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2)

“無妨,不拘是誰發難,我都有應對之策。娘,只要您和爹爹疼愛我,替我着想,只要咱們全家人一條心,便沒什麽可擔心的。”

阿遲語氣中有着濃濃的自信,陸芸躺在枕上微笑,我阿遲長大了呢,看看,小大人兒似的。甜甜蜜蜜想着,沒多大會兒,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陸芸一直睡到日禺時分才醒,昌化過來服侍她梳洗,抿着嘴笑,“太太,姑爺一大早就來了,正陪着老爺呢。”十天才休沐一天呀,這哪是姑爺,趕上子侄了。

陸芸本來就覺着身子輕快不少,聽了這話精神更好,臉上有了笑模樣。昌化是個機靈丫頭,最知道陸芸愛聽什麽,“大小姐在小廚房親自看着煎藥呢,真孝順。”果然陸芸聽後,笑意更濃。

梳洗好了,陸芸扶着昌化去看徐郴----他們自成親後一直同住,這回生了病,卻依着大夫的話分開了,徐郴住在東側間,陸芸住在西側間。

到了東側間,桌案上擺着熱氣騰騰的早點,張劢和徐遜一邊一個扶着徐郴,慢慢往桌邊走。徐述、徐逸也沒閑着,一個跑過去替父親拉椅子,一個在旁邊鼓勵,“爹爹,快到了,快到了,您再加把勁兒。”

看見陸芸進來,徐述、徐逸跑過去獻殷勤,“娘,您氣色真好!”陸芸摸摸幼子的頭,看着丈夫慢慢坐下,攜着幼子坐到他身邊,夫妻二人相互看看,心中都是感概。

陸芸笑道:“仲凱,小廚房正煎着藥,勞煩你去瞅一眼,可使得?”張劢恭敬答應,走了。徐郴低聲抱怨妻子,“讓孩子先吃了早點啊,煎的什麽藥。”徐遜笑了笑,吩咐侍女,“送兩份早點到小廚房。”

徐述不懂,“為什麽要送兩份早點?”徐逸比他聰明點兒,“張大哥吃的多呗。”他那麽高大,肯定吃的多啦,真笨。

早點送的很多餘,張劢并不需要它。眼前立着位秀色可餐的小美女,還吃什麽早點呀,哪有心思。

阿遲一襲淺藍衫裙,俏生生立在廊下。淺淺的湖水藍,明豔中又透着靜谧,襯着她雪白純淨的小臉,分外好看。高大英俊的張劢站在離她不遠處,已是看的癡了。

此情此景,若是被陸芸看到,一定會好的更快----不必再恐懼,不必再擔心,不必害怕往後夫家輕視她的寶貝女兒。這男子傲岸如竹,挺拔如峰,哪容許自己的心上人被慢待。

“家父為我求婚,令尊已是答允了。”張劢慢慢走近阿遲,柔聲說道。自從定親之後,便是徐郴、陸芸相繼病倒,張劢一直沒有機會和阿遲獨處,傾訴相思。

“有所耳聞。”阿遲點點頭,表示“我已經聽說了”。徐郴強撐着寫下婚書,收下聘禮,回到內宅把飛鴿傳書、婚書給陸芸看了,然後兩人雙雙倒下,卧病在床。

“我很歡喜。”張劢微笑看着嬌嫩的小姑娘,神色溫柔,“阿遲,你是我的妻子了。”等你長大成人,我便會娶你過門,和你長相厮守。

阿遲小臉粉粉的,低頭嬌羞不語。淺藍衣領中露出一段潔白修長的脖頸,美麗優雅,楚楚動人,張劢心怦怦直跳,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京城徐府。

“祖母,信送出去了麽?老家人差出去了麽?”徐素敏站在殷夫人面前,神色間頗有幾分焦急,“一定要讓素華盡快來京!她不來,這倒黴事不定輪着誰呢。”

殷夫人慈愛拍拍她,“你這孩子,到底年紀小,真是沉不住氣。你祖父早在一個半月之前便差人去接她們一家子,她們又不知道京城之事,這會子該是已經啓程,在路上了。”

徐素敏嘀咕道:“人家這不是着急麽?祖母,人家晚上都睡不着覺。”祖父許出去一位次孫女,素華一天不到京城,這事就不算塵埃落定,心總是懸着的。

殷夫人很覺好笑,“睡不着覺?你擔的什麽心,真是的。你是徐家大小姐,許的是次孫女,關你什麽事?”

徐素敏咬咬唇,“萬一大伯不認呢?”素華在南京也一直是徐大小姐,大伯可沒承認過她是次孫女。如今這件倒黴至極的事讓次孫女攤上了,大伯更不會承認。

殷夫人輕蔑笑笑,“哪輪着他說話了。你在京城做了十幾年的大小姐,難不成他一來,你就變二小姐了?敏兒,不可妄自菲薄。”

茲事體大,雖然殷夫人百般勸解,徐素敏還是不能敞開心懷。殷夫人素來寵愛她,見狀點點她的額頭,“實話跟你說了吧,你祖父回家後對月長嘆,‘伯啓,父親有愧于你。’聽明白了吧,你祖父心意已定,你還愁什麽?”

徐素敏又驚又喜,“果然麽?”驚喜過後又憂慮,“若是大伯不肯呢?”大伯在外多年,也不知肯不肯孝順祖父。

殷夫人微笑,“他一定肯。敏兒,他是做官的人,哪肯違背父親,違背身為閣臣的父親?你放寬心,他們一家會如時抵京,會依從你祖父的心意。”

嚴璠的婚期定在九月,正妻沒進門,側室自然要等着。所以,徐素華過一兩個月進京,根本不耽誤事。殷夫人慈愛的開導着孫女,徐素敏漸漸展開緊鎖的眉頭,臉上有了笑意。

祖孫二人俱是一般心思,盼着徐素華盡快抵京,認命的嫁往嚴家。“也不差了,嚴璠相貌俊美,才華橫溢,跟素華正是年貌相當啊。”殷夫人笑吟吟想道。

京城之中,另外有人盼着阿遲盡快到來。

“外公,您說二哥相中的這位小姑娘,會長什麽樣子呀。”平北侯府,一位十六七歲的明媚少女,撒嬌問着身旁的白發老人。

少女膚光勝雪,清麗難言,無憂無慮的模樣,一眼看過去便知道是嬌養慣的,生平無甚煩惱。白發老人一身寬大的青布衣袍,灑脫自在,雖是年紀老了,須發皆白,面有皺紋,仍能看出他眉目俊秀,年輕時一定是位美男子。

“你爹娘船到天津,便會送信回來。”白發老人悠悠說道:“咱們早早的到通州客棧等着他們。船到碼頭,你便能見到小姑娘的模樣了。”

☆、49抑若揚兮

“老大人,大小姐,侯爺和夫人來信了。”侍女輕盈走進來,呈上飛鴿傳書。老大人指的是白發老人,悠然的父親孟赉。大小姐則是平北侯夫婦獨生愛女,張橦。

張橦拿過來書信看了眼,撅起小嘴,“外公,他們竟然還沒起程。”有沒有搞錯,這都多少日子,還不回家?真是不能讓他倆出門,一出門就玩瘋了。

孟赉要過書信看了看,捋着白胡子沉吟片刻,“你二哥的岳父岳母病了,故此要耽擱幾日。橦橦,這有什麽呢,若趕上順風,回京是很快的。”

張橦有些好奇,“二哥的岳父岳母算是伉俪情深麽,連生病都趕在一起。”自家爹娘算是極恩愛的夫妻了,也沒像徐爹徐娘似的呀。

孟赉笑着哄孩子,“湊巧而已。”徐爹徐娘是內疚吧,覺着對不住徐次輔。有人殺子奉母,有人割股療親,他們卻舍不下親生的孩子,為了父親也不能。雖是不能,心中難免愧疚,兩相煎熬,病上一病,實屬人之常情。

張橦放下心事,興致勃勃盤算着,“橫豎他倆十天半個月的也回不來,咱們做什麽在城裏住着,怪沒趣的。外公,我帶着您和外婆到羅湖山莊玩兩天去!”

話說出口後,孟赉淡淡一眼掃過來,張橦方覺着不對,甜甜笑着,模樣乖巧之極,“外公,您帶我和外婆去羅湖山莊玩玩,散散心,好不好?”

“橦橦乖。”孟赉微笑道:“去告訴你外婆一聲,咱們明兒便起程,到羅湖山莊住上十天半個月。”孟赉是位很好哄的外公。

張橦快活的答應了,“我跟外婆說去。還有舅舅家,我也替您說一聲,省的他們惦記。順便問問小淘氣們有沒有想去的,一起捎上。”

孟赉長子孟正宣、次子孟正憲都已有了孫子、孫女,張橦最愛在他們面前充大人,常把他們叫做小淘氣。

孟赉自無異議,張橦高高興興吩咐侍女去了孟家。他倆不回來也好,張家我最大!大哥千依百順,外公哄哄就行,外婆那就更不用說了,惟命是從。爹娘不在家的日子,也是很好很好滴。

“二哥最慘。”阿橦笑咪咪想着,“徐爹徐娘病着,他要跑前跑後獻殷勤,讨好徐家小姑娘。徐爹徐娘病好之後,他的心上人就被遠遠的帶到京城來了呀,可憐的二哥。”

鳳凰臺徐府,略顯清瘦的陸芸端莊坐着,微笑跟娘家嫂嫂陸大太太說着話,“明日便要動身了,外子公務在身,委實耽誤不得。”

陸大太太今天過來,一則是送行,二則是賀喜,這還是阿遲定親之後,她頭回到徐家。陸大太太強忍着心中酸意,滿面笑容說了恭喜徐家的吉祥話,又親熱的送上程儀,“一路順風。平安到了京城之後,務必寄信回來,告訴我們一聲。”

陸芸含笑道謝,“多謝嫂嫂。我們和親家一路同行,到了京城,親家自會送信給仲凱,我便托仲凱給您送個平安信到武定橋,您也好安心。”

陸大太太笑容一僵,“妹妹,使喚女婿怎麽好意思?女婿是嬌客。”小姑子才把老閨女定出去,這就炫耀上了?怕沒人知道她有個國公女婿還是怎麽着,特特的使喚女婿送平安信。

陸芸淡淡笑着,眉目柔和,舒心暢意,“仲凱家學淵源,和他父親平北侯爺一樣,待岳家最是恭敬、親近。嫂嫂,阿遲能有這麽個女婿,外子和我真是心滿意足,旁的都不理論,單單這孝順岳父岳母,是難得的。”

陸大太太氣的肝兒疼,皮笑肉不笑稱贊,“果真是難得的。”女婿年輕英俊,富貴逼人,還恭敬孝順!好你個陸芸,沒完了啊,你是想氣死人不成。

“嫂嫂怎不帶上珍兒和玲兒?”陸芸伸出纖纖玉手端起桌案上潔白細膩的定窯茶盞,閑閑問道。一個人過來,連閨女也不帶,這是怎麽個意思,令人費解。

陸大太太微笑道:“甭提了,她倆就會胡鬧淘氣,被我拘在家裏學規矩呢。閨女大了,勢必要嚴加管教,不敢掉以輕心。”沒出息的丫頭,聽說阿遲定下這樣的親事,羨慕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哪能帶她們出來丢人。

“兒子大了,也是要嚴加管教的。”陸芸慢慢說道:“閨女也好,兒子也好,若教導不力,都會給爹娘惹上麻煩,帶來羞辱。”

陸大太太聲音冷冷的,“那是自然。”她那寶貝兒子聽到阿遲定親的信兒,失口而出,“姑姑為何不守信?祖母明明……”雖被陸大太太及時喝斥住了,沒再胡言亂語,之後卻日日借酒消愁,萎靡的不像樣。武定橋陸宅這麽明顯的事,自是瞞不過陸芸這位姑奶奶。

陸大太太如坐針氈,茶沾沾唇便起身告辭了。陸芸微笑,“待從京城回來,再和嫂嫂消消停停敘話。”客客氣氣的,并未多留。

第二天,張并、悠然一家,和徐郴、陸芸一家,浩浩蕩蕩出發了,踏上回京的旅途。臨分別,安冾板着清秀的小臉,嚴肅跟阿遲保證,“徐姐姐放心,我會牢牢替您敢看好二表哥的,不許他任性胡鬧。”阿遲粲然,“有勞,多謝。”

張劢親到徐家船上送行,徐郴溫和說道:“艙中有一張圈椅,勞煩仲凱搬過來。”張劢恭敬答應,去了。徐述、徐逸想跟着去,被徐遜微微笑着,一手拉着一個,考問起功課。

過了許久,張劢搬着把圈椅從船艙中走出來。徐逸心中奇怪,“姐夫臉好紅。”徐述納悶的則是,“搬把椅子,要這麽久?”徐遜微笑謝過張劢,親自送他下船。

船開了之後,徐述、徐逸站在甲板上,熱情沖岸上的張劢揮舞小胳膊。白胡子老公公不去京城,姐夫也不去京城,唉,沒有他們,好寂寞,寂寞如雪。

直到岸上的人影愈變愈小,完全看不見了,他們才戀戀不舍的回了船艙。徐述坐在爹娘中間,“雖是暫時分別,心中也是酸楚。”徐逸趴在阿遲身旁的桌子上,“咦,姐姐你什麽時候多了枚鑲金剛石的戒子?”亮晶晶的,真好看。

徐遜過來拉起他,“方才問到哪兒了?”徐逸歪頭想了想,“忘了呢,哥,您從頭開始問吧,我全都會!”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經的答起功課。

沿途若經過繁華之地,張家、徐家便會停下船,上岸沐浴更衣,觀賞當地風光,拜訪當地親友,購買當地土物産,盡興而回,繼續航程。

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天津,到了通州。徐述、徐逸興奮的向外張望,“這麽多船!好壯觀!”船只排隊慢慢靠岸,耗時頗久,小哥兒倆看夠了新鮮。

船梯才搭好,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便大踏步走了過來,他身穿石青色錦袍,一雙大眼睛明亮有神,面容英俊中透着剛毅,和張并頗有幾分相像。

“爹,娘,你們總算回來了。”見了張并、悠然,青年跪下行禮問安。悠然笑咪咪拉起長子,“阿勍啊,娘快想死你了!快,讓娘看看,我兒子好不好,瘦了沒有。”

張并微笑道:“有岳父在,兒子哪能瘦了?他老人家照看孩子,可比咱們經心多了。”張勍嘴角抽了抽,爹爹,外公又不在,您馬屁照拍呀。

接上徐家人上了岸,張勍帶了一隊親兵,前呼後擁,到了通州一處軒朗豪華的客棧,“外公外婆和橦橦都來了,碼頭人多雜亂,沒敢讓他們過去。”

這間客棧早被張勍包下,裏裏外外收拾的清潔雅致,諸物齊備。進到客棧後,徐家諸人先被請去沐浴更衣,稍事歇息,之後才被請出來相見。

張橦站在悠然身邊,好奇的悄悄打量行禮如儀的阿遲。這就是二哥喜歡的小姑娘啊,儀态娴雅,辭令娴熟,大大方方的,嗯,二哥你眼光很不壞。

輪到張橦和阿遲厮見,張橦調皮起來,“我年齡比較大,所以,我是姐姐。”往後叫你二嫂,是往後的事,如今你先叫聲姐姐吧,小姑娘。

張并輕斥,“橦橦,不許淘氣。”悠然佯怒,“且輪不到你做姐姐呢。”孟赉對張橦頗為縱容,微微笑着,并不說話,冷眼觀看阿遲如何應對。

“我叫你阿橦好不好?”阿遲笑意盈盈,“你呢,便叫我阿遲好了。”咱們互相叫名字,誰也不吃虧。

“不好。”張橦故意反對,眼神中滿是調皮。

徐郴、陸芸含笑坐着,看向阿遲。阿遲面色不變,“如此,我叫你張大小姐,你麽,叫我徐大小姐便是。”我和你一樣,都是家中唯一獨女。

“都不好。”張橦笑吟吟拉起阿遲的手,在她耳畔輕聲說道:“我叫你二嫂,你叫我小姑,這才對!”

阿遲好笑的看向她,明眸皓齒、容色照人的兩位姑娘相視良久,會心而笑。

☆、50我生之後

因為遠道而來甚是辛苦,所以這晚衆人都早早的歇下了。夜深人靜,徐郴、陸芸沒有半分睡意,輕聲說着悄悄話。

“仲凱的外婆沒露面。”

“嗯,明明在客棧,卻沒露面。”

“仲凱的外公好似對阿遲頗為滿意。”

“那是自然,咱閨女招人待見。”

“阿遲和小姑子好像很投緣。”

“對,兩人很談的來。”

“明兒回了正陽門大街,咱們怎麽說?”陸芸猶豫了下,遲疑問道。

徐郴默然許久,“實話實說。”

陸芸也默然許久,夫妻二人摟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入睡。正陽門大街,迎接自家的會是什麽呢?生父已多年未見,繼母一向強悍,弟弟們委實有些生疏,侄兒侄女也不親近,想想那個家,想想“次孫女”,寒意一陣陣冒上心頭。

第二天睡飽了方才起身,洗漱後用了早點,出門上馬車,回京城。張橦乘的是一輛軒敞漂亮的三駕馬車,馬車旁兩列牽着小紅馬的英姿少女,十五六歲、十七八歲的年紀,個個目光敏銳,身手敏捷,精神奕奕。

陸芸輕輕嘆了一聲,“伯啓,素日覺着咱們阿遲也算嬌養,跟親家姑娘一比,卻又差遠了。”看看張家大小姐這一隊親兵,何等威風、搶眼。

徐郴微笑,“親家公說了,他待閨女是怎樣,待兒媳便是怎樣。旁人說這話許是客套,許是說說而已,他可是一言九鼎的,說一句是一句。”橦橦有的,阿遲也會有。

自從定下阿遲的親事,徐郴對父親徐次輔一直心存歉疚。這份歉疚,每逢看到張家的誠意,便會淡化;每逢看到阿遲光潔可臉的小臉,便會漸漸消失;可夜深人靜之時,又回過來折磨他,夜夜不停。

徐家人乘坐的也是平北侯府的馬車,馬車寬大,又快又平穩,很舒适。徐述、徐逸是最無憂無慮的,在車廂中興高采烈說着話,期待着京城種種趣事。

車到阜城門,徐家打發了管家來接,張并、張勍下了馬,和徐郴拱手作別,複又上馬,護着悠然、張橦的馬車疾馳而去。

管家滿臉笑容,“大爺安好,老爺說了,請您不必回家,直接去禮部。”徐郴溫和道謝,“有勞管家。”回身細細囑咐妻兒數句,仆役、小厮服侍着,去了禮部。

陸芸眼神凜冽,是朝中早已排好的晉見日期,還是故意如此?伯啓不在正好,有些話他不好說,我替他說!

阿遲輕拍她的手,“娘,伯母留了九名親兵給我,日夜輪流當值,不離我左右。我是很安全的,您不必憂心于我。”陸芸微笑,“事已至此,憂慮何用?阿遲,到了正陽門大街,你莫離開娘。”阿遲乖巧點頭,“是,不離開您。”

正陽門大街的徐氏府邸青磚綠瓦,氣勢恢宏。徐述、徐逸下了馬車,喜笑顏開,這就是咱家呀,真不賴。徐遜一手牽着一個,“見了祖父應該怎樣,記不記得?”兩人都點頭,“記得,忘不了。”

徐遜三兄弟被請到外院,并沒有立即見到徐次輔。陸芸和阿遲被請到內宅,“大太太您請在此稍坐,二小姐您請随我來,老爺在書房等您。”侍女盈盈曲膝,彬彬有禮說道。

陸芸緊緊握住阿遲的手,阿遲微笑,“娘,您先坐會子,我去去便回。”拍拍陸芸的手,示意她冷靜,陸芸無力的坐下,眸色暗然。

陳岚、陳岱跟着阿遲走到書房外,被攔下了,“請二小姐一個人進去。”阿遲轉頭看了她倆一眼,姐兒倆神色輕松,身姿筆挺,一如往日。

阿遲緩步進到書房,書房布置的很清雅,一名中等身材、背影寂廖的老者背對着門,默默看着牆上挂着的煙雨圖。

阿遲靜靜立着,并沒開口說話。老者慢慢轉過身,溫和問道:“是素華麽?你已是及笄之年,祖父卻是頭回見你。”他面容文秀,舉止斯文,雖已年近六旬,仍依稀得見翩翩探花郎的風采。

“上月十三,文淵閣中,您當面許諾嚴首輔,将次孫女許配其幼孫嚴璠。”阿遲聲音清清冷冷,“請問,在您看來,誰是次孫女?”能不能說說,你當初說出這個話的時候,打算犧牲哪位孫女?誰這麽倒黴呀。

阿遲既不行禮,也不問好,目光中還有切責挑釁之意,徐次輔卻絲毫不以為忤,神色溫和依舊,“素華,次孫女,自然是你。”這孩子定是方才得知此事,一時氣的狠了,才會如此失态。

“我和您從未見過面,您對我自然沒什麽憐惜之情。”阿遲慢慢說道:“犧牲我,對您來說,确實最方便不過。”

徐次輔走到桌案前坐下,拉開抽屜,拿出一疊字、畫,“素華,這是你歷年來寄給祖父的,祖父雖未見過你,卻早知你是一位秀外慧中、才華橫溢的好姑娘。素華,諸孫女之中,祖父最賞識的便是你。”

阿遲輕輕笑了笑,“一頭牛毛有雜色,只好用作耕牛,可以活着;一頭牛毛色純紅,牛角端正,便要被用作犧牲,祭祀山川了,是不是?”

徐次輔嘆道:“伯啓很會養孩子。素華,你聰明敏慧,令祖父欣慰。”阿遲神色淡淡的,“令您欣慰,我自問不能。”

徐次輔定定看了阿遲半晌,概然道:“素華,朝中有人身兼首輔、吏部尚書、少傅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數職,權傾中外,一時無兩。此人專擅媚上,竊權罔利,排除異已,招權納賄,肆行貪污,殘害忠良,實為當今天下之民賊!”

“沈經歷為人剛直,嫉惡如仇,他上書列民賊十大罪狀,反被民賊指為意欲避考察、博清名。可憐沈經歷天下名士,先是被谪塞外苦寒之地,後竟被殺。”

“楊郎中庚寅進士,公忠體事,社稷之臣也。只因上書彈劾此賊,便被送鎮撫司拷訊,百般□,刑求至死。楊郎中何其無辜!”

“沈經歷、楊郎中,在社稷則為忠臣,在家族則為孝子,皆為賊人所害,豈不令人痛惜。素華,你雖一介女流,除此民賊,澄清朝綱,造福百姓,你卻可以盡一份力!”

阿遲譏諷的一笑,這長篇大論的演講下來,聲情并茂,慷慨激昂,還真是很有煽動性。如果自己不是穿過來的,而是土著女孩兒,自幼受儒家正統教育長大,怕是已經淚流滿面,自動請纓了吧?犧牲你一個,國家、民族、百姓全都得救了,多麽偉大。

“沈經歷,正直歸正直,性頗疏狂。”阿遲慢悠悠的,不慌不忙,“沈經歷這樣的真性情,好不好的另說,不适合從政。”

“楊郎中,奏章寫的十分精彩,最後一句竟提及藩王,犯了禁忌。”藩王根本不許參政議政,你讓皇帝跟藩王求證去,是想做什麽呢。對于一個政客,這是很低級的錯誤,致命的錯誤。

“至于這位民賊,赈過災,抗過倭,進谏過皇帝陛下,當然也迎合谄媚過,試問朝臣之中,沒有迎合過皇帝陛下的,攏共有幾位?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争權奪利就是争權奪利,偏要把自己說的這麽高尚,俨然是正義和真理的化身,全世界人民都該跟在你身後搖旗吶喊,為你偉大的事業而獻身----次輔大人,你侮辱我的智商。

☆、51寬兮綽兮

徐次輔默然半晌,慢慢說道:“素華,你頗悉政事。”可惜了,是個閨女。如果你是男孫多好,伯啓後繼有人,徐氏後繼有人。

阿遲靜靜看着徐次輔,眼眸清澈,目光中沒有絲毫暖意。徐次輔略略失神,這孩子心腸真硬,并不是唯長輩之命是從的乖巧女孩兒。趙氏溫柔謙恭,伯啓也一直孝順,怎麽到了素華這孩子,竟這般桀骜不馴。養在深閨的女子,不是該淑婉順從麽,素華書、畫皆精,顯是飽讀詩書的,居然敢輕視祖父。

“嚴首輔之前,內閣之首是餘首輔。”徐次輔說話很慢,一字一字,吐音清晰,“素華,你知道餘首輔後來怎樣了麽?”

“被控通倭、結交內侍,餘首輔棄市,妻、子流放廣西,從子、從孫削職為民。”阿遲答的很快,不假思索。

徐次輔面色一變,厲聲問道:“若祖父倒了,徐家也和餘家一樣,從此敗落!你父、你母流放偏遠苦寒之地,你兄、你弟再無入仕機會,素華,你忍心麽?”

“不至于。”阿遲神色輕松,“餘首輔擋在嚴首輔前頭,嚴首輔自然使出渾身解數對付他;您在朝中的勢力也好,皇帝陛下的聖眷也好,目前遠遠及不上嚴首輔,他犯不上對這般狠毒。”

“更何況您已放□段,虛與委蛇,嚴首輔如今對您全無戒心。我冷眼看着,嚴首輔在明,您在暗,最後被殺、被流放、被削職為民的,許是嚴家,而不是徐家。”

徐次輔默默看了阿遲兩眼,緩緩站起身,“素華,你跟我來。”阿遲禮貌讓在一旁,請徐次輔先走,自己落後兩步,跟在他身後。

穿花拂柳,來到一所清雅富貴的庭院前。守門的侍女急忙上前曲膝行禮,徐次輔擺擺手,示意她們不許聲張,帶着阿遲緩步走入庭院,繞過屏風,走過游廊,進入一間密室。

坐在這密室中,外邊的人看不進來,裏邊的人卻可以清晰看見外邊。外邊是四位年紀相訪、神态各異的少女,面目間約略有些相似,看上去像姐妹。

四姐妹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首那位,身穿銀紅宮錦褙子,淺碧雲绫長裙,氣度高華,神采飛揚;她身邊坐着位年紀略小的女孩兒,皮膚白白的,面容清清秀秀的,不過神色羞怯,舉止局促,形象便大打折扣。

對面的兩姐妹一穿杏黃衫子,一穿淺黃衫子,俱是唇紅齒白,面目光潔。紅衣少女趾高氣揚對她倆說着什麽,身穿淺黃衣衫的少女想要發怒,卻被身穿杏黃衫子的少女按下子。

“身穿紅衣的,是素敏。”徐次輔淡淡說道,“她過于嬌養,定力太差,不堪大任。”如果強把素敏送到嚴家,那不是示弱,是結仇。

“素敏身邊的,是素心。素心一則年紀小,二則天生的怕羞畏縮,任憑怎麽教也教不好。她這樣,只能許一清貧士子,到鄉下度日罷了。”

“素敏對面的兩人,是素蘭、素芳。素芳性子急,心裏擱不住事,素蘭倒是略有些心計,城府還是不夠深,擔當不得大任。”

阿遲莞爾,合着在他眼前長大的孫女們不是這個不行,就是那個不行,只有南京的素華,才最配承擔偉大使命,被送到嚴家做妾?爹爹,令尊實在是……令人無語。

“素華,徐家生死存亡,在你了!”徐次輔沉聲說道:“你若進了嚴家,定能忍辱負重,成就大事。其餘諸人不過是閨閣弱女,家族有難時,毫無用處。”

阿遲笑盈盈看向徐次輔,“對不住,屋裏悶,我想出來走走。”其實很想對他說幾句刻薄話的,不過密室之中,為安全起見,還是算了。

徐次輔送孫女給嚴家,不過是表明姿态,“嚴首輔啊,我對你是很忠誠的,我沒有二心,這不,親孫女都送過來了。”

要表忠心,方法是很多的好不好?像工部尚書趙文華認嚴首輔做幹爹,曲意逢迎,極盡谄媚之能事,嚴首輔不就把趙文華當自己人了麽,一直提撥他到尚書這麽高的官位。

傳說趙文華對嚴首輔極盡巴結讨好之能事,見了嚴首輔跪在地上,匍伏向前,進入內廳後 便連連叩響頭,滿口都是動聽的奉承話,讨好獻媚,醜态畢露。嚴首輔十分得意。

一樣是向嚴首輔卑躬屈膝,趙文華那種形式過于醜陋,人人唾棄,個個不齒。徐次輔這樣含蓄的呢,将來鬥倒了嚴首輔,送到嚴家的孫女一杯毒酒了結,事過了無痕。

一個是真小人,一個是假君子。

出了密室,到了庭院中,陽光下,阿遲笑盈盈轉過身,直視徐次輔,“若分了家,二房、三房的次女一個羞怯,一個急燥,都拿不出手;若不分家,您只能認我為次孫女,對不對?雖然您明明知道,我是長孫女。”

一名相貌俏麗的侍女盈盈走來,曲膝行禮,“老爺,夫人聽說二小姐來了,想見見。”話音才落,一個已經不年輕的女人聲音響起,“素華來了?這可想死我了。”

十幾名衣着華麗的侍女簇擁着,殷夫人錦衣華服,滿頭珠翠,喜氣洋洋的走了過來,“這便是素華麽,果然生的好模樣,到底是老爺的親孫女,跟老爺頗有幾分相像。”

殷夫人實在是盼望阿遲已久,不由分說,拉着阿遲向內廳走,“素華,來見見你的姐妹們。你大姐姐最疼你,整天念叼你呢。老爺,讓女孩兒們見一見,好不好?”

阿遲無可無不可,跟着殷夫人往廳中走。徐次輔微微皺眉,殷氏一慣自作主張,當年背着自己定下素敏的名份,這時又擅自拉走素華,素華是你能應付的?不自量力。

徐素敏帶着妹妹們迎了出來,先沖着徐次輔、殷夫人行禮問好,“請祖父安,請祖母安。”之後便意味深長的看向阿遲,親熱說道:“這是素華妹妹了吧?妹妹,我是你大姐姐。”

咱們不見面,你能在南京稱大小姐;咱們見了面,素華,你乖乖叫姐姐吧。我在京城稱大小姐已有十幾年的光陰,難不成你一來,我便要改?徐家更成笑話了。

阿遲笑的很舒暢,“我生于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初,家父求高僧為我蔔過卦,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的寅時,最宜女子,是大富大貴的命格。若差了那麽一點半點,早到醜時,或晚到卯時,便不成了,一生窮苦,運數奇差。”

殷夫人是很信命格一說的,聞言面色一僵。怎麽着,寅時最宜女子?素敏改了生辰,會不會把原本富貴的好命也給改沒了呀,這可不成。

徐素敏輕蔑一笑,素華你做美夢,就要給人做妾了,你還大富大貴呢?嚴家是富貴,于你一個妾侍有何相幹?

徐素心怯怯站在一邊,連句話也不敢說;徐素芳面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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