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6)

純是小兒女之态,張劢溫柔認錯,“不是你跟着我回南京,是我跟着你回南京。”

平北侯府,此時此刻也是一位青年男子和一位麗色少女獨處,不過和張劢、阿遲不同,他倆一見面就吵架,吵了個不亦樂乎。

“張橦,大冬天的你冷不冷,往外頭跑什麽?自己身子骨嬌弱,還不知道好好保養!”鐘珩站在窗前,沖着張橦咆哮道。

他天生麗質,便是生起氣來,也是形容昳麗,光彩照人,張橦站在桌案旁,好奇的看了他一會兒,先是啧啧稱奇,“鐘珩你真妖異,這麽氣急敗壞了,竟然還是好看。”繼而拍案大怒,“你算哪棵蔥呀,居然敢管本大小姐?”我外公外婆,我爹娘,我大哥二哥,哪個不是軟語哄我,何曾這般嚣張過?

鐘珩更加氣急敗壞了,“張橦,跟你說過至少八遍了,不許說我好看!”一個男人,建功立業靠真本事,可跟臉蛋長什麽樣子沒幹系。

張橦笑嘻嘻道:“為什麽不許說你好看?我又沒說謊!你上大街上轉一圈去,最好再乘輛大馬車,沒準兒你家就不用買果子了。對了,你要把車簾掀起來,把你這張臉露在大姑娘小媳婦面前才成。她們為了你這張臉,絕對是肯破費的。”

鐘珩氣急,“張橦,你-----”張橦很善解人意的沖他笑笑,友好說道:“鐘珩,好好練功夫吧,把身子骨練的結結實實的,禁的起摔打。要不然,你遲早跟衛玠一樣,被人看看,就一命嗚呼。”

鐘珩粉面生春,鳳目含嗔,惡狠狠瞪着眼前的明媚少女。張橦無知無識的看了回去,一臉天真無邪狀。

鐘珩怒沖沖瞪了張橦許久,忽的欺身上前,沒兩步就到了張橦身邊。張橦怒道:“鐘珩,你發什麽瘋!躲我遠點兒!”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

一陣若有若無的幽香萦繞在身畔,明豔照人的少女站在眼前,鐘珩腦海中一陣暈眩,定定看了張橦一會兒,驀然伸手捧住她的小臉,吻了過去。

☆、61言念君子

張橦雖沒什麽真功夫,身手也是敏捷的很,遠勝尋常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少女。這會兒被鐘珩偷襲,張橦先是驚,繼而怒,好你個鐘珩,居然問都不問我一聲,敢胡亂親我!

張椫惡狠狠咬了一口,鐘珩一陣疼痛,腦子便清醒了不少。橦橦,你咬我,你是不喜歡我麽?鐘珩捂着流下鮮血的嘴巴,委屈看着張橦。

他的眼睛澄澈明淨,好像雨水沖洗過的黑色寶石般璀璨、晶瑩。他若安安靜靜不發脾氣時,更顯着風姿出衆,綽約風流,這會兒眼神中滿是孩子氣的委屈,看着竟是頗為招人憐惜。

“過不了美人關啊。”張橦心中哀嘆着,開口跟鐘珩說着話,語氣不知不覺的變柔和了,“疼不疼?我悄悄喚了大夫來給你瞧瞧,好不好?”

“不好。”鐘珩繼續扮可憐,“大夫嘴再緊,也難保不被人知道,咱們兩個豈不是大大的丢人?會被人笑話的。”

“倒也是。”張橦想了想,也覺有理,“橫豎也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勢,那便不叫大夫了。鐘珩,你自己擦擦吧。”

鐘珩聽話的拿出雪白手帕擦着嘴角血跡,口中抱怨道:“你小時候也親過我的,我可沒咬你。”張橦呆了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長的很好看,我親親怎麽了,你又不會掉塊肉。

鐘珩擦去嘴角血跡,整理好衣冠 ,淺笑問道:“哎,我回家求父母央人提親,你說好不好?”張橦回味着方才親吻的滋味,心中迷惘之至,随口說道:“我不管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這些小事,統歸外公外婆、爹爹娘親管。”

無關緊要的小事?鐘珩揚起秀挺的眉毛,提親在你看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橦橦,小姑娘家怎麽能這樣呢,對夫婿、對親事竟是毫不在意。

鐘珩比張橦大上兩歲,向以哥哥自居,正要開口教訓兩句,卻聽得門外有腳步聲,“橦橦,在麽?”聲音溫和中又透着威嚴,正是這家張橦的大哥張勍。

“在呢。”張橦揚聲說道。鐘珩低聲問道:“擦幹淨了沒有?還看不看的出來?”張橦一樂,“看不出來,事過了無痕。”

門簾挑起,張勍大踏地走了進來,“橦橦,怎的一轉眼的功夫,你便不見了?”低頭看着妹妹,溫柔責備道。

張橦頑皮的笑着,“外公外婆和爹娘又不許我出遠門!這不,鐘珩才從遼東那麽有趣的地方回來,我讓他講些奇聞逸事給我聽,還有遼東的氣候、風土人情什麽的,開開眼界。”

張勍溺愛的看了眼小妹妹,客氣問鐘珩,“阿珩昨兒個是送上司的家書,今兒又來,可是有要事?若沒有,彼此至親,不必寒暄應酬,你竟是直接回家的好。令祖母最疼愛你,這三年來思念甚苦,阿珩素來是個孝順的,自是回吉安侯府陪伴她老人家。”

鐘珩哪裏舍的走,卻顧忌着方才那一吻,那一咬,唯恐一個不小心露出蛛絲馬跡,只好任由張勍送出平北侯府。想要回頭跟張橦說些什麽,張了張口,卻實在不知要說些什麽。

這晚天黑透之後,張劢才一臉惬意的進了平北侯府,“娘親,勞駕,明兒個您替我備份禮,我送到正陽門大街去。”笑着央求悠然。

悠然拿起身側放着的一份禮單,“張二公子看看,可還滿意?”這份禮單上的物品是要送到正陽門大街徐家的,悠然早就備好了。

娶兒媳婦,禮數要周到,不可缺失任何一環。阿劢,要珍惜徐家阿遲,她是你要過一輩子的好姑娘。

第二天張劢先到了燈市口大街,接上徐郴、徐遜父子,同去正陽門大街。“祖父是很慈愛的。”徐遜悄悄告訴張劢。張劢微笑點頭,“是,一準兒慈愛。”

到了正陽門大街,先到外書房拜見徐次輔。徐次輔溫顏誇獎張劢幾句,“少年英雄,舉世無匹。”張劢謙虛幾句,“哪裏,全靠祖父、岳父栽培。”

寒暄過後,徐次輔命徐郴、徐遜到廂房尋找一善本。善本極之珍貴,徐次輔不放心旁人去尋找。

這明顯是要調開自家父子,和仲凱獨坐長談。徐郴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父親百忙之中尚抽出時間來見張劢,懼的是張劢到底年紀尚青,怕是三下兩下的,便被人問了個底兒掉。

徐郴、徐遜父子出去之後,徐次輔重新打量張劢,溫和問道:“仲凱父母親人全在京城,可有意留京任職?若果真如此,素華不必遠嫁了。”

張劢微笑,“家父、家兄都在京中任職,為着避嫌,竟還是去南京的自在。”徐次輔聽他言下之意是不想留在京在,不禁大奇,這世上還真有不喜繁華、向往清淨之人麽?

本來,徐次輔打算的是勸說張劢留京,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兼任近衛指揮使,出入宮禁,帶出種種信息。

嚴首輔這些年來聖寵不衰,憑的是什麽啊?一個是善于揣摩聖意,一個是悄悄結交內侍、侍衛,對皇帝的喜怒哀樂知之甚深,不至觸了聖怒。

天朝內侍權力極大,和皇帝陛下最為親近。無奈徐次輔探花出身,善容止,娴禮儀,不屑于向內侍這樣的人示好。如此,能結交侍衛統領,也是極好極好的。對于宮闱之事,便不會茫然無知。

徐次輔從政之人,城府極深,聽張劢這麽說,毫不流露異色,溫和又自如的和張劢說着話,“素華小小年紀,主意正的很。魏國公府族人雖衆多,素華想必應付的來。”

張劢笑道:“那是自然,令孫女才氣縱橫,這點子家務小事,實實難她不倒。不過家父家母疼愛她,才執意如此。”在京城,從早到晚要對着魏國府的族人,滋味豈是好受的。

在外書房見過了徐次輔,又同到內宅拜見殷夫人。殷夫人滿頭珠翠,裝扮的富貴華麗,笑吟吟吩咐張劢,“好孩子,快起來。好個齊整孩子,看的人心裏熱乎乎的。”

徐二爺、二太太,徐三爺、三太太都在,張劢一一拜見過。徐二爺倒還罷了,二太太看見高大俊美的張劢,一時眼睛發直,心底犯酸:這麽個女婿,怎麽就便宜給了素華那鄉下丫頭呢,沒天理。

二太太正在可惜,耳邊聽得殷夫人熱誠的聲音,“素華即将出嫁,老大,你把素華送回來,她臨出嫁前,我親自教導于她。這要嫁到魏國公府做國公夫人的女孩兒,教養可不能差了。”

徐郴臉色漸漸慘白,下意識的挺直脊背,冷冷道:“豈敢勞煩夫人。內子是我原配嫡妻,旁的或許勝任不了,教養親生女兒,她不會落于人後。”

殷夫人原本是笑容滿面的,這會兒笑容也凝固了,心緒也煩亂了,“老爺,我是一片好心,老大卻誤會我。”殷夫人哽咽說道。

徐次輔神色淡定的坐着,溫和對妻子說道:“郴兒何曾誤會過你,他的妻室确是原配嫡妻。”不拘陸芸性子如何,才具如何,她都是郴兒的發妻。

☆、62每食四簋

這還真是親爺兒倆,一個兩個嘴邊都挂着“原配嫡妻”四個字,是諷刺我這填房繼妻麽?殷夫人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當年趙氏新喪,是我不計較名份地位,毅然決然委身下嫁,那時你是怎麽撫慰我、溫存我的?如今你的嫡長子仕途又好,兒女又有出息,你便向着他,寒碜我。徐節,你沒良心。

除了生氣和委屈,殷夫人還頗有些困惑不解。那天他神色如常回了家,吩咐自己“從二房、三房庶出孫女中挑選一名溫婉賢淑的,嫁給嚴璠。”自己先是吃了一驚,那嚴璠不是已經定下親事了麽,如何能再許嫁孫女?等到弄明白是要嫁到嚴家作妾,自己靈機一動,“素華那孩子,最是大方明理,定會體諒祖父的苦衷。且她容貌出衆,言行舉止得體,這樣的孫女嫁過去,可見咱們是何等的看重嚴家,嚴家定是歡喜。”

他躊躇再三,“素華?嫡支嫡女,可惜了。”自己趁機在他面前數着,“二房三房的庶女,實在上不得臺面!素芳那丫頭,脾氣火爆,動不動要使小性子,她如何能給人伏低做小去?也是老三媳婦沒本事,生生的把個庶女慣成這樣。素心就更甭提了,羞羞怯怯的,天生的小家子氣,若把素心嫁了去,嚴家以為是應付他們呢,看不起他們呢,豈不惱了?老爺,咱們是結親,不是結仇,素芳和素心,實實嫁不得。”

他面色似有松動。自己見狀心喜,又添了把火,“為今之計,只有舍去孫女,才能保住整個徐家。素華幼讀詩書,這個道理她不會不懂,身為嫡支嫡女,徐家有難,她不犧牲,誰來犧牲?再者說,老爺許嫁的是次孫女,素華可不正是二小姐麽。”

他想了許久,最後還是默許了。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是不再吩咐自己從素芳、素心當中挑人嫁往嚴家,那就是說,他心中已定下素華這鄉下丫頭,是那倒黴的“次孫女”。

殷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見得多親近素華,徐家有難的時候,他有事的時候,一樣會犧牲素華,把素華推進火坑。如今自己不過是要把素華放到眼前教養着,又不為難于她,怎麽他竟會不許,竟會當着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婿的面給自己沒臉。

再怎麽不同意,當着晚輩的面不是該忍着麽?自己和他是夫妻,夫妻一體啊。殷夫人想想前塵往事,看看好似頗有默契的徐次輔、徐郴父子,越來越委屈,委屈的不行。

徐三爺、三太太自從被罰跪祠堂之後,小心翼翼夾起尾巴做人,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路不敢多走。本來他倆是巴着殷夫人的,不過徐次輔這親爹比嫡母更有威勢,親爹和嫡母對上了,他倆謙恭的低垂着頭,大氣不敢出。

徐二爺是很孝順殷夫人這親娘的,不過他更怕徐次輔、更敬重徐次輔。和能考中進士、多年來獨自在外闖蕩的徐郴不同,徐二爺是萬事全靠親爹,包括他在尚寶監的官職,也是靠着徐次輔恩蔭而來。如此,他哪敢在徐次輔面前說個“不”字。

徐二太太忖度着,滿臉陪笑說道:“母親的意思,也是疼愛素華。父親、大伯想想,素華從小長在南京,如今卻要嫁到京城最古老、最華貴的府邸,這京城的人情往來,總要有人教導于她吧?母親是一番好意。”

徐二太太心中很替殷夫人不值。雖是繼室,這些年來徐家主持中饋的是她,撫養子女的是她,應酬親朋、周旋族人的也是她,到了想要教養孫女的時候,卻不能拿身份說事,真憋屈。

祖母要教養孫女,這是多自然而然的事啊,也值得一說?差不多的人家,做祖母的只需要吩咐一聲,兒子兒媳便要把女孩兒雙手奉上,還敢回嘴呢?徐家倒好,“原配嫡妻”四個字壓下來,做祖母的被逼得無話可說。

既不能提身份,咱們說點別的也好。大房你們一家長遠在南京,這京城的人情往來,你們懂麽?朝中最有權勢的公主、王妃是哪位,喜歡什麽,忌諱什麽,怎麽巴結方才得體;老親舊戚人家誰家是要常來常往的,誰家是泛泛之交,誰家可以不必理會;逢年過節如何送禮、回禮,如何宴請,你們心裏有譜麽?

殷夫人大起知音之感,“老二家的所言有理,我還不是為了素華好、徐家好麽,否則,我舒心暢意的過日子豈不自在,何苦來要窮盡心力指點素華。”

殷夫人、徐二太太這對婆媳本就和諧,如今更是心有靈犀。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等那鄉下丫頭真來了,宮裏尋位苛刻不近人情的嬷嬷來,好生整頓一番。不用多,有兩三個月的功夫,那丫頭不死也要脫層皮。

饒這麽着,徐次輔也好,徐郴也好,還說不出什麽來。哪家姑娘出了閣,到夫家不得給娘家做顏面啊,教養這麽差,出了門子給徐家丢人麽?不只說不出什麽,大房兩口子心裏再苦,面上也要陪笑道謝,謝謝咱們替他夫妻二人管教孩子。

徐郴這做大伯子的總不好跟弟妹拌嘴,因此面上淡淡的,并不開口;徐遜忍不住,上前一步才要說話,卻被身旁的張劢拉住了。

張劢冷眼旁觀,想看徐次輔究竟如何行事。其實張劢很好奇,徐次輔當初是怎麽想的,居然想要犧牲阿遲?諸孫女之中,阿遲身份最尊貴,才貌最出衆,若徐次輔想利用孫女聯姻,阿遲怎麽着也不該是那個棄子。

殷夫人婆媳目光熱切,徐郴、徐遜父子沉默不語,徐二爺、徐三爺夫婦恭身站立,不敢出聲。徐次輔沉吟片刻,溫和說道:“夫人确是為了素華好。”

殷夫人滿腥委屈,登時化為烏有,整個人喜氣洋洋起來。他心裏還是向着自己的!這不,老二媳婦才幫了一句腔,他口風便軟了。

張劢好像有點明白來龍去脈了。徐次輔這個人,做人做事不夠有原則,凡事都照着最省力氣的法子去做。比如阿遲的排行,殷夫人不經他同意,自作主張在親戚朋友間叫開了,他若追究,說出來總是徐家家醜,于是他便默認;可阿遲明明是長姐,他心知肚明,也不忍心逼徐郴,阿遲在南京稱大小姐,他也不管。反正如果不見面,便無礙;如果見了面,便分家。

再比如他為嚴首輔所忌,屢加迫害,躲避不及,險遭毒手。他便許配次孫女為嚴首輔最寵愛幼孫嚴璠的側室,向嚴首輔示好。其實讓嚴首輔打消戒心的法子很多,不過他選了最省事的。

到了“次孫女”的人選,還是一樣。他不是不可惜阿遲,他不是不知道阿遲可以締結更有利于徐家的婚姻,但為着省事,他還是選了阿遲。

張劢暗暗搖頭,怪不得徐次輔争不過嚴首輔,暫時處于下風。嚴首輔為人雖然媚上攬權,但能屈能伸、兩面三刀,極擅長籠絡皇帝親信,徐次輔麽,好像還差着一點。

徐次輔話一出口,徐郴臉色頓變,心中恐懼。繼母不管說什麽,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父親卻不是。那是他從小到大敬重、愛戴的親生父親,父親的話,怎能忤逆。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得意。老爺都開了口,大房再嚣張,又有什麽法子呢。徐郴你能拿“原配嫡妻”來寒碜繼母,你拿親爹有法子麽?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

徐郴定下心神,緩緩說道:“素華不宜和屬雞之女子同居,否則,家宅不寧,事端橫生。”這是他初回京時用過的借口,如今,又派上用場了。

這借口徐次輔能接受,徐二太太卻不是好糊弄的,滿臉陪笑說道:“大伯有所不知,凡這種,皆是可以化解的。咱們請上得道高僧,給化解了便是。”你能花銀錢命和尚道士說什麽“不宜同居”,我便能花更多的銀錢,命和尚道士說“極易化解”。

徐郴寬大衣袖下,雙拳攥緊,臉上有堅毅之色。任你們舌燦蓮花,我也不能把阿遲送了過來!阿遲嬌嫩的很,可不是胡打海摔的孩子,禁不起你們這起子無知婦人播弄。

徐郴的一舉一動張劢都看在眼裏,“岳父比起爹爹來雖說差了不少,可也算是位好父親了,無論如何不肯放棄親生女兒。”張劢欣慰想道。

“論理說,長輩們面前,本沒有我說話的份兒。”張劢笑道:“不過事關我沒過門兒的妻子,便鬥膽說上兩句。夫人,二太太,我如今任職南京,往後成了親,妻子要跟我共同南下的,京城的人情往來,不懂不會也使得。若說要教導,待過門之後,家母定是不遺餘力,傾囊相授。”

殷夫人失口道:“怎麽可能?你已是正二品官員,赴任竟能攜帶家眷不成。”武将若放外任,家眷留京。不只總兵、将軍如此,像張劢這樣手握實權的佥書,依着慣例也是如此。

張劢微笑看向殷夫人,“家父向陛下求過特旨,陛下聖明寬厚,已是允了。”父母、兄長都在京中,皇帝還怕我造反、有異心不成?樂的做個順水人情。

張并不只立下赫赫戰功,他還助先帝奪過宮,救過太皇太後的性命,不過是求兒媳婦跟随兒子一起放外任,好早日抱上嫡孫罷了,這種小事,哪有不準的。

張劢站在徐郴身邊,比徐郴高出一頭還多,鎮靜從容,極有氣勢,殷夫人、徐二太太看在眼裏,又羨又妒。原想着魏國公府那林氏太夫人、一衆族人頗為難纏,素華那鄉下丫頭會吃些辛苦,誰知她竟要随夫南下,到十朝都會的金陵古城自在渡日。看不出來,這鄉下丫頭,恁的好運。

徐二太太酸溜溜說道:“夫婿放了外任,做妻子的自該留在家中,服侍公婆。哪能只顧着自己享樂,把公婆抛下不理會?外人看來,未免有不孝順之嫌。”你徐素華一人不孝順可好,帶累的我敏兒也沒了好名聲。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張劢哪耐煩跟這後宅無知婦人沒完沒了,毫不客氣,言辭犀利,“夫婿外放,妻子留京,何來嫡子?這才是大不孝!”

誰家娶了媳婦兒不盼着抱孫子,夫妻兩地分居,孩子打哪兒來?張劢搖頭,這種硬要夫妻分離的言論,真不知是從何說起。

廳中諸人面上都是一僵。張劢你還沒成親呢,“嫡子”就挂嘴邊兒了?好沒羞。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是知禮守禮的貴婦,就此緘口不言。要說這女婿也沒什麽稀罕的,到底是武将出身,毫不文雅。

她們是真不稀罕也好,假不稀罕也好,徐素敏、徐素蘭卻是真稀罕的。聽說張劢過府拜見,徐素敏、徐素蘭、徐素芳早早的躲在屏風後,偷看素華的未婚夫婿。

張劢剛才的話,殷夫人、徐二太太聽在耳中覺着粗俗,徐素敏、徐素蘭卻是臉紅心跳之下,悠然神往。若是嫁了這樣的夫婿,他定是伉俪情深,不許夫妻分離,多好。

徐素芳看的津津有味。大伯父很不壞,素華這未婚夫婿也很不壞,把死老太婆和二嬸那惡婆娘罵的沒話說,好,甚好!徐素芳是個直心眼子,最厭惡殷夫人、徐家二房,但凡跟殷夫人、徐家二房做對的,在她眼裏全是好人,大好人。

必須要說,徐三爺雖是一事無成的庶子,也還是有些本事的。他能把三太太哄順溜了,哄的三太太善待庶子庶女,能把徐素芳這庶女嬌養長大,養的這般嬌憨,也不容易了。同是庶女,二房的素心因着沒有親娘,親爹又漠不關心,可比素芳悲慘多了。

屏風外頭,張劢正對着徐郴獻殷勤,“岳父,往後您在鳳凰臺的藏書、古董玩器,我都替您精心保管好了,不許有遺失、損壞。”

徐郴自然明白張劢的用意,舒心微笑,“仲凱莫哄我,确要精心保管方好。若哄了我,把我心愛的古董玩器遺失了,或是書籍破損了,我是不依的,要罰。”

張劢笑道:“要打要罵要罰都依着您,沒話說。岳父,若保管得力,那也是功勞一件,您也要賞的。”笑嘻嘻的,一幅跟親近長輩撒嬌讨賞的模樣。

徐郴心中暢快,裝模作樣皺眉想了想,“如此,賞你一餐晚飯吧。下午晌送我回燈市口大街,晚間在寒舍便飯。”張劢笑着謝過,“那我便厚着臉皮,登門叼擾。岳父,我每每跟您一道用飯食,便覺菜肴奇香,胃口奇佳。”

敢情大房這女婿不只富貴逼人,還慣會拍岳父馬屁!徐次輔嘴角抽了抽,郴兒,這女婿你從哪兒弄來的?真是世所罕見。

徐次輔哪裏知道,這是張劢從小練就的本事,不管哄師公也好,哄外公外婆也好,哄爹娘兄長也好,向來靈驗,從未失手。尤其師公華山老叟,從見張劢第一面起便被這臭小子哄住了,被哄的決定留在平北侯府,不再四海為家。

屏風後的徐素敏、徐素蘭心蕩神馳,他對岳父這般尊敬、這般親熱!這才是謙謙君子呢,比那些傻不拉叽在岳家擺譜的笨蛋,不知強上多少倍。

不知什麽時候起,屏風外的男人先後離開了,到外院花廳飲宴。“今兒個還能再見他一面吧。”徐素蘭惆悵想道:“他來拜見過,臨走之時,也該來拜別的。”

張劢并沒有再進來拜別。他和徐郴、徐遜一起喝多了,站都站不穩,還怎麽再依禮數告辭?徐二爺想留他們住下,徐三爺默默無語,徐次輔溫和說道:“燈市口大街只有你大哥、大侄子兩名成年男丁,他們不回,如何使得?阿述阿逸還小,老大家的和素華是弱女子,你大哥便是他們的主心骨。”命人把徐郴、徐遜、張劢送上馬車,使了老成家人相送,“把大爺平安送到燈市口大街,回來報我。”家人恭謹答應着,轉身去了。

回到燈市口大街,張劢頓時精神了,“岳父,舅兄,我扶你們。”徐遜眼神也清明不少,“仲凱,我沒喝醉。”徐郴不大好意思,繼續裝了一會兒,到家喝過醒酒湯,才慢慢好了。

晚上只有幾樣清淡小菜、幾樣細粥,另有香噴噴的雞蛋灌餅、糊蹋子。那雞蛋灌餅色澤金黃,香氣撲鼻,乘在一個精巧別致的小竹籃中,旁邊襯着碧綠的青菜葉子,讓人看了就有食欲。

徐郴咳了一聲,“命人問問太太,這便是晚飯了麽?”有客人呢,實在太過簡陋。小菜不過五六樣,還全是素菜,太太你喂兔子呢?

許還是酒喝多了,徐郴腦海中忽出現“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飽”的詩名,從前每頓四道菜,如今每頓吃不飽!太太,咱家不至于呀,你怎麽了。

侍女回禀,“這并非太太吩咐的晚飯,是大小姐吩咐的。”徐郴更覺過意不去,阿遲這孩子也是的,仲凱是客人,哪有這般待客的?很該隆重一些才是。

粥品有兩樣,鹹的是生滾魚片粥,甜的是金米南瓜粥。這兩樣粥都熬的夠火侯了,賣相極好,張劢食指大動,“岳父,我這會子便是想吃這幾樣,不想別的。”

徐遜笑道:“才喝了酒,我也是想喝粥,想吃清淡小菜,不想別的。還有,這餅看着很誘人,很好。”爹爹您沒見仲凱眼巴巴看着的麽,趕緊開動吧。

徐郴笑了,“仲凱不嫌棄便好。”先動了筷子。他本是覺着菜少、菜不好,招待客人沒誠意,不過既是阿遲吩咐的,不能不給女兒面子。女兒極少插手家務事,偶爾吩咐一回晚飯,爹爹、兄長、未婚夫婿都是她至親的人,不能潑她冷水。

熱乎乎香噴噴的粥下肚,再配上清淡爽口的小菜,三人都覺胃裏暖融融的,極受用。嘗嘗餅、糊蹋子,味道也入口,這頓晚飯真是家常便飯,卻吃的很舒服。

晚飯後張劢依依不舍的告辭,徐遜送了他出來。徐述、徐逸也跑過來,“姐夫要走了麽?明兒再來吧,好不好?白胡子老公公若回來了,也請一道來。”因徐郴、徐遜、張劢喝了酒,徐述、徐逸聞不得酒味,所以今晚并沒和他們一起吃飯。

張劢笑着答應了,“好,姐夫若閑了,便過來帶你們玩耍。若師公回來了,請他老人家帶你們到平北侯府玩,很多有趣的地方。”徐述、徐逸樂的找不着北,“好啊,好啊。”

張劢出了門,徐遜不許他騎馬,命人套了馬車,堅持要他乘車,“仲凱,知道你騎術好,今兒有了酒,小心點好。”張劢摸摸鼻子,一個大男人乘馬車,這事真是不習慣。不過算了,舅兄堅持,那便坐上一回。

張劢坐上徐家的馬車,回了平北侯府。悠然慣于嘲笑兒子,笑盈盈調侃,“走時騎馬走的,回來時混上馬車了?張二公子,你岳家很體貼呀。”

張劢招架不住,趕緊躲,“娘,我一身酒氣,莫熏着您。我回房沐浴更衣,好了再回來陪您說話。”一溜煙兒跑了。

等到張劢沐浴更衣,神清氣爽的重新回來,便一臉正氣的坐在悠然身旁,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娘,我總覺着,阿遲在徐家不安全。”

“這樣多好啊。”悠然笑咪咪說道。張劢板起臉,娘您總是笑嘻嘻的,沒個正經,人家跟您說正事呢,您只顧着笑話我!

悠然不慌不忙,還是笑嘻嘻的,“劢劢你想,因着徐家祖父不靠譜,你的親事便順順當當定下了;如今徐家更多人不靠譜,你這媳婦便能早早娶進門了,懂不懂?”

☆、63厭厭夜飲

徐爹徐娘又不傻,阿遲在徐家被人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能不擔心麽?為了阿遲好,最便利的法子,是早早的把阿遲嫁了,跟着夫婿遠離京城,遠離徐家這是非之地。

張劢臉紅了紅,“她……她還小……”阿遲今年九月才滿十六歲,成親是不是早了點?如果是孟家女孩兒,滿十八歲才許出嫁;如果是橦橦,爹娘說二十歲成親不算晚,正合适。

悠然是位很民主、開明的母親,從不勉強自己的子女,很善解人意的說道:“也是,阿遲還小,不宜早婚。要不你再等她四五年?到時阿遲正是雙十年華。劢劢,女子二十歲出嫁,是最合适的年齡。”

張劢輕輕咳了一聲,您是親娘好不好,總消遣自己親生兒子算是怎麽一回事?“魏國公府中饋乏人,我身為魏國公,還是早日成親,方才妥當。”張劢很嚴肅認真的說道。

悠然從善如流的點頭,“成啊,那便早日成親。”雖然阿勍和你一前一後結婚會是很麻煩的事,不過娘巴不得你們哥兒倆早日成家呢。成了家,你們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我把你們兩個轉交令正,歷史使命完成,可以光榮退居二線,享享清福。

悠然這些是心裏想想罷了,沒說出來。如果她這番話敢說出口,張劢準會謙虛請教她,“您哪天不是在享清福?”張勍也會反對,“雖說我們成了家,還是您的兒子,您也不能就此撒手,任事不管。”如果換了張橦,則會正經八百的提抗議,“娘,做母親是一輩子的事,不許推卸職責。”

“主意定了?不改了?”悠然笑咪咪跟張劢确認,“你的事,你拿主意。若你主意定了,爹娘這便央人到徐家去,商量放聘禮、請期。”如果徐家答應,聘禮可要上緊的替你準備着。兒子你美其名曰魏國公,這聘禮可不能寒碜了,要配得上膚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

“張家的男子,向來說一句是一句,言出必踐。”張劢笑着說道:“不改,就這麽定了。”還是快把她娶進門吧,她爹娘雖慈愛,祖父祖母實在不靠譜,叔叔嬸嬸看樣子也不是好相與的。

“可是,她,她還小。”悠然似有難色,眼神中全是頑皮調侃之意。張劢很有些難為情,“那個,好困,娘,我回房去了。您也早點歇着,早點歇着。”落荒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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