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過去

很快就到除夕了。

家家戶戶開始貼春聯、窗花,每年這時總是最熱鬧的,小時候年味兒更濃,外面的鞭炮聲通常一天也不斷,近幾年放鞭炮的漸漸少了,只有天色暗了才能看到在小區裏放煙花的人,或許年味就是這樣消失的。

上午陳趙跟着陳帥貼對聯,趙明英喊陳西桃起床幫忙調餡子擀皮做餃子,這是趙明英頭一次喊她幹活,陳西桃臉都沒洗便鑽進廚房了。

結果自然是越幫越忙,光面粉就弄得哪裏都是,又被趙明英趕出去。

下午陳帥去接爺爺奶奶過來團聚,趙明英在廚房又忙活一下午,她說今年高興,多做點飯菜晚上吃。

陳西桃窩在沙發上給孟亓發消息。

孟亓問陳西桃:你開心嗎?

她誠實說:心裏的快樂沒有很強烈,就是鼓鼓漲漲的小愉悅窩在心口。

他回:我倒是興奮的要死。

她剛要問:你興奮什麽?

他的消息就又發來了:十八年了,我的初吻終于送出去了!

陳西桃想也沒想,就語音他:有點出息行不行,誰不是初吻?我也沒像你這樣。

這下孟亓更興奮了。

他抱着手機,坐在沙發上跺腳,哦哦耶耶的邊笑邊叫。

姥姥拿着花灑從陽臺敲窗:“再蹦這房子可就塌了。”

他趕緊噤聲,起身到姥爺跟前去看他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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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樸的書房,案臺上有一瓶新鮮的梅花,書桌旁木架上有一個陶瓷缸,裏面有三尾錦鯉游來游去,他家中養錦鯉,就是受姥爺影響,他的書法也是姥爺教的。

靜靜看老人寫了會兒字,孟敏打電話過來拜年,說了些什麽,又叫孟亓接聽。

那會兒紐約按理說是夜裏三四點,孟敏聲音疲憊,卻不像沒有精神的樣子,對他說:“過年姥姥給的紅包不能要哈。”

孟亓笑:“那您的紅包什麽時候給我?”

孟敏打了個哈欠,說:“等我回去給你補個大的。”

外頭保姆在叫她,很急的樣子,她忙說:“不和你說了兒子,我先挂了。”

“媽。”孟亓叫住她。

孟敏急着挂電話,問:“什麽事兒啊?”

“新年快樂。”他說。

那頭保姆又在叫孟敏,她敷衍笑笑:“好好好,新年快樂!”

“我想你了,你什麽時候回來。”鼓起很大的勇氣講出的話。

“……”那頭傳來急促的忙音。

陳西桃也接到了王麗的電話。

晚上吃團圓飯的時候,剛落座手機響了,那時手機正在電視機那邊充電,陳趙屁颠屁颠跑去拿,舉起一看:“咦?媽媽?”

趙明英以為他在喊她,剛答應,意識到不對,氣氛一下子有點僵。

陳西桃起身接過手機,摁開,聽王麗說過年好,她坦然笑了:“過年好啊媽,我在這邊一切都很好,嗯,爺爺奶奶也來了。”

王麗又說了句什麽,她說知道了,挂了電話,對大家說:“我媽剛才要我祝大家過年好,尤其是爺爺奶奶。”

爺爺喝了口酒,笑說:“好好,大家都好,咱們一家人一起好好過日子。”

說完招呼大家快點吃菜。

趙明英站着給大家倒飲料,問陳西桃喝果汁還是可樂,陳西桃說:“不用麻煩了媽,我自己倒吧。”

趙明英果真頓住了。

陳西桃自如的拿起可樂桶,給自己倒滿,剛摞上蓋子放下,陳趙吵着也要喝,陳西桃白他:“早不說?讓咱媽給你倒。”

陳帥趕快碰碰趙明英,示意她回神,她趕忙拿起可樂,給陳趙倒了一杯。

筷子碰碗沿,春節聯歡會,閑聊一句接一句,屋頂昏黃的燈光包容着所有的聲音。

遠處看,萬家燈火中平凡的一個。

吃完年夜飯,陳西桃和孟亓約好到海邊放煙火。

陳西桃同孟亓說了會兒關于家裏的事情,聊起王麗那個電話,又講起吃飯時久違的叫了趙明英“媽”。

她的心事無人可提,唯有在他面前可洩露一二。

她迷惘:“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等過一陣子再叫她。”

孟亓看向她,等她繼續說。

“那天接完我媽電話後,我怕她多想……更怕她一多想,我們之前的談話就沒用了。”

孟亓揉亂她的頭發:“別想那麽多,桃子,你現在收獲的是兩個家庭的愛,你有兩個母親愛你。”

陳西桃一聽心就一暖。

她從紐約回來的時候,挺心灰意冷的。

她知道或許她沒有家了。

原以為只有父親有了新的小孩和完整的家庭,沒想到,連母親也有了新的小孩和完整的家庭。

就像兩輛車,分別載好了人要奔去未來,她是落單的那個,只能恬不知恥的蹭車位,随時都可能被丢在路邊。

可那日與趙明英對話之後,她又有點改變想法了。

或許有一輛車,早就為她留了位置呢?

她對孟亓說:“看來總算撥開雲霧了。”

孟亓遙望海岸,思緒遙遠的樣子:“總之心裏敞亮,就是好的。”

孟亓講這話的時候海岸邊煙花正盛,他側着臉,嘴角泛起微苦的笑意,神情淡淡的,遠處熱鬧很遠,近處孤獨很近。

陳西桃握住他的手:“想你媽了?”

孟亓看她一眼,沒心沒肺的笑笑:“我想她幹嘛?”

陳西桃看他那樣子,心裏沒來由悶堵,拿手撓撓他的手心:“我……”

有話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孟亓問:“你什麽你?”

陳西桃扭扭捏捏,嗯了半天,最後洩了氣,決定不要打破他現在的快樂:“算了,沒什麽。”

孟亓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心裏了然,面上不顯,從兜裏掏出打火機,說:“放仙女棒吧。”

花火簇簇,璀璨如少年們的瞳孔。

陳西桃問:“許願嗎?”

孟亓笑:“你想許?”

陳西桃點頭:“那是,絕不放過任何許願的機會!”

明明知道許願本質上是種欺騙,可一想到有所期待,就會莫名滿足。

孟亓說:“早知道提前買個孔明燈給你。”

她沉默着沒接話,孟亓偏過頭去看她,發現她早就雙手合十,對着星月,在煙花海風的包圍中,虔誠的閉上了眼。

一個願望結束。

陳西桃睜開眼,看見孟亓正盯着她,頓時有點羞赧,側臉低頭笑問:“你不許一個?”

孟亓貪婪看着她,說:“早就實現了。”

陳西桃轉臉,驚訝問:“什麽?”

孟亓故作高深,頓了一會,才說:“姥姥贈了我四個字的,現在心願已成。”

陳西桃晃然想起來,那日臨行前,姥姥書“心想事成”四個字送給孟亓,孟亓盯着那字,頓了頓又看向陳西桃,說:“希望我現在想的,就是未來成的。”

而此刻,他別無所想,說心願已成。

上次他過生日的時候,他也說沒什麽願望好許。想來,他總是很容易知足的,而她卻總是很貪心。

不過好在她的貪心有時候并非一無所用,因為她剛才的願望是給他許的。

海浪嘶吼,煙花漸漸沉默了,腳底的砂石沉睡着。

男孩今天格外沉靜。

女孩知道這是因為什麽,于是她也沉默着。

誰都不說話,就是他們之間的交流方式。

過了一會兒,陳西桃戳戳孟亓:“其實我想聽你親口講講過去的故事,随便說說什麽都好,我想聽。”

可是從什麽開始講起呢。

“你不知道嗎?你一直都是人群裏最耀眼的存在。”

孟亓記得很清楚,2018年的9月暑熱仍盛,烈日當空,操場上沒有一絲陰涼地可遮蔽,他們一幫軍訓的高一新生,每個人都像被曬蔫了的蟬一樣耷拉在迷彩服裏。

那會兒剛踢完正步,教官給大家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操場的廁所正維修,孟亓和幾個男同學小步慢跑到最近的教學樓上廁所。

剛拐進走廊,便看到廁所側對着的教室門口站着一個女生。

她穿剛蓋過大腿根的短裙,緊身白色露肩短袖,齊劉海,頭發散在背後,過堂風吹過,發絲如飄蕩的蘆葦叢。

穿的這麽少,她似乎還是熱,拿英語書不斷扇風,嘴裏念念有詞,說的什麽孟亓沒聽清,總之不會是好話就是了。

離得近了,瞥見她嚣張的紅唇,又見她眼底有小痣,心裏一凜,覺得好看,卻不知為何又覺得危險,于是裝不經意去瞥第二眼。

旁邊的同學促他快走,她聽見聲音朝他們撇過臉,他裝作不經意的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忙竄進廁所,再出來洗手的時候,聽外面有人說話,他将水流調慢。

“陳西桃,你都在這站了一天,還不知錯嗎?”

“老師,現代教育不是崇尚自由的嗎?”

“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要是人人都穿的這麽暴露,學校豈不是成夜總會了?”

“照您這麽說,夜總會裏有穿校服的,那夜總會就能變學校了?有穿護士服的,也能變醫院麽?”

“你!繼續站着吧,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進屋聽課!”

手被水浸的很涼。

大家都跑去集合了,唯他慢慢吞吞,再出去,見女生正昏昏欲睡的扇着風,看來絲毫沒把老師的話放在眼裏。

再看一眼,她身後的門上,寫着高二八班。

列隊集合他姍姍來遲,被教官罰做了二十個俯卧撐。

她的身影一直在腦海揮之不去,就像身上被曝曬過後的陽光味道,怎麽都清洗不掉。

那會兒他跟着姥姥姥爺生活在煙城,孟敏那時的生意剛步入正軌,她從小到大說的最多的話就是,等過一陣子就來接他,他從三歲等到十六歲,這句話早就變得沒有價值。

初中之後他很少交友,好在煙城有海,他總愛在放學時背着書包跑到海邊上,看游客拍照,看海鳥搶食,看太陽慢慢落下來。

和老人生活久了,他整個人變的平淡而靜默。

而陳西桃的闖入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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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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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故事,很普通,對于少年來說,那是他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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