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面不知何處去(下)
你是怎麽說的呢,讓我想想。
你小心翼翼,問我:“你之前說,我們如果試過還不行的話,還能再做回朋友,還算數嗎?”
我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看你皺着眉,喪着臉,很是懊惱的樣子:“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的,以後我們都沒法好好面對彼此了。”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你,那麽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我還是想堅持:“再試試吧。”
我小聲的說,幾乎呢喃,這四個字,真的用盡了我所有的驕傲。
你卻一心想結束話題:“還好我們只在一起半個月,人生那麽長,相信我,半個月的回憶沒有多少,說忘很快的,以後你會遇見更多好姑娘,上了大學天地就更廣闊了,你也會喜歡上別人。”
你這話我倒背如流。
因為你當時條理那麽清晰,講話的時候神情那樣誠摯,甚至直視我的眼睛,不給我閃躲的機會。說完話之後,你見我不言語,便轉身就走了。
我就這麽被你抛棄在原地,小孩被抛棄尚且能哭喊幾句吧,女生失戀好歹還能撒撒嬌吧,可我呢,我不想令你厭棄,更不願被你輕視,我知道糾纏只會換來你的厭惡,而沉默或許還能令你尚存一絲愧疚。
于是我站在那裏,靜靜說服自己,腦子裏飛速運轉我以後如何面對你,如何面對其他盯着我們的眼睛。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像天地之間一棵孤獨的樹,陽光不照耀我,雨露不滋潤我,鳥兒不栖息于我。
回到教室之後,你在低頭做題,我看了你一眼,低頭走到座位上,不敢承受其他同學哪怕根本沒有深意的眼神。
同桌問我:“怎麽了,看你臉色不怎麽樣,你家桃子也悶悶的,你倆吵架了?”
這話就像是拿牙簽,在我傷口上一下一下的摁,尖銳的痛苦我至今難忘。
然後我笑了:“我們分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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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不經心的語氣,為了不被你看低。
然後你肩膀忽然僵了一下,我看出你想轉身卻不知怎麽面對我,于是我拍拍你,見你轉頭,很平靜的說:“怎麽不告訴大家呀?”
你試探的看着我的眼睛,頓了兩秒,才笑:“對啊,我們現在就是好朋友。”
這會兒已經有很多同學看向我們,姚勇走過來,問:“太突然了吧,誰提的?”
我悠悠看了你一眼,想說“和平分手”這樣令我們彼此都不太尴尬的回答,你會錯意了,忙說:“陳樹提的,他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更好。”
大家一片咋舌,姚勇審視的看着我說:“看不出來啊。”
你特別冷的回他:“我是當事人,我會騙人嗎?陳樹是個好男孩,我和他在一起時間雖然短,但很開心,我們以後做朋友了,不希望有人說三道四。”
陳西桃,你真貼心。
可我稀罕你這種善意嗎?
你以為這段關系在大家眼裏由我結束,我便能好過一點,所以如此驕傲的你即使被抛棄,也可以。
可你有想過,大家會信嗎?
大家即便信,對我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外人的目光。
我失去了你,永永遠遠的失去了你,或許我從沒擁有過,我在你我關系結束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期待,這不是我無病呻吟,因為我早就在那短短的兩周內,看清了你我的未來。
如果你愛我,早就會愛上我,無論是學習,家人,還是外界的任何不确定因素,都不可能動搖你,因為你從來都是生而熱烈的。
所以你愛宋明揚嗎?
你們在一起之後,他來班裏找過你,給你送資料書,你看向他的時候眼裏沒有光,就像對普通同學那樣。
可既然沒有光,為什麽卻能和他在一起這麽久?
高三開學,我們沒分到一個班,但偶爾還是會聽到有人讨論你的事,有人猜測你和宋明揚撐不過高三,大家都說異地戀很難,你們倆長得都好,肯定耐不住寂寞。
他們胡侃,說完還故作無意的來試探我的态度,我表現出沒有什麽看法的樣子,但卻在心裏惡毒的希望他們說的成真。
蠻可笑的。
距你說分手那日已經過的這麽久了,你這野孩子轉身離去潇潇灑灑,而我卻仍舊以一棵樹的姿勢站在原地。
我永遠走不出那個下午了,可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偶爾見到你點點頭打個招呼,偶爾聽到有同學說你被星探發現卻拒絕了當明星的機會,偶爾聽說有人在書店看到宋明揚教你學習……
我對你的事情只能靠聽說。
你騙了我,我們再也不是朋友。
哪怕現在想想,對你表白這件事,恐怕都是我一生最大的疑惑。
我在想,如果我不對你表白,是否還能相安無事與你做朋友,可這個念頭出來,我又馬上推翻自己,因為我知道,如果不對你表白,我可能會一直遺憾。
是遺憾更綿長,還是後悔更深遠,誰知道?
捱到畢業。
發成績那天我和你有了坐下來聊天的機會。
你好像是從什麽地方跑出來的,熱的滿頭是汗,我大着膽子問你要不要坐下來喝杯奶茶,你居然答應了。
你喝西瓜汁,我喝楊枝甘露。
飲品上桌之後,我看着你游離的神情,心驀然收緊,問你:“考得怎麽樣?”
你說:“還行。”
我頓時放松了下來,你沒說不好,意思就是沒有為考試成績而煩心。想到這,我又緊張起來,輕輕問你:“那你是怎麽了?”
你目光深深,靜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卻笑了:“我就是覺得有意思。”
我問你:“什麽?”
你說:“陳樹,謝謝你。”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從你高中閨蜜的口中知道,那日你親眼撞見了宋明揚出軌。
因為看到了肮髒,所以感激某些純粹。
可彼時的我并不知道你的心思,坐了一會,我又問你:“畢業之後打算幹嗎?旅行?進愛好班?打耳洞?紋身?”
我話好多,你沉默了。
然後你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笑笑,說:“好。”
你拿包轉身出門,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轉臉對我說:“陳樹,希望你一直都是那個少年。”
我愣住了,扯扯嘴角,卻在顫抖,說不出話,也笑不起來。
然後我目送你消失于川流不息之中。
把你歸還于人海,再起身朝人海中走去。
人生那麽長,遇見非愛不可的那個人的幾率太小,我給自己洗腦,不信忘不掉你。
去很遠的地方上學,于過去的朋友聯系減少,談了個女朋友,這些都是一開始我為忘記你而做的努力。
女朋友叫王西桃,聽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我像被什麽蟄了一下,因為你的名字重名率很低,而她恰恰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和你一樣的話:“好巧,我們的名字加起來是桃樹诶。”
她長得不是很漂亮,勉強算中等,可性格很好,也是熱烈的充滿活力的女孩,我和她在一起之後有一段時間很放松,看着她笑的時候,我差點誤以為自己終于要脫離那個命名為你的苦海。
可這不過是自我麻痹,我醒悟過來是在大一寒假。
那日我乘車去朋友家玩,回來的時候在車上遇見你正昏睡,你睡時眉頭緊鎖,我目光漸深。
想起前幾日聽我妹妹說要去找你弟弟玩,我特意領她過去見你,那時候的你是那麽平靜,可短短這麽兩天,你便顯得有些蕭條。
我擔心你,就在你前面斜對着的位置看着你,然後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人慌張上車,急慌慌的滿車亂看,然後将目光定在你身上,再也沒移開。
他盯着你,朝你走過來,向你旁邊的人說聊什麽,坐到你身邊。
他并不喊醒你,而是癡癡看着你。
我的目光像被火燒了一樣痛,我起身去門邊坐,戴上帽子,把自己包裹着,不去看你們,心裏并沒有好受多少。
車到站了,人們擁擠着,在車停住的那刻晃到一起,有人碰到了我,我反應了一秒才擡頭看,卻見你滿是擔憂的看向他。
我看不懂你。
目光一路跟随你們,下車的時候,他忽然轉臉朝我看來,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們的眼神裏都有淩冽的光飛速閃過。
他朝我點點頭,我也向他點點頭。
他也認出了我。
孟亓。
是他啊。
車門關閉,我被隔絕在一個徹底沒有你的世界裏,而一門之外,你的世界,變成了你們的世界。
我看懂你了。
原來你愛一個人時,是那麽溫柔,溫柔的像一輪月亮。
只有愛能将你這個驕陽變成月亮。
開學之後我便和王西桃分手了。
她鬧了一陣,見我是認真的,也就不再鬧了。
你看,大家其實都很識趣,不被愛,那就也收回愛,多公平,也多清醒。
我是這個世界的異類。
只有我會一頭紮進深海裏,再也不願回到陸地。
可是陳西桃,你不能說我沒有努力過,王西桃的存在還不夠證明麽,她令我過早認清什麽是“徒勞無功”。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微博,你微博不像朋友圈更新那麽勤,從高二到大二結束只有兩條內容。
第一條是曬B大入學通知書。
第二條是2021年的9月6號,你寫:一起去未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去看過你的微博。
大學幾年我們沒怎麽聯系。
我很想你,但我一次也沒有去白市找過你,一次也沒有主動聯系過你,一次也沒有贊過你的朋友圈。
我能做的就是把你每一條朋友圈截圖保存起來,或者在思念沸騰的時候,發一條為你可見的朋友圈,有時候是一張天空的照片,有時候是分享一首歌。
不打擾你,并非是因為我溫柔,而是因為我驕傲。
我想讓你認為,我早就忘記了你,你在我心裏早就什麽都不是。
這樣仿佛就顯得公平了很多。
後來聽說你被保研,而我在廣東實習,除了不談戀愛,我和其他青年人并沒什麽不同。我開始關心股票基金,關心房價和五險一金,成了大千世界的俗人一枚。
你不再像陣痛般存在于我的世界,你就像我心口的一顆痣一樣,和血肉連在一起。
我本命年這年,久違的在五一期間回了一次家。
到家那天小雨點打扮的很漂亮,我笑問:“知道哥哥要回來,打扮這麽好看?”
她說才不是:“桃子姐姐要訂婚,陳趙約了我過去。”
晴天霹靂就這麽劈在我頭上。
你訂婚那天我沒去,後來小雨點拍了很多照片,我看了,你笑的很好看。
後來你在朋友圈秀恩愛,我點了個贊。
那個贊是一個句號。
我停止做這個世界的異類的句號。
我同意家裏人的相親,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開門見山告訴我,她心裏有個一個喜歡的人,但那個人已經結婚成家,所以如果我不介意她心裏有人,她就可以同意結婚。
這正合我意。
她當老師,在煙城有編制,于是我也從廣東回到煙城來,我們之間沒有繁瑣的求婚,訂婚等流程,我們商量好見家長,兩家一起挑了個好日子。
三個月搞定所有,我甚至在你之前結了婚。
結婚那天我沒有給你送請柬,但發朋友圈曬結婚照,你也給我點贊了。
後來小孩出生,妻子取了大名叫陳靜,問我取個什麽小名好?
我想了想,說:“桃子。”
她笑的很開心,說:“也行,我記得你愛吃桃,叫桃子多可愛。”
我笑笑,抱着女兒沒有講話。
桃子三歲的時候,你結婚了,在煙城辦的婚禮。
那一年你二十七歲,長像卻沒有二十七歲女人的成熟之氣,還是像十年前的你,婚禮那天,你沒有和別的女人一樣穿白紗,而是選了紅紗。
陳趙帶小雨點去婚禮現場,回來之後,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跟我妻子講在婚禮的見聞,說孟亓是多麽的愛你,還說以後結婚也要穿紅色婚紗。
她并不知道我們的過去。
事實上,我早就淪為你世界裏的甲乙丙丁。
我們之間那點事兒已經過去十多年,很多曾經知道的人,不再記得我們短暫的戀愛,而有些人就算記得,也不會再提及。
現在和未來,唯有我一個人,固執的用愛你的方式,替我自己記住了這段往事。我想,哪怕只有我記得,那些時光就依舊不死。
只是偶爾有時候,我會想念被你的光包圍的日子。
只有那些八卦,那些提問,那些閑言碎語的存在,才能證明我也曾以特殊的身份進入過你的世界裏。
想想多普通,我和你短暫的在一起了一下,随後分手,彼此都找了別的人,然後和所有平凡人一樣結婚生子。
我看到你很幸福,那麽在你眼裏,是不是也以為我很幸福?
我看見你從2019年的3月27日走出我的視線,一路朝前,走到2029年的6月6日,步履未停。
你沒有回頭,所以看不到我還停在2019年的3月27日。
其實你早就在那天,就把忘記你的權利給了我,我只是不想接受而已。
你知道嗎,我常問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年深月久的愛着你。
以前我不知道答案。
後來讀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我才明白過來,少年時遇見太驚豔的人,和少年時便已是一個執念太深的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偏偏兩樣都占了。
客廳裏小雨點還在同我妻子講你婚禮上的喜事,我獨自躲進書房,寫下這些給我自己。
青春終結了。
桃子推開門,露出圓腦袋,她拿着一本詩集跑來我懷裏:“爸爸,我要給你念詩。”
我笑笑捏捏她的臉蛋,說:“好。”
她背《題都城南莊》,小小的她完全不理解其中深意,笑嘻嘻看向我像在讨賞,一字一句背完那句: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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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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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吃桃的何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