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4)

錦衫裙,清新美麗的仿佛出水芙蓉,從容優雅的沖着歐陽氏行禮問好。把歐陽氏喜的,“小仙女似的,生的這般好看。”拉過去好好誇了一番。

看歐陽氏拉着阿遲的手舍不得放開,殷夫人心裏實在不是滋味。怎麽會在南京定了親呢?如若不然,這丫頭躲不過,逃不掉,定是進嚴府做妾的!

歐陽氏身邊侍立着兒媳張氏,抿嘴笑道:“娘,這位可是魏國公未過門兒的妻子,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的兒媳婦。您說,平北侯夫人什麽眼光,她相中的兒媳婦,還有不好的?”

阿遲微微低頭,做害羞狀。她本就生的美,這一低頭,神情嬌羞,露出天鵝般的優雅脖頸,更加楚楚動人。歐陽氏笑道:“平北侯夫人好眼光,好眼光!”賞了一支雕工奇巧的青玉簪,放阿遲走了。

徐素敏也過來拜見了,也得了一番誇贊,得了一支品相上乘的青玉簪。徐素蘭、徐素芳緊随其後,恭恭敬敬拜見了歐陽氏。

最後才輪着徐素心。徐素心身段苗條,一張小臉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看着實在招人憐愛,歐陽氏心疼道:“這孩子定是不好生保養,吃的太少。好孩子,女孩兒是富态些好,有福氣,莫太瘦了。”拍拍徐素心的小手,送了她一支卷荷狀青玉簪,“多清雅,正配你。”

嚴首輔出身清貧,和發妻歐陽氏十分恩愛,飛黃騰達之後也只守着老妻一人,身邊并不曾有過什麽莺莺燕燕。歐陽氏日子過的舒心,沒什麽煩惱事,看着十分慈祥可親。徐素心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向往和孺慕。

徐素心的親祖母,一直不喜歡這畏怯的孫女,從不曾和她親呢過。

殷夫人低聲跟歐陽氏說了句什麽,歐陽氏重新審視徐素心,之後,賞了支鑲珠嵌寶的赤金釵。徐素心紅着臉拜謝,接過金釵。

徐素心這陣子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不受刁難,不知不覺間氣度已好了許多。歐陽氏看在眼裏,滿意的很。

內院花廳外搭着大戲臺,唱着熱鬧吉慶戲文-----今天的主客是歐陽氏,歐陽氏年老之人,愛聽熱鬧戲文。

阿遲和徐素敏、徐素心一席,席間還有幾位老親舊戚人家的小姑娘,年紀都不大。有位朱七小姐,是二太太娘家侄女,一派天真的問阿遲,“姐姐跟着令尊令堂另院別居啊?那,每天早上要遠道而來跟殷夫人請安,豈不是很辛苦。”

阿遲微笑,“家祖父體恤,命家父、家母和我們兄妹四人,每十日請安一次。那天正值家父休沐,我們全家人一道來拜見祖父,半分不覺着辛苦。”

朱七小姐詫異的睜大眼睛,失口說道:“不是該晨昏定省麽,每十日請安一次,姐姐和令尊令堂也好意思?”晨昏定省你懂是什麽意思吧,服侍父母長輩的日常禮節,晚間服侍就寝,早上省視問安。

徐素敏冷冷笑着,目光頗為不善,徐素心憂心忡忡看着阿遲,為阿遲擔着心。不只二太太壞,她娘家人也不厚道呢,姐姐你莫吃了虧。朱七小姐這是在指責你們大房不孝順呢,不孝可是頂大帽子,會壓死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謂他人母,亦莫我有”出自《詩經·王風·葛藟》,《葛藟》,流離失所、寄人籬下的青年作詩以自嘆。

謂,呼喊;有,同“友”,親近。“稱呼他人做母親,她也不肯待我親近。”

☆、55謂他人母(下)

阿遲慢條斯理問朱七小姐,“太祖皇帝之時,朝中每日舉行早朝會;今上即位,改為每十日舉行早朝會。不管是每日早朝,還是每十日早朝,太祖皇帝和今上都是明君聖主,對不對?”

朱七小姐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徐素敏,表姐,你家這位素華這位姑娘是怎麽回事,說着家事,怎麽扯到朝政上來了?她說的是明君聖主,這個我可不敢反駁,只能說“是”了。朱七小姐性子還算機靈,忙笑道:“瞧姐姐說的,這還用問麽?自是明君聖主。”

“‘臣事君,猶子事父也’。”阿遲神色自若,聲音清清冷冷,“做臣子的,君上若命每日早朝,自當從命;君上若命十日一早朝,亦當從命。做兒孫的,長輩若吩咐晨昏定省,不敢推辭辛苦;長輩若吩咐每旬請安,難道便可以忤逆老人家麽?”

你……我不過說了一句,你扯出這麽一堆做甚?你擺什麽大小姐的臭架子,好嚣張。朱七小姐頗覺委屈,嬌嗔看向徐素敏,表姐你在徐家不是一向很神氣麽,快教訓教訓你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堂妹。

徐素敏臉色一沉,把玩着手中的綠玉小酒盅,不置一詞。開口讨伐徐素華這件事,我是不能親自上陣的,懂不懂?在外人面前跟自家姐妹認真拌起嘴,我還要不要名聲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徐素敏對阿遲的嫉妒之情不僅沒有消散,反倒與日俱增。那鄉下丫頭要風風光光嫁做魏國公夫人,自己的終身卻還不知着落在哪裏!心高氣傲的徐素敏哪裏受的了。

朱七小姐并不擅言辭,心計也不深沉,見徐素敏沉着臉不開口,滿心失望,偃旗息鼓,埋頭對付起席上的佳肴。表姐我可夠對的起你了啊,做了回開路先鋒。

席上一名容貌稚嫩的小姑娘,工部胡主事的幼女胡金蘭天真開了口,“敏姐姐是徐大小姐,您也是徐大小姐,這是怎麽回事呀,妹妹實是不懂。”今天這宴席上大多是老親舊戚、極親近的人家,胡金蘭的父親胡主事長袖善舞,胡金蘭又一向跟徐素敏投契,故此徐素敏親自給她下了請貼。

殷夫人過壽,阿遲算是主人家,對客人自是要禮貌斯文,阿遲耐心解釋,“我是長房長女,素敏是二房長女,我是長房大小姐,素敏是二房大小姐。”

胡金蘭忽閃忽閃美麗的大眼睛,“這麽着,豈不是要分家的意思麽。分家析産,是大忌諱呢,不孝順老人,不敬祖先,不尊宗族。”

阿遲淺笑,徐素敏的閨密都是一種風格呀,愛給人扣大帽子,愛給人扣“不孝”的大帽子。小姑娘們,無權無勢卻要給人扣大帽子,并非易事,明不明白?

“當家人,是很辛苦的。”阿遲循循善誘,細致耐心的跟胡金蘭說着話,好像真把她當成天真無邪的少女一樣,“要養活一大家子人,極費精神,極費財物。旁的不說,若我們這一房也歸到公中,光是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鞋襪,便要添出多少來。家父心疼祖父養家不易,便情願自立門戶,自食其力。家父,是真孝順。”

輿論上,天朝政府是提倡不分家,累世而居,方便解決公民養老問題,貫徹以孝治天下的方針;實際上呢,大家庭不利于收稅,不利于管理,政府也頭疼的很。

一大家人不分家住在一起,當家人威風是威風了,肩上的擔子重不重呀?要管這麽多人的衣食住行、婚嫁,是很累的。

胡金蘭偷眼看看徐素敏,乖巧的沖阿遲點頭,甜甜笑着,“原來是這樣,從前我沒有想到呢。聽姐姐這麽一說,我也覺着當家人确是不容易,若子孫已經成大長人,分家也未嘗不是好事。”

連着兩個人都沒讨到便宜,剩下的人也就不敢開口尋釁。算了,徐素華初回京不久,她的底細還不大明白,且弄清楚了再說。

其實依照正常情形,阿遲和徐素敏一樣是徐次輔嫡親孫女,且又是未來的魏國公夫人,這幫少女們便是不結交她,也不該為難她。不過是和徐素敏向來交好,卻不過徐素敏的情面罷了,再者,也是看着鄉下來的丫頭不順眼,想挫挫她的銳氣。

席罷更衣,胡金蘭看徐素敏不在跟前,跟阿遲說悄悄話,“姐姐,平北侯府怎的沒來人?”新親家,不是該熱熱乎乎的麽。阿遲落落大方,“巧了,今日孟家老太太也過壽。”孟家老太太是平北侯的岳母,自然要到孟家去。

胡金蘭很是羨慕,“姐姐已經定下親事,卻依舊自自在在的,可真好。家姐也是定了親的,如今被關在家裏繡嫁妝,甭說出門了,出她那院子都費勁。”

阿遲微微笑着,并沒說話。仲凱的家人真是很好,他娘親尤其體貼,特地請了天錦城的頂尖繡娘,專為自己繡嫁妝。仲凱的妹妹更有趣,隔三差五來尋自己玩耍,常和自己咬耳朵,“我告訴你怎麽降二哥,你記住了啊。”興致勃勃把她二哥喜歡什麽、不喜什麽、小時候做過什麽糗事,講的一清二楚。

阿遲心中柔軟,他,是很好很好的;他的家人,也是很好很好的。

殷夫人的小型壽宴圓滿結束,徐二太太長長松了一口氣:歐陽氏看那賤丫頭倒蠻中意的樣子,看來嚴家是肯要的。如此,敏兒便沒了危險。

徐二太太更加慷慨大方,金的玉的、圓的扁的,流水般往徐素心房裏搬。橫豎這些東西只是讓她開開眼,養出些氣度來,莫再畏畏縮縮小家子氣,等往後出了閣,按着她的身份,哪配使這些。

徐二太太心裏其實是很想埋怨公公徐次輔的,您想獻媚嚴首輔,使什麽法子不成,要許出位孫女去!徐家有孫小姐做了妾,說出來很好聽麽?連帶着其餘的小姐們也不好說婆家。

想起說婆家,徐二太太洩了氣。大房走了狗屎運,定了那麽個富貴逼人的東床快婿,敏兒再怎麽着,也是超不過去的!想比國公夫人更闊,除非是嫁給一品大員,或是嫁給皇帝。可一品大員哪有年輕的、尚無妻室的?早已白發蒼蒼,兒孫滿堂。皇帝麽,向來不娶官員之女,本朝後妃大多來自民間,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

還有三房那兩個丫頭,也是可惡之極。徐二太太恨的牙癢癢,老三兩口子做出那種事,罰跪祠堂怎麽了,不應該麽?他們一撇清,生生是坑了二房,讓嫡出二房出了做妾的女兒!素蘭、素芳那兩個丫頭,先是執意陪着罰跪,繼而大聲哭嚎,“爹爹您怎麽了,弟弟,你別昏過去啊。”吵吵的震天響,吵吵的老爺知道了,于心不忍,輕輕放過了三房不說,還嘉獎那兩個丫頭一番,私房給添了不少嫁妝。

一個兩個三個的都有着落了,只有我敏兒還吊在半空!徐二太太心中氣苦,難以排遣。她是殷夫人嫡親兒媳,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徐府備受器重,從沒人敢小瞧。可自打大房一家子回了京,她開始事事不順,越來越不順,由不得她不怨憤。

竟然淪落到要對那賤人留下的賤丫頭假以辭色!徐二太太氣的臉都白了,要不是為了敏兒,徐素心,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二太太為了親生女兒不跳火坑,忍氣吞聲,對着五小姐徐素心和顏悅色,備極關愛,吃穿用度,都給徐素心用上好的。徐素心底子很好,沒幾個月的功夫,被養的嬌美玲珑,稚嫩可愛,整個人也比之前大方不少,站出來,居然也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了。

八月底,徐素心被鄭重帶到徐次輔面前,徐次輔審視她良久,點了頭。不是說這孩子天生的畏縮,怎麽教也教不好麽?怎麽不過數月光陰,變化如此之大?徐次輔只是對家務不甚留心,并不呆傻,稍一想也便想清楚了,心中對徐二太太這兒媳婦存了厭惡。

徐素心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高興的獨自關在房裏,快活的轉了幾個圈兒。她如今也有漂亮衣裳了,腰下系着豔麗華美的石榴裙,裙子飛起來,徐素心的心緒也跟着飛了起來。

終于可以離開徐家了!徐素心莫名的興奮,嚴家再差,也不會克扣自己的飲食,動不動就不許吃飯,動不動就罰跪、責打吧?歐陽老夫人看着很慈祥,嚴璠的母親眉目也和善,至于嚴璠的妻子,聽說是舊家之女,閨訓極嚴,許是會比徐二太太強上那麽一點半點?她若兇悍,自己躲到院子裏不出來便是。自己到底是徐家的女兒,她也不能太過分了。

嚴璠,聽說很俊美,很文雅。徐素心轉了十幾圈,暈暈的躺倒在床上,笑出聲來。沒有老頭子,沒有粗俗霸道的男人,還能離開徐家,真好,真好。

殷夫人和她嫡親兒媳徐二太太一樣,氣的肝兒疼。大房、三房全都不孝順,全都自作主張嫁女,單單坑了循規蹈矩的二房。二房是嫡支,何等尊貴,卻要出個做妾的女孩兒!殷夫人本就不喜徐素心,事情塵埃落定後對徐素心更是厭惡,這丫頭真給二房丢人,給她爹丢人。

從前,殷夫人若流露出厭惡之色,徐素心會吓的戰戰兢兢,渾身發抖。如今,殷夫人再怎麽臉色差,徐素心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溫順的低下頭,視若無睹。

徐素心是徐家年紀最小的姑娘,卻是最先出閣的姑娘。九月十六嚴璠隆重迎娶許家女兒,嚴府賀客盈門,車馬一直排出兩裏地,門前水洩不通。十一月十六黃昏時分,嚴家一乘八人擡的大紅轎子,從側門擡了徐素心進府。轎子乍一看上去是大紅色,細看,中間雜有粉色紋。

徐素心出嫁之後,嚴首輔待徐次輔格外和氣,坦然不相疑。徐家親孫女都能到自家做妾,看來老徐真是吓破了膽子,再不敢起異心。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只有這一更了,昨天熬夜了, 不舒服。

明天争取白天寫,早點寫。

“謂他人母,亦莫我有”出自《詩經·王風·葛藟》,《葛藟》,流離失所、寄人籬下的青年作詩以自嘆。

謂,呼喊;有,同“友”,親近。“稱呼他人做母親,她也不肯待我親近。”

☆、56招舟子

徐郴對這件事一直心存內疚,直到朝中局勢越來越平靜,徐次輔的處境大大好轉,才略好了些;對父親的內疚過後,又是對徐素心的內疚,這孩子最小,還不到十四,徐家實在虧欠她。

陸芸的想法和徐郴差不太多,阿遲只有慢慢勸他倆,“既然選擇從政,必然要面對朝中争鬥,誰也不能幸免。不拘是祖父,還是別人,都是一樣的。”

“實力和對手相差太遠,只好暫斂鋒茫,示人以弱;示弱的法子有很多,祖父偏偏選了對女孩兒傷害最大的一種。”他自己不願卑躬屈膝罷了,更樂意犧牲孫女們。

“至于素心,臘月裏素心曾歸寧過一次,單看臉色,比在徐家時紅潤不少,眉宇間添了開朗之色。爹,娘,我頭回見素心的時候,她羞怯的很,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小受氣包。”

徐郴和陸芸都心裏都沉甸甸的,這算是個什麽事,徐家的姑娘慘到要給人做妾了,日子反倒過的比從前更舒心!可想而知素心從小在徐家過的是什麽日子了,這可憐的孩子。

阿遲輕輕笑了笑,“爹,娘,素心如今不是最慘的時候,如果有一天嚴首輔被祖父徹底鬥倒了,再也不得翻身,她才是沒有活路。”

不拘是誰,被送到了嚴家,除非嚴首輔能一直聖眷不衰,一直把持朝政,否則就是死路一條。徐次輔打算送出去的,根本就是名幅其實的“犧牲”。

徐郴雖一直是閑職,到底是進士出身,為人又聰敏善思,略一尋思也即明了,頓時臉色慘白。父親一開始是要把阿遲許過去的,是要阿遲去送死?阿遲,我可憐的阿遲。

今天是阿遲把話挑明了,徐郴不得不往這方面想-----他并不是想不明白,他是一直不願意想明白,一直在逃避。父親,他從小敬愛的父親,原來是這般冷酷無情。

夜深人靜時,徐郴低聲交待陸芸,“娘子,若到了正陽門大街,你一刻也莫離開阿遲。”陸芸紅着眼圈點頭,“我這也是心驚肉跳的,唯恐阿遲被人算計。”素心嫁了之後,原本有意求娶徐素敏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殷夫人、二太太、徐素敏,心裏不知怎麽嫉羨阿遲呢。

她們能在公公徐次輔眼皮子底下,把素心作踐成那幅模樣,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這樣的人,這樣惡劣的品性,讓人不得不防,不得不嚴防。

轉眼間到了臘月初八,各家各戶開始忙碌着過年。京城的冬天尤其寒冷,臘月裏滴水成冰,陸芸張羅着給丈夫、兒女添大毛衣服-----京城,比南京冷的多。

平北侯府一向愛湊熱鬧,陸芸正挑揀着皮子,悠然差人送來兩箱子上好紫貂、白狐、青狐、紅狐、藍狐,“我家夫人說,粗陋了些,莫嫌棄。”平北侯府差來的管事婆子滿臉陪笑說道。

陸芸笑着道了謝,厚賞來人,心裏暖融融的。仲凱的母親真是客氣的很,體貼的很,我家阿遲往後若是到南京單過自然好,便是留在京城,有這樣的婆婆,魏國公府人再多、再難纏,也是不懼的。

過後,陸芸叫了阿遲來挑揀,“看看,喜歡哪一件。”阿遲仔細瞅了瞅,沒多大會兒就挑好了,“我要那件藍狐,就是整張的那個;還有紅狐,火紅火紅的那個。”

陸芸故意問道:“為什麽單要這兩件啊。”阿遲很淡定,“這兩件,是他親手獵的。”陸芸似笑非笑看過來,阿遲無知無覺的看了回去,橦橦回回來都會帶上他的信,您和爹爹不是知道的麽,我又沒有私相授受。

陸芸誇張的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趕到明年冬天,或後年春天,早早的給你們辦了婚事吧。”女孩兒就是這點不好,養大了,早晚是人家的。

阿遲很孝順的說道:“別呀,您和爹爹會舍不得我,會想念我的,還是莫要太早。”陸芸嗔怪的橫了她一眼,這是女孩兒家該有的樣子麽,說到婆家都不帶臉紅的。

母女二人說着家常,冬日裏天短,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陸芸忽想起,“橦橦十七了吧?還沒說下人家?”阿遲不經意說道:“沒呢,求親的人家雖多,總沒有伯父能看上眼的,更沒有外公能看上眼的。”想娶張橦橦,先要過了張并這一關,然後,還要過了孟赉這一關。

陸芸笑着搖頭。孟家老太爺若是按着挑女婿的眼光來挑外孫女婿,這可難了。平北侯當年迎娶孟家五姑娘時,已是名聞天下的征戎大元帥,青年得志,功成封侯,這樣的人才一百多年來攏共也沒幾位啊。

離着元旦越來越近,街道上十分繁榮,車水馬龍,家家置辦年貨、送年禮,喜氣洋洋。陸芸悉心備辦了年節禮,送往至親好友處,正陽門大街是不必提了,極豐厚,從吃的到穿的到用的,各色齊備,樣樣不缺。

臘月二十二,一隊英姿飒然的少女護衛着一輛三駕馬車從容而來,身後更跟着兩輛平頂馬車,看樣子裝的是年貨。張橦笑吟吟下來,被迎到內宅,“伯母安好,我啊,奉命來送年禮的。”

張橦一臉燦爛笑容,調皮的沖阿遲眨眨眼睛,阿遲微笑,橦橦是有什麽開心事麽,樂成這樣。陸芸笑道:“伯母還有不少家務事要忙活,橦橦,咱們不是外人,伯母便不跟你虛客套了,你和阿遲自在說話,可好?”

張橦笑盈盈站起來,正要開口,昌化輕盈的走了進來禀報,“夫人,大小姐,張大小姐,姑爺來了!”

徐家只有阿遲一女,這姑爺,自然指的是張劢了。陸芸大為驚奇,“仲凱來了麽,他什麽時候到的京城?”

張橦得體的笑着,“伯母,我今兒個一直在家,方才出門的,可沒見着他。”二哥你真是爹爹的好兒子,孝順岳父岳母、讨好未婚妻,沒人教你就會呀。

陸芸忙吩咐,“快請!”阿遲淡定說道:“娘親,橦橦,請恕我要失陪片刻。”陸芸笑道:“去吧。”雖是定了親,到底未婚,避嫌是對的。

阿遲徐徐起身,退到了屏風後。沒多大會兒,張劢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現在廳門口,他披着白狐大氅,面上猶有風霜之色,分明是遠道而來。

張劢搶上來行禮問安,陸芸忙道:“好孩子,不必多禮,快起來。”張劢行了禮,站起身笑道:“南京事務不多,聖上許我回京過年團聚,因此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張劢陪着陸芸說了半天話,從為什麽要回來、怎麽回來、路上是不是順利,一直說到今兒個上午進了阜城門,還沒回平北侯府、魏國公府,“給岳父、岳母帶了幾壇子醬菜,怕放壞了,便先行送了過來。”

張橦嘴角抽了抽,二哥你會不會說話,什麽醬菜連過夜都不能,怕放壞?你應該換個說辭,換個真能放壞的東西,比如新鮮荔枝什麽的。

也不想想這季節有沒有新鮮荔枝。

張劢定力很好,恭恭敬敬陪着陸芸說話,對一旁的阿橦看也不看一眼。直到陸芸把來龍去脈開了個一清二楚,方想起來,“仲凱,橦橦也在。”

張橦笑嘻嘻福了福,“二哥,我替您送年禮來的。”張劢笑着拱拱手,“有勞,多謝。”橦橦,你就給哥哥搗亂吧,明知道哥哥要來,你搶着替哥哥送年禮?

陸芸笑道:“要過年了,窮忙,竟是勻不出空閑來陪你們兄妹倆。仲凱,橦橦,你們到側間坐會子如何?”張劢、張橦含笑應了,起身去了側間。

“哥,你怎麽賄賂我?”到了側間,張橦拉着張劢,笑咪咪敲詐。說吧,你給我什麽好處,要是好處不夠,我便不替你拐騙膚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

張劢微笑看了她一眼,悠悠說道:“鐘珩這小子,跟我同時到的阜城門。這小子在遼東混了兩年,好像撈了不少好處,等哥哥從他那順出兩樣寶貝來,賄賂我家橦橦。”

張橦神色一滞,鐘珩回來了?他原本是小玉人一枚,美麗的很,在遼東那寒冷之地過了三年,該粗糙了吧?唉,男人還是要好看些方才順眼,若粗糙了,便不好看了。

平北侯府,一騎純白色寶馬馳至府門,馬上的美貌青年飛身下馬,姿勢優美之極。看門的是平北侯府老家人,老親舊戚人家的公子、少爺都是認得的,滿臉陪笑迎了出來,“鐘少爺,您從遼東回來了?這可有好幾年沒見着您了。”一邊殷勤打着招呼,一邊命小厮進去禀報,“快去,說吉安侯府六爺到了。”

鐘珩年紀不到二十歲,肌膚若冰雪,眼睛如墨玉一般,嘴唇嬌嫩的像花瓣,老家人一邊滿臉陪笑的讓着他往裏走,一邊心裏嘀咕着,這美人就是美人,遼東刺有的寒風都沒讓鐘少爺變黑、變粗糙,還是美的這般妖異,簡直比大小姐還要好看。

“鐘珩來了?”悠然正陪着老爹孟赉、親娘黃馨在廳中閑坐喝茶,聞言頗有些詫異,“鐘珩不是在遼東軍中效力麽,什麽時候回的京呀,怎麽沒聽水姐姐說起過?”

鐘珩,是悠然閨中好友水冰心的兒子,一直稱呼悠然為“表姑母”。悠然嫡母鐘氏出自吉安侯府,是鐘珩父親鐘煓的親姑母,悠然和鐘煓算是表兄妹。不過,水冰心在悠然心目中一直是“水姐姐”,而不是“表嫂”。

孟赉哼了一聲,鐘家男子哪有不風流的,這鐘珩何許人也,竟敢肖想我家橦橦?臭小子,憑你也配麽。

作者有話要說:“招招舟子,人涉卬否”,船夫搖橹曲伸,別人坐上船渡河了,我獨不渡。

後來比喻自有主張,不附合別人。

現在這樣的姑娘挺多的,對自己的人生有規劃,有掌控,不會過分受周圍人的影響。

今天只有這一更了,晚上有事。

☆、57匪報也

因着過往歲月的種種華洋糾葛,孟赉對鐘家着實反感,連帶的也不喜歡鐘煓的兒女。小時候倒還罷了,悠然和水冰心一貫要好,常來常往,鐘珩模樣好看,嘴巴也甜,跟在張勍、張劢身後“外公”“外婆”的叫着,并不招人讨厭。長大後鐘珩隔三差五和張橦生氣、拌嘴,兩人一見面就吵架,護短的孟赉便極不待見鐘珩,“臭小子,淨招我橦橦不痛快。”

三年前鐘珩滿懷豪情壯志去了遼東,“建功立業,保家衛國。”他父親鐘煓是很支持的,“男人正該如此!”他母親水冰心也不反對,吉安侯府以軍功起家,鐘家男兒從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鐘珩的祖母孫太夫人實在舍不得鐘珩,奈何說不動兒子,管不了孫子,最後遷怒于人,把水冰心臭罵一通,“珩兒要去遼東那苦哈哈的地方,你這做娘的竟不知要攔着,你是死人不成!”

祖母的眼淚擋不住年輕人的腳步,鐘珩排徐萬難,毅然決然離開了京城。三年過去,鐘珩屢立戰功,累遷至參将之職,對于一個年方十九歲的年輕人,這已是十分難得。

不過在孟赉眼中,委實不算什麽。一則,他是文官,對于武将的升遷不怎麽在意;二則,他的五女婿張并,十九歲時已是深孚人望的振威将軍,身經百戰,刀馬娴熟,用兵如有神助,天下聞名。

美人鐘珩,生不逢時,有張并這樣的蓋世英雄橫在前頭,根本顯不出他來——至少在孟赉眼中是如此。

普通人家,是祖父當家;平北侯府與衆不同,是外祖父當家。張勍、張劢娶媳婦,孟赉是不大管的,橫豎兩個外孫子主意正眼光好,相中的小姑娘定是不壞;張橦嫁人,孟赉很霸道的吩咐過,“橦橦的夫婿,我要親自過目。”張并自是唯唯諾諾,“是,爹爹,您給掌掌眼。”岳父挑女婿的眼光極好,橦橦吃不了虧。悠然也笑咪咪答應了,“成啊,您給橦橦挑個東床快婿,往後橦橦成了家,您跟她過日子去。”就甭整天教訓我了。

鐘珩進到上房的時候,屋裏只有悠然和孟赉。孟赉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鐘珩,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确美貌,不過阿悠說的好,一個男人又不是花瓶,要那麽好看做什麽?

鐘珩上前行禮問安,孟赉淡淡說着,“不必客氣。”悠然笑咪咪道:“阿珩,快起來。好孩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路上得有兩個月的功夫吧,這可是累的很了。”

不管是孟赉的冷淡,還是悠然的親熱,鐘珩都報之以得體的微笑。時值寒冬,鐘珩的笑容卻讓人想起春花,想起秋月,想起夏日清晨晶瑩的露珠,澄澈而美好。

“姑母,我才進京城,還沒回家。”鐘珩的聲音清清朗朗,悅耳動聽,“秦指揮有書信帶給姑丈,我忖度着怕是事體緊要,便先送過來了。”秦指揮是張并舊部下,鐘珩的上司。

悠然接過書信,笑道:“等你姑丈回來,我交給他,再也錯不了的。”命鐘珩坐了,侍女端上汝窯青瓷茶盞,盞中是香氣撲鼻的太湖春茶。

鐘珩恭敬的跟孟赉敘着話,“外公您身子一向可好?我得了幾支百年老參,還有幾瓶用虎骨泡的藥酒,特地孝敬您和外婆的。對了,怎麽沒見外婆她老人家?”

孟赉淡淡道:“她不喜見外客。”臭小子,你打量着橦橦和她外婆在一處,對不對?你猜錯了,橦橦不在家,今兒個你即便能見着外婆,也見不着橦橦。

任憑鐘珩怎麽如何謙恭,孟赉始終不冷不熱,不肯假以辭色。悠然心中暗樂,鐘珩這小子跟他老爹鐘煓一樣,性子并不好,這會兒挨了半天白眼,竟還能鎮靜如常,也算歷練出來了吧。

悠然有心要幫幫水姐姐的愛子,偏偏孟爹固執的很,根本不許她插嘴。這天鐘珩铩羽而歸,沒見着姑丈,沒見着兩位表哥,當然更沒見着阿橦表妹,就被孟赉轟走了,“令尊令堂想必牽腸挂肚的,回罷。”

悠然到底心中不忍,不顧老爹刀子般的目光,笑咪咪邀請,“回去跟你母親說,若她閑了,來我這兒逛逛。這陣子窮忙活,有日子沒見着她了。”

鐘珩在孟赉面前是小心翼翼的,到了悠然跟前,就自在的多,“姑母家菜肴講究,我最愛吃。若我陪着娘親一道來了,姑母可別嫌棄我。”

“不會嫌棄。”悠然假裝看不見老爹眼中的憤怒,笑盈盈告訴鐘珩,“你最愛吃的菜是東坡肉,姑母一直記得呢,到時吩咐廚子做給你吃。”這麽好看的男孩兒,哪怕愛吃排骨也成啊,居然愛吃紅燒肉,和他的形象嚴重不匹配。

鐘珩還沒回自己家,當然沒法在平北侯府久留,告辭悠然、孟赉,緩步出府。服侍他出內宅的是位相貌甜淨、機靈的侍女,不時用羨慕的目光偷偷看他一眼,眼神中滿是驚豔。

鐘珩笑的淺淡而誘人,“你是姑母的侍女麽?我從未見過。”侍女雖然貪看美色,理智尚在,笑道:“我服侍夫人已有六年了,少爺想是見過我的,不過早忘了。”

鐘珩停下腳步,“不會,若我見過你,定會記得。”侍女白淨面龐飛上紅雲,是說自己容貌出衆麽,所以他若見過一面,便不會忘記?

侍女正在臉紅心跳之時,聽得鐘珩柔聲相問,“你家大小姐呢,怎的沒看見?”侍女脫口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