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心

陳西桃的注意力都在孟亓的腦袋上。

公交車站牌不遠有個奶茶店,陳西桃和孟亓到那去花十元錢定了個單間,又要了一壺花茶。

掃碼付款的時候,陳西桃搶先,摁了摁手機,發現關機了。

最後是孟亓付的錢。

上二樓,樓梯很窄,孟亓走在前面,陳西桃跟在後面。她盯着他山一樣的背脊,莫名有點心潮洶湧。

這裏的單間是常見的隔間樣式,推拉門,進去之後有桌子和軟墊沙發。她們在最角落那間房,空間很小,隔音也不好,甚至可以聽到隔壁人的說話聲。

坐下之後陳西桃久久不語。

孟亓在一旁斟茶倒水,沒注意到女生的沉默,待他倒好茶遞給她,她忽然開口。

“你給我打過電話。”

“嗯。”孟亓沒多餘表情。

有什麽念頭在心裏成形:“那你挂了電話之後呢……”

“找你。”他說。

陳西桃頓了下,又問:“找了快四個小時?”

孟亓将杯子放在她跟前,又給自己到了杯:“沒算過。”

陳西桃胸口裏像被人塞了團濕棉花,堵堵的,悶悶的。

剛剛付款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在手機沒電之前,他們通過電話,挂了電話之後她睡着了,醒了之後卻一眼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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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班公交隔二十分鐘發車,一天至少有十輛車在路上跑着,他找7路車,在一個站點等着,把所有7路車都看完,運氣好也得一個半小時。

何況她偏偏中途換了趟車,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後來她上的是幾路車,他要找她豈不是難上艱難?

陳西桃拍拍孟亓:“你知道一天市區要跑多少輛公交車嗎?”

孟亓看她一眼:“我知道這個幹嘛?”

陳西桃語塞,頓了一下,又問:“那我萬一下車了怎麽辦?”

孟亓吹着茶水,聞言便理所應當的答了一句:“怎麽辦?在車上要找,不在車上難道就不找?你這問題白癡。”

說完又接着吹水。

陳西桃怔了下:“可是你……”

“我什麽我?”孟亓将吹涼的水放到陳西桃面前,他不想讓女孩因為感謝而為難,“別太感動啊我告訴你,要實在過意不去就以身相許,否則就不許再提這事了。”

陳西桃癟癟嘴,不說話了。

包間裏安安靜靜的。

這時,隔壁單間忽然傳來一聲女生嬌叫,聲音能掐出蜜水。

叫的陳西桃心一咯噔,端茶的手沒穩,茶水頓時潑到胸前,從領口淌到牛仔褲上。

她急得也叫了一聲。

孟亓忙從兜裏掏衛生紙給她,陳西桃胡亂接過紙巾,兩個人手忙腳亂的,因為面對面坐着,孟亓站起來時弓着腰,坐下卻沒注意,擡手間又打翻了他這邊的杯子,茶水潑到桌沿,嘩啦啦流了孟亓一褲子。

陳西桃“呀”了一聲,急忙要起身:“怎麽辦,水一直流,你褲子濕了。”

孟亓說:“別動,你濕的更厲害。”

兩個人絲毫沒注意隔壁的沒聲兒了,可不一會,當他們正埋頭擦衣服的時候,隔壁又悠悠傳來一兩聲哼叫。

那聲音極輕,卻好像在挑釁,男生說:“寶貝,你也好濕。”

女生撒嬌嗯呀了兩聲,說:“你不許亂講,更…哎呀,不許亂來。”

孟亓聞聲悠悠看了眼陳西桃,他們剛剛所說的話中有深意,孟亓眼眸更暗了,而她低頭更甚,瑩白的後頸露出來,讓他想起綿延的雪原。

雪山是涼的,他的目光是熱的,有火燒起來,一路向下,有燎原之勢。

暧昧讓人升溫。

隔壁斷斷續續傳來低音,隔壁斷斷續續傳來低音,她臉熱的不行,擦衣服的動作不由慢了慢,又不得不暗自強裝鎮定,這才把頭埋得更低。

陳西桃沒有體會到隔壁人的話中之意,不然她是沒臉繼續坐在這的,她在心裏罵髒話,又不想氣氛太尴尬,便趕緊扯話題:“你最晚幾點回家?”

孟亓身上還在起火,眼神裏藏不住的熱,他控制自己不看她,心不在焉回:“你覺得呢?”

陳西桃一想:“是哈,誰能管得了你?”

孟亓端壺想倒茶,反問:“你呢?”

陳西桃想了一下,才說:“我不想回了。”

孟亓倒茶的手一頓,問:“打算去哪?”

陳西桃說:“我想去我姥姥家。”

孟亓這下不僅手頓住,整個人都停住了,他聽說她是從她姥姥家跑來的,便問:“你要回去?”

陳西桃先是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不是那個姥姥,是我親姥姥。”

“那我送你過去。”孟亓神色認真很多,“路上跟我講講你的事兒吧,嗯?”很輕微的一個尾音。

陳西桃看着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姥姥住在鄉下。

從市區打車過去,越往城市邊緣開,樓房就越矮,行人也越來越少,天空中的星星卻看的越來越清晰。

村莊的隆冬是沒有夜生活的,一到七八點鐘,大家就待在各自的家中不出門,不像夏天,夜裏九點還有人拿着蒲扇坐在樹下打牌聊天。

車聲使村裏的小狗叫了起來,一聲狗吠,引起一片院子的狗都在叫。

陳西桃和孟亓下車,往村裏走,要拐彎再拐彎才能到目的地。

村裏的路燈并不亮,亮的是天上的星月,她問孟亓:“怕嗎?”

孟亓笑:“孤男寡女,怕的不該是你嗎?”

陳西桃不置可否。

大紅色的木門掩映着,陳西桃從門縫看裏面還亮着光,她拍拍門叫:“姥姥。”

沒一會兒屋裏有人開門出來,陳西桃激動的一直趴在門上,待門打開,一下子擁入日思夜想的懷抱裏。

姥姥一下子呆住了,害怕的掙開,小心問:“你是誰呀?”

陳西桃又哭又笑:“我呀,桃桃呀。”

姥姥睜大眼睛,看了又看,又問一遍:“誰呀?”

陳西桃眼淚落了一臉:“是我呀,姥姥的小桃子呀。”

姥姥一臉疑惑,又是急,又是尴尬,半天憋不出話。

陳西桃使勁揉揉眼,讓眼眶中的熱淚消失掉:“咱們進屋說吧,好不好?”

孟亓在其後将門拴上。

姥姥那會兒在練書法。

書“上善若水”四個正楷,筆力遒勁。

她退休前是教高中語文的老教師,後來姥爺去世,她又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兒女都不在身邊,圖個清淨才搬到鄉下老房子裏。

陳西桃進門後,二話不說到卧房抽屜裏拿了一本相冊出來,熟練的打開一頁,指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問姥姥:“這是誰?”

姥姥說:“小桃子呀。”

陳西桃又指向旁邊那張年紀更大一點的照片:“這又是誰?”

“還是大桃子。”姥姥又說。

陳西桃将相冊拿到自己臉側:“瞧瞧我和照片裏的人長的像不像?”

姥姥愣了下,湊前仔細看,睜大了眼,一拍腿:“哎呀,我的桃子,你怎麽回來啦!”

老人擁孫女入懷,熱淚盈眶,陳西桃撫摸老人的後背,看見站在一旁靜靜看着這一切的孟亓,沖他釋然一笑。

孟亓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很想抽煙,于是在祖孫二人暢談的時候出去,坐在院子裏的小馬紮上點了根煙抽。

天空上的星星多的不真實,夜涼如水,凍的人腦仁疼,可這樣才令他清醒。

抽了兩根煙,陳西桃打開屋門,對孟亓招手:“過來。”

是姥姥要見他。

“多謝你把我們桃子送過來呀。”

“不客氣。”

兩個人一問一答的客套了幾句。

陳西桃見姥姥困了,便讓老人快去睡,自己則和孟亓一人拿了個蘋果,坐在沙發上聊天。

“要是有爐子就好了,可以圍爐夜話。”陳西桃說。

只是現在農村的生活水平也越來越好,已經有很多人家不再燒爐子取暖,而是用暖氣或空調。

孟亓說:“都好。”

陳西桃知道孟亓想等她打開心扉,她啃着蘋果,很專心的樣子,實則不知如何開口,試圖拖延時間。

孟亓先引導她:“我猜想,你的這兩位姥姥,一定是很不同的兩個人。”

陳西桃說:“是。”

話茬有了,故事就好說多了。

陳西桃把白天發生的事情講出來,孟亓在一旁靜靜地聽。

孟亓聽完後,沉聲說:“看不出你是離異重組家庭的孩子。”

他有點自責,因為在今天之前,他從不知道這些事,而他原本以為他很了解她。

陳西桃坦誠說:“我性格裏很多尖銳的點都來自于家庭。”

“小時候我爸媽說離就離了,他們覺得我是小孩,根本沒想過和我說這件事,直到我媽拎包走了,我才知道這件事。你說,小孩子不是人嗎,不是家庭的一員嗎,大人憑什麽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小孩身上,本能的忽視孩子在家庭中的感受呢?

哦不對,他們不是忽視,是自以為是。

他們以為隐瞞就是對小孩好,以為很多痛長大了就忘了,可血濃于水,哪有那麽輕而易舉的事兒呢。”

“再說了,傷筋動骨還一百天呢,想等傷口痊愈,也要給人時間吧。我這邊還沒徹底好起來呢,他們可倒好,出國的出國,結婚的結婚。”

陳西桃笑了笑,一副無奈的樣子。

孟亓一直側着臉,深深看着她的側顏,他很努力克制,才沒伸出手來摸摸她揚起的嘴角。

“後來我爸和我現在這個媽結婚了,她剛來我家的時候,我…蠻警惕的。但我沒有和她鬧過,你知道的,她畢竟是我爸領了證合法住進家裏的,後來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她對我也挺好,心眼也并不壞,就改口叫媽了。”

“我就叫過她那一聲媽。”

“到現在,我每天都會因為這事兒痛苦,我覺得對不起我親媽,更多的是我不知道這聲媽叫的值不值。”

“她脾氣太好了,從不會打我罵我,我弟弟有一次想吃我買的糖,我當時也是和另一個姥姥置氣,所以故意不給他,說起來我也幼稚,不給吃也就算了,還故意當着他的面吃,又做出很好吃的表情饞他。

三四歲的小孩哪經得住這種事啊,立刻就哭着找媽媽,按理說這件事明明是我的錯啊,可她反而當着我的面把我弟罵哭了,又把他關在屋子裏罰站。”

講起這件事的時候,陳西桃鼻腔裏有哭腔:“其實這種類似的小事還有很多,比如我早戀,騙我爸說我懷孕了,要辍學回家生孩子打工,你說一般家長,聽見這話豈不是要氣瘋了,你知道她什麽反應嗎?”

孟亓心一緊,盯住她,眼神示意她繼續說。

“沒有反應。”陳西桃側過臉,看着孟亓,笑說,“她說,這事我聽你爸的,說完就去做飯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吧。”她笑,“你都不知道,我經常在上一秒自責自己實在太敏感多思了,可又在下一秒推翻那種自責,告訴自己,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你沒錯。”

孟亓握了握拳,他在克制,沒人比他更懂這種糾結。

他告訴她:“很多事哪分對錯。”

陳西桃還是笑,表情悠遠:“是啊,要是真有個明顯的界限倒也好了。”

孟亓看着她,忍了忍終于還是伸出手,摸了摸她上揚的嘴角。

肌膚相觸的那一秒,陳西桃瑟縮了一下,然後她定住了,看向他,嘴角拉平。

孟亓說:“你說的,我都明白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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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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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交上找人,眼睛一閉一睜,她仿佛只用了一秒鐘,殊不知這期間對于他是怎樣漫長甚至煎熬的分分秒秒。不邀功請賞,不哭鬧撒嬌的小朋友,怪不得沒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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