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就好像身在卧室也要擺出在客廳的姿态,豈不疲累。我若疲累,你們豈不心疼。你們若心疼,我豈不是會過意不去,更加疲累。”
程希先撐不住笑了,“就你歪理多!”阿遲也笑了,“哪裏哪裏,豈敢豈敢。”安冾跟着笑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把阿遲拉到一邊,悄聲詢問,“表哥表妹血緣接近,不能成親,這是真的麽?”
阿遲見她神色認真,沉吟了片刻,委婉說道:“自古以來表哥表妹成親的很多,有人生下不健全的子女,也有人生下聰明健康的子女。穩妥起見,表哥表妹成親盡量避免為好,卻也不可一概而論。”
安冾出了會兒神,不知在思索什麽。阿遲微笑,“難不成冾兒也有親表哥?”安冾回過神來,白了她一眼,“我雖沒有親姨母,卻有兩位親舅舅呢,自然有親表哥。表哥都比我大一截,跟親哥哥似的疼愛我。”我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好不好,我在擔心表姐們。
不是自己的事,那你替誰着想呢?阿遲好笑的瞅瞅安冾,這愛操心的小姑娘。安冾皺着小眉頭想了一會兒,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任家表姐、李家表姐,可以趁早死心了,嫁不到二表哥的。
申時前後安冾和程希告辭要走,阿遲也沒多留,陪着她倆到正房辭了陸芸,又送她倆至垂花門。西園的轎子早已候着,安冾和程希上了轎,四名粗壯有力的婆子擡着走了。
“我才跟程姐姐和安小妹灑淚而別。”回到正房,阿遲大言不慚的聲稱,“有些倦呢,要回房歇息一會兒。”母親大人,此刻我需要孤獨,想一個人靜靜呆着。
陸芸看看時辰,微笑相誘,“你舅舅大老遠的命人送了新鮮螃蟹過來,娘正要問你想怎麽吃,誰知你竟倦了。不巧,真不巧。”
阿遲怦然心動,這大冬天的,新鮮螃蟹?弱弱的反對了一句,“螃蟹屬寒涼之物,冬天吃是不是不大好?”陸芸笑道:“放心,不許你多吃的。”
阿遲機靈的坐到陸芸身邊,熱心盤算起來,“娘,咱們吃蟹球好不好?不用自己掰蟹殼拗蟹身,多麽省事。”陸芸笑話她,“我閨女越發懶了。”笑話完,吩咐廚房,“做成黃金蟹球。”
晚上徐郴父子回到家,徐述、徐逸小哥兒倆稱贊,“好巧的心思,真不壞。”這麽吃蟹好,有趣有趣。徐郴不大贊成,“還是自己掰着吃香甜。”陸芸抿嘴笑笑,“是阿遲想吃蟹球。”徐郴改了口,“吃蟹球好,不用動手,優雅。”一桌人都笑,徐郴也笑了。
飯後,撤下菜肴,換上香茗。徐述殷勤的斟了杯清茶奉給徐郴,“請喝茶,偏心爹爹。”徐逸遞過去一盤切好的蜜梨,“請吃果子,偏心爹爹。”徐郴不承認,“爹爹公公平平的,兒女都是一樣的疼。”阿遲扯過兩個弟弟講理,“物以稀為貴,懂不懂?……”她話還沒說完,父母兄長都已笑軟了。物以稀為貴,阿遲,物以稀為貴……
陸琝出門方友,人定時分方回。陸芸命人備了精細粥品、美味小菜送過去,“在外面吃的定是不順口,喝了粥再歇息。”陸琝含笑道謝,“還是姑母疼我。”果然在外面是喝了酒的,菜沒吃幾口,這會子見了香氣四溢的細粥,食指大動。
陸琝喝了兩小碗粥,只覺腹中暖暖的,舒坦的很。這晚陸琝沒有挑燈夜讀,早早洗漱了歇下。朦朦胧胧中,有人在替他掖被子,陸琝含混道了謝,沉沉睡去。
紅袖一臉哀怨站在他床前,少爺你真薄情,多少時日沒理會我了?你的心思我也都知道,注定是一場空罷了。咱家太太不喜姑太太家的大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這做兒子還能跟太太打別不成,趁早死了這份心。
還是舅太太家的大小姐好,至少長的端莊正氣,不像徐大小姐似的過于鮮豔明媚。大家子的女孩兒,貴在端莊有氣度,長那麽好看做什麽?紅袖咬咬唇,轉身出了屋。
月光淡淡灑下來,整個徐府一片寧靜。紅袖只穿着貼身水紅小棉襖,沒披大衣服,未免有些寒冷,一溜煙兒跑回自己屋子,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捂了半天,方覺得有絲暖意。
西園那對母女,可比紅袖有詩情畫意的多了。秋姨娘和程帛都披着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鬥蓬,在月光下緩緩漫步。她們兩個今晚在張憇處盤桓許久,卻根本沒見着張劢的人影:聽說是軍務繁忙,一直沒回來。
月光下程帛纖細的身影分外可憐可愛,秋姨娘幽幽嘆了口氣,替她緊了緊鬥蓬,低聲說道:“我沒辦法久留,明兒便回了。你再住幾天,月下漫步也好,花間撫琴也好,讓人知道你的美,你的好,明不明白?”
程帛鼻子一酸,無言點了點頭。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不得相見,是自己命中沒有這緣份麽?為什麽呢,分明一個是英雄,一個是美人啊。
“你的親事,太太早已有了打算。”秋姨娘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色,“若是等到大小姐親事定下,她也該出手了。到時咱們答應,是白吃虧;不答應,更把她得罪狠了,還不知生出什麽毒計。你的親事不管定到誰家,總要她出面才成,咱們不宜跟她撕破臉。”
“既如此,你的親事,一定要定在大小姐之前。”秋姨娘冷冷笑道:“我出不得門見不得客,幫不了我親閨女,這是真的。可我成不了事,還敗不了事麽?只要你親事沒定下來,大小姐休想定親!”
“您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晶瑩的淚珠從程帛眼中流出,祖母是疼自己的,父親也是疼自己的,可跟親娘都沒法比,比不了。
秋姨娘不耐煩的看看她,斥道:“哭什麽哭!”拿出帕子替她拭淚,邊拭邊訓斥,“哭有什麽用?跟你說過,要哭,到男人面前哭去,哭的梨花帶雨,招人憐愛。”
“我知道您疼我,可您千萬莫胡亂出手。”良久,程帛收了眼淚,勸秋姨娘,“有祖母在,大姐這親事難定。您何苦做惡人呢,擱不住。”程家大小姐好幾回都差點定下親事,全是被老太太挑來揀去,挑出一堆毛病來,最後不了了之。
“我有什麽不知道的,還用你教!”秋姨娘橫了女兒一眼,“你大姐也是不想回家呢,還不是因為老太太常挑剔她?你消消停停的,在西園多住幾日。若有了什麽,那是最好,若沒有,也不必灰心,還有往後呢。”今年過了是明年,明年程家和西園還是親戚。
這邊是秋姨娘訓女兒,安家,則是女兒訓娘。
安冾不許張憇去睡,逮着她講道理,“瞧瞧,二表哥都吓的不敢回來了吧?誰家拿姨娘妾侍當正經客人招待,就您最特立獨行!”
張憇有些遲疑,小心問道:“冾兒,你不是最喜歡特立獨行麽?”怎麽到了我這兒,就不行了呢。冾兒,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這麽霸道。
眼看安冾挑起秀眉,張憇忙解釋,“冾兒,娘不為旁的,為的是你五舅舅。魏國公府一直對不住你五舅舅,一直虧待你五舅舅,程家是你五舅舅的外家,娘才刻意要交好的呀。
安冾很是輕蔑,“五舅舅才不會在意那什麽秋姨娘呢,五舅舅哪知道世上有她這麽個人?今兒個她來,您命管事婆子出個面,客客氣氣的帶她去見程二小姐,不就成了?”您要是真這麽做了,程姐姐也不用難堪成那樣。
張憇張口結舌,說不出話。說什麽呢,說自己大冬天的在西園呆着無聊,正好想有人陪着聊聊天?說阿悠的生母也是姨娘,自己向來待她老人家親熱恭敬,不敢怠慢?好像都不大對勁。
安冾想起程希的窘态,不依不饒,“娘您總是這樣,不替旁人着想。”張憇板起臉,“我怎麽不替人着想了?我是替你五舅舅着想,替你五舅母着想。冾兒,我是很會替人着想的。”
安冾氣鼓鼓的拉過安骥,“爹爹您說呢?”張憇也拉着安骥訴說,妻子和女兒各講各的理,誰也不讓誰。安骥神色淡淡的,“什麽姨娘妾侍,什麽愧疚彌補,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淮水會因此沒有泥沙麽,河道會因此沒有壅塞麽,淮水會因此不泛濫麽。”說完,也不理會妻女,自顧自安歇了。
☆、物其多矣,
張憇呆了半晌,嗔怪道:“你爹爹總是這樣,心心念念就是淮水這條害河,旁的都不放在心上。”安冾伸出雙手捂着小臉,“我很慚愧。”糾結于這些枝節小事,真是無聊。
“你慚愧什麽?娘又沒怪你。”張憇見狀心疼了,忙安慰小女兒。安冾輕輕笑了笑,也不解釋這個誤會,“程姐姐很覺尴尬,我方才是為她抱不平罷了。娘,您別介意。“
張憇恍然大悟,“是因為這個呀,冾兒,這你可怪錯人了。阿希若是尴尬,是因為程家,可不是因為我。”你娘親我又不是自己跑到程家去和秋姨娘親熱的,是程家差秋姨娘來西園的好不好。我招待秋姨娘,不過是跟程家客氣的過了份,旁的可說不上。這件事若說失禮,是程家失禮在先,誰讓他家堂而皇之的讓姨娘出門到親戚家的。你說說,程家這麽做了,是讓西園拿秋姨娘當正經客人呢,還是不當正經客人呢?這是為難西園呢。
安冾板着小臉,“程姐姐氣了好一會子……”張憇不屑的看向小女兒,“才覺着你略略懂事,你又傻了。阿希有什麽好氣的?氣有什麽用?想法子幫着她娘親理清程家內宅,方是正經事!”
安冾怔了怔,才要開口說什麽,已被張憇快言快語堵了回去,“甭跟我說什麽程家的事有多麽多麽讓人為難,一件難事,至少有三個法子應對!想法子去吧,其餘的都是瞎扯。”張憇義正辭嚴,安冾無話可說。
張憇占了上風,洋洋得意的站起身,“小冾兒,你娘親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你要跟着我虛心求教的地方,還多着呢。”趾高氣揚回了房。
卧房靜悄悄的,已熄了燈。張憇也不喚侍女,也不點蠟燭,輕手輕腳摸上床,躺了下來。安骥這家夥今晚神色不大好呢,還是莫要惹他。
“吵完了?”安骥的聲音響起,雖淡淡的,卻很清朗,顯然并沒睡着。張憇翻過身,面對着他,淘氣的笑着,“我吵贏了!小冾兒如今垂頭喪氣的。”
妻子像個孩子般天真無邪,安骥輕輕笑了笑,“張甜心,你欺負我閨女。”張憇一臉頑皮,“安公子,你不體貼為妻。”安骥溫柔親親她的臉頰,“誰說的?”甜言蜜語幾句,相擁入睡。
第二天早飯過後,秋姨娘便到正房告辭,“二小姐還要将養幾日,勞煩您照看,實在過意不去。”張憇笑咪咪道:“哪裏哪裏,親戚之間,原是應當應份的。”客客氣氣把秋姨娘送走了。
不只是客氣送走,還命人一直送到杏花村程家,又送了十幾樣甜爛酥香的吃食給程老太太,禮數周到。程太太感激的很,“費心,費心。”西園這麽做,秋姨娘沒話可說,老太太也沒話可說,自己省了多少麻煩。若是秋姨娘在西園受了冷遇,回來後少不了對着老太太哭訴,老太太平常沒事還想刻薄幾句呢,有了由頭豈不又要大發脾氣?跟她老人家又沒理可講。
想起老太太,程太太愁苦難言。阿希這些時日在西園倒是賓至如歸,竟沒寫信央求要回來,反倒舒心快活的很。程家是她的家呀,離了家,閨女倒舒坦了,這算怎麽一檔子事。
臨近過年,家務事繁多,程太太忙的腳打後腦勺。秋姨娘卻清閑,橫豎家務事也輪不着管,她白天陪着老太太說笑談天,晚上陪着程禦史打情罵俏,頗不寂寞。
“傻丫頭也不知怎樣了。”午夜夢回,秋姨娘再也睡不着,“連勾引個男人也不會。明明身份不高,卻一心要擺名門閨秀的架子,急死人了。”
秋姨娘真是錯怪程帛了。程帛是很用心的,她每日淡掃娥眉,薄施脂粉,打扮的清麗可人,凡張劢可能出現的路上她都會去徘徊,根本沒有偷懶。不過時運不好,始終沒見着人。
臘月二十,程禦史親自來西園把程希、程帛接回了家。一則是程帛傷快養好了,再則快過年了,總不能過年也在親戚家,不成話。程家人殷勤道謝,張劢含笑謙遜,賓主之間一派溫文。
張憇打點了豐厚的節禮送到程家。程老太太親自看了,很是滿意。南北幹貨鮮果鮮魚之類的倒也罷了,那兩箱子皮毛有黑狐皮、青狐皮、貂皮、猞猁狲皮、小白狐皮,都是上好的。更有一張珍貴的白虎皮,是專門孝敬程老太太的,令程老太太大為得意。
張憇不只待程家這遠親甚為大方,待徐家這近鄰也是慷慨的很。鮑魚、魚翅、鱿魚、海參等上品海味,新鮮魚、蝦、蟹,新獵的狍子、獐子、黃羊、野豬,流水般送往徐家。徐郴和陸芸都有點摸不着頭腦,鄰居雖是鄰居,也忒熱情了吧?
“仲凱,姑姑這睦鄰友好,做的還成麽?”晚上張劢回到家,張憇笑咪咪問道。兄長和阿悠有信過來,讓自己替仲凱“睦鄰友好”,那就友好呗。多請客,多送禮,多來往,不就友好了麽。
“甚好甚好。”張劢笑着拱手道謝,“姑姑費心了。”自己那遠在京城的爹娘,口中說的是“兒子,娶媳婦兒是你自己的事,自己張羅”,實則還是惦記牽挂。這不,連十三姑姑都指使上了。
“好什麽呀。”華山老叟氣咻咻的想着,“真寒碜,光送吃的,女娃娃會以為阿劢只會吃呢,那哪成?該送高雅的,像大聖遺音這樣的名琴,才勉強配的上。”
華山老叟破門而出,張劢笑道:“師公,您老人家等等我!”跟張憇告了別,跟在華山老叟身後,“師公,咱們玩捉迷藏好不好?您先藏好了,我一準兒能找着。”華山老叟板着臉不理他,不說話。
“師公您又頑皮了。”“師公您這是去哪兒?”華山老叟只管不說話,一口氣奔到琴房,指着大聖遺音命令,“阿劢,這琴送去給女娃娃。”
“您容我想想轍。”張劢笑了笑,笑容中微有羞澀之意,“小姑娘家房中突然多了把琴,任是哪家父母也會過問的,冒冒失失送去可不成。”
華山老叟從小帶他長大,對他何等熟悉,歡喜問道:“阿劢,你到了琴房,就想起女娃娃,對不對?想起女娃娃,你就害羞了,對不對?”
張劢俊臉一紅,走到琴前坐下,輕撫琴弦。華山老叟笑咪咪看着他,阿劢情窦初開了!會臉紅了!聽聽,他随手撫來,這琴聲就很纏綿!
☆、關關雎鸠
“阿劢啊,”華山老叟樂呵呵聽了一會兒,舒心的說道:“那天聽過女娃娃彈琴,你愣了好半天,眸色很柔和。師公是誰?一眼便看出來你動了心。”所以才會替你去看女娃娃,懂不懂?你個傻小子還把師公訓了一通,不知好歹。
張劢向來嘴巴甜,根本不用人教,打小就會讨好師公。若依着他平時的模樣,該說些“師公您是火眼金睛”“師公最厲害”之類的甜言蜜語才應景。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張劢聚精會神撫琴,對師公的話充耳不聞。
華山老叟哪能這麽輕易放過他,大喝一聲,“接招!”雙掌挾着風雷,從側面攻了過來。張劢笑道:“師公,您這是偷襲!”簡直是不宣而戰,沒商量好您就打呀。也不應戰,挾着大聖遺音躍至空中,盤旋數周方才徐徐落下,身姿曼妙,飄飄若仙。
華山老叟得意的叉着腰,“師公哪裏偷襲了?明明告訴過你的!來來來,你我大戰三百回合!”一掌接着一掌,快捷有力。張劢陪他玩慣了的,一手接招,手勢迅疾,一手撫琴,琴聲流暢,絲毫不為所阻。
“瞧瞧我徒孫這樣多神氣,多好看!”華山老叟看着張劢那年輕英俊的面孔,怎麽看怎麽順眼,“可惜女娃娃沒見着,若見了,一準兒會喜歡!”美女愛英雄嘛。
玩了一會兒,華山老叟變了招,“這回來真的了!”張劢也不再賣弄,一聲長嘯,出雙掌相迎。但見雙掌翻飛,如刀如劍,如槍如戟,呼呼大作的掌風當中,華山大叟縱聲長笑,“痛快,痛快之極!”
打完架,華山老叟笑咪咪問張劢,“你爹爹有沒有書信過來,教你怎麽娶小媳婦兒?”阿并很聽話,師父吩咐過他的事,再不會忘了的。讓他教阿劢娶小媳婦兒,該是已教過了吧。
張劢和往常一樣微笑着,“教了。不只爹爹,娘親也有書信過來,教了我許多。”爹爹還好,不過是說“兒子你若認準了,便千方百計求娶”。又怕自己不知道什麽是“認準了”,特特的解釋,“若是睡裏夢裏也忘不了她,那便是了。兒子,相思便去相尋。”娘親可就啰嗦了,從小姑娘家愛吃什麽愛穿什麽講起,長篇大論的講述如何讨“意中人”歡心。張劢摸摸鼻子,若真照娘親的法子,估計自己也不用練兵,也不用上都督府,整天就圍着小姑娘轉了。娘親,您出的那叫什麽馊主意。
華山老叟大為高興,“你爹爹都教了什麽?阿劢,照着做呀。”照着你爹的法子做就行,跟他一樣娶個聰明好看的小媳婦兒回家。至于你娘怎麽說,甭管了,她又沒娶過小媳婦兒,也是外行。
張劢笑而不語。華山老叟見他笑容中有害羞之意,也不逼問,快活的在牆上走了幾個來回,“阿劢,你莫太消停了,免的女娃娃被人先下手為強。”
依天朝制度,每年臘月二十後都由欽天監選定日期“封印”,等到正月再選吉日“開印”。封印之後官員就閑散許多,差不多等于放假了。這一年,欽天監選定的日期是臘月二十二封印,張憇聞言松了口氣,“二十三都小年兒了,要祭竈呢,仲凱不回來可不行。”安家父女臉上都有淺淺笑意,張劢和華山老叟也覺可樂,卻也知張憇是一片赤誠。
有張憇坐鎮西園幫着張羅家務,張劢半點不用操心過年的事,自封印之後便逍遙的很。華山老叟大概看他難得清閑,興興頭頭給他找了件差使,“梅林旁邊那庭院倒也幽雅,改成藏書閣罷。”你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莫認人以為你是胸無點墨的大老粗,弄個藏書閣裝裝門面。
華山老叟這話一出口,張憇先“哎喲”起來了,“老爺子,您容我幾天,咱過了年再改,成不成?”我這兒都忙成什麽樣了,您還添亂呢。
華山老叟懶的看她,仰頭向天,“讓阿劢動手,沒你什麽事。”張憇又“哎喲”一聲,“老爺子,仲凱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家務怎麽舍得煩他?過了年吧,過了年我給您收拾,包管收拾的清雅宜人,滿室書香。”
華山老叟大為不悅,安骥溫和開了口,“老爺子,家務事還是讓內子管着,咱們只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冾一本正經,“老爺子,藏書閣的事交給我,我請徐姐姐過來幫忙,建個一模一樣的。”徐家藏書閣歸徐姐姐管,徐姐姐管的井井有條的。
“阿劢和冾兒,兄妹兩個一起,一起。”華山老叟正中下懷,當機立斷,安冾淡淡應了,張劢微笑,“師公,孫兒給您單收拾出一個武林館,搜羅全天下的武術秘籍過來,給您解悶。”華山老叟大樂,“那敢情好。”
張憇不大贊成,“冾兒你懂什麽?仲凱歇着去,這些小事都交給姑姑。姑姑答應過你爹娘,要好生照看你的飲食起居。”怎麽收拾個書齋也要仲凱親自動手,不成不成。
華山老叟跳起來,瞪了張憇兩眼,氣哼哼走了。阿并小媳婦兒機靈着呢,怎麽有這樣的朋友,真沒眼色!張劢歉意笑道:“姑姑,師公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依着他老人家可好?”張憇連連點頭,“好,好,好!”依着他,依着他。
張劢告別姑姑、姑丈,出門追上師公,“給您建一個武林館,然後再建一個幼兒館好不好?往後有了小孩子,可以打小熏陶。”華山大叟被他哄的眉開眼笑,“太好了!”幼兒館,極好極好。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梅林旁邊的那所庭院。這庭院名為沁園,寬敞軒朗,景色優美。正面五間上房,兩邊穿山游廊廂房,華山老叟挑了東面的一間,“這是武林館。”又指着旁邊,“幼兒館跟我緊挨着。”張劢自是含笑答應。
沒一會兒安冾也來了,“二表哥,您先有個大略的圖出來,我好跟徐姐姐請教。”張劢沉吟,“大過年的,去麻煩你徐姐姐是不是不大好。”安冾不以為意,“徐姐姐在家嬌慣的很,任事沒有。她呀,這會子該是在藏書閣消遣。”
張劢沉思片刻,“表哥有幾位同僚精于此道,明日表哥便登門請教,拉他們過來西園幫襯幫襯。冾兒,他們能親自過來看,你徐姐姐卻不能。”
安冾輕蔑的哼了一聲,“徐姐姐怎麽不能?二表哥您等着,我這便去請徐姐姐。”也不等張劢答話,步履輕盈的走向門口。沒多大會兒,清秀單薄的身影便看不見了。
華山老叟哈哈大笑,縱身躍到房梁上,兩只腳丫子蕩來蕩去,“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阿劢真狡猾,這麽着把小媳婦兒诳來,笑死人了。
張劢擡頭囑咐,“師公,小心掉下來。”您笑的這麽得意,也不怕羞着我,再笑,下回打架不讓您了。華山老叟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快活說道:“掉不下來,掉不下來。”師公我還不老呢,哪至于啊。
華山老叟玩夠了,笑咪咪下了地,“我老人家若是在一旁看着,你難免不好意思。走了,走了,不必送我。”張劢很聽話,果然到了院子裏就不再往前送了,“師公您先回房歇着,莫調皮,晚上我陪您玩。”
送走師公,張劢長嘯數聲,兩名身手矯健的親兵應聲而至,“二公子,有何吩咐?”他們全出自平北侯府,是追随張并多年的親兵,一直稱呼張劢“二公子”。
“喚二十名侍女過來,要聰明機靈有眼色手腳麻利的。還有,從內宅至此,清理道路,親兵暗中保護,不許露面。”張劢吩咐完,兩名親兵應“是”,飛奔而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隊侍女盈盈而來,手腳麻利的整理好屋舍,窗明幾淨,桌案光可鑒人。黑酸枝木的玫瑰椅小巧可愛,定窯白瓷茶盞晶瑩溫潤,小紅泥爐上頓着熱水,一名美貌侍女沏了君山銀針出來,色澤鮮亮,香氣高爽。
天陰陰的,下了小雪。張劢看看天色,吩咐侍女,“表小姐去了鄰舍徐家,天不好,路滑,差人去接。”正吩咐着,安冾坐着小竹轎,披着淡青鬥蓬,回來了。旁邊還有乘小竹轎,轎上坐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轎旁立着位風姿秀異的青年,正是徐遜、徐遲兄妹。
天氣愈寒冷,阿遲膚色愈白皙。那嬌嫩的臉蛋如同才剝殼的新鮮荔枝,光潔細膩,晶瑩剔透。張劢默默站在窗前,望着那一抹麗色漸漸走近,如朝霞初升,如出水新荷。
侍女們扶着阿遲、安冾進了廂房,張劢把徐遜迎到上房,“兄臺大駕光臨,榮幸之至。”徐遜笑道:“恕我來的冒昧。因天色不大好,家父家母不放心舍妹獨自出門,我便陪着她過來了。”
寒暄客氣過後,張劢指給徐遜看,“那邊是師公的武林館,這邊是幼兒館。打算把書架放在中間,牆壁上繪憨态可掬的白羊、貓狗,或是美麗的風景,陶冶幼兒。”
☆、窈窕淑女
徐遜大感意外,“幼兒館?”閣下尚未成親,府中哪來的幼兒?張劢有些羞澀的笑笑,“我自幼是師公帶大的,師公他老人家年紀越大越像孩子,這幼兒館,是依着老人家的吩咐。”
“純孝之人,純孝之人。”徐遜贊嘆。張劢謙虛道:“哪裏,我對師公常常抱愧呢。他老人家想早日抱曾孫,一直不得如願。”
呃,沒孩子,對師公抱愧,那父母呢?徐遜好奇之至,旁敲側擊的說道:“令尊令堂,想必也是一樣的心思。天底下做長輩的,都是盼着晚輩好。”
張劢笑道:“家父家母卻不是這樣。家父家母說,男子成親太早則傷精血,傷身體,且子嗣不康健。不瞞兄臺說,家父家母命我至少二十三四歲時才成親,便是師公,也是贊成的。”心裏可惜歸可惜,沒逼着孫子早婚,師公還是很懂事的。
徐遜怦然心動,“令尊令堂所言,極有道理,極有見地。”男子該二十三四歲時方成親?那豈不是……她滿二十的那年,自己該是二十三歲啊。
徐遜微微發怔,張劢依舊周到的介紹着,“牆壁繪的圖畫,要活潑可愛方好,萬萬不可拘泥。至于書籍,書鋪中若沒有,可自己寫,自己畫。給幼兒看的,以畫為主便可,橫豎他也不認識幾個字。”
“極是,幼兒可讀的書籍,書鋪裏是沒有的。”徐遜回過神來,含笑答道:“這一定要自己畫了,想來定是極有趣的。”
張劢又指着青磚石地面規劃着,“有幼兒在,定要鋪上地氈,牆角也要包上,以免孩子磕着碰着。小孩子家家的,讀書也不必正襟危坐,地上放靠背引枕,孩子可以坐在地上,自在玩耍。靠背引枕坐墊,顏色要悅目,小孩子才喜歡。”
徐遜呆了呆,“想的真是周到。”這人不是魏國公麽,馳騁疆場、殺敵無數的将軍?怎麽連媳婦兒也沒娶,就對小孩子的事這般熟悉?
張劢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微笑道:“家母最愛幼兒,我和家兄、舍妹年幼之時,家母便命人繪制圖冊,教我們認字。彼時,我們便是坐在地毯上,或讀書認字,或随意玩耍。”
徐遜頗有些羨慕,“極好,極好!”牆壁繪着好看的小白豬、小白羊、小白兔,身邊坐着至親的兄弟姐妹,一起讀着好玩的圖畫書,阿遲和阿述、阿逸小時若能如此,定會更加快活。
廂房,阿遲傾囊以授,“藏書閣的布局要規劃好,書籍一定要分類,最好每本書都有編號,方便查找。不拘自家人或是外人,若是借閱,都應填寫借書單,以免遺失……”
安冾和她爹安公子一樣,屬技術型人才,做事比較嚴謹。她不只是認真聽,還拿着一枝湘妃竹狼毫毛筆,用秀麗的蠅頭小楷逐字記錄了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安冾是位務實的小姑娘。
“大雕在哪裏?大雕在哪裏?”院子裏響起徐述、徐逸小哥兒倆的聲音。安冾頭也不擡,“大雕有什麽好看的,醜死了。”阿遲向外看了看,“男孩子天生喜好這些。”
徐述、徐逸被侍女帶進廂房。阿遲握握徐逸的小手,還行,不涼,沒凍着。再想握徐述的,徐述略有不快的走遠兩步,“姐,我不是小孩了。”阿遲和安冾都看着他笑,“極是,過了年又長一歲,是大孩子了。”
徐逸乖巧的笑着,“爹娘正嫌我倆在家搗亂呢,正巧張大哥差人接我們來看大雕,我們就忙不疊的來了。姐,安姐姐,你們看過大雕麽?好不好看?”
“兩只黑的,樣子普普通通,能看。”安冾很冷靜的說着,“兩只白的,樣子比較神俊,有點意思。”雖說都醜,還是白雕略順眼些。
徐逸兩眼亮晶晶,“有黑的有白的?真好。”徐述雖然想裝大人相,也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安姐姐,我恨不得馬上見着大雕。”
門簾挑起,一名長挑身材、相貌恬淡的侍女走了進來,曲膝行禮,“國公爺請兩位少爺到上房敘話。”徐述、徐逸掩飾不住興奮之意,“姐,安姐姐,我們看大雕去了。”興沖沖走了。
沒多大會兒,院中響起徐述、徐逸興高采烈的聲音,安冾向外望了望,笑道:“我卻不知,原來二表哥這般喜歡小孩子。”張劢一手拉着徐述,一手拉着徐逸,低頭微笑說着什麽,兩個小男孩兒都是一臉雀躍。
白色錦緞面兒的鬥蓬,用銀線繡着大大小小的蝙蝠,形态各異。風吹過,露出細密柔滑、華美非常的淺藍色狐皮裏子,襯的整個人更加高貴。安冾入神的看了幾眼,“原來二表哥生的這般好看。”從前沒注意呢。
這天徐氏兄妹在西園逗留很久,一直到晚飯後方才離去。徐述、徐逸回家後還興奮了好半天,“大雕很神氣!很神俊!看的人熱血沸騰啊。”阿遲鄭重宣布,“那道烤魚味道很好,趕明兒我得問問冾兒,有何秘方。”徐遜淡淡笑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西園送走客人,張劢專程交代張憇,“姑姑,往後若有人問起我的親事,您便說我爹娘已有了主意。”張憇笑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