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面不知何處去(上)
上次和你待一起超過十分鐘,好像還是2021年大年初四的高二同學聚會。
我們都坐下了,你才氣喘籲籲的推門進來,笑說包落公交車上了,為了把包追回來,跑的比女子三千都累。
你來之後氣氛熱鬧不少,兩個桌的人都喊你過去坐,你随口說:“我離這近,坐這邊吧。”
于是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坐下之後,先是老師拉着你聊了起來,随後不少女生圍過來問你的妝發和穿搭,男生們多在我這桌,大家小聲的讨論你又變漂亮了。
其實你來之前,也是全場的焦點,大家讨論你還會不會來,有沒有男朋友,都是些俗套的問題。我坐在角落和幾個要好的哥們聊王者榮耀新出的皮膚,說着說着,韓芸過來問我:“陳樹,她來嗎?”
“應該會吧。”我記得之前送小雨點到公園和你弟弟玩的時候,你說過的。
韓芸意味深長:“我都沒說是誰呢。”
我心一緊,看向韓芸和她身後幾個女生若有似無的笑,知道中套了,卻沒忸怩,坦然自若的說:“你們聊天聲音那麽大,誰不知道是陳西桃?”
韓芸“且”了一聲,跑去和女生們繼續聊天了。
姚勇問我:“你怎麽知道她要來?”
我随口一答:“剛才上廁所聽老班給她打電話了。”
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有過一段,所以一個個都來刨根問底,我泰然處之,說的滴水不漏。
這當然不是因為我多會演戲,而是你和我分手之後,我總是在經歷關于你的盤問。
有些人是故意戳我心窩,有些人是單純打聽八卦,有些人想試探我是否真的忘記了你……他們目的各不相同,但總是與你有關。
因為你太耀眼了,雖然你離開了我,可你的光卻一直留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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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對我做過最殘忍的事情。
你在不知不覺間剝奪了我忘記你的權利。
你占據了我高中生活的中心,高考之後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了,于是把志願填到離家很遠很遠的廣東,并與大部分高中同學失去聯系。
我想把自己封閉在一個沒有你的世界裏。
可是……
說回那天聚會,我猶然記得你打扮的很漂亮。
黑色的皮靴,緊身的黑褲,黑色的V領毛衣,脖子上什麽都不戴,鎖骨已經是你最好的裝飾了。單看這些,其實你穿的很普通,可你在外面搭了個煙灰紫的兔毛短款外套,眼尾相應掃了紫色眼影,連眼底那顆痣也不知怎麽化成了紫色,亮點一下子便出來了。
不止我注意到你的妝容,體委小聲問:“稀奇了,陳西桃那妝挺禍國殃民的,可卻不俗诶。”
學委緊接着說:“所以女生要有氣質,看上去才能沒有廉價的脂粉氣。”
我聽完只想發笑,誰說男生都直?
大家開始喝酒,聊天,從學習扯到感情上,誰和誰分手了,誰和誰居然在一起了,然後問起你。
你理所應當的說:“我單身啊。”
大家都特別訝異:“怎麽和學長分了呀?”
仿佛只有我特別理解這種結果的發生,因為我知道你不愛宋明揚,你看向他的眼神和看向我是一樣的。
你不想講太多關于宋明揚的事,大家識趣的沒多問,姚勇在這個話題即将翻篇的時候,大喊了一句:“那我們大樹還有希望嗎?”
空氣凝固了一秒。
我當時一塊排骨就含在嘴裏,腮幫鼓鼓的,愣愣看着你,眼裏有東西藏不住,還好大家都沒看我,我和其他目光一起看向你,你愣了一秒然後低頭笑了:“害,你們這是在破壞我和陳樹純潔的友誼。”
你說完這句話,大家才将目光轉向我,我反應很快,笑說:“再說我都有對象了,你們這也是破壞我和我對象不純潔的友誼啊。”
“哎呦呦,大樹瞞的夠緊啊!”
“我的天,這一個個的就剩我一個單身狗了!”
“有照片嗎拿來看看……”
大家七嘴八舌,我卻有意無意望向你,你沒什麽反應,聽着大家說,嘴角若有似無噙着笑,是那種很禮貌的笑,仿佛覺得話題無趣,卻又不能顯得不合群,于是随便做個樣子罷了。
我挺失望的,桃,真的挺失望的,我失望于我的謊言,失望于你的表現,更失望的是我沒資格失望。
那天我們再沒有其他交集,後來散場了,我們烏泱泱一幫人在飯店門口道別,我看見你對班上其他女生擺手,說一會有人來接,我沒停留,打了個車走了,卻在上車之後對師傅說在這附近繞一圈。
繞完一圈再回到飯店門口,恰好看到那個男生來接你,你們步行往南去,在路邊攤停了下來,買了兩根烤腸,笑呵呵的說着話,吃完了才打車離開。
那男生我認得的。
孟亓,和你一起在數學競賽中拿名次的高一學弟。
我知道他喜歡你這事兒,是在高二秋季運動會上。
一中抓學習抓的很嚴,高三禁止一切除學習以外的活動,高二的運動會是我們高中階段能參加的最後一屆,項目很快都被報滿了,除了三千米。
然後你報了,于是我也報了。
比賽那天,還是有不少人都等着看你的,咱們一起去檢錄,後來女子運動員先跑,我在一邊看你,你從一開始就跑的很慢,到最後幾乎是在挪步,有人喊:“陳西桃,受不了就下來吧,沒事的。”
你累的話都說不出,擺擺手,繼續往前沖。
最後一圈沖刺的時候,賽道上只剩五個人,你跑的最慢。
大家全都激動的圍上去,給運動員們加油,後邊不知是誰推搡了一下,碰到了我,我下意識往後扭臉,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孟亓,他沒有湊上前,而是在看臺上站着,目光緊緊跟随着你,只一眼我便知道他和我是一樣的人。
這種眼神我不是沒在其他人身上見過,因此并沒怎麽在意,轉頭繼續去看你。
最後的200米沖刺你突然發力,瘋狂往終點跑,全場都沸騰了,我遠遠看着你,全身的血液也都沸騰起來。
你前面的人好像知道危險在靠近,于是也都開始加速,我為你揪着心,恨不得上去替你,最後你拼盡全力,也只超過了一個人,以第四名的成績沖過終點線,整個人重重跌倒。
你倒地後,班上的人一擁而上将你扶起,我恨那其中沒有我,可一想,就算有我,我也不會是那群人中的任何一個。
我站在起跑線上,槍聲響起的那刻,飛奔而去,沉重呼吸,跑完第一圈我便感到無比難捱,可當時你坐在椅子上,邊喝水邊沖我有氣無力的招招手,似乎是在說加油。
我想,我最後能以第二名的成績沖完全程,不是因為我有力氣,而是因為我有理由。
替你站在領獎臺上,接受我們兩個人的榮光,就是我堅持的理由。
盡管你好像對成績并不看重,但我單方面的完成了我所謂的儀式感。
很多人都評價我是個陽光挺拔的男孩,我也一直按照期待,往陽光挺拔中生長,可這樣的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因為你而把姿态放的很低。
我不是叫樹嗎,低到塵埃裏我也是願意的。
當然,我是說表面上。
表面上我對你沒什麽特別的,甚至比一般男生要冷淡。
我記得有一次晨讀下課,你要按例收數學作業,可因為你在瘋狂補英語作業,便轉臉問我:“陳樹,可不可以幫我收個作業啊。”
我淡淡看了你一眼,說:“我沒空。”
你當時表情錯愕,有點尴尬,說了句:“那好吧。”就不情願的起身去收了。
我剎那間升起一陣愉悅的感受,那好比一種證明,你被寵壞了,可我拒絕了你,我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這件小事你肯定早就忘得幹幹淨淨,可彼時的我,居然幼稚的以為用這種反差,就能引起你的注意。
你根本不把我拙劣的演技放在眼裏,直到有一天,你的校服裙擺上被人不小心灑上了紅墨水,想去廁所清理,卻被一幫男同學笑話是經血,你又氣又急,剛想抄書本砸過去。
我大着膽子喊了你一聲,舉一盒紅墨水問你:“需要嗎?”
你連想都沒想,無聲接過來,摞開蓋,沖着笑聲最大的那個男同學褲.裆潑了過去,又故意裝驚訝說:“呀,你怎麽來大姨夫了?”
惹得哄堂大笑。
後來因為這件事,你開始主動與我講話。
某一天晚自習之後,我故意慢吞吞收拾書包,你在我前面邊收書包邊和我說話,你說你剛剛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兒,你說我們都姓陳,名字的字加起來,還恰好是“桃樹”。
我怔了一秒,看向你:“這話你以前也說過。”
你有點驚訝,問我:“什麽時候?”
我裝作稀松平常:“開學第一天,那會兒咱倆坐一桌。”
與其說對你一見鐘情,我覺得用日久生情或許更合适,第一眼的驚豔不過是“見色起意”,我們做過幾小時的同桌,調位之後也一直坐前後桌,日子久了,發現你上進、專注、純粹,以及其他單獨說不出所以然,很微小卻很迷人的特質。
我提醒你之後,你擰眉仔細想了想,驚喜說:“對,我想起來了,當時我來晚了,就最後一排有空位,我一看是個帥哥,特開心就坐下了。”
你這話簡直搞瘋了我,我再也抑制不住,笑問:“真的假的?”
你聳聳肩說:“你對你的外表有什麽誤解嗎?”還八卦兮兮的湊近我說,“我可聽說不少人追你呢。”
我腼腆笑笑說“哪有”,一顆心因為你的三言兩語便成為雀躍之地。
現在想想,這有什麽好開心的,你講話的語氣和神态,滿是坦蕩純粹,一絲一毫女生對男生的害羞都沒有,根本就是同學之間稀松平常的頑話。
可那時候我被快樂沖昏了頭,我以為你對我多少是有好感的,于是在相處中越來越大膽,開始不自覺對你有占有欲,我不喜歡你也和別的男生嬉笑,不喜歡你和學委一起讨論數學題專注的樣子,不喜歡姚勇總搶着幫你做值日。
很多個不喜歡夾雜在一起,我就向你表白了。
那是在體育課上,我們坐在高低杠上遠遠看天,天藍的一絲雲都沒有,你說:“這種顏色的藍最憂郁了。”
我看着你的側臉,你表情有些哀傷,碎發被吹得很亂,加重了你那一刻的易碎感,我心中萬般洶湧,隐隐感覺就是這個時候:“桃子,我們戀愛吧。”
你很緩慢很緩慢的看向我,似乎覺得突然,可又沒有驚訝的神色。
我趁熱打鐵:“不喜歡我也沒事,我們可以先試試,試過還不行的話,再做回朋友。”
你愣了愣,點了點頭,說:“只是試試。”
我高興地想要在原地跳起來,激動地心都不會跳了,可我怕這會令你驕傲,于是只是表現的一般高興,淡淡笑說:“多多指教。”
我後來才知道,我那時真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你因為和家裏關系不好,急需一個出口,我恰好利用了你的茫然和無措。
和你在一起之後,我走在校園裏都比以前更吸引目光,尤其是和你一起走,那些目光能把我身上戳一個洞。
有一次我去廁所,聽到隔壁在議論。
有一個人問:“你說陳西桃初吻是不是給陳樹了?”
另一個人回:“難說啊,都是男的,心裏那點心思誰不知道?談都談了,還能忍得了?”
我從廁所出來之後很挫敗,那會我們已經談了五天,可是你比從前對我還禮貌,我看不到我們接吻的可能性,連牽手的希望都覺得渺茫。
說實在的,我們整個戀愛都沒什麽特別的回憶。
我後來經常想起的只有一件事,卻與孟亓有關。
那天你考的很好,心情也不錯,我說送你回家你沒拒絕,路上告訴你班裏有人給咱倆起了個CP名,你打斷我,問是不是叫“桃樹”,我說你真聰明,你笑開了,說這幫人真是沒創意。
我卻很喜歡。
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加在一起,多麽的宜室宜家。
正笑着,無意間看到汽車玻璃反光照出的人臉。
我心咯噔一跳,立刻想起那是運動會上一動不動望着你,和你共同站在領獎臺上的孟亓。
我心裏有點不舒服,可餘光打量了他一下,覺得構不成威脅,也就沒再多想。
等車到站了我送你下車,目送你的身影消失于眼前,心裏高興的不得了,就到花攤去買了束花,挑花的時候發現孟亓居然也跟了下來,他也在看花,我知道那只是一種僞裝,他本質上是在觀察我。
你那天問我是否對自己外貌有所誤解,我忘記告訴你的是,其實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不然也不可能大着膽子去向你表白。
因此當孟亓出現,我故意磨蹭了一會兒讓他打量我。我想,我們外形上的反差若不能令他自卑,也該令他知難而退,等離開的時候,我故意瞥了他一眼,很不經意那樣。
情敵對情敵最深的蔑視。
說實話,我現在後悔當初那樣做了。
因為一周之後,你就判了我死刑。
那天是3月26日,一個尋常的周五,你爸在學校門口攔住了我,說要和我談談,你不讓,昂着頭,雙眼充滿反抗,像一頭倔強的牛犢,把我護在身後。
我沒經歷過這種事,怕給你惹麻煩,于是按照你的指示一言不發跟在你身後,随後你和你爸回家了,我在原地站了好久。
然後第二天,你就宣布要和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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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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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間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