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5)
很不協調。
張勍曾提過,“鄧攸有娶妻成家之意,程家表妹也正在擇配,兩人年貌倒也相當。”鄧攸也難娶,程帛也難嫁;鄧攸要娶的是絕色美女,程帛想嫁的是英俊青年;他倆,也算各得其所。
張并不同意,“你程家表妹和咱們雖是遠親,到底是我母族。她若嫁了鄧攸,咱們便和鄧家結了拐彎親戚。兒子,咱們犯不上得罪外戚,可也不便和外戚走的太近。”
張勍想想,也覺有理,此事遂罷議。鄧攸的親事,程帛的親事,平北侯府愛莫能助。
鄧攸放下酒杯,委屈的看着張勍,“我怎麽能不性急?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了!家父家母催過我幾百回,讓我早日成親,為鄧家開枝散葉。家姐也說,男大當婚,我該娶媳婦兒了。”
話一開了頭,就收不住了。鄧攸啰啰嗦嗦的把多少陳年舊事都拿出來說,傾訴自己成親的渴望,“家父家母都是老實人,膝下只有我和姐姐這一兒一女。姐姐十三歲那年被選進了宮,那時我還不懂事呢,只記得家母整天掉眼淚,家父也哀聲嘆氣的。直到姐姐生下皇子,做了皇妃,家父家母也總是懸着心,怕她在宮裏沒依沒仗的,受人欺負。”
“如今我家倒不怕受人欺負了,可人丁單薄啊。家父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我娶媳婦兒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就是吧,他們看上的姑娘,要麽醜,要麽蠢,我不喜歡。”
這天鄧攸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張勍微笑着鼓勵他多說話,這小子一定有哪裏不對勁,可是憋着不肯說。
“……張大哥,令妹,是真絕色!我,我……陛下說了,讓我……元旦賜宴之時,當衆求親……”鄧攸說這話時,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張勍不動聲色的推開鄧攸,鄧攸跄在桌子上,含混的嘟囔了幾句,竟睡着了。張勍思索片刻,命人把他擡到炕上,蓋上褥子,鄧攸根本沒有知覺,睡的很沉。
張勍離開外院書房,回了內宅。房中暖意融融,橦橦、阿遲一邊一個坐在師公身邊,眉飛色舞的也不知在說着什麽趣事,師公眉開眼笑,“成啊,咱們說定了,便是這麽玩!”
廂房,張劢陪着張并下棋,殺的難解難分。張勍走過去,坐在一旁安安靜靜旁觀,并不出聲。
最後,毫無懸念的,張劢落敗。
“爹爹,您讓我一回怎麽了?”張劢抱怨,“從小到大,楞是一回沒贏過!”
張并微微笑着,不說話。兒子,爹爹打架要讓着師公,下棋要讓着外公,還不夠累的?連你這臭小子也要爹爹讓,也不想想,爹爹若輸了給你,顏面盡失。
老子不如兒子,成什麽話。
Advertisement
張勍摸摸鼻子,“阿劢自打成了親,更會撒嬌了。”原來是跟師公、外公外婆撒嬌,如今麽,居然連爹爹也不放過。
張劢笑道:“小兒子便是這樣的。哥,你不服氣也沒法子,誰讓你是老大呢。合該你沉穩持重,少年老成,十四歲時便像四十歲。”
☆、80、摽有梅 .
“誰十四歲便像四十歲了?你大哥我明明倜傥風流,英雄年少,被你說的簡直成了大叔!”張勍大為不滿,極為氣憤,惹的張并、張劢都笑。
“爹爹您也不管管他。”張勍訓了張劢一通,轉過身抱怨張并,“這話若讓師妹聽見了,影響我在她心目中的光輝形象,可如何是好?”
張劢笑的打跌,聽聽大哥這話,原來是怕大嫂嫌他老氣!張并嘴角上揚,“阿勍成親之後,好似活潑了不少。”兩個兒子成親後都更快活了,這兩個兒媳婦娶的極好。
說了會兒玩笑話,張勍把今天鄧攸來訪的情形簡潔明了說了下,“……雖不知那小子是看見過橦橦,抑或是聽聞橦橦貌美;也不懼什麽元旦賜宴時當衆求親,卻也要早做打算方好。”
張劢哼了一聲,“這厮真是死性不改!”也不看看自己那幅德性,居然敢打橦橦的主意?多少貴介公子求親我家尚且不許,鄧攸這樣的纨绔,就更甭提了。
張并沉吟道:“皇帝居然許了?”允許鄧攸聯姻平北侯府,皇帝意欲何為?既授予鄧攸實權指揮使之職,又縱容他聯姻重臣之女,皇帝純是看重鄧家麽。
“不拘皇帝的意圖如何,咱們不能讓鄧攸如了意,也犯不上撕破臉。”張勍也弄不明白皇帝是怎麽想的,可不管皇帝怎麽想,平北侯府的對策是一樣的。
張并沉默片刻,簡短的吩咐,“尋一個身家清白的女子定給鄧攸,愈快愈好。”張勍笑着答應了,“是,爹爹。兒子也是這般想的。”
平北侯府當然不會因着所謂的元旦賜宴當衆求親,便把張橦這寶貝疙瘩趕到元旦之前許配出去;卻可以設法讓鄧攸這幾日便和一位國色天香的女孩兒定了親,了卻這樁公案。
父子三人均做此想。只是,這國色天香的女孩兒哪裏去找?還要身家清白、飽讀詩書、性情溫柔大方,方才拿的出手。另外,還要女孩兒家裏能看的上鄧攸這著名色鬼、前纨绔、現羽林衛指揮使。
這晚鄧攸在書房直睡到人定末方醒,元光殷勤問候着,“鄧指揮使您醒了?我家大公子才命人到貴府知會過了,說您晚一會兒便回,請令尊令堂不必憂心。”一邊啰嗦着,一邊滿臉陪笑,送上精心熬制的八珍醒酒湯。
醒酒湯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鄧攸痛喝了兩碗,肚裏舒服不少。月光疏疏淡淡照了進來,透着些許寂廖,鄧攸這浪子陡生感觸,仰頭向天,一聲長嘆。
張勍恰巧走到書房門口,耳中聽得這聲悠長的嘆息,嘴角抽了抽。這年頭,連鄧攸這樣的浪子也時興悲春傷秋、對月遣懷了麽。
“則仁醒了?”張勍緩步而入,含笑詢問。鄧攸很不好意思,“大哥,我竟是喝醉了,見笑,見笑!”這點子酒量,實在太見不得人了。
說了會兒話,鄧攸雖是滿心舍不得,也只能起身告辭。張勍也不虛留,“好,我送你。”命元光,“備馬,套車,我親自送鄧指揮使回府。”元光響亮答應着,轉身出去了。
鄧攸推辭,“哪能勞動您呢,我如今酒已是醒了,不礙的。”張勍笑道:“家母有命,但凡請人喝酒,定要親自送人回府,不拘何時何地,都是如此。”
“這是為何?”鄧攸有些奇怪。張勍摸摸鼻子,“家母既這般吩咐了,我便是這般辦理,卻不敢問為什麽。”你當我跟你一樣呢,爹娘只管交代,你只管不聽。
“如此,有勞大哥。”鄧攸臉紅了紅,沒敢再往下問。看看張大哥多孝順聽話,再看看自己,打小就讓爹娘操碎了心,如今長大了還是淘氣。往後可要學着孝順爹娘了,不然,不只旁人看着不像,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當然了,若爹娘逼自己娶個醜陋愚蠢的女人為妻,卻是萬萬不可。
把鄧攸一直送到鄧府,交還到鄧父鄧母面前,張勍才算完成任務,騎馬回了平北侯府。深冬的夜晚異常寒冷,行駛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心也跟着蒼茫起來。
回到平北侯府,回了房,傅嵘迎上來替他寬去大衣服,遞了杯熱茶到他手裏。張勍雙手捧着茶盞,低聲問道:“師妹,我顯不顯老?”
傅嵘有些詫異,“這是從何說起?師哥當然不顯老了,英俊挺拔,世所無匹。”有些威嚴,有些不茍言笑,可是,哪裏顯老了?
張勍委屈說道:“阿劢說,我十四歲時便像四十歲。”傅嵘哧的一聲笑了,“小屁孩兒說話,哪裏有譜。師哥,明兒見了面,我替你好生教訓他!”
“就是。”張勍大為同意,“小屁孩兒任事不懂,就會瞎扯!”颠兒颠兒的喝了熱茶,笑容滿面洗漱過,上床安歇。
第二天張劢和阿遲才過來沒多大會兒,久未露面的程帛便出現了。她比先前更為清減,也更為袅娜婉轉,楚楚動人,“二表哥,二表嫂。”程帛周到的見了禮,聲音也好,身段也好,都嬌嬌柔柔的,惹人憐惜。
張劢很守禮,既有程帛這遠房表妹在,他不便久留,起身告辭,“師公在後山麽?我去陪他老人家。”張橦興致勃勃的站起來,“二哥,我也去!”兄妹二人一起走了。
傅嵘跟在悠然身邊學着料理家務,阿遲便陪着程帛閑坐品茗,說說家常。阿遲的敷衍應酬功夫還過的去,溫和悠閑的說着飲食、脂粉、衣飾,絕不冷場,絕不讓客人覺着慢待,說的卻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程帛幽幽嘆了口氣。自己是不速之客,不招人待見,難道自己不知道麽?可是若不厚着臉皮賴在平北侯府,若是老老實實回了南京,誰知會被太太漫不經心的配給個鳏夫,還是寒士。真被太太得了逞,自己這一輩子算是毀了,姨娘也沒了指望。
我雖不幸生為庶女,也沒有平北侯夫人那樣的福氣能嫁給表叔那樣的男子做原配嫡妻,可我也不想坐以待斃啊。我還不到十九歲,往後日子還長着呢。
“我給姑奶奶做了雙鞋子,寄了過去。”程帛低低的、歉意的說道:“她老人家高興的很,誇獎了我好一通,還賞了幅珍珠頭面給我。”
阿遲微笑,“表妹真有孝心。”程帛年紀一天比一天大,親事卻沒有着落,她該是着急的很了吧?要說也難怪,這個年代的女孩兒,嫁人是唯一的出路。
在這個時代,女性沒有什麽合适的工作機會。丈夫,就是女人的職業。
程帛溫柔看向阿遲,“我感激的不得了,姑奶奶待我寬厚,這幅珍珠頭面美侖美奂,我這樣的身份,哪裏配戴?我推辭過的,可姑奶奶說,莫說一幅珍珠頭面,便是再怎麽富貴之物,程家的女孩兒也配戴。”
阿遲心中忽有了不大好的感覺,程帛是有意給祖母做鞋子、寄信的,想必在信中隐隐約約訴過苦楚吧?依着祖母的性子,怕是要大發雷霆、大展威風了!
阿遲的感覺沒錯,當天張并便接到急信,信中他的母親大人義憤填膺,“我程家的姑娘沒人要了?你若連這點子小事也辦不好,我便親自回京,替帛兒尋個好婆家!”
張并扶額。他的母親大人一心只為程家,他是知道的。想當初,他年方七歲那年,偷偷跑出府,從城裏走路走路一直走到莊子上,偷偷去見自己親娘。親娘卻把他推了出去,“不為程家翻案,別來見我。”
後來費盡千辛萬苦,把程家從深山老林中接回老家廣寧,外祖父程普生被封為平順伯,一家人在廣寧安居樂業。母親大人卻猶自不滿意,“程家原來是國公府!”
這回張并打死不肯應承了。讓程家恢複國公爵位,重新做回京城數一數二的勳貴,已經超出他的能力範圍,實在做不到。
他母親大人未免悻悻,“白白生了你!”生兒子做什麽?連給外祖父家裏恢複爵位都做不到。
“我娘要回來了。”張并把信拿給悠然看,“阿悠,若咱們不能把程帛說個好人家,她老人家便要親自回來,辦這件事。”
悠然笑咪咪親親他的臉頰,“哥哥,眼前便有現成人選,不犯難的。”程帛只要年輕、俊美、富貴、沒娶過,其餘的,她并不在意。
女孩兒嫁人,夫婿的人品是最要緊的。不過,程帛恰恰不在意這個。
現成人選?誰呀。張并用目光詢問妻子。
“鄧攸。”悠然輕輕笑着,卻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這色鬼竟敢觊觎我家橦橦!“他可不正是想娶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哥哥,程帛姑娘,稱的上國色無雙。”憑良心說,确實長的美。
“可是……”張并才一開口,就被悠然伸手捂住嘴,笑盈盈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想跟外戚有牽扯。其實,程禦史家只不過是和令堂家聯了宗,又不是真的族人。這麽遠的親戚,不礙的。”
張并輕輕拿開她的手,“阿悠,不是因為這個。”
“哦,那是為什麽呀。”悠然不懂了。
“程帛真嫁了鄧攸,那小子便要叫我表叔了。”張并很委屈,“他臭名昭著,我不要做他表叔!”
悠然捧腹,“哥哥好可愛!”原來是因為這個呀,哥哥你潔身自好,應該予以隆重表彰!悠然大笑過後,捧着張并的臉狠狠親了幾口,張并趁機求安慰,“還有這裏。”指指自己的唇。悠然笑咪咪輕輕啄了啄,張并十倍百倍的回報,深深吻了回去。
次日平北侯府所有人員聚齊,深入讨論過後,一致認為,“鄧指揮使這樣的英雄,合該匹配程帛這樣的美人。”多般配呀,天作之合!
張劢憂傷的支起手臂,“程帛真嫁了鄧攸,那小子便要叫我二表哥了。他臭名昭著,我不要做他二表哥!”
張勍也一幅痛心疾首狀,“我不要做他大表哥!”
張并淡淡看了過來,張劢縮到師公懷裏,張勍偎依到悠然身邊,一人一個靠山。傅嵘和阿遲相視而笑,瞅瞅,這哥兒倆在師公、爹娘面前,便是這幅模樣。
張橦忙着跟悠然确定,“娘,程帛沒我大,是不是?我不要做他表姐!”悠然笑咪咪拍拍她,“橦橦,他根本沒機會見到你,沒機會叫你表姐。”張橦喜笑顏開,“好啊,好啊。”被鄧攸這樣的人叫表姐,真沒面子。
這天鄧攸又到平北侯府跟張勍喝酒,張勍閑閑提起,“家父正忙着招待舊友。”鄧攸兩眼放光,急切的湊近張勍,“令尊大人招待什麽貴客呢?”多特別的人物,值得平北侯親自出面招待?
張勍微笑,“跟別人,原是不便說。跟你,通家之好,卻是無礙。不瞞你說,舍妹自小許配了人家,卻要到二十歲那年方才出嫁,且在出嫁之前,不宜昭示于人。家父招待的,便是舍妹的媒人。”
“令妹,許過人了?”鄧攸呆了半晌,方不敢相信似的喃喃問道。他原是一腔熱誠,卻被張勍這話澆了個透心兒涼。那天仙似的美貌姑娘,原來已經許了人家!
“多年前已許過了。”張勍笑道:“我們兩家原是世交,知根知底兒的,那家誠懇相求,家父家母便許了。不過因着種種因緣,不便廣而告之。”
鄧攸失魂落魄了一會兒,沖張勍拍胸脯,“大哥您信的過我,方跟我說些!您放心吧,這話出你口,入我耳,我絕不會告訴給旁人!”既然張家小姐的親事不宜昭示衆人,那便替她瞞着。
張勍微笑拍拍他的肩膀,“大哥自是信的過你。”這鄧攸雖是老往花街柳巷轉悠,龌龊了點兒,名聲差了點兒,但真和他打起交道,倒不讨人嫌。
這晚鄧攸又喝多了,歇在張勍的書房。黃昏時分他迷迷糊糊醒來,耳中聽到少女如黃莺一般嬌柔好聽的聲音,“大表哥在麽?我要進去尋幾本書,可方便?”
鄧攸本來就酒後無力,聽了這聲音,酥了半邊身子。這聲音如此細柔、輕嫩,人也一定是美女!她說“大表哥”,敢情是張大哥的表妹麽?
鄧攸忍着頭痛,輕手輕腳下了床,走到門前,掀開門簾往外看。這一眼看過去,頓時魂不守舍、心猿意馬,好一位美人!
院中站着兩位少女,明顯是一主一仆。婢女并不起眼兒,普普通通的青緞襖子,人也平常老實。那位小姐卻是披着楊妃色錦緞白狐鬥蓬,清麗絕倫的一張小臉上帶着溫柔笑意,正跟元光問着話。
元光滿臉陪笑的解釋,“表小姐,大公子有位朋友在裏頭,您看…… ?”那小姐略略吃驚,失聲道:“大表哥有朋友在?”伸手掩鼻,顯然是被吓着了。
那雙小手又白又嫩,鄧攸莫名想起春日裏的新筍,白如雪,嫩如花藕,甜似蔗霜。“真正的美人,手和腳必定是絕頂好看的!”鄧攸閱人無數,深信這一點。
那小姐驚訝過後,帶着侍女盈盈轉身,輕快走遠。她身姿優美,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鄧攸遠遠看過去,已是癡了。
元光返回屋裏,“鄧指揮使您醒了?大公子吩咐,給您備了醒酒湯。”鄧攸一邊喝着醒酒湯,一邊慢慢套着元光的話,“方才那位姑娘,是大哥的表妹?”
元光愛說話,沒多大會兒,已把這位表姑娘的來龍去脈,講的一清二楚。鄧攸頭昏昏的,卻很有些興奮,沒福氣娶他的女兒,娶他的表侄女也成啊,可以叫他表叔!
張勍過來的時候,鄧攸拉着他不依,“大哥,我托您許久了,您都不當回事!您家裏現放着位神仙似的表妹,為什麽不說給我?”
張勍面有難色,“則仁,表妹她千好萬好,只一件,她是庶出。”鄧攸怫然,“庶出怎麽了?庶出也是書香門弟的正經姑娘!”我姐是貴妃,算貴人了吧?我外甥、外甥女,不全是庶出?
張勍微笑拍拍他,“則仁,這般重大之事,你還是回家請示令尊令堂,進宮請示過令姐,再做道理。”你娶媳婦,自己說了也不算,你姐才是當家人。
鄧攸很自負,“家父家母,定是依着我的。家姐,我若主意定了,她也不會跟我作對。”已經傷過我一回了,姐姐你敢再傷我一回?
事實證明,鄧攸的自負不是空穴來風,極有依據。他跟鄧父鄧母說了,鄧父點頭,“咱家又沒根基,庶女倒沒什麽,只要姑娘好。”鄧母去到佛前燒香,“謝天謝地,阿攸總算要娶媳婦進門了!”
鄧貴妃召悠然、程帛進了宮,親自看過程帛,點了頭。其實鄧貴妃是不大滿意的,嫌程帛略單薄了一點,不夠有福氣。不過,難得阿攸喜歡,姑娘的身份又很合适。
程禦史本來就是南京的閑職,程帛更是庶女出身,這身份毫不起眼兒。鄧攸這外戚,不需要娶貴女,不能夠娶貴女。“阿攸,你外甥還小,只好委屈你了。”鄧貴妃對弟弟很覺抱歉。他本來是想娶張橦的,自己不許,他便改成了程帛。弟弟,懂事了。
☆、81、允矣君子(上)
這樁親事,皆大歡喜。鄧攸讨得美嬌娘為妻,還能稱呼景仰已久的大英雄為“表叔”,興奮異常,喜之不盡;程帛不必嫁鳏夫,不必嫁寒士,夫婿年輕英俊、富貴多金,如獲至寶,喜從天降。
“姑奶奶,您老人家說話,可真頂用!”程帛對從未謀面的姑奶奶感激涕零,“我不過給您做了雙鞋,您卻給了我終身的依靠,讓我有了歸宿!”-------又加倍小心的做了雙鞋子,寄往山陽。當然,這是後話了。
自從進過宮,親事塵埃落定之後,程帛異常尊重起來,除例行請安問好之外,便是在自己房中低頭做針線,等閑不露面。在不知情人的眼中,此時的程帛整個一位幽娴溫淑的閨閣女子。
鄧攸急着請媒人、過三書六禮,恨不得早日把新娘娶回家,“大哥,我都二十了!家父家母盼着娶兒媳婦,盼的脖子都長了!”一幅猴急相。
張勍微笑,“已往南京送了信,表伯父過了正月十五便動身來京。則仁,表伯父不到,這些禮數都沒法過。”你要娶的是程家女兒,程爹不在,你往哪兒送聘禮?
鄧攸扼腕嘆息,只好耐下性子等程禦史從南京趕過來。好在元旦将至,公務、家務都很繁雜,真忙起來,日子倒容易打發。
這天鄧攸到鐘粹宮看姐姐,鄧貴妃調侃道:“聽說京城知名的花花公子這幾日規規矩矩的,既沒強搶民女,也沒流連花叢,這可奇了。”
鄧攸一本正經,“要娶媳婦兒的人了,哪能還像從前似的沒成色?”大表哥說了,若是舉止不端,行為不儉,便不能稱呼他“表叔”。他很潔身自好的。
鄧貴妃啧啧稱奇,“敢情娶媳婦兒這麽管用呢,早知如此,真該五年前便逼着你成親。有家室牽絆,可不就老實多了。”
說笑幾句,鄧攸心情很好的喝了杯茶,吃了兩塊點心,方才施施然起身告辭。鄧攸這些時日很有心氣兒,連背影都透着神清氣爽,鄧貴妃看在眼裏,欣慰莫名。
貼身大宮女錦雲臉色凝重的走了來,鄧貴妃見狀,揮手命身邊服侍的宮人退下。錦雲低聲回道:“景陽宮中,新添了黃金櫃子!純黃金打造,約有半尺高,半尺寬。”
鄧貴妃微笑,“她又收了誰的禮?”這賢妃,眼皮子忒淺,只認得銀錢。錦雲面有愧色,“暫時沒查到。”鄧貴妃溫和交代,“再細細查。”這後宮之中,但凡有什麽蛛絲馬跡,都不可放過。錦雲唯唯答應,“是,娘娘。”
這天賢妃所出的十一皇子不大舒服,皇帝這做爹的未免牽挂,親自過去看望。十一皇子并沒大礙,皇帝大為放心,當晚順理成章的,留宿景陽宮。
賢妃看看皇帝,有些話她實在不敢開口。事關爵位繼承,又時日已久,誰知道當年有什麽內情?可目光落在牆角的小葉紫檀描金龍鳳呈祥箱,想到箱中那金光閃閃、純金打造的黃金櫃,貪婪戰勝了恐懼。
“陛下,說個笑話給您聽好不好?”賢妃雖已是兩子之母,聲音依舊嬌嬌糯糯,溫柔動聽。皇帝捏捏她年輕嬌豔的面龐,“好啊。若把朕說笑了,有賞。”老子這皇帝當的容易麽,連開懷大笑都難得。賢妃你若能讓朕笑,這笑話不會讓你白說。
賢妃的笑容甜美而又無邪,“陛下,這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并州您知道吧?‘地在兩谷之間,故曰并州’。”
皇帝頗覺可樂,聽聽她這口氣,“并州您知道吧”?打量朕跟你似的,愚昧無知、不學無術?當下一臉正色的說道:“略有耳聞。”
賢妃悄悄留意皇帝的臉色,心中稍覺放心。她進宮已有五年,兒子已生了兩個,皇帝的脾氣,她多少也知道一點。眼下,皇帝心緒不壞,她看的出來。
“并州這樣民風淳樸之地,當年也有過香豔有趣的逸聞呢。聽說,當年有一位地位卑下的婢女,竟和一位國公府的嫡少爺,在并州結為夫妻,還生下一子!”
皇帝臉上慢慢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倒是一對癡情人。”賢妃心裏有些失望,陛下您不是最重禮教、規矩的麽?國公府的嫡少爺迎娶婢女為妻,貴賤為婚,有違律法,更有違人倫!您還誇他們呢。
皇帝伸出一只養尊處優的手掌,輕撫賢妃的臉頰,“後來呢?這對癡情人,可有個好結果?”今晚夜色如此靜谧,我想聽一個花好月圓的完滿故事,不要殘缺。
賢妃眼中晃過那金光閃閃的櫃子,嬌俏的笑着,“後來,那少爺被國公府捉了回去,尚了公主,做了驸馬都尉。兒子也被帶回國公府,婢女則被發配到了莊子上。”
不美,一點也不美。皇帝忽覺着興致索然,那麽有趣的一對,這般輕易便分開了,好不乏味。“這有什麽好笑的?”皇帝懶洋洋想道。
賢妃看着他的臉,掩口而笑,“後來您猜怎麽着?他們那兒子,竟繼承了整個國公府!婢女生的兒子,竟有這份福氣!笑死人了。”好笑吧,好笑吧?是不是很好笑?
皇帝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緩緩站起身,拂袖而去。這是怎麽了,一個笑話沒說好,陛下您至于的麽?賢妃甜美的笑容漸漸凝固了,無力的癱倒在地。
次日,太監來傳旨,“賢妃虞氏,性情乖張,行為不檢,即日起,降為順嫔,遷居偏殿。”賢妃這回才知道鍋是鐵打的,朝廷的事不是宮妃能随便過問的,淚流成河。
賢妃被貶,不到半天的功夫,後宮盡知。鄧貴妃知道內情後,微笑搖頭,“這可不是傻了麽?魏國公府的爵位,是先帝親自下的旨,禦筆親批。陛下是先帝親子,難不成竟能違逆先帝?”利益攸關,或許會;無緣無故的,怎麽可能。
賢妃回過神兒來這後,恨死了金嬷嬷,“全怪這老奴才!”她雖被降為嫔,整治個金嬷嬷還是不在話下的,随便尋了個由頭,命人重重杖責金嬷嬷後,趕出宮門。
“還有林氏那不安份的老女人!若不是她起了歹意,怎會連累我?”自此,賢妃,不,順嫔,恨上了林氏太夫人。
在行賄者中,林氏算是極其倒黴的:重禮送出去了,錢財割舍出去了,事卻沒辦成!不只沒辦成,連個交代也沒有,連句抱歉也沒有。
“錢扔到水裏我還聽個響兒呢。”花了錢,卻沒辦成事,還拿宮裏的無賴沒轍,林氏氣的肝兒疼。
年老之人,格外禁不住氣惱,林氏一氣之下,病倒了。林氏這一病倒,張懇激動的跑到佛前上了柱香,“佛祖保佑,讓她多病些時日吧,至少等國公爺和新夫人離了府!”省的鬧起糾紛,自己幫着哪頭都不合适。國公爺,惹不起;嫡母,也是惹不起。
他老婆蘇氏躺在床上,臉色陰沉,“你是打算着過年也不讓我好了?”張懇打了個激靈,跑到門後躲着,啰啰嗦嚏說道:“等,等國公爺去了南京……”
“他要正月十五之後才動身!”蘇氏積蓄了半天的精神,化作一聲怒吼。張懇吓的差點兒跪下,滿臉陪笑說道:“太太,短日子好熬,短日子好熬。”
蘇氏很想把他拎過來教訓一通,奈何身上沒力氣,只好怒氣沖沖瞪着他,恨鐵不成鋼。張劢他是晚輩!徐氏更是個十六七歲、任事不懂的小姑娘!瞧瞧你這點子出息,我雖是弱女子,替你羞也羞死了。
“府裏,過年準備的如何了?”半晌,蘇氏冷冷問道。張懇忙一五一十回禀,“府裏跟往年一樣,諸事都已備辦齊當,再也出不了差子的。太太,新夫人雖是才進門,管事、婆子們都是使老了的,照着舊例辦理即可,簡便的很。”你別看不上新夫人了,人家年紀雖小,為人處世很穩當,魏國公府秩序井然,有條不紊。
蘇氏瞪了張懇一眼,無奈的閉上了眼睛。這狠心賊,兒女被他哄住了,仆婦們被他吓住了,真看不出,他竟也有這手腕。張懇,你個沒出息的,正事上你不成,歪門邪道倒是在行!
平北侯府,張并一家歡歡樂樂準備過年。“難得的,一家子聚得這般整齊。”悠然笑咪咪盤算着,“除夕祭祖、守歲,咱們便同在魏國公府,不能讓劢劢和阿遲小兩口孤孤單單的,對不對?”往年,或是有人出征打仗,或是有人任職外地,過年時不是缺這個就是少那個的,令人遺憾。今年可好,總算丈夫、兒女,人人在家。
“娘,您太英明了,想的真周到!”張劢和阿遲一起拍馬屁,“正是呢,可不能把我倆孤零零扔到魏國公府。大過年的,咱們一家人得親親熱熱的聚在一處,不許分開。”
“瞧着他倆怪可憐見的,咱們便勉為其難,也過去祖居。”張勍低聲跟傅嵘商量着,傅嵘淺笑,“成啊,他倆還小,咱們做兄嫂的,自然要照看着。”
師公今天心情好,又穿上了悠然特地給他新制的大紅壽字紋錦緞袍子,看上去特別喜慶。老爺子笑咪咪看着徒弟、孫子孫女,心裏樂呵呵的。阿勍、阿劢都成了親,小媳婦兒都娶了,小孫孫還會遠麽?懷中抱孫,作育英材,指日可待。
當下便說定了,除夕、初一同到魏國公府,共度佳節。張劢和阿遲相互看看,眼神中都有歡喜之意,師公、爹娘、兄嫂、橦橦一起,這年過的多麽舒心。
“今年元旦,阿遲先輕松輕松。”悠然這模範婆婆笑意盈盈,“你的封诰還沒下來,元旦進宮朝賀,我和嵘嵘同去便好了。”
悠然算的挺好:今年,阿遲沒封诰,省了進宮朝賀那力氣活兒;明年麽,阿遲封诰是有了,卻已到了南京,也省了這力氣活兒。阿遲,你比我和嵘嵘輕閑呀。
悠然話音才落,侍女輕盈迅速的進來報,“老爺子,侯爺,夫人,宮裏有旨意傳來了。”別聊天了,快準備接旨吧。
阿遲疑惑的看了眼黃歷,不是已經放假了麽?內閣、禮部的官員放假期間堅守崗位,加班加點,照常工作?一道旨意從拟旨、書寫、宣布,中間環節頗多,頗為繁瑣。
雖是疑惑,也只有按着流程走,恭恭敬敬去聽內侍宣讀旨意。這道聖旨本身倒沒什麽希奇之處,不過是诰封阿遲為一等國公夫人,希奇的是放假時節宣旨,和到平北侯府宣旨。
這是诰封魏國公夫人好不好,怎麽着也要到魏國公府去吧?宣旨的是內侍,直截了當的很,也不差人支會一聲,直接奔平北侯府來了。
張并一向出手豪闊,宮裏內侍被他打點的舒舒服服,見了他只有巴結的。這回來宣旨的內侍也不例外,袖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笑咪咪走了。
悠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阿遲這個元旦,輕松不了了。”阿遲心裏只是短暫的失望,很快調整過來,甜甜笑着,“有您呢,雖不輕松,我也不懼的。到時候啊,我跟緊您和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