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5)
:“大小姐出門了,您自然看不見。”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垂花門前,鐘珩禮貌告別,“承蒙遠送,足感盛情。多謝,請回。”拱拱手,揚長而去。
侍女呆呆看着鐘珩的背影,大公子二公子都是相貌出衆的男子,卻不似他這般美的妖異,連背影都讓人浮想聯翩。鐘六少爺,真是絕世美貌,垂涎啊,垂涎。
鐘珩出了平北侯府,飛身上馬,疾馳而去。好你個張橦,大冬天,天寒地凍的,你不老老實實在家裏呆着,出去瞎跑什麽?
鐘珩到了吉安侯府,悄悄走角門進去,吩咐守門的仆役不許聲張。還是先回房看看爹娘吧,若是被祖母知道自己回來,定會霸上半天不放,想跟爹娘好生說說話都難。
這會兒天色已晚,他老爹鐘煓已經下班回家。鐘煓年輕時有“玉人”之稱,是名聞京城的美男子,如今人到中年,姿色依舊不減當年,風姿秀異,所過之處,世人矚目。
水冰心和他年紀相近,因已育有三子兩女,身材有些豐腴。她年輕時削肩蜂腰,風流袅娜,弱不勝衣,誰也沒想到就她那樣的身體,居然順順當當生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如今的水冰心面如銀月,明豔中又帶有可人的溫婉,她是聰慧的女子,跟她相處,讓人如沐春風。
水冰心見丈夫回來,溫柔迎上去替他寬了大衣服,口中打趣着,“鐘指揮使,今兒可曾巡城?家裏沒的鮮果子了,指着你帶回來呢。”
鐘煓誇張的嘆了口氣,“唉,如今的大姑娘小媳婦,忒沒眼光!似你夫婿這般的玉人上街,竟連車鮮果也賺不來。”還不如潘安那厮呢,人家出門一趟,一家人不用買水果了。
夫妻二人正開着玩笑,侍女驚喜的進來禀報,“六少爺回來了!”怎麽一絲風聲沒聽着,六少爺就回府了呢?這下子可好了,雖然不能看不能摸的,能偷偷看一眼六少爺,驚鴻一瞥,也知足了。
鐘煓有點不明白,“阿冰,珩兒跟你說過麽,他要回京?”水冰心微笑搖頭,“從沒聽他提過。”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感概,珩兒長大了,有主意了,會自作主張了。
同是不速之客,張劢的待遇和鐘珩截然不同,徐家上上下下待他親熱的很,沒一個給他臉色看的。他運氣比鐘珩好的多,沒白去徐家一趟,想見的人、該見的人,一個不拉,全見着了。
張橦雖是索賄不成,還是很慷慨大度的親自出馬替他拐來了膚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他的未婚妻阿遲,“呶,這裏只有你們兩個啊,你們細訴相思之意好了,我在處間守着。放心,我會守的嚴嚴實實,連水也潑不進來。”把阿遲推到張劢身邊,表功的對張劢揚揚眉,得意洋洋走了。
大半年沒見,阿遲又長高了一截,小腰似風中的楊柳,細嫩輕柔。她向來是愈到冬天,膚色愈白皙,欺霜賽雪的雪白小臉,如凝脂,如新荔,吹彈得破。
張劢癡疾看着眼前的女孩兒,眼神又溫柔又大膽。她長大了些,更美了,風度更娴雅,頭這麽微微一低,似夏日傍晚輕風中搖擺的水蓮,不勝嬌羞。
阿遲被兩道火熱的目光盯着,竟是從容鎮靜不起來,心怦怦直跳,小臉泛上一層粉暈。哪有這麽盯着人狠看的?這人越來越無賴了,目光灼灼似賊。
“伸出手。”阿遲板着小臉命令道。張劢很聽話,伸出修長精致的手掌,攤到阿遲面前,“是要這麽伸麽?”口氣很殷勤,态度很謙虛。
阿遲看了看伸到面前的這只手,從荷包中取出一個樣式樸素大方的鑽石戒指,“送你的,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适。”大估摸着去銀樓打的,該是差不了多少吧。
“合适,一準兒合适!”張劢喜出望外,她送我戒子了!阿遲,你送的戒子,哪會不合适呢?即便不小心大上一圈或小上一圈,也是合适的!
☆、58投我以木桃
張劢欣喜若狂的神情映到阿遲眼中,阿遲心怦怦直跳,板着小臉,嚴肅認真的吩咐,“呶,在這裏了,你自己戴上。”他都這樣了,自己如果親手替他戴,不定會怎麽放肆呢。
張劢頭低垂下來,柔聲反對,“當初我送你戒子時,親手替你戴上,何等體貼。阿遲,咱們公公平平的,你也親手替我戴,好不好?”
屋中間放着一個象鼻三足金胎琺琅大火盆,火盆上蓋着銅罩,大約是火力太猛,阿遲小臉兒通紅,比天邊的朝霞還要燦爛明亮。你親手替我戴,所以我也要親手替你戴;你還親過我呢,我是不是也要親回去?
張劢白玉般的手掌伸在阿遲面前,面目含笑,眼神中滿是期待。阿遲是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忍心讓別人失望,故此勉為其難的拿着鑽戒,替張劢戴在右手中指上。說來也巧,這戒指戴了上去,不大不小的,正合适。
“還有呢。”張劢的聲音溫柔中透着無賴,戴着戒指的右手依舊伸在阿遲面前。我除了替你戴,還親過你雪白纖細的小手,你不能偷工減料啊。
“還有這個。”阿遲捉住他的手掌打了一下,聲音十分清脆。張劢柔情萬千看着眼前的小美女,就連打人,她也打的這般清脆,這般悅耳,讓人心裏酥酥麻麻的,說不出的受用。
“親家伯父回來了?已經到了垂花門前?”外間,張橦揚聲問着侍女,分明是在給裏邊的兩人通風報信,“甚好甚好,有日子沒給伯父請安了,怪過意不去的。”
“佩槿,帶我去上房,拜見伯父。”張橦喚着侍女的名字,吩咐侍女服侍她去上房,“親家大哥哥也回來了?阿述阿逸也回來了?好好好,真熱鬧,我喜歡。”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之意。可憐的二哥,或許甜言蜜語都沒來的及說呢,美貌小姑娘的爹爹、哥哥、弟弟便全都回家了,二哥滿腹相思,無處傾訴啊
張劢依舊溫柔纏綿看着阿遲,根本沒有動身的意思。阿遲淡定說道:“戒子送了給我,往後便不許再送旁人;收了我的戒子,便不許再收旁人的戒子。”
張劢輕笑,“往後我也不會親旁人的小手。”我既親了一位仙子般的小姑娘,便不會再親旁人了。
阿遲臉更紅了,輕輕啐了一口,輕薄狂徒,不經人家允許便動手動腳的,很欠尊重。從前的事便算了,往後若再輕狂,定要……定要,狠狠打一頓。
張劢深深看了阿遲一眼,轉身輕捷的出了門。等徐郴父子四人回來的時候,張劢、張橦正滿面笑容的坐在上房,陪陸芸說着家常。
徐述、徐逸面露驚喜,姐夫不是在南京麽,怎麽會出現在京城?姐夫既來了,白胡子老公公也該來了吧,甚好甚好,有趣有趣。
張劢、張橦兄妹迎上來行禮厮見,徐郴、徐遜俱是喜悅,“仲凱,許久不見,這可想死我們了。”對張橦也客客氣氣的,這是阿遲的小姑子,尊貴的客人。
等坐下來慢慢敘了會兒話,徐郴才知道張劢遠道而來,還沒有回平北侯府、魏國公府,溫和吩咐道:“仲凱,今晚先不留你便飯了。你先回府見過令尊令堂,明日若空閑,過來陪我喝酒談天。”
張劢恭敬答應了,又說道:“因有季家舅父的書信,和季家舅母備的年禮,故此及時送了來,恐遲了不恭。”徐遜聽到“季家”兩個字,俊面通紅,感激的看了張劢一眼,心裏十分承情。
張劢和張橦一起行禮告辭。陸芸見徐郴如此,也不多留,只說,“仲凱,橦橦,天冷路滑的,千萬小心。”張劢、張橦笑着答應,“是,一定不敢騎太快。”
徐氏三兄弟送他們出來,徐遜紅着臉道謝,張劢微笑,“舅兄客氣。”徐述、徐逸跟在張劢身邊叫姐夫,張劢一手牽着一個,低頭溫柔細致的跟他們說着什麽,耐心之足,令人驚異。
張橦看在眼裏,眉飛色舞的想着,這個段子,回家後定要跟爹娘、外公外婆、師公、大哥好好學一遍,二哥無師自通,真會讨好大舅子、小舅子呀。
出了徐家,張劢也不騎馬,和張橦一起坐馬車。張橦的馬車是張并、悠然精心布置的,寬大舒适,諸物齊備。張橦倚在靠背上,笑嘻嘻說道:“膚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見着了,二哥高興吧?美貌小姑娘是我拐來的,功不可沒,二哥莫要過河拆橋,該給的賄賂,不能省。”
“遼東的珍珠很不壞。”張劢慷慨大方的答應着,半點不費思量,“二哥明後日便沖鐘珩那小子多要幾串,酬勞我家橦橦。”
“不成!”張橦坐直上身,态度蠻橫,“從旁人那兒順東西,沒一點兒誠意!二哥您自己給,要您的心愛之物方可。”我替你拐來心上人,這可值多了呢。
張劢閑閑靠在車廂上,臉上的笑容悠閑而淺淡,“甭替鐘珩那小子心疼東西,吉安侯府家大業大,不差這仨瓜倆棗的。”
張橦怒目瞪了自家沒良心的二哥一會兒,狐疑問道:“二哥,那小子在遼東許久,不會變粗糙了吧?”張劢失笑,“不會,那小子天生麗質,大太陽底下曬上大半天,曬脫層皮,過後依舊膚如凝脂。”
張橦松了口氣,放心的靠了回去。張劢好笑的看着她,“橦橦,男人最重要的是人品,不是相貌。”傻丫頭只注重容貌,實在太過淺薄。還好在有外公、爹娘在,無論如何不會讓她吃了虧去。
張橦嗤之以鼻,“相貌一眼便能看見,人品能麽?淺顯易懂之處不在意,倒要在意那些隐秘難懂之處,這是什麽道理。”
兄妹二人一路拌着嘴,不知不覺間已回到了平北侯府。張劢已有一年多沒回京城,孟赉、黃馨早已想的不行,孟赉還好,坦然自若的坐着,看外孫的眼光格外溫存而已;黃馨拉着張劢的手,眼圈也紅了,聲音也哽咽了,“劢劢,外婆想你啊。”
張劢打小便嘴巴甜,會哄長輩,乖巧的表明心跡,“外婆,我也想您,可想您了。我特意從夫子廟、沿途名勝之所買了不少好玩的物件兒,全是孝敬您的,。”
黃馨小時候日子過的苦哈哈,從小生活在恐懼、惶惑之中,根本沒有過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後來日子安穩了,便喜歡一些小孩子才喜歡的玩器,按照悠然的理解,她潛意識裏是想找回一些童趣,彌補幼時的遺憾。張家三兄妹都知道外婆這點愛好,但凡出了門,常會買些新鮮有趣之物送給黃馨,博她一笑。
張劢從小練就的拍馬屁功夫十分到家,沒多大會兒便把外公、外婆哄的喜笑顏開。他外婆黃馨是一向好哄,外公孟赉則是年紀越大,越遷就孫子,逐漸到了縱容溺愛、無所不至的地步,哪舍的給張劢臉色看。
雖然如此,孟赉還是故意板着臉訓了一句,“長久沒回來,不知道長輩們想你?巴巴的先跑到徐家去,對着岳家獻殷勤麽?”
悠然笑咪咪看着老爹、兒子,劢劢啊,你哄好了外公、外婆,該輪着你娘親我了吧?劢劢你只顧着着岳父岳母,把爹娘抛在腦後,快來撫慰爹娘受傷的心靈。
張劢哄好外公外婆,又甜言蜜語哄着悠然,“娘,這才幾個月沒見您,您怎麽又年輕了幾歲?再這麽下去,我該叫您妹妹了。”悠然大樂,眉毛彎彎。
張并、張勍坐在太師椅上,含笑看着眼前這溫馨的一幕。阿劢這臭小子就有這本事,先把外公外婆氣着,然後又給哄回來,從小到大,從未失手。
晚上一家人親親熱熱吃着晚飯,也算是家有喜事,悠然破例允許老爹、丈夫、兒子們喝酒,“略喝幾杯便可,不許喝醉。”不過真喝開了,幾杯可打不住,悠然也不去深究。
“還好師公他老人家不在。”悠然安慰自己,“若是師公在麽,那可不成了,定要喝的酣暢淋漓,不醉不休。”華山老叟在京郊遇着舊友,聯床夜話去了。
晚飯後,品茗談天。悠然喜滋滋伸出手腕,炫耀皓腕上兩只一模一樣、水潤瑩透的老坑玻璃種滿綠手镯,“最難得是一模一樣,往後大兒媳、二兒媳,人手一只。”看看我多公平,不偏不向的,阿勍小媳婦兒、阿劢小媳婦兒,一視同仁。
☆、59彼其之子(上)
張勍是老大,性情沉靜,喜怒不形于色,依舊穩穩當當坐着,客氣的沖悠然道了謝,“純淨無瑕,明亮濃郁,一眼看過去便知是玉中極品,多謝您。”
張橦悄悄拉拉張劢的衣襟,“二哥,她這陣子不知怎麽的,跟手镯較上勁了。前些日子她手腕上常常戴着好幾只玉镯,看見美貌小姑娘便送一只,人人有份。”
張劢低聲問妹妹,“橦橦,娘親是不是背着爹爹到寶井開礦去了?”雲南永昌府孟密宣撫司轄下,有一翡翠産地寶井,所産之玉凝靈通透,玉質堅韌致密、細小幼滑,天下聞名。
張橦不厚道的樂了,“最好沒有,否則,爹爹不答應的。”他們的老爹張并對妻子千依百順,百般遷就,唯獨有一點,不許妻子琢磨着開鋪子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張并很堅持。
兄妹二人咬着耳朵,張并淡淡看了過來。跟妹妹說話,什麽時候不能說?你娘眼巴巴的等着你誇獎、道謝呢,沒眼色的阿劢。
張劢忽覺芒刺在背,忙走到悠然面前娴熟的拍起馬屁,“您最愛惜晚輩了,能做您的兒女,我和大哥、小妹真有福氣。娘,這翡翠水頭極足,您戴着最好看,又何必給她們呢。”
悠然最了解自己的兒女,樂了一會兒,笑咪咪說道:“既然劢劢說我戴着好看,那我便自己留着。嵘嵘和阿遲麽,改做鑲祖母綠、貓睛的金冠,如何?”
張勍好似根本不明白玉镯和金冠的區別,依舊客氣道謝,“甚好,多謝您。”張劢聽說人手一只的玉镯改做珍貴稀有的祖母綠、貓睛,俊面含笑,把黃馨、悠然、張橦這老中少三代女子一通猛誇,哄的她們個個歡喜。
這麽和諧美滿的家庭,也是有遺憾和不如意的。元旦将至,張劢雖千裏迢迢回了京,卻不能在平北侯府過年。他是魏國公,魏國公府那攤子事,他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張勍、張劢小時候抓阄,張勍抓了“平”字,繼承平北侯府;張劢抓了“魏”字,繼承魏國公府。小時候張劢很是抱怨,“憑什麽我最倒黴?”不只抱怨,還捉住張勍耍過賴,“哥,咱倆換換。”那什麽魏國公府,我才不想要。
當時已是塵埃落定,張劢耍賴也沒用。因着這爵位,張并、悠然對次子很覺抱歉,卻沒什麽好法子。魏國公府開國元勳,卻人才凋零,張并這流落在外的子孫功成封侯,魏國公府哪會放過他,無論如何要認他回去。
天朝最重孝道,父族遺棄子弟,子弟只好自力更生;父族要認回子弟,朝中自大至下沒有不支持的。想要永不認回魏國公府,便會被視為數典忘祖,斷斷不可能。
張劢這年紀輕輕的魏國公,豔羨的人很是不少。其實張劢半分不願要這國公爵位,寧願單單是平北侯府二公子,何等逍遙自在。
晚上回了房,張并跟悠然商量,“阿劢一個人回去,定是憋氣的很;若咱們全家都回,岳母一定不肯跟着過去,未免凄涼。”讓兒子一個人回魏國公府,他舍不的。讓黃馨一個人留在平北侯府,他也不忍心。
“頂多再煩惱一年!”悠然是個樂天派,凡事總往好處想,笑咪咪做着美夢,“明年冬天,咱們便把阿遲娶進門,讓劢劢小兩口在南京自在渡日。有佳人陪伴,劢劢這沒良心的臭小子可就樂呵了,不用咱們再操心。”
“明年春天娶大兒媳婦,冬天娶小兒媳婦,豈不是極順溜?兒女都是債,他們娶了妻成了家,這債算是還了一大半,做爹娘的可以卸下重擔,喘口氣兒了。”
“兒子長大了是媳婦的,女兒長大了,是人家的。”悠然興沖沖下了結論。等到兒女們該娶的娶了,該嫁的嫁了,自己便是無債一身輕,解放了。
張并一向遷就妻子,這時卻表示有不同意見,“兒子長大了自是媳婦的,女兒長大了,卻不是人家的。”女兒永遠是爹娘的心肝寶貝,可不是什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悠然拍拍他堅毅深沉的面孔,笑吟吟道:“橦橦如今還小,慢慢挑揀夫婿便可。若有合心意的,便談婚論嫁;若沒有十分合心意的,不必勉強。即便是往後橦橦出了閣,若日子不舒心暢意,咱們随時接她回來,好不好?”
張橦有個好出身,有實力又滿心疼愛她的爹娘、兄長,她的擇偶,完全可以主要考慮是否兩情相悅,其餘的細枝末節,盡可以忽略。
張并微笑,“總之我閨女不能受委屈,一點委屈也不成。”悠然點頭,若是父兄如此得力,橦橦還要像這世上大多數女子一樣,委曲求全,“賢惠大度”,那可是圖什麽呢。
做父母的是這般想,一門心思想做張橦公婆的那一對夫妻,對張橦也是滿心疼愛、縱容。吉安侯府,為鐘珩接風的家宴散了之後,鐘煓和水冰心回了房,也在談論自家寶貝兒子,和寶貝兒子心尖上的姑娘。
“娘知道阿珩一回京便去了平北侯府,氣的臉都白了。”水冰心很有些歉意,“阿珩委實孟浪了,很該先回府跟娘請安,跟家人團聚,次日再行出門拜訪親友。”
“這有什麽,阿珩奉了上司之命代送書信,自然比家務事緊要些。”鐘煓閑閑倚在炕上,根本不以為意,“我已跟娘仔細講過這道理,她老人家也已轉怒為喜。”
水冰心猶豫了下,“阿珩的心意,我自是明白。若阿珩能娶了橦橦,真是求之不得的美事。要不,我再跟阿悠提提?”三年前是委婉提過一回的,被同樣委婉的回絕了。
“提是可以提,只怕提也無用。”鐘煓想想平北侯府回絕的因由,眉頭微皺,“爹爹和大伯是親兄弟,兩人要好了一輩子,到如今也不肯分家。表妹和妹夫把橦橦看的眼珠子一般寶貝,哪放心讓她嫁到吉安侯府,服侍這許多長輩?”更別提,這衆多長輩之中,還有兩位看她極不順眼的。
吉安侯夫人王氏,和鐘煓的母親孫氏,妯娌兩人都不喜張橦。王夫人是因着對孟家不滿,孫夫人則是因着對悠然的出身不滿。
王夫人對孟家不滿的因由,多了去。孟赉是鐘家女婿,晚年卻和嫡妻鐘氏漸行漸遠,漸漸的相敬如冰,王夫人這娘家嫂嫂疼愛小姑,自然反感孟家。另外,王夫人的庶女鐘靈是悠然娘家弟媳婦兒,在孟家如魚得水,小日子滋潤的很。王夫人一向不待見鐘靈,鐘靈過的愈舒心,她愈厭惡,愈鄙夷孟家。
孫夫人對孟家倒是滿口稱贊的,但是接受不了悠然的出身。悠然的生母原是婢女,在孫夫人這貴婦眼中悠然早已被打上“婢生女”的印記,再怎麽富貴、風光,這印記是消不掉的。
“婢生女的女兒,能好到哪兒去?”孫夫人态度堅定,根本不容許鐘煓、水冰心有異議,“況且她還跟着孟悠然那婢女出身的親娘長大呢,教養一定差,這樣的女孩兒,配不上阿珩!”
王夫人、孫夫人都已是老年人了,根深蒂固的想法,極難改變。鐘珩若想求娶張橦,便難上加難。當年水冰心親自探悠然口風的時候,悠然并沒跟張并商量,便婉言謝絕了:吉安侯府和孟家那一段又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實在提不起。
吉安侯鐘元、鐘煓的父親鐘亨,對這門親事倒都是極贊成的。他們都曾是軍中要員,子弟也多在軍中效力,若能和平北侯做了親家,錦上添花,烈火烹油,有百利而無一害。
吉安侯府和大多數人家一樣,當家作主的是男人,是鐘元、鐘亨兩兄弟。王夫人也好,孫夫人也好,她們再反對,再不喜,只要鐘元、鐘亨點了頭,平北侯府點了頭,鐘珩和張橦的親事便會水成渠成。
可悠然明知道吉安侯府和孟家的恩恩怨怨,明知道王夫人、孫夫人不喜阿橦,怎會同意嫁女?張并更甭提了,鐘珩對他閨女不夠俯首帖耳,根本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鐘煓、水冰心把前因後果仔細盤算過,心裏都是沒底。愛子的心意,不忍無視;長輩的偏見,毫無辦法改變,四十不智已是一輩子愚,更何況兩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張并、悠然愛女之深,他們心知肚明,鐘家這狀況若是改變不了,根本不可能許配張橦。
鐘煓凝視想了片刻,低聲和妻子商量,“要不,咱們想法子讓阿珩長駐江南,橦橦和阿珩在江南魚米之鄉渡日,逍遙自在,可好?”
水冰心微笑,“別人且不說,橦橦外公外婆先就不答應。一手養大的寶貝外孫女要遠嫁外地,常年不得相見,這還得了。”
鐘煓沉吟半晌,心中很費躊躇。實在不行,想法子讓父親和大伯分家如何?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雖是親兄弟,也沒有一輩子不分家的道理。老侯爺、太夫人早已亡故,這時候父親和大伯分了家,任是誰也說不出什麽。
老哥兒倆分了家,自己也和哥哥們分了家,到時橦橦嫁過來,自己和阿冰拿她當親女兒似的疼愛,絕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表妹和妹夫該放心了吧?
鐘煓不确定的想着,并沒敢說出來。鐘元和鐘亨肯不肯分家,鐘亨這一房肯不肯分家,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再者說,鐘元、鐘亨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老哥兒倆要好了一輩子,若是臨老不能聚首,要分家,老哥兒倆豈不傷心。
夫妻二人滿懷心事的歇下,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天,鐘珩早早去了平北侯府。鐘珩一邊騎馬疾馳,一邊惡狠狠想着,“張橦,今兒個定要堵着你,與你好生理論。”
張劢不在平北侯府。他早早的到五福齋買了徐郴愛吃的醬牛肉,到六味閣買了陸芸愛吃的點心,去了燈市口大街徐家。
張劢一到,徐述、徐逸便高高興興撲了過來,大聲叫“姐夫”。他倆已放了假,不必再上學,開開心心準備着和姐夫、白胡子老公公一起玩耍。
徐遜意味深長的微笑着,“仲凱,用過午食,請至我書房一敘。才得了幅名畫,仲凱家學淵源,幫着賞鑒賞鑒。”他笑的實在不同尋常,張劢心怦怦直跳,忙答應了,“一定,一定。”
徐郴才到京城任職不久,京城禮部事務繁多,和南京的清閑大不相同,徐郴這幾個月忙于公務,頗感疲憊。今兒好不容易能歇息,頓有“偷得浮生半日閑”之感,命人備了上好梨花白,和兒子、女婿飲酒談天。
“仲凱若得閑,可去一趟正陽門大街。”席間,徐郴緩緩說道:“家父惦記你許久,惜未得見。”張劢既回了京,依着禮節,總要拜見徐次輔的。
“是,岳父。”張劢恭敬答應,“家父家母昨兒還念叼着,命我到正陽門大街拜見祖父。”這是一定的,要娶徐家女兒,哪能不拜見徐家祖父。
作者有話要說:先到這兒。
接下來是要準備結婚了,打算時不時的雙更,讓劢劢和阿遲早點成親。
☆、60彼其之子(下)
徐郴微笑,“仲凱明日可得閑?若明日得閑,咱們同到正陽門大街。”張劢自是知他心意,笑道:“巧了,正打算着明日過去。有岳父帶領,我這心裏可就有底了。”
和和氣氣一起吃了中午飯,徐郴面有倦意,去書房小憩,“仲凱,我要失陪了。”他自從吐血之後,身體有些虛弱,受不得勞累,一直在延醫調養,習慣午飯後略歪一歪。
如果是普通的女婿,這時彬彬有禮的跟岳父告辭,請岳父慢走,也就算是周到了。不過張劢顯然不是普通的女婿,堅持和徐遜三兄弟一起送徐郴回了房,親自服侍他歇下,方才輕手輕腳出了門。
四人一起往徐遜的書房走着。徐述崇拜的仰頭看着張劢,“姐夫,您什麽都會,什麽都做的完美無缺!連給爹爹掖被角,也是又輕柔又體貼。”徐逸贊同的點頭,“姐夫您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張劢親呢摸摸他倆的小腦袋,“我晚晚給師公掖被角,純熟之極。阿述、阿逸學過《賣油翁》吧,‘無他,但手熟爾’。”
徐述、徐逸同時大聲說道:“學過,知道!”徐遜笑着訓斥,“兩個小淘氣,知道什麽?各拿一本《歐陽文忠公文集》,找到《賣油翁》,全文默寫一遍我看。另外,逐字逐句譯出來,用詞要典雅。
徐述、徐逸一向慣于被大哥考較功課,當下也不覺有異,到了徐遜的書房,也不假手小厮,興沖沖親自搬板凳踩上,到書架上取了《歐陽文忠公文集》下來,神氣活現的保證,“不就是默一遍、譯出來麽?哥,我倆才思敏捷,很快做好!”
兩位小小少年留在廂房做功課,徐遜陪着張劢去了上房,“仲凱,這幅山居圖,一起賞鑒賞鑒。”張劢凝神觀看許久,贊道:“用墨淡雅,疏密得當,極富意境。”
徐遜紅着臉站在張劢身旁,期期艾艾問道:“仲凱,你臨出南京之時是見過我岳父岳母的,兩位老人家可安好?”張劢依舊專注看畫,“甚好。不只季家舅父、舅母,其子女亦是人人平安喜樂。”
徐遜臉更紅了。
張劢不動聲色的品評着牆上的山成圖,“這幅畫墨色濃淡幹濕并用,極富有變化,極靈動有生氣。舅兄,您說可是?”徐遜回過神來,忙道:“仲凱所言極是。”其實張劢說的什麽,他根本沒怎麽在意。
兩人在老紅木太師椅上坐下,書僮捧上茶來,品茗談天。“仲凱,羽林衛指揮使馮峻,近來可是觸怒了聖上?”徐遜好似不經意的問道。
張劢沉吟道:“老馮能放□段,甭管對着誰都能稱兄道弟,人緣好的很。聖上面前更是盡心盡力,惟命是從,不過此人生性好飲,酒後入宮,擾了聖駕,已是難以挽回。”
張劢頗有些奇怪,羽林衛屬宮中近衛,和徐家這樣的文官之家向來沒什麽瓜葛,怎麽舅兄會關心起馮峻?
徐遜臉上的紅暈已慢慢下去,心情也漸漸恢複正常,閑閑說道:“如此,羽林衛指揮使,豈不是即将要換人了?仲凱,以你的資歷,可能中選?”羽林衛指揮使,向來和錦衣衛指揮使、金吾衛指揮使等一樣,選用皇帝親信的武将。
“我一定不能中選。”張劢微笑,“我若中選,豈非要留在京城?不瞞舅兄說,魏國公府人多事雜,煩難之處,不可勝數。當日求親之時,家父家母已承許過,我會和令妹在南京自在渡日。”
皇帝如果有意讓自己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兼任羽林衛指揮使,那對阿遲可太不公平了。本來能和自己在南京雙宿雙栖,悠哉游哉,卻要變成留住京城,和魏國公府林氏之流鬥智鬥勇。大好青春年華不用來享受,卻虛擲在內宅争鬥上,何其不值。
“只怕仲凱太過出色,躲也躲不過。”徐遜含笑看向張劢,“若是陛下賞識,賜下近衛指揮使之職,難不成仲凱可以推脫?”
“山人自有妙計。”張劢胸有成竹,“舅兄放心,我一定不會任近衛指揮使的。”原來舅兄是擔心自己留任京城,嬌嫩可愛的阿遲便要受些辛苦,和魏國公府諸人周旋。舅兄真是疼愛妹妹,不比自己疼愛橦橦差什麽。
這所庭院是徐遜的書房,廂房也好,上房也好,都置有一列一列的書架,書架上滿滿的擺着書籍。張劢話音方落,某一角落裏的書架後,好像發出一聲淺淺的嘆息。
張劢笑道:“也不知阿述、阿逸功課做的怎樣了,有沒有什麽不懂不會之處。”徐遜緩緩站起身,“仲凱,失陪,我過去看看兩個小淘氣。”張劢微笑點頭,“舅兄請。”
張劢目送徐遜出了門,輕飄飄從椅子上起身,沒有一點聲息的走到角落裏那坐書架後。書架後頭盈盈站立一名纖秾合宜的麗色少女,不是阿遲,卻是哪個。
“從前是盯着看我,這會子是偷偷看我。”張劢輕笑,“我必要一一看回來的,除本金之處,利息另讨。你看我的時候,我大大方方的;等到我看你的時候,你也不許小氣了。”
阿遲白了他一眼,“我明明是偷聽好不好,哪裏偷看了。你瞅瞅,隔着這麽厚厚的書架,我偷看誰去?”人家是不放心,想聽聽你怎麽說罷了,你這無賴。
阿遲眼波流轉,嬌嗔動人,張劢心都酥了,低聲說道:“放心,我會護着你,不許人欺負你。咱們不在京城湊熱鬧,你跟着我回南京逍遙渡日,過神仙般的悠閑日子。”
阿遲小臉粉粉的,輕輕啐了一口,“誰要跟你回南京。”婉轉嬌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