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4)

了蘇九小姐的高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排行是照着出生地域排的。”

衆人都抿嘴笑,馮婉大聲說道:“是呢,依着蘇九小姐的話,徐素敏出生在京城,就是大小姐;徐姐姐出生在南京,就是老二。原來天底下還有這個道理,今兒我算開眼界了!”

衆人笑的更歡快,看向蘇九小姐的眼神都有嘲諷之意。蘇九小姐跺腳,“你們!”她并不是能言善辯之人,心裏隐約覺着不對,卻反駁不出來。其實她的意思是說徐素敏號稱大小姐,徐素華也號稱大小姐,徐素敏長在京城名門,說話的可信度更高。卻被阿遲曲解成了眼下這樣,她着急歸着急,一時竟想不出言辭扭轉。

程帛笑的溫柔,“蘇九小姐的意思,我很明白。她自小在京城長大,和京城名門貴女來往,自是更信任京城那位徐大小姐。諸位想想,任憑是誰,在京城見着位徐大小姐,來南京又見着位徐大小姐,心裏也是詫異的,對不對?蘇九小姐是性情中人,對朋友熱心,為京城的徐大小姐打抱不平罷了,諸位不必介意。”蘇九小姐打擊的是南京生南京長的姑娘們,這些南京長南京長的姑娘們從來也沒看的起過自己,何必跟她們同仇敵忾,還不如賣個好給新來的蘇九小姐呢。

蘇九小姐大喜,“不錯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你們想想,京城有一個,到了南京又有一個,總有一個是假冒的,對不對?我和真正的徐家大小姐交往日久,自然是相信她。”滿意的看了程帛一眼,這位程二小姐有幾分小聰明,倒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馮婉氣憤的看看程帛,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呀,缺心眼!程希緊咬雙唇,她在家跟自己争還不算,出了門也要故意為難!我跟阿遲要好,程帛你能不知道麽?幫着這傻呼呼的蘇九小姐,你能讨着什麽好。

這件事并非不能辨白,難處在于攤開來一說,就是公開徐氏家醜。不管怎麽說,徐素華和徐素敏總有一個是先出生的,另一個晚出生,堂堂雲間徐氏連這樣的小事都處治不清白,好說不好聽。

程希擔心的看向阿遲,阿遲淺淺一笑,調皮的沖她眨眨眼睛。程姐姐你放心好了,我爹娘若連這個也想不到,當初怎麽會既不和繼夫人理論,也不到祖父面前據理力争?自然是有了主意的。

阿遲慢吞吞說道:“蘇九小姐跟我繼祖母的孫女頗有交情,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徐素敏高貴,你省省吧,徐素敏的祖母是繼室,能高貴到哪去。

其實阿遲并不歧視二婚的男人,也不歧視嫁給二婚男人的女人,不過蘇九小姐你慣于以身份論人,那就論論身份。這個時代的原配嫡妻比繼室高貴,嫡妻所出子女也比繼室所出子女高貴,無庸置疑。

巧了,這桌上的女孩兒除程帛、蘇九之外,全是原配嫡出,一時間大起惺惺相惜之感,看向蘇九的眼神更加輕蔑。京城那位徐大小姐也就是在你眼中高貴吧,在我們看來,哼,不值一提。

程帛黯然神傷。祖母是繼室,女孩兒已是會被嘲笑,若像自己是妾侍所出,豈不是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自己容貌過人,才智過人,偏偏輸在身份上,讓人情何以堪。

蘇九怒道:“繼祖母也是祖母,也是尊長,你敢對她老人家不敬?!”她本來就不是慣于深思熟慮之人,憑着一腔血氣來吵架的,一生氣一着急,根本不知所雲。

“我不敢。”阿遲輕輕松松說着話,嘴角噙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對着繼祖母,該是什麽禮節,便是什麽禮節。我一分不會多,也一分不會少。”

蘇九氣哼哼的端起茶盞喝茶,眉間猶有怒色。程帛溫溫柔柔開了口,“如此,如果徐大小姐跟京城的徐大小姐真見面,又該當如何呢?我純是好奇,才多問這麽一句,徐大小姐莫放在心上。”

“三種可能。”阿遲不假思索,随口說道:“第一種,繼祖母的孫女改排行。”她本來就是晚出生的那個,沒什麽好委屈的,公平的很。

蘇九氣的重重放下茶盞,叫道:“你休想!”阿遲并不理會她,神态自若的接着告訴程帛,“第二種,我改排行。第三種,我們全部不改,我是長房大小姐,她是二房大小姐。”分家呗,那就沒問題了,各房排各房。

程帛目光閃了閃,“不拘是誰,改了便是,何苦要分家呢。徐大小姐難道不知,父母在,子孫不得別籍異財。依本朝《戶律》,‘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立戶籍、分異財産者,杖一百’。”像我這樣的才女,連本朝戶律都研讀過,這些女孩兒們卻固執的看不起我,不理會我。想想,真是心中不甘。

講起律法,阿遲娴熟的很,“程二小姐,你方才最後一句話應加上一句,‘須祖父母、父母親告乃坐’。 不只如此,‘若居父母喪而兄弟別立戶籍、分異財産者,杖八十’,但是‘須期親以上親長親告乃坐’。”

阿遲的聲音好似山間清泉,清冽中又帶着甘甜,悅耳動聽。衆人聽着都覺舒服熨貼,就連枯燥呆板的律例經她口中念出,好像也變的活潑可愛不少。

蘇九怔了怔,閨閣少女把律例背的這麽熟,是何用意?不知怎麽的,看着阿遲嬌嫩如粉紅花瓣的嘴唇,蘇九沒敢再說話。眼前這人雖是假冒的徐大小姐,可伶牙利齒的,說不過她呀。

程帛心中一酸,低聲道:“受教了。”跟坐中這些人比身份,自己比不過;比才華,竟也比不過。

這一桌異常熱鬧,早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蘇尚書夫人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身旁的侍女,侍女會意,輕手輕腳走了去,打聽清楚後悄悄回禀了,“……鬧騰了這麽一番,如今已是消停了。”

蘇尚書夫人冷冷打量了蘇九一眼,這些年太夫人究竟是怎麽教養她的,竟把她養成了這麽個性子?當着衆多來客的面,對蘇府邀請的小客人發難,這豈止是無禮,簡直是挑釁了。

終席之後,蘇尚書夫人差了兩名教引嬷嬷去教導蘇九規矩禮節,若學不好,不許出院門,不許見客。蘇尚書晚上聽說了,皺起眉頭,“似是嚴苛了一點,若太夫人知道,豈不介懷。”

蘇尚書夫人神色淡淡的,“你若不放心把她交給我管教,便送回京城去罷。像小九這樣打小被慣壞的女孩兒,你當我願意管?”她小的時候,不放心我,怕我怎麽着她,遠遠的送到京城。如今大了,要說親事了,又接回南京煩着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別把我惹惱了。

☆、一日不見

蘇尚書讪讪的,“老夫老妻了,我還信不過你麽?不過是太夫人有了年紀,又偏疼小九,怕她老人家操心罷了。”胡亂說了幾句門面話,見妻子也不理會他,臉面上下不來,實在沒意思,出去到書房睡了。

蘇尚書夫人身邊的嬷嬷勸道:“夫人有話好好跟老爺說,何必嗆着他?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夫人給他留幾分顏面豈不好。”只有籠絡男人的,哪裏攆男人的?您這邊攆走了,正中後院那幾位的下懷。

蘇夫人冷笑幾聲,“打年輕那會子他便好個女色,不管在外面胡鬧也好,在家裏折騰也好,我何曾管過他?如今我熬到這份兒上,兒子已經娶妻生子,女兒也已風風光光出嫁,還要忍着他讓着他,我圖什麽。”他自己欠下的風流債,憑什麽妻子替他償還,還要看他臉色?小九他若想交給我,依着我管教;不放心交給我,立馬送走。

嬷嬷見狀,只得罷了。蘇九的親娘是早已亡故的,所以才會送到京城太夫人膝下撫養,因此後宅府并無人幫她,替她求情。蘇九抹了半天眼淚,實在盼不來救兵,只好認命的跟着教引嬷嬷學規矩。

她從前在京城,太夫人縱容她,嬸嬸們對她不管不問,從沒人正經八百的教過她什麽,不過是跟着姐妹們上學做功課而已。就算她哪裏學的不好,嬸嬸們當做看不見,太夫人年紀大了顧不到-------她之所以被送回南京,就是因為到了要說親事的年齡,太夫人氣力已衰,實在沒那個精力,嬸嬸們推三阻四的不兜攬,萬般無奈,才回家求助嫡母。

和蘇九一樣,程帛回到程府之後,也被程太太勒令閉門思過,不許再外出。秋姨娘一聲不響的去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把程禦史夫婦叫過去臭罵了一頓,立逼着把程帛放出來。

程禦史滿臉陪笑,“娘的身子要緊,氣壞了您,兒子媳婦罪過可就大了。”他這話跟往常一樣,是要息事寧人、順着老太太的意思。他這麽一表态,程太太跟着服軟,夫妻二人低眉順眼的認了錯,事情就算揭了過去。

程太太這回卻是氣定神閑的,微笑說道:“娘年前才跟我說過,要給二丫頭尋個高門弟好人家,方不辜負了她這才貌。娘您想想,高門娶婦,最重什麽?自是性情人品了。若是連場面上的事也圓不下來,如何使得。二丫頭在蘇府的言行舉止實屬不當,咱們不管教她,難道還慣着她不成。即便咱們能慣着二丫頭,難不成往後夫家也能慣着她?不如早早教好了,大家省事。”

程太太這番話并沒有打動老太太,卻打動了程禦史。正是呢,二妞眼下是擇配,往後嫁了人還要持家呢,有個什麽行差踏錯,夫家豈能容許?為着孩子好,不如趁着她年紀尚小,該教的都教給她,省的往後吃虧。

老太太還在大發脾氣,程禦史使了個眼色給程太太,“你先出去,有我呢。”程太太低低笑道:“仰仗老爺了。”沖着老太太福了福,也不等老太太發話,仰長而去。

程太太出了婆婆的屋門,心胸頓時爽快了,臉上也有了舒心的笑容。回到上房,程希早等着了,親手斟了杯熱茶遞過去,輕聲問道:“娘,如何了?”

程太太惬意喝口熱茶,“女兒,你的法子興許管用,這會子你那好爹爹正在勸老太太。”還真讓你說對了,他不是不能開口對老太太說“不”,端看怎麽着對他最有利。

“什麽我的法子,那是和阿遲、冾兒一道商量的法子。”程希脫口而出之後,紅了臉,“橫豎咱家的事也瞞不過她們,不如實話實說。”程帛都在西園住了那麽久,有什麽事是西園、阿遲不知道的。

程太太臉上的笑容隐去了,“這可怪不着你。秋姨娘都登堂入室了,安太太、安小姐有什麽猜不着的?說起來是咱家失禮,光明正大由着個姨娘去了親戚家,可讓親戚如何是好呢。女兒,是娘沒用,從前沒想清楚這利害。”總以為丈夫和自己一樣很無奈,誰知道不是的,根本不是。

程希乖巧的替她捶着肩,“娘怎麽會沒用呢,娘最厲害了!程家上上下下幾十口子人,穿衣吃飯都指着您,內宅事務都指着您!”

程太太舒服的閉上眼睛,“力氣再大點兒,再大點兒,嗯,這力度正好。”有這麽體貼的親閨女,上緊的給她覓戶好人家,風風光光把婚事辦了,才是正經事。其餘的,什麽姨娘争寵,丈夫跟自己不一心,老太太糊塗愛挑理,随他去。女人到了自己這個年紀,不是過丈夫,是過兒女的。

程太太嘴角噙着絲滿足的笑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程希說着話,“……安家小姑娘雖有些清高,為人是很好的。阿遲麽,往日看着只覺她玉雪可愛、無憂無慮,不想也是個有主意的。”有主意好,女孩兒家若是太溫順賢良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阿遲生的實在是好,性子也好,這樣的姑娘若是能說回來做兒媳……?程太太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沒多久便洩了氣。就憑着自家這份亂,老太太這份難伺候,徐家心肝寶貝一樣的女兒哪裏肯嫁過來?別妄想了。

程希乖巧了一會兒,趁機請求,“明日古主事家有年酒,寧少卿家也有年酒,阿遲、婉兒都去寧少卿家,您帶我也去好不好?古主事家,父親和哥哥去便好。”

程太太哧的一聲笑了,“真真你們要好的,好像一天不見都想的慌!去吧去吧,橫豎還有你爹跟你哥,兩家都不耽誤。”程希甜甜笑着,跟程太太說了無數讨好的話,逗的程太太極是開懷。

雖是過年期間,安冾也時不時的邀請阿遲過去西園商量新荔園的規劃。徐述、徐逸便興致勃勃的跟了過去,或是張劢,或是華山老叟帶着他倆玩耍,回回玩的盡興。

這天安冾請阿遲過來,把侍女們全都打發到側間,跟阿遲說了一會兒正事,品茗談天,“我才這麽小,我娘都惦記着給我說親事了,好不讨厭。我不喜歡她看的那些人,我就喜歡我爹這樣的,相貌又好,又懂治水,還體貼妻子,縱容兒女。”安骥在寶貝小女兒安冾的心目中,就是世上最神氣的男人,最好的男人。

安冾這番話若是說給旁的小姑娘聽了,毫無疑問會被嗔怪,會被阻止,阿遲卻不以為意,“令尊這樣的男子極為難得,難怪你這麽想。”

安冾端詳着手中的青瓷茶盞,“徐姐姐你呢,也喜歡徐伯伯那樣的男子吧?”徐伯伯也很好,雖不像爹爹那麽清瘦,可是也不胖,很好看的。

阿遲跟安冾一樣淡然,“不一定啦,像我爹爹似的當然好,不像也無所謂。男子之美,可以溫文爾雅,也可以清癯脫俗;可以風姿秀異,也可以英氣逼人。只要好看、順眼,就行。”

安冾大起知音之感,“徐姐姐你也喜歡好看的男子?跟我一樣啊。我跟我娘說,選男人第一要好看,被她罵了一通。”阿遲很正經的說道:“極有可能天天要見到的人,不好看怎麽能行,那也太受罪了。”美好的異性誰不喜歡呢,男人喜歡美女,女人喜歡俊男,再正常不過。若是挑選伴侶,考慮到今後白天會經常見面,晚上要一起睡覺,當然要挑個好看順眼的,才不委屈自己。

隔壁好像有椅子倒地的聲音傳過來,安冾皺皺眉,“小雨!”一名身段苗條的侍女應聲而至,陪笑回道:“表小姐,隔壁有個毛手毛腳的小丫頭當值,不小心把椅子帶翻了。表小姐您看,該怎麽罰?”

安冾板着小臉,“讓她往後小心點。”并沒有罰人的意思。她自小受安骥、張憇的教導,待下寬厚,極少處罰。在安家,若是類似這樣的小事,不過是訓誡幾句而已。

小雨曲膝道了謝,知道安冾不喜人奉承,也沒多說,退了出去。沒多大會兒,小雨又進來了,滿臉陪笑,“表小姐,姑太太請您過去,有要緊事。”

安冾不肯去,“我陪着徐姐姐呢,哪能動彈?”接徐姐姐過來的時候,我答應過徐伯母,要好生陪着徐姐姐的,怎能失信于人。吩咐完小雨,安冾又轉過頭小聲告訴阿遲,“也不知有什麽急事。徐姐姐你不知道,我娘口中的急事,通常根本不急。”

阿遲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快過去吧,不必跟我客氣。我一個人畫畫圖,倒清靜。”安冾交代小雨好好服侍,小雨陪笑道:“您放心,佩阿姐姐和知白姐姐都在側間呢,徐大小姐若有招喚,随叫随到。”有貼身丫頭在,還怕徐大小姐不自在麽。

安冾走後,阿遲一人靜心畫圖。這間屋子的牆壁下面是青磚,上面是雕花黃梨木窗,吱扭一聲,牆壁上推開一格木窗。阿遲擡頭望去,熟悉的白發老人正眉花眼笑看着她。

“女娃娃,給你看個稀罕物事好不好?”華山老叟嘻笑問道。阿遲一本正經,“我不愛看難看的東西,您千萬甭給我看希奇古怪的物事。”

華山老叟樂的跟什麽似的,“不難看,好看的很,好看的很。”阿遲善解人意的說道:“若是好看,那我看看無妨。不過老爺爺,您若是很費事,那便算了。”

“不費事,一點不費事。”華山老叟話間才落,阿遲眼前一花,身邊的兩張玫瑰椅上已并排坐了兩個人,一位是白發的華山老叟,一位是白衣張劢。華山老叟是笑咪咪的,張劢俊臉微紅,一動不動。

“稀罕物事?”阿遲看看張劢,不确定的問道。華山老叟大樂,“女娃娃,你看看他,跟常人有何不同?”阿遲仔細瞅了兩眼,恍然大悟,“老爺爺,他好像不會動!”那種不動,不是正常的不動。

華山老叟大為得意,“女娃娃有眼光!”阿遲好奇的湊近張劢,“老爺爺,這就是您說過的點穴功夫吧?您點了他的穴,他就不會動了?”

張劢的臉更紅了。華山老叟看看徒孫,看看阿遲,心中快活,“女娃娃,這算不算稀罕物事?”阿遲輕輕伸手,試探的推推張劢,口中說道:“算,算。”推不動呢,真好玩。

“時辰快到,阿劢很快能動了。”華山老叟樂呵呵想着,也不跟阿遲道別,輕飄飄穿過推開的窗格,走了。傻小子,這麽好的機會,你總該能一親芳澤了吧。

阿遲手下加了把勁兒,還是推不動張劢。反正推不動,阿遲也不打別了,圍着張劢轉了幾個圈兒,看夠了這稀罕。最後,阿遲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據說被點了穴的人眼珠子會動!趕緊看看,是真是假。

阿遲趴到張劢面前,細心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呢,黑寶石一般明亮,海洋一般深邃,越看越深,越看越是璀璨瑩然,光彩流轉。

“好看麽?”不知什麽時候,張劢能說話了。他低頭看着眼前豆蔻年華、滿臉好奇、神情專注的少女,柔聲問道。

“好看。”阿遲依舊凝神看着張劢的眼睛,脫口而出。張劢微微笑了笑,好看,那你多看一會兒好了,我不介意。

☆、如金如錫

“你能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阿遲才睜大眼睛,後知後覺的問道。呃,不是說被點了穴麽,該是不能動、不能說才對吧。看來老爺爺武功未臻化境,最起碼這點穴功夫不到家呀。

“不止能說,也能動了。”靜室相處,張劢唯恐吓着阿遲,聲音格外輕柔。他能動了,卻舍不得動,面前這張小臉白皙光潔,靈動可愛,怎麽看也看不夠。

阿遲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他,面帶疑惑,“能說,也能動了,那是怎麽一回事,是老爺爺點穴沒點透麽?”一定是了,老爺爺一看就是位慈眉善目的長者,肯定沒舍的用力氣。

“倒不是沒點透。”張劢輕聲告訴她,“是時辰過了。”師公算的真準,他老人家才走,自己穴道便解開了。

張劢現在雖然還是不動,卻和方才的不動大不相同,自然多了。阿遲戀戀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原來點穴是這樣的,真是神奇。”慢慢坐回到了玫瑰椅上。

阿遲拿起筆繼續畫圖,“我看過了,很有趣,勞煩您回去替我謝謝老爺爺。”真是開眼界了呢。見識過老爺爺的輕功,這回又見識了老爺爺的點穴功。

印象中張劢是位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此時該是禮貌答應了,然後悄沒聲息的從窗格中出去。誰知阿遲說過話,竟良久沒有得到回音,詫異擡頭,正迎上了張劢溫柔又熱烈的目光。

哪有這麽盯着姑娘家看的?阿遲白玉般的肌膚浮上一抹暈紅,“我頭一回見你時,還當你是個好人,知禮守禮。”那時他站在琴房門口,高大挺撥,卻又溫文爾雅,根本沒有這般放肆的看着自己。

“姑娘容顏光麗,令人不敢逼視。”張劢又是甜蜜又是迷惘,“像小仙子似的,秀美無雙,清雅絕俗,不染半點塵埃。我想看,又不敢看……”

被人當面這麽吹捧,饒是阿遲這樣有經歷、與衆不同的少女,也是臉紅心跳,“你這會子倒敢看了!”騙人騙人,什麽容顏光麗,令人不敢逼視,你目光灼灼似賊,知道麽。

阿遲本就風致嫣然,臉上這一紅,更是美玉生暈,明豔絕倫,張劢看在眼裏,怦然心動,“方才是你先盯着我看的,禮尚往來,我自然要看回去。”話雖說的有點無賴,聲音溫柔似水。

“我是看稀罕物事啊,被點了穴不會動彈不會說話的人,我頭回見。”阿遲趕緊聲明,什麽我盯着你看,我是看西洋景兒好不好。

“低頭專心畫圖的妙齡少女,我也是頭回見。”張劢嘴角勾起一個微笑,明悅陶醉,“姑娘本就是絕世美女,專注做事時更美,美的人讓人移不開眼睛。”

阿遲輕輕“呸”了一聲,低頭畫圖,“慣會甜言蜜語!這樣的話也不知跟多少人說過,也不知哄過多少人。”

“很多人的。”張劢輕輕笑,“我爹,我娘,師公,外公,外婆,還有舅舅、舅母,姨母、姨丈,姑母、姑丈,還有不少世叔世伯,大約摸着算一算,怎麽着也有二三十位吧。”沒法子,從小嘴巴甜。

阿遲板着小臉,低頭專注的畫着圖,張劢專注的看着她,兩人倒也相安無事。午後陽光淡淡灑入窗棂,灑在阿遲的眉間、鬓角,更添了幾分澄澈空靈,張劢看的癡了。

門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低低的說話聲,“請問小雨姑娘,我家小姐可曾喚過人?”是佩阿陪笑在說話。“沒有呢,徐大小姐吩咐了,她要靜思,不許人打擾。”小雨答的鎮定自若。

“我家小姐平常到了這個時辰,是要進些小食的。”佩阿的聲音很和氣,但是很堅持,“我進去請示小姐,看她有沒有胃口。”

小雨笑盈盈拉住她,“好姐姐,您容我一會兒功夫,讓我偷偷看看,徐大小姐是否還在忙着。若她還忙,我真還不敢放您進去。”

阿遲好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專注作圖。張劢慢慢站起身,低聲問道:“我央人到府上提親,好不好?”阿遲愕然擡頭,“我,我不過是看了看你而已……”光看,又沒動手,這就要負責了麽。

張劢低低笑了一聲,“你盯着我看了許久,知不知道?我看你卻只看了一小會兒,有失公允。改日我要看回來的,你不許賴賬。”

你會不會算時辰呀,你看我的那是一小會兒麽?阿遲心中腹诽着,張劢微笑看了她兩眼,似一片樹葉般輕飄飄從窗格中出去,然後,回身把窗格合上了。

恰巧這時小雨擋不住佩阿,佩阿推門進來了,“小姐,您要不要用些小食?”阿遲一邊低頭畫圖,一邊漫不經心的說着,“嗯,要,要清清爽爽的口味。”佩阿答應着,出去了。

安冾回去上房問張憇,“您有什麽當緊事,急着命人叫我回來?”張憇呆了呆,“我方才忙着燈節的事,忙糊塗了,一時竟是想不起來。閨女,容我再想想。”安冾無語半晌,轉身離去。

回到新荔園,安冾小臉緊繃繃的,“徐姐姐,您猜我娘怎麽說的?她說想不起來喚我回去有什麽事。”有這麽折騰人的麽,真是過份。

阿遲正在吃香甜撲鼻、松軟可口的馬蹄糕,笑咪咪遞給安冾一塊,“這有什麽,當家主母都是很忙的,一時忙的忘了也是有的。冾兒,家務事咱們便是幫不上忙,也不能給添亂。”你當管個家是容易的,衣食住行,千頭萬緒,難着呢。

安冾接過馬蹄糕慢慢吃着,臉色漸漸好了。阿遲拿過畫好的圖跟她商議着,“如此,如此,豈不是好?”安冾凝神聽了,點頭道:“極好,我跟二表哥說了,他一定贊成。”

申時,徐遜親自來西園接弟弟妹妹。阿遲和安冾攜手到上房辭了張憇,安冾送她到垂花門前,看着她上了轎,道了別。

回到家,徐述、徐逸眉飛色舞,“白胡子老公公實在太厲害了,輕功一流!他來無影去無蹤的,好像會飛一樣。白胡子老公公可喜歡我倆了,說回頭還帶我倆玩!”徐郴和陸芸微笑着看幼子,他倆這一回來,整間屋子都生氣勃勃。

“兒子,你不在爹娘身邊,爹娘真是寂寞。”晚上,張劢獨自倚在炕上,讀着他母親大人的來信,“你大哥嘴巴不甜,阿橦只會嘴巴甜,還是我劢劢最好,嘴巴又甜,又做實事。”

張劢嘴角抽了抽。真不知道像爹爹那樣沉默寡言、殺敵無數的鐵血将軍,是怎樣被娘親這樣俏皮的女子突破心防的。娘,您叫我阿劢也好,仲凱也好,劢劢就算了吧。

信寫的很長,很詳細,張劢接着看下去,信中提到一家又一家的年酒,“……你六姨母好似和徐二太太蠻要好,問了我兩回‘徐大小姐如何’。要是擱到從前,我不過是一笑置之,可如今不成呀,為了我寶貝兒子,可不能得罪徐家!我含混誇了兩句,‘徐大小姐’過來拜見的時候,從腕上取了幅玉镯做見面禮…… ”

張劢捏捏鼻子。娘,您這不是害我嘛,我是您親生的兒子,又不是街上揀的。阿遲才是真正的徐大小姐,您理會她堂妹做什麽?

再往下看,張劢又舒心了,“……兒子,這天我總共見着徐家三位姑娘,給的見面禮是一模一樣的。兒子,你娘親我真是英明,手腕上戴了好幾個镯子呢。”

您還算靠譜。張劢看完信,小心的折好,放在一邊。父母的來信、外公外婆婆的來信、大哥阿橦的來信,他是分別存放的,信皮上有編號、有日期。哪怕信上只是些家常閑話,一點實際意義沒有,他也會妥當保管好。

調皮的娘親。張劢放好信,微笑想着,敢情您是逗我玩呢,先說送“徐大小姐”手上的玉镯做見面禮,唬了我一跳,再說您攏共送了三位徐小姐,您可真有兩下子。

若是單送“徐大小姐”,保不齊徐家會七想八想,以為平北侯夫人看中了他家孫女,或對他家孫女有好感。三位都送了,那只是禮貌而已。

☆、威儀棣棣

京城徐府,殷夫人的上房。正面炕上鋪着猩紅氈,設着靠背引枕,白狐皮坐褥。地下放着四張雕漆椅,椅上一色的灰鼠椅搭小褥,徐府三位姑娘,徐素敏、徐素蘭、徐素芳,端莊坐在椅子上,說着話。

“平北侯夫人送你們兩個玉镯,只是禮貌而已。”徐素敏高傲的微笑着,眼光中有滿是不屑,看向眼前的徐素蘭、徐素芳,“你們切莫多想了,往後未免徒增煩惱。”

徐素敏本就是美女,身穿華貴的大紅缂絲白狐襖,光可鑒人的發髻上插着一只鑲走盤珠嵌紅寶石的金釵,那顆紅寶石是最美的鴿血紅,瑰麗、美豔,光華奪目,更襯的她肌膚如雪,氣勢奪人。

徐素蘭、徐素芳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雨過天青緞子襖,黃澄澄的赤金釵,面龐秀麗,身姿窈窕,也是兩位小美女。她倆只相差兩三個月,穿着打扮差不多少,面容間也透着幾分相像。

徐素蘭、徐素芳的坐位緊挨着,急性子的徐素芳才想開口說什麽,卻被徐素蘭輕輕捏了捏,頓時閉了口。徐素蘭斯文笑着,溫柔說道:“大姐姐教訓的是,我和四妹妹不會多想的。”

“三妹妹果然聰明伶俐。”徐素敏似笑非笑,聲音中也有揶揄之意,“從小便是這樣,有眼色的很。依我說,徐家姐妹中最會看風使舵的,便是三妹妹你了。”

徐素芳有忿忿之色,徐素蘭卻還是溫柔笑着,“哪裏,大姐姐過獎了。若依着眼下的姐妹四人,或許真如大姐姐所說;可南京還有位二姐姐呢,聽說二姐姐容貌過人,才智過人,想必也是機靈的。”

不知是“姐妹四人”這四個字惹了禍,還是“二姐姐容貌過人,才智過人”這句話說的不合适,徐素敏沉下臉來,本來容光煥發的臉色,一下子變的很難看。

徐家二房除徐素敏之外,還有一名庶女,五小姐徐素心。徐素心生母出身微寒,本人也膽小怕事,一向不得殷夫人、徐二太太的歡心,極少令她出門見客。徐素敏也不喜這異母妹妹,常嫌她畏畏縮縮的丢人。

又因為她凡事都要和遠在南京的徐素華比,更嫌徐素心礙事。自己有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妹,徐素華可是長房唯一嬌女,再沒有姐妹來分寵的!

徐素敏高傲微笑的時候,坐在她對面的徐素蘭、徐素芳心裏都別別扭扭的,不舒服。此時徐素敏臉色陰沉的仿佛能擰出水來,徐素蘭、徐素芳依舊端莊坐着,心裏樂開了花。

“夫人來了。”丫頭們打起簾子,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并一衆麗裝侍女,如衆星捧月般簇擁着殷夫人走了進來。徐素敏、徐素蘭、徐素芳忙站起身,滿臉陪笑的迎上來。

殷夫人在白狐皮坐褥上坐下,慈愛叫過徐素敏,拉着小手上上下下看了,滿意點頭,“敏兒這幅氣度,便是到了榮壽長公主府,也是撥尖兒的。”今天她要帶着兒媳、孫女到榮壽長公主府喝年酒。那可是貴人雲集的府邸。

徐二太太抿嘴笑笑,“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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