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

,“知道,堵了這些人的嘴也好,省的她們瞎惦記。”那程家二小姐是崴了腳住到西園的,一開始只在屋中靜養,倒還罷了。後來在院中、小徑四處徘徊,用手指頭想也知道她意欲何為,卻也不好說什麽,只能等她家裏來接。仲凱定是煩不勝煩,想絕了這幫人的念頭,也行,使得。

張劢做事雷厲風行,臘月二十六的時候藏書閣已粗粗有了眉目,被命名為“新荔園”。安冾頭回聽說這園名的時候,還奇怪了一句,“大冬天的,二表哥想吃荔枝了?”卻也沒深究。

☆、懷哉懷哉

張憇也問了聲,“仲凱,這園名可有什麽講究?”張劢神色淡定,“姑姑有所不知,當年才修好這園子的時候,恰好有新鮮荔枝送到,便叫做新荔園。後來不知怎麽的,又改做沁園。我不過是把這園子恢複了舊名,沒什麽講究。”

張憇信以為真,“原來是這麽回事。”喜孜孜盤算着,“這典故蠻有趣,我要寫信告訴你娘親。”阿悠性子活潑,什麽新鮮有趣的故事都愛聽。新荔園這園名初定,更改,又改回原來,也算一段逸事。

張劢摸摸鼻子,告訴娘親?她可沒您這般好哄。卻也不好說什麽,只好任由張憇興致勃勃的寫信。罷了,知道就知道吧,橫豎是親娘,頂多笑話自己兩句而已。

到了臘月二十八,年事都已置辦齊,請年酒的日期單子也已列好。除了主婦還在忙碌,其餘人等已是閑了下來。安冾給阿遲下了請貼,“書籍分類,尚須姐指教”,阿遲興滴滴拿貼子給日理萬機的陸芸看,“娘,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也難以免俗。”聽說人家要虛心請教我,飄飄然,飄飄然。

陸芸百忙之中點頭,“去吧,多帶服侍的人,路上小心。”阿遲粲然,“是,路上一定小心。”哪有路啊,出了咱家的門就是西園的門,近鄰嘛。

徐述、徐逸本是跟在父親身邊搗亂的,這時也跑過來,“姐,我們也去!”去瞻仰下神奇的大雕。陸芸笑道:“你倆若去了,便是不速之客。”阿遲被邀請了,阿述、阿逸你們可沒被邀請。

阿遲見徐述、徐逸有悻悻之色,心中不忍,才待要開口說什麽,卻被陸芸制止了,“讓他們自己想法子。”在家裏父母兄姐慣着他們,難不成到了外頭,或是長大之後,也有人處處慣着他們?凡事要自立、自主。

徐逸眼珠子轉了轉,“娘,我寫封信給張大哥,問候大雕。張大哥看了信,便知道我想念大雕了。”徐述比他大兩歲,想的更周到,“大雕要吃肉的,我命人送新鮮生肉過去,順便問候大雕。”

陸芸并不急于評論對錯,笑吟吟看着兩個小兒子,聽憑他們講述自己的辦法。正說着話,侍女來報,“西園送來請貼。”拿過來看看,是張劢請徐述、徐逸過府游玩的。

徐述、徐逸歡呼,“張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我們才挖空心思想着法子呢,他的請貼就來了呀。陸芸微微一笑,親手替女兒、兩個小兒子披上暖暖的青狐鬥蓬,吩咐備三乘小轎,多将侍女仆從,去了西園。

到了西園門口,早有管事婆子接着,讓至上房。上房裏只有張憇和安冾母女二人在,張憇待徐家姐弟極為親熱,“好孩子,到了這兒跟自己家一樣的,想吃什麽想玩什麽,千萬莫要客氣。”阿遲等人笑着答應了,“是,一準兒不跟您虛客氣。”

安冾站起身,“娘,老爺子和二表哥在新荔園等着我們,我們這便過去。”又轉過頭跟阿遲解釋,“徐姐姐,咱們先到藏書閣看看,稍後二表哥帶兩位令弟看大雕。”阿遲颔首,徐述、徐逸兩眼放光,雕兒,我來了!

到了新荔園,一衆人等直接進了廂房。安冾問徐述、徐逸,“老爺子和二表哥在上房呢,你倆是跟着我們,還是尋二表哥去?”小哥兒倆挺起胸脯,“那還用問麽,男人自然是和男人在一起!”

安冾和阿遲嘴角都有笑意,瞧瞧這孩子氣的模樣,偏要裝大人,真逗。安冾看了眼阿遲,阿遲點點頭,一旁的侍女很是機靈,盈盈曲膝,“兩位少爺請随我來。”引着徐述、徐逸去了上房。

阿遲便問起,“冾兒,前幾日那味烤魚很順口,不知有何秘方?”安冾跟她爹安骥一樣,對衣、食都不甚在意,“不值什麽,過會子叫來廚子問問便知。待問明白了,我寫份食譜給你。”阿遲笑咪咪道了謝,那敢情好,食譜是個好東西。

小丫頭殷勤打着簾子,徐述、徐逸走了進來,神氣的沖兩人拱拱手,“在下此次前來,是充當信使的。”把一張堅潔光潤的宣紙放在阿遲面前,“姐,張大哥請教您的。”

質地純白細密的紙面上,揚揚灑灑數行楷書,蒼勁嚴謹,清淡高古。阿遲看信,徐逸在一旁絮叼,“姐,張大哥還要專建美食館呢,要搜羅全天下的美食食譜,到時候您肯定會來借閱。反正您也要用的,索性多費費心。”徐述拽拽他,“姐是很高尚的,不用你說。”

阿遲提起筆,細細寫了回信,交給弟弟們。徐述稱贊,“妍媚多姿,清和俊秀,真是好字!”徐逸也不甘示弱,“井井有條,言之有物,有見識!”拍完馬屁,拿着宣紙喜滋滋的走了。

安冾覺着可樂,“徐姐姐,令弟真是活潑。”小小年紀的,真會甜言蜜語。阿遲也笑,“冾兒你最小,也沒個弟弟妹妹讓你操心,若像我似的有兩個弟弟,你可有事做了。”

兩人悠閑說着話,喝着茶,十分惬意。過了一會兒,徐述、徐逸又滿臉笑容的來了,“姐,張大哥還要再勞煩您。”又把一張宣紙放在阿遲面前。

安冾秀眉輕皺,二表哥這是不相信自己麽,凡事都要親力親為,還要親自請教徐姐姐。難不成我很笨,傳個話也傳不清楚?

等到徐述、徐逸第三回過來“請教”的時候,安冾忍不住多想了。二表哥這是怎麽了,仿佛很看重徐姐姐的意思呢。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除了阿橦、除了自家表姐妹,其餘的女孩兒他是不理會的。

晚上安冾悄悄告訴了安骥,安骥嘴角勾了勾,“仲凱每日忙于軍務,難得能消消停停布置新荔園,故此上心了些,不足為奇。”安冾琢磨了一會兒,“嗯,或許吧。”

徐家可熱鬧多了。“張大哥帶我們看大雕,大雕在空中飛起來真是神俊,令人向往。”“張大哥帶我們看大聖遺音,爹,娘,大聖遺音和九霄環佩不一樣呢,神農式,富麗堂皇。”徐述、徐逸提起西園之行,眉飛色舞。

陸芸憐愛看看幼子,“又去麻煩人家了,也不覺着害臊。”鄰居歸鄰居,西園主人也不是照看孩子的人啊。徐述、徐逸不服氣,“我們也幫忙了呀!張大哥要請教姐姐藏書如何分類,我們幫着遞信,做了回信使呢。”我們不是只會添亂,也幹活了!

徐郴招手叫過幼子,細細問了西園之行,“老公公和你張大哥在上房,安家小姑娘和你姐姐在廂房?你倆幫着傳遞的書信?”

徐述、徐逸點頭,“是啊。”得意的舉起小手掌,人手一只古玉班指,綠瑩瑩的極為醒目,“瞧瞧,是不是很合适?張大哥跟我們差不多大的時候戴的,我倆幫了張大哥的忙,張大哥送我們玩的。”

古玉班指不稀奇,這麽小的孩子戴着正适合的古玉班指,可就不常見了。徐述、徐逸還小,手指頭細,這班指也是異常小巧,看着極之溫潤可愛。

徐郴和陸芸含笑誇了幾句,相互看了一眼。這平北侯府還真是慣孩子,張劢才七八歲時就特制了古玉班指戴上。這頂多戴個一年半載的,也就小了。

徐遜慢悠悠說道:“平北侯府教養孩子,似和尋常人家不同。爹,娘,西園主人小時候有專門的圖畫室,他可以坐在地上看畫冊,也可以要了顏料,在牆壁上、木板上随意塗抹。平北侯和夫人向來不約束他。”

徐郴沉默片刻,問道:“太太,咱們請季侍郎喝年酒,定的是哪日?”阿遜那天從西園回來,便有意無意的提過幾回“依着平北侯府的規矩,男子二十三四歲之後方可成親。”既然兒子始終存了這個心,做爹娘的何苦跟他拗着。

陸芸頓了頓,慢慢說道:“正月初十。”請年酒麽,越是親近的人家越是請的早,若是素日來往不親密,便往後排。徐家和季家是有來往的,卻不如何親密。

徐郴緩緩說道:“改做初三吧。”初三是閨女回門的日子,季家和徐家一樣只有尚未出閣的幼女,這天應是閑着的。陸芸面色如常,“好,便改做初三。”

除夕這天,徐府、西園全部換上嶄新的對聯、門神、挂牌、新油了桃符,氣象萬千,煥然一新。從大門開始直至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都挂着朱紅大高照,猶如兩條金龍一般。

這夜合府燈火通明,一夜人聲嘈雜,上下人等都打扮的花團錦簇,或談笑,或嘻鬧,或放炮仗,見面便道“新禧”,熱鬧非常。

張劢倚在榻上,看着他母親大人的來信。早料到會被笑話的,果然,悠然在信中調侃張劢,“兒子,你确定是當時園中新到了荔枝,而不是園主人看到了一位膚如新荔的小美人,怦然心動?”

不厚道的母親大人。張劢笑了笑,把宣紙小心的折起,放在一旁。“每逢佳節倍思親”您懂不懂?我這兒想念您,想念爹爹,想念大哥和阿橦,外公和外婆,卻不能回去團聚,您可倒好,笑話我一通。

☆、如切如磋

南京官員一向比京城官員閑散,就連過年也輕松不少。大年初一京城官員要去元旦大朝會,禮儀繁瑣,疲累不堪。南京既沒藩王,也沒太子,官員們不過是穿了禮服到所在衙門,“望闕遙賀”而已。

本來,依着本朝舊制,太子應該南京監國。南京雖是留都,六部、都察院、國子監、太學、五軍都督府一應俱全,太子南京監國,對政事會很快熟悉。不過當今皇太子只有十歲,南京監國,只有等他長大後再說。

正月初三這天,徐遜起了個絕早,沐浴更衣,打扮的齊齊整整,去了上房。徐郴微笑吩咐,“你弟妹們貪睡未起,爹娘等他們一起吃早飯。遜兒先到側間去吧,早早吃了飯,便去看看紅泥小火爐,供春樹瘿壺,季侍郎的茶交給你了。”徐遜紅着臉,去了側間。

陸芸低聲問,“伯啓,怎麽了?”怎麽打發阿遜一個人吃飯呢,豈不孤單。徐郴不自然的舉手掩着唇,輕輕咳了一聲,“娘子,遜兒此時一個人為好。”陸芸追問,“為何?”徐郴微微笑了笑,“沒什麽,怕遜兒餓着。”陸芸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賣什麽關子呢。

過了小半個時辰,兒女們都來報到了。徐述、徐逸都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頭上戴着束發金冠,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翩翩美少年。阿遲笑咪咪誇獎,“我弟弟真是風采奪人!”徐述、徐逸客氣的拱手,“姐這樣的佳人,眼光定是好的。”飄飄然坐下吃飯,心裏高興,飯都多吃了一小碗。

陸芸見狀自是心喜,“可是長大了,吃飯這麽正正經經的,不用哄不用喂。今兒有貴客,你倆是小主人,要好生招待小客人的,知不知道?”徐述、徐逸一邊抗議,“誰要人哄要人喂了?”哪年哪月的舊黃歷了,如今您還提。一邊拍胸脯,“放心,季家小哥哥見過幾回面,我們極要好的!”今天要招待季侍郎一家,季家小兒子季琰,年紀比徐述、徐逸大不了多少,自然是要在一處玩耍的。

陸芸又轉過頭看着阿遲,阿遲很自覺,“娘,季家小姑娘交給我了,一定會無微不至,務必要賓至如歸。”季瑤是位很美麗的女孩兒,看着真是賞心悅目,哪舍的待她不好。

陸芸先是笑,“季家小姑娘?人家比你大。”接着又交代,“不只季家小姐,安小妹也要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交代完自己都樂了,“你和安小妹素日要好,這還用說麽?娘啰嗦了。”

阿遲奇道:“西園也要今天請?我還以為要到初七初八。”是鄰居,又不是親戚。陸芸笑了笑,“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和西園原該多多親近。”阿遲點頭,“成,安小妹也交給我了,妥妥的。”

兒女們各自走了,陸芸才發現,“阿遜沒怎麽吃東西。”側間給他擺的早點差不多還是原樣,幾乎沒動。徐郴淡淡道:“遜兒是偶爾胃口不好,沒什麽。”陸芸難免心疼,“這孩子。”這麽大的人了,不好好吃飯。

隅中時分,客人們一前一後來了。徐郴、徐遜在外院招待季侍郎父子、安骥、張劢,季太太母女、張憇母女被滿面春風的迎入內院,衆人寒暄厮見,都是笑意盈盈。

季太太已是年近半百,雖是遲暮之年,依舊美貌端莊,雍容華貴。季瑤恭敬侍立在她身邊,身姿窈窕,惹人憐愛。這一對母女面容倒有七八分相似,便是素不相認的人看到眼中,不必旁人開口介紹,也知道她們定是一家人。

陸芸待客周到,張憇性子熱忱,季太太也是手腕圓熟的官太太,應酬話說的風雨不透,三人倒是融洽的很。不知怎麽的說起來,張憇娘家堂嫂的娘家大嫂竟是季太太沒出五服的夫家堂妹,張憇立碼認了親戚,爽快的叫起“嫂嫂”,季太太也不拖泥帶水,含笑稱呼“妹妹。”陸芸忙笑着道“恭喜”,又道:“真是喜事,今日定要多飲幾杯。”

安冾、季瑤也來重新拜見了,又相互見禮,稱呼“表姐”“表妹”。季瑤始終是落落大方的,安冾秀氣的眉頭皺了皺,“又多了位表姐。”表姐簡直數不清了都。只要跟着娘親出門,不定哪天便多了位表姐。娘,您是不是忒愛認親戚了。

阿遲在旁笑吟吟看着,自然少不了也跟着湊熱鬧,道恭喜,“季姐姐如空谷幽蘭一般,氣度高華,不可逼視,冾兒有這樣的表姐,羨慕死人了。”

張憇熱心的說着,“我內侄就在外院,若是知道他舅母的娘家嫂嫂在,定會高興壞了。嫂嫂您不知道,我這內侄極親近外家的,最敬重外祖父、舅舅、舅母。”普天下誰不知道,平北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岳父?平北侯怕岳父,他兒子理所應當的,自然敬重外家。

季太太微笑道:“舍妹的外甥,那是定要見見的。”陸芸笑着吩咐侍女,“請大少爺陪着國公爺過來。”正好,也該讓季太太見見阿遜。

阿遲笑盈盈,“我房中有兩盆水仙開的極有趣,請季姐姐、冾兒去瞧瞧。”季瑤、安冾都點頭,“甚好。”三人繞過大理石屏風,從屋後出了門。

她們走後不久,徐遜陪着張劢走了進來。季太太冷眼瞅了瞅,張劢這小子就不說了,身量像他爹,面容像他娘,英氣勃勃中又俊美非常,相貌沒的挑。徐家這孩子也很不壞,溫文爾雅的,風度極佳。

張劢和徐遜恭恭敬敬拜見了長輩。季太太看着張劢微笑道:“六年前我曾在京城住過兩三個月,和令堂有過一面之緣,彼此很是投契。自打到了南京,這可有好幾年沒見了,十分想念。”

“那時晚輩随父兄去了漠北,并沒在母親身邊盡孝。”張劢神色恭謹,“若不然,早該拜見您了。”這位季太太,大舅母的本家嫂嫂,原來是和娘親見過面的。

張憇也大為可惜,“我那時也在京城,怎麽沒見着您呢?孟家嫂嫂那裏,我也是常來常往的。”她和悠然要好,連帶的也和孟家異常親熱,和悠然的哥嫂、姐妹都很熟絡。

張劢微笑提醒她,“十三姑姑,那年姑丈不在京中,冾兒還小,您極少出門的。”張憇恍然大悟,“仲凱所言極是,那年外子奉命治理淮水,足足有一年多都沒回家。”

季太太目光中頗有欣賞之意,“男子漢尚能這般細心,難得難得。”張憇很熱心的點頭,“仲凱是真難得,又能幹又孝順,還很細心,周到體貼。”把張劢誇成了一朵花。

張劢微微一笑,誠懇對陸芸道謝,“家祖父有了年紀,最喜貴府的細粥、小菜,煩了您好幾回,真是慚愧。家祖父說,天底下的美食他也算嘗遍了,貴府的吃食別有一番風味,令人難忘。”

陸芸笑道:“老人家喜歡便好,這又不費什麽事,鄰居之間,原是應當的。”被華山老叟這樣的世外高人如此稱贊,榮幸之至。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多麽正确呀,送禮不在于貴重與否,合适就成!

張憇心裏很犯嘀咕,老爺子什麽時候愛喝粥了?卻也不肯說破,也殷勤說道:“老爺子記着您的情呢,吩咐過我好幾回,讓我好好跟您道謝。”

陸芸很是過意不去,“些須小事,何足挂齒。倒是我家阿述、阿逸頑皮,累着國公爺了。他們小孩子脾氣,又要看大雕又要看古琴的,定是折騰人。”眼前這位是魏國公、都督府佥書,可不是看孩子的。

張劢長揖到底,“不敢當,不敢當。我是晚輩,您是長輩,若您不嫌棄,可否和十三姑姑一樣,稱呼我仲凱?”您叫我國公爺,這怎麽使得。

“極是極是!”不等陸芸說話,張憇已是大力贊成,“咱們是他長輩,稱呼他的字便可。徐太太,嫂嫂,叫他仲凱也成,阿劢也成,随意随意。”當然了,叫仲凱顯着客氣些,叫阿劢的,那是極親近的長輩。

陸芸和季太太哪肯直接呼名,自然是含笑稱呼張劢的字“仲凱”。張劢則分別稱呼她們“伯母”“舅母”,徐遜嘴角抽了抽,西園主人方才還彬彬有禮的稱呼父親“徐大人”,這會兒母親已成了“伯母”,估計等回到外院,父親便變“伯父”了。

陸芸和季太太都誇獎張劢“懂事,知禮。”張劢微笑看了眼徐遜,“哪裏,晚輩是粗人,像徐兄這樣的名士之子,青年才俊,才說的上懂事、知禮。”

張憇熱心表示贊成,陸芸微笑表示謙虛,季太太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徐遜兩眼,徐家大郎人才是極好的,眼眸純淨。正在南京國子監讀書?也是,尋常人這個年紀,可不正在讀書麽。似張劢這般二十歲做到正二品武官的,攏共也沒幾個。

拜見、敘話過後,張劢也不便在徐家內宅久留,和徐遜一起告辭離去。果不出徐遜所料,到了外院,張劢改口稱呼徐郴“伯父”,季侍郎“舅父”,恭敬行禮。徐郴和季侍郎性情疏朗,一個說“世侄不必多禮”,一個說“仲凱請起”, 都沒跟他虛客氣。

內院、外院都搭着戲臺,徐郴、季侍郎都不愛熱鬧,命只用蕭管悠揚吹奏。宴席之後,紅泥小火爐上坐着供春樹瘿壺,徐遜親手煮茶。茶壺古秀可愛,茶味隽永醇厚,季侍郎大加贊賞,“好茶,好壺。”張劢微笑看着徐遜,接了一句,“好男兒。”季侍郎目光落到張劢身上,落到徐遜身上,大笑道:“好男兒,好男兒。”

☆、白圭之玷

總體來說,徐府正月初三的年酒是很成功的,兩家客人當席認了親,春風得意,皆大歡喜。張劢絲毫沒有功勳人家子弟的驕橫和纨绔,反倒是滿面的詩禮家風,言行舉止謙恭得體,季侍郎看在眼裏,心中多少滿意。

季家、張家的客人在徐府一直盤桓到日鋪時分,方告辭離去。因下了雪,路上滑,張劢和徐遜騎了馬,慢慢跟在季家馬車旁邊,一直把季侍郎一家護送回府。

“仲凱到了南京,只和程家來往,竟沒有到咱家拜望。”晚上,季太太沐浴過後,坐在西洋玻璃鏡前理妝,慢條斯理跟季侍郎說着家常,“阿筠也是的,定是沒跟仲凱提過咱們。”阿筠,是張劢的大舅母,季學士的小女兒。

“要說起來認親戚,還是以父親的親戚為主。”季侍郎坐在四出頭官帽椅上,臉上帶着淡淡的、舒心的笑意,“像程家,是平北侯的外家,自然是要當正經親戚走動的。咱們是平北侯夫人這頭的親戚,疏遠些也是有的。”

“別家或許是這樣,平北侯府卻一定不是。”季太太拿起一把漂亮的小魚形檀木梳子,慢慢梳理着長發,“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平北侯對岳父言聽計從,異常敬重?才不會怠慢孟家的親戚。”

季侍郎呵呵笑了幾聲,“橫豎今兒也見着了,也認親了,有什麽不一樣的?仲凱獨自一人在南京,孩子稱呼你一聲舅母,往後他的衣食住行,你多少照看些。”

季太太微笑搖頭,“我可管不着。張家姑奶奶是個爽利人,有她坐鎮西園,什麽事都是妥妥當當的,用不着旁人插手。”人家有親姑姑在,自己這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謂舅母,跟着瞎湊什麽熱鬧。

季侍郎深知自己妻子美人心性,素來有些傲氣,好脾氣的笑了幾聲,并沒再說什麽。季太太對着鏡子怔了會兒神,“你說,徐家是不是真有什麽心思呢?”年酒日期定在初三,待客又殷勤的很,還命徐家大郎進來拜見。

季侍郎沉吟片刻,“不拘他家有心無心,總之是不成。太太,雲間徐氏雖是大族,徐侍郎卻是沒實權的閑職……”季太太不滿的看向他,“還有徐次輔呢。”有位閣老祖父,也不差了。

季侍郎陪笑道:“太太有所不知,如今次輔一職,竟是極之危險。自先帝即位以來,首輔、次輔一向不和,最後或是首輔被次輔取代,或是次輔被首輔踢走。如今的首輔是嚴大人,聖上最是寵信他,次輔已是換了幾任,他卻一直屹立不倒。”沒準兒哪天徐次輔就不行了,他的孫子,還是算了吧。

朝政時局季太太知道的自然不如丈夫多,只好聽了丈夫的,“如此,便先放上一放。”季侍郎見她似有遺憾之意,奇道:“瑤兒還小呢,何必沉不住氣。”

季太太有了煩惱之色,“到三月都滿十六了,不小了。不早早的給瑤兒看人家,難不成真等到十九歲才定下?你不知道,給閨女看人家真真是不容易,門弟又好家風又正子弟又出色的,真是不多。”

季侍郎捋着胡子,想了一想,“徐家大郎,我再留神看看。孩子是個好孩子,家裏也清清淨淨的沒有煩心事,倒也難得。”徐次輔為人謹慎,在首輔大人面前一向畢恭畢敬的,許是能長久做閣老,也說不定。

季太太白皙的面容上綻開一個美麗的笑容,“正是這麽說呢,若瑤兒能像徐太太似的過清淨日子,閑職也沒什麽。”橫豎徐家家大業大,又不是靠着俸祿、冰敬炭敬過日子的窮官兒。

季侍郎取笑道:“原來太太這般中意徐家。”季太太理好妝,款款站起身,“中意的很呢。徐太太溫婉可人,不像個會刁難人的。徐家小姑娘也讨人喜歡,一定很好相處。”子弟好,婆婆、小姑也好,打着燈籠難找。

其實今天還見着一位青年才俊,不過季侍郎和季太太都是內心驕傲之人,堅持婚姻之事必須是男家央求女家。張劢既然沒有任何特別的殷勤,也并沒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心意,季侍郎和季太太自然不會把他列入女婿侯選。季家女兒不愁嫁,季家女兒尊貴的很,用不着上趕着。

徐家爹娘也在盤算兒女的終身大事。“伯啓,今兒季侍郎待阿遜如何?咱們阿遜相貌又好,性子又好,他該滿意的很吧?”陸芸和普天下做母親的一樣,總覺着自己的兒女最優秀、最好。

徐郴比她理性,“言辭、目光之中,都頗有欣賞之意,很是誇獎了幾句。不過他也一般無二誇了仲凱,這麽着,許是他慣常的客氣話。”

陸芸輕輕嘆了口氣,“咱們求不求是一回事,季家肯不肯給,又是一回事。”阿遜願意等,也不見得季家便願意許配女兒。徐郴微笑道:“這有什麽,咱們多示好,多親近季家,過上三五個月,便托人去探探口風。”兒女親事哪能一蹴而就,都是要按部就班,循序漸近。

陸芸點頭,“只有如此。”說着話,陸芸孩子氣的撅起嘴,“早知道今兒不請西園了。阿遜和仲凱一起進來,季太太盯着仲凱問七問八的,阿遜倒沒看幾眼。”

徐郴失笑,“難不成咱們遜兒比不上仲凱?”陸芸很是不服氣,“自然比的上!不過阿遜沒有國公爵位,還是歲祿五千石的國公爵位。歲祿五千石,而且是只要不出差錯便可以世世代代傳承下去,何等誘人。”

“這誘人的國公爵位,原本是林氏太夫人那一房的。”徐郴悠悠說道:“林氏太夫人丢了這爵位,哪裏能夠甘心?她老人家身子康健的很,往後誰若嫁了仲凱,先和林氏太夫人過過招吧。”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了然。今晚仲凱和阿遜一起從季家回來後,還專程接阿述、阿逸去西園玩了會兒,兩個孩子快活的很。西園格外殷勤,張劢格外謙恭有禮,他們又不是傻子,哪裏會察覺不到。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前來求親,倒是令人動心;若是魏國公前來求親,實在舍不的。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是忙忙碌碌,或是請人喝年酒,或是被人請去喝年酒。到了正月初八,徐郴的上司禮部蘇尚書宴請同僚及家眷,徐郴和蘇尚書向來相得,一家人都去了。

阿遲随着陸芸到了大花廳,帶着得體的微笑,見了一撥又一撥的夫人太太。她是徐家唯一大小姐,生的又玉雪可愛,禮節又周到,見的人無不誇贊,“徐太太,令愛真是招人喜歡。”

蘇尚書夫人是位慈和的長者,微笑拉過阿遲,“這般好看的小閨女,也不知徐太太是怎生調理出來的。”蘇尚書夫人身邊站着位身穿石青色對襟長襖的中年婦人,快言快語,“這還用問,徐太太會生啊。”惹的衆人皆笑。

離蘇尚書夫人不遠處,站着位大紅縷金百蝶穿花洋緞銀鼠襖的少女,眉目也算清秀,身量不高,是個生面孔。衆人說笑了一會兒,蘇尚書夫人擡手叫過這少女,神色淡淡的說道:“這是我家小九,一直養在京城太夫人膝下,年前才到的南京。”

衆人心中了然,都笑着稱呼“九小姐”,神色間卻不如何親熱。蘇尚書夫人的親生女兒早已出閣,且從未聽說過蘇家有位九小姐,想來這位是庶出,且看樣子不得蘇尚書夫人的意。既如此,又何必應酬她。

寒暄過後,請入席。夫人太太們的席面在花廳中間,姑娘小姐們的席面在東北角,這裏更暖和,也更安靜。和阿遲同席的除了程希、程帛姐妹,馮婉小姑娘,還有于監正家兩位小姐,古主事的獨生女,寧少卿的次女,項知府的小女兒,另外就是蘇九小姐。不拘是認識也好,不認識也好,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交際應酬的功夫都過的去,斯文有禮的敘着話,人人面上帶着微笑。

“聽說你自稱徐大小姐?”一片祥和之中,一個尖銳的少女聲音響起,“你明明排行第二,為何自稱徐大小姐?真正的徐大小姐在京城呢,你好沒羞。”

衆人都有些愕然。阿遲順着衆人的目光看過去,蘇九小姐正橫眉冷對的看着自己,一幅要替徐素敏讨公道的模樣。其實蘇九小姐容顏尚可,不過此時憤憤然,情緒失控,面容就顯着不美了。

馮婉騰的一下子站起來,指着蘇九小姐想說什麽,卻被阿遲按下了,“婉兒,坐。”阿遲安撫着馮婉,程希不慌不忙的問道:“請問蘇九小姐,‘明明排行第二’這話是從何說起?。”你別逗了,你又不是徐家人,怎麽知道真相。看你這傻樣子,也就是聽了徐素敏的一面之辭,便信以為真。

蘇九小姐不屑的哼了一聲,“我在京城時,跟真正的徐大小姐可是常來常往的!徐大小姐雍容華貴,大家氣度,可不是你這生在南京長在南京的鄉下女孩兒能比的。”

☆、斯言之玷

阿遲跟程希都忍不住想樂,就連壞脾氣的馮婉都有點想笑。敢情這位蘇九小姐是從京城來的,京城多了不起呀,南京是鄉下人!卻不想想,眼前這一桌子,大多是生在南京長在南京,她這一句話,把人得罪完了。

古小姐為人最方正,便想拂袖而去。我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受侮辱的!卻又念及古主事和蘇尚書的交情,不敢造次。做女兒的即便不能替父親分憂,總不能給父親惹事吧,想了又想,忍了又忍。

其餘的小姑娘也大多是這想法,心裏氣憤,卻不願給家裏惹上麻煩,大多沉默不語。雖然敢怒不敢言,看向蘇九小姐的眼神都極為不善。

“從前我以為,排行是按着出生時辰排的。”阿遲輕輕笑了笑,眼神有幾分頑皮,“今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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