

想起那天在紐約,孟敏接了通電話,然後看見了陳西桃。

那瞬間,孟敏臉上浮起許多複雜的神色,出于禮貌,陳西桃在和孟敏對視後,沒有多攀談,而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孟敏在這時候喊住了她:“西桃,我懷孕這事兒別告訴孟亓,至少現在不要,這孩子脾氣暴,又剛出事,我怕他……”

“出事?出什麽事?”

“……”

陳西桃就是這樣知道這件事的。

孟敏說:“孟亓在學校打了人。”

陳西桃擰眉:“為什麽打人?”

孟敏很發愁的樣子:“欺負同學,忤逆老師,他什麽幹不出來!”

陳西桃不知道校方是怎樣傳達的,可憑印象,孟亓不至于。

她自告奮勇:“我要回國了,等我去找孟亓把事情問清楚。”

陳西桃找到孟亓,對他說:“不管怎樣,我不是相信你麽?”

話落,一片寂然。

什麽情愫在靜靜流淌,就像空氣自然而然的浮動着。

安靜了一會,孟亓忽然為自己剛才流露出的脆弱而尴尬起來。

他小聲又漫不經心說了句:“謝謝。”

更尴尬了。

他在腦袋裏瘋狂思考解決這點尴尬的辦法。

忽然有個黑影朝陳西桃覆蓋下來。

孟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盯着她的嘴唇,空氣中流動着異樣的因子。

陳西桃不自覺臉就紅了,她朝後退,可已然到了沙發邊緣。

孟亓有點自嘲的笑:“你這樣我可怎麽辦呢。”

“什麽?”陳西桃心跳加快。

孟亓目光深深:“沒聽清嗎?陳西桃,我是說——你要知道,今天過後,很多事都變了。”

——再也無法放手。

陳西桃慌亂的看着他,體會到這話語裏的暗示。

她掐手心讓自己鎮定下來:“你又不正經了?”

孟亓聞言不笑了,他如此認真,問:“陳西桃,聽過《月亮惹的禍》嗎,知道前四句怎麽唱嗎?”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

怪只怪這首歌傳唱度太高。

陳西桃想起歌詞的瞬間,像一只炸毛的兔子,倏然站起來說:“誰愛你了?”

孟亓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不就是記錯詞了嘛,換過來也一樣。”

“都是我的錯,輕易愛上你,讓我不知不覺滿足愛…與被愛的虛榮。”他拿出手,改一句歌詞便伸一根手指,講話的時候又吊兒郎當的拿眼尾掃陳西桃。

簡直恬不知恥。

陳西桃只恨不得現在沒有出現在這裏:

“我要走了。”

孟亓叫住她:“喂。”

她停下,沒轉頭。

他問:“看過《鐘無豔》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趕忙離開。

剛到門口,孟敏的電話打來了。

孟敏應該是擔心孟亓所以沒睡好,畢竟紐約此時是半夜,她聲音沙啞,問陳西桃有沒有見孟亓。

陳西桃一字一句:“您應該給孟亓道歉。”

她不知道在她一米之隔的大門後面,孟亓正握着門闩,垂首無聲站在原地。

他原本是噙着笑晃悠着走過來,聽她接電話便沒骨頭似的松松垮垮站在那的,可她話一出,他眼眶立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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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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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揮拳有錯嗎?

-有錯。

-可是你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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