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6)
便不會出錯。”這種場合,人雲亦雲、亦步亦趨便可,不需要标新立異,別出心裁。
悠然笑咪咪誇獎,“好孩子!”劢劢眼光不壞,阿遲這孩子年紀雖小,圓融變通,毫不拘泥,更有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從容,極為難得。
既要進宮,便要臨時抱佛腳,再熟悉熟悉宮中禮儀。阿遲本就常來看望師公、爹娘,有了這件事,那更是天天來平北侯府報到,風雨無阻。
這天,阿遲正跟傅嵘、橦橦說着家常,程希來了。她自嫁到胡家,夙興夜寐,勤勤謹謹服侍公婆、夫婿,這一年來,胡家上上下下,倒也對她很認可。不過,新進門不足一年的媳婦,還是沒在夫家站穩腳根。
“公公、婆婆吩咐我來的。”程希和悠然、傅嵘等人見了禮,被阿遲請到廂房待茶,程希和阿遲之間,自是坦誠相見,“他們昨日才得知鄧家和程家聯姻之事,知道後,便催着我過來,和程帛多多親近。”
程希臉龐微紅,有些不大好意思。她公公胡榮是吏部文選司主事,處世一貫圓滑。聽說程帛和鄧貴妃的弟弟、羽林衛指揮使定了親,頓時對程希刮目相看起來。鄧貴妃,那可是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妃子,若和鄧家常來常往,好處多多。
程希咬了咬唇,“阿遲,往後我家,怕是更混亂了。”程帛嫁入鄧家,秋姨娘還能不得了意?太太有些老實,卻是轄制不住她。
“程姐姐,你家亂或不亂,不在程帛,不在秋姨娘,甚至也不在令祖母,全在令尊。”阿遲善意提醒。這是完完全全的父系社會好不好,程家當家作主的是程禦史,不是程太太,更不是秋姨娘。程禦史若是個明白的,程帛便是嫁的再好,秋姨娘也翻不起風浪。
“家父內心中,怕還是向着秋姨娘的多些。”程希聲音沉了下來,“我娘既要服侍老太太,又要料理家務、應酬親朋,哪有秋姨娘待他體貼?他,他一直偏心秋姨娘。”
“他內心究竟向着誰,根本無關緊要。”阿遲輕輕笑了笑,“他若想程帛過上好日子,若想程家有個好名聲、好前程,只能尊重嫡妻,必須尊重嫡妻。程姐姐,他是不敢縱容秋姨娘的。”
程希凝神想了想,确實是這麽個道理。她父親程禦史雖算不上才華橫溢、卓越不凡,卻也不算太笨,什麽是真正對程帛好、對程家好,他不會分辨不出。
程希和阿遲私語良久,之後,去了程帛處。程帛正埋頭繡着一方帕子,見程希過來,矜持的站起身行禮問好,神色之間,添了幾分傲氣。
大小姐,不拘在程家時我跟你差了多少,出閣之後,我和你不相上下!不對,是我比你強的多!鄧家是皇親國戚,可比胡家那吏部主事強上百倍千倍。
程希神色淡然,“我今日來,是有些心腹之語要忠告于你。之前太太教導你不多,秋姨娘麽,她是妾侍,恐怕沒法教你如何做正室嫡妻。”
程帛清新秀美的面龐浮上一層紅暈,心中很覺屈辱。她是妾侍怎麽了?那也是我親娘,最疼我、最愛我的人!
程希淡淡的,也不看程帛,也不接着往下說。程帛眼中含淚,程希好像跟看不見似的,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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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帛不是個鑽牛角尖的女孩兒,屈辱的感覺過去之後,她開始認真想程希說過的話,覺着也有幾分道理。姨娘教自己的都是如何取悅男人,她可教不了如何服侍公婆、周旋族人、應酬親朋。
程帛斂衽為禮,神情鄭重,“請姐姐教我。”程希已為人媳、為人、妻,女子出閣之後應如何處事,她定是有心得的。跟她學學,倒也不吃虧。
程希着實不喜歡這庶妹,無奈一筆寫不出兩個程字,既和她同父,少不得替她着想一二,細細告訴她一番。還好,程帛認認真真聽了,最後還客氣的道了謝。
程希告辭的時候,臉上有着淺淺笑意。
☆、82、允矣君子(下)
阿遲一直把程希送到垂花門前。臨分別,程希自嘲的笑了笑,“今日之行,功德完滿。我回到韓家,翁姑定會歡喜。”阿遲知道胡家的情形,拉着她的手寬慰幾句,程希展顏一笑,“阿遲,我省的。”拍拍阿遲的小手,轉身上了軟轎,旖旎而去。
臘月裏,老親舊戚人家紛紛送來年禮,禮尚往來,平北侯府自然也一一回送。悠然氣定神閑的處置各府禮單,傅嵘在旁聽、學、看,兼打下手。張橦和阿遲是閑人,任事不用管,逍遙自在。
張橦好奇的問道:“二嫂,你這新上任的魏國公夫人,不需要管家理事麽?”你已是成了親的人,居然跟我一樣清閑,實在不合常理。
阿遲笑道:“有舊例呢。我才進門,許多內情都不知道,并不敢胡亂添減,依舊照着老例辦理便是。”張橦狐疑看着她,小聲嘟囔道:“不是這麽着吧?我覺着,你好似沒把魏國公府當成你的家。”
阿遲一幅“終于被你發覺真相了”的神情,秘密湊近張橦,“橦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你口,入我耳,再不許告訴第三個人了!”
張橦一樂,“成啊。”手掌張開,一臉調侃看着阿遲,分明是要索賄。阿遲笑盈盈,“如今給了你,白白花費了,攢不下來。等給你添妝的時候,連本帶利一起加上如何?”橦橦,利息很高的呢。
張橦殷勤囑咐,“單給我存着吧,莫和別項銀錢弄混了。一定要算利息啊,切莫忘了!”阿遲笑咪咪答應,“成啊。”一本正經的說着玩話,兩人挺開心。
後山,張勍張劢哥兒倆陪着師公,玩的也挺開心。師公年紀雖邁,雄風猶在,一人打倆,還穩穩占着上風。張劢瞅着時候差不多了,率先敗下陣來,“師公,我認輸!”張勍也跟着跳出圈外,佯作抱怨,“師公您真是的,一點兒顏面也不留!”師公得意之極,眉花眼笑說道:“下回吧,下回一定讓。”
爺兒仨歇了一小會兒,溜溜達達回了內宅。師公對忙于家務事的悠然和傅嵘通不感興趣,熱衷于逗弄才娶進門的孫媳婦兒,他老人家親自相中的阿遲,“女娃娃,師公許久不曾聽你撫琴了。”白發老爺子笑咪咪,“那美妙的琴聲,師公想念之極。”
二哥和二嫂,當初是因為撫琴才認識的吧?琴竟是他倆的媒人了,張橦忽閃着大眼睛,淘氣說道:“我雖沒聽過,聽師公他老人家這麽一說,已是向往的不得了!二嫂請吧,我們洗耳恭聽。”
張劢微笑,“我夫人的琴音清越優美,聽了之後三月不知肉味。師公,橦橦,你們确定要聽?”吃肉都沒味道了,你們确定不會後悔麽。
這馬屁拍的,太也露骨,太也肉麻。張勍實在聽不下去,耳不忍聞,起身走了。還不如陪着娘親、嵘嵘看着過年的安排呢,也算替她們分憂。沒法子,老大就是老大,要承擔起老大的責任。小兒子麽,耍耍無賴,偷偷懶,無傷大雅。
師公和張橦都是大義凜然,“在高雅面前,莫提俗不可耐的豬肉!”阿遲推不過,盥手焚香,撫了一曲《陽春白雪》,清新流暢,活潑輕快,入耳雪竹琳琅,不同凡響。
張劢贊道:“我眼前仿佛出現冬去春來,萬物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景象,心情溫暖的像春天!在這寒冬時節聆聽如此佳音,人生幸事。”
張橦目光中既有欣賞,也有調侃,怪不得撫了一回琴,你倆就好上了。二嫂這琴音,确有迷倒人的功效!“這下好了,大過年的,吃什麽都沒味道了。”張橦幽幽一聲長嘆。
師公捋着白胡子得意,瞧瞧我相中的孫媳婦兒,多麽高雅,多麽才華橫溢!沒說的,老子眼光就是好!阿并這樣的天才弟子,女娃娃這樣出色的孫媳婦,一眼便相中了,都沒錯過啊。
“他那把大聖遺音,有沒有送了給你?”師公悄悄的、低聲的問阿遲。阿遲見老爺子一臉調皮,淡定回答,“沒有。”師公這模樣,分明是想要淘氣。
“這小氣鬼!”師公大為氣憤,“早吩咐過他,讓他一定把大聖遺音送了給你,讨你歡心,他竟是陽奉陰違,直到如今也沒送!”女娃娃,阿劢膽敢如此,快收拾他。阿劢這臭小子,笑的跟朵花兒似的,明顯是欠收拾。
“不用送的,師公。”阿遲神色自若,“他的,全是我的。師公,他早把一應身外之物交了給我,自然也包括那把古琴。”
師公挑唆不成,未免有些下氣,張劢笑的更燦爛了。師公同情的看向他,“劢劢啊,什麽都是你小媳婦兒的了,你自己一無所有,好可憐。”張劢微笑不語,心中暗暗想着,她連人都是我的了,些須財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不給她,卻又給誰呢。
師公沒捉弄到人,仰頭向天,吹起胡子。阿遲在家帶慣徐述、徐逸的,哄起師公來,駕輕就熟、得心應手,“師公,這是給您新制的束發金冠。”命侍女拿過一個鑲珠嵌寶、金累絲編成的束發冠,送給師公,“師公,‘束發冠珍珠嵌就,大紅袍錦繡攢成’,說的就是您啊。娘親給您新制了大紅衣袍,仲凱和我,便孝敬您束發冠。”這束發冠是當今世界最流行的款式,連皇帝出游的時候,也戴着它。
金冠極為精美、燦爛,師公瞧了幾眼,轉怒為喜,“這冠子配的上我!”喜滋滋命人收了起來,“收好了,等過年的時候再戴。”
師公是很容易哄的,和這世上大多數慈愛的老人一樣。
張并是全家最忙碌的一位,官員都放了假,他還有軍務要處置,不得歇息。晚上等他回了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晚飯,飯後閑話家常,到了人定時分,張劢和阿遲才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回了魏國公府。
“這裏才是家嘛。”馬車上,阿遲靠在張劢肩上,小聲嘟囔着,“魏國公府,總感覺像個客棧。”只是暫居一個月的客棧,到期之後,揚帆起航,不會有眷戀,不會流連不舍。
“我才不到十歲,就住到這客棧來了。”張劢極贊同客棧之說,“總是一有機會,就往家裏跑。所以我的書齋,才會叫做半月齋。”半個月在,半個月不在。
“如今好了,有你陪着我,客棧我也住的甘之如饴。”張劢幽深俊目中滿是柔情,“阿遲,自從有了你,我添了多少歡樂。”
“我也是。”阿遲一臉甜蜜的說着肉麻話,“仲凱,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客棧也是好,無論如何都是好的。哪怕去到天涯海角,我也心甘情願。”
因阿遲怕冷,馬車兩壁內置有夾層,生着炭火,是以這馬車中一點不冷。許是炭火燒的大,車廂裏偎依在一處的小夫妻,身上暖意融融,心中暖意融融。
回了魏國公府,阿遲這當家主婦聽柔翰回禀了當天的家務事。她雖不是事事過問,府中的大概情形,總要做到心中有數。
柔翰是悠然身邊的大丫頭,見過世面的人,性情果斷,做事極有條理,阿遲一件一件聽了,并無異議。柔翰大多是依着舊例辦差,并沒什麽大的出入。
“夫人,李家表小姐遣人過來,到二公子書房借了兩本書。因不是什麽孤本、珍本,我便做主借了。”柔翰盡量斟酌着措詞,回了阿遲,“李家表小姐,是二公子四姨母家最年幼的表妹。”
是那位芳名李若的姑娘。阿遲不以為意的點了頭,“親戚之間,借本書可算什麽呢。你做的對,往後這類小事,依照着辦理便是。”
柔翰遲疑了下,補充道:“夫人,表小姐貼身服侍的魏紫丫頭親自來的。聽魏紫的話音兒,表小姐這兩日身上不大爽快,故此方來借《養生譜》,和消遣打發光陰的《笑林》。”魏紫雖貌似不經意,其實卻是特特說出來的,不回明夫人,究竟不好。
“誰身上不大爽快?”張劢一身清新的皂角香味,神清氣爽的走了進來,笑着問道。此時此刻他笑容滿面,顯見得心緒極好。
柔翰曲了曲膝,沒敢說話。她已經回明了夫人,夫人就在眼前,要不要告訴二公子,怎麽告訴二公子,夫人說了算。
阿遲嘴角帶着清清淺淺的笑意,“四姨母家,年紀最幼的那位表妹。”張劢摸摸下巴,“阿若?這丫頭向來身子骨不結實,三五不時的病上一病,讓人擔憂。”
阿遲提議,“大過年的,咱們倒不便上門探望。明日差人送些補品過去,可好?阿若這個年紀,常吃些阿膠之類的補品,極有益處。”
張劢點頭,“夫人想的很周到,便是這麽辦。我記得阿若有些小孩子脾氣,淨喜歡些極幼稚的小玩藝兒。什麽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樹根雕成的人像之類。這些小玩藝兒我還存着不少,讓人取幾樣雅而不俗的,送去給阿若玩。”
柔翰領了吩咐,曲膝行禮,退了出去。阿遲似笑非笑看向新婚夫婿,“二公子,你對小表妹的喜好,知道的頗為詳盡呢。”每位表哥都會記得表妹喜歡什麽嗎,還“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樹根雕成的人像” ,記得這麽清楚。
張劢大搖其頭,“夫人差矣!我對小表妹的喜好,略知一二罷了,哪裏談的上頗為詳盡?我知道的頗為詳盡的,從前是外婆、娘親、橦橦,如今是你。夫人,再也沒有第五個了。”
算你識相!阿遲心裏甜絲絲的十分受用,那似笑非笑就變成了舒心微笑,“你知我頗為詳盡麽,淨會吹牛。”張二公子,咱們近距離接觸時日尚短,你便以為已經很了解我了。我是這般淺薄麽,輕輕易易被你看透?
張劢眼中光華流轉,聲音低沉而魅惑,“夫人,咱們赤誠相見之後,自然而然,便會相知甚深,頗為詳盡。”
又是想要夫妻一體的節奏!阿遲輕輕啐了一口,“體想!”躲到淨房沐浴更衣去了。等她洗好之後出來,張劢正在淨房外頭轉悠呢,見了新鮮出浴的小妻子,化身為狼,惡狠狠撲了過去……
這一番赤誠相見耗時頗久,待到雲收雨散,已是子夜時分。迷迷糊糊之間,阿遲忽想到久違的一句詩,“愛情,在午夜十二點鐘的床上。”
夜色靜谧,兩人抱在一起膩膩歪歪,喁喁私語。
“仲凱,你只許有我一個。”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說了只許有你一個?你便是我的一一。”
☆、83、或哲或謀(上)
晚上只管不正經,到了白天,這夫妻二人一個比一個端莊肅穆。次日,張劢開了宗祠,命人打掃,收拾神器,請神主,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阿遲吩咐人打掃上房,以備懸挂遺真影像。整個魏國公府,內外上下,都是忙忙碌碌。
忙到中午,先是張錦的妻子沈氏過來說了半晌話,然後是張愈的妻子唐氏來坐了會兒。兩人都是一般無二的口吻,“好孩子,你初來乍到的,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只管來問我。若有什麽要幫忙的,千萬甭客氣。”阿遲笑着應了,“是,自家人,一準兒不跟您客氣。”
下午,張恕之妻武氏,張懋之妻齊氏,張懿之妻甄氏,張态之妻盧氏,或是兩人同行,或是單獨前來,也是言笑晏晏,“這一大家子人呢,難為你了。也就是你能幹,換一個,還不知是什麽樣呢。”
都是來示好的。
殺傷力最強的林氏太夫人,這幾天心口疼,不出門,不見人;一意孤行的蘇氏,還病着呢,卧床不起。仔細看看,這魏國公府似乎沒有什麽人要竄出來,跟自己搗亂。阿遲前前後後看了看,這是不是意味着,這一個月的客棧暫居,會非常平順,沒有風波?
日央時分,阿遲命人備好茶水點心,消消停停喝着下午茶。工作大半天了好不好,應該休息一下。味道醇厚的生姜紅茶,松軟可口的鳳梨酥餅,阿遲吃的很享受。
下午茶後,張懇的女兒張妩小姑娘姍姍而來。“知道您過年定是要賞小孩子荷包的,我親手繡了這些,您若不嫌棄,便湊合使吧。”精巧的小竹筐中,秀秀氣氣躺着數十個錦繡荷包,不知花了小姑娘多少心思。
阿遲含笑道謝,“妹妹費心了,多謝。”留她喝了茶,說了會子話,見她巧笑嫣然,好像并無他意,也便沒有多想。
張妩走後,倒是在一旁服侍的侍女溪藤深知魏國公府的內情,神色間有嘆息之意,“也不知十二小姐是如何日趕夜趕,方才趕出來的。”張妩,在這一輩人中排行第十二。
阿遲不确定的看了眼小竹筐,做這個,很花精力?她針線上不太在行,繡一個荷包需要多少時間,幾乎沒概念。溪藤抿嘴笑笑,“夫人,十二小姐的貼身活計,都是自己動手的,針線房哪管這個?三太太又病着,房中事務也是她料理。能做出這些個來,頗為不易。”
阿遲慢吞吞說道:“你對十二姑娘的事,知之甚詳。”溪藤紅了臉,很不好意思,“職責所在,府裏不管是誰的事,我都得知道,夫人若問及,我便要随時回禀。夫人,我是看着十二小姐挺可憐的,攤上三太太那樣的親娘,十二小姐……不容易。”有那麽個糊塗娘,愁死人了。
佩阿和知白各捧着一大盤子壓歲锞子進來,“夫人,金锞子傾了五百個,銀锞子也傾了五百個。”金锞子銀锞子是年下要賞小孩子的,有如意式,有梅花式,樣式都很好看,寓意都是吉祥如意的。
不會有一千個小孩兒來拜年吧?阿遲吩咐,“金锞子銀锞子各取一百個,給十二小姐送過去。”溪藤利落的答應了,轉身親自送了去,“夫人說,怕三太太病了,這些小事沒人替您想着,便命我送了來。”張妩感激的謝了又謝,“可不是麽,太太這一病,許多事顧不過來。多謝夫人費心想着,溪藤姐姐,今兒個天氣寒冷,勞您駕跑這一趟,真過意不去。”溪藤笑道:“不值什麽。”辭別張妩,回了嘉榮堂。
阿遲這新上任的魏國公夫人,對魏國公府諸人的經濟狀況有了一個大概了解。
國公府裏,大房和五房在外任職,常年不回京城;時任魏國公的張劢,是三房次孫;四房的張钊雖已致仕,但當年做官得法,宦囊頗豐,且張钊的妻子武氏善于持家、運營,是以四房富貴的很,一片錦繡;六房的張錦原是沒算計、沒出息的小兒子,全靠着國公府過日子的。張并長大之後,請張錦代為打理坐忘閣,這些年來,張錦倒也攢下了不少家業。
最窘迫的,該是二房的兩名庶子。二房的林氏太夫人極其富有,卻不待見張懇、張愈,從不肯對他們兩家伸伸手。二房并沒分家,張懇、張愈手中都沒産業,是靠國公府月例過日子的。
這也是張懇懼內的原因之一:他手裏沒銀錢,又沒本事掙家業,只憑月例銀子哪夠使的?若有急事,少不的動用蘇氏的嫁妝。如此一來,張懇在妻子面前哪還有底氣。
張愈比張懇略強一點。他嘴巴甜,脾氣溫和,府裏府外人緣兒都不錯,謀着一份五城兵馬司的差使在身,還算有油水。這麽着,張愈至少可以養的起家。
張愈原配去世之後,憑媒說合,娶了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唐氏為繼室。唐氏年輕嬌豔,妝奁卻單薄的很,不過,唐氏和張愈很要好,張愈明裏暗裏都向着她,給她撐腰。是以唐氏雖是續弦,卻沒人因此而輕視她。
二房這兩名庶子媳婦,蘇氏是原配,唐氏是繼室;蘇氏若身子大好時,常在林氏太夫人面前服侍,而唐氏平日并不往林氏太夫人房中奉承,除例行請安問好之外,極少涉足。
倒也有趣。阿遲把魏國公府諸人、諸事想一遍,嘴角浮起淺淡笑意。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阿遲都相信經濟基礎的重要性。當然了,這一世,只有經濟基礎是遠遠不夠的,想要在這個世界過的滋潤,還要有權勢,有實力。
從表相來看,蘇氏很孝敬、尊重太夫人,對太夫人言聽計從、俯首帖耳,這僅僅是因為孝道麽?阿遲不大相信。“恐怕是緣于利益糾葛吧。”阿遲更傾向于這一點。
太陽還沒落山,張橦陪着師公,爺孫倆坐着馬車,游游逛逛的來了,“你倆竟敢不回家!算了,你倆不回,我們過來呗。”張橦先是盛氣淩人的指責,繼而嘻嘻笑。
“女娃娃,師公沒有鞋子穿。”白發老爺子愁眉苦臉的,“眼下的這些雙,都配不上我的大紅袍,和束發冠。”過年要穿什麽,這實在令人頭疼。
阿遲拿師公當孩子哄,“鞋子,今晚我好生想想,定要給您制一雙又輕便合腳,又威風好看的!這會子快要吃晚飯了,咱們專心琢磨吃什麽,怎麽吃,好不好?”
“要吃肉!”師公興高采烈,“大冬天的,吃紅焖羊肉罷,又鮮又嫩。女娃娃,從前你家送過一道牛肉粥,也很美味可口。”
“要吃魚!”張橦坐下來點菜,“不拘什麽魚,新鮮便好,清蒸;還要幾樣碧綠的時蔬,清炒;冷盤味道好不好的沒所謂,要瞧着好看。”
等到張劢回來,晚飯也擺上來了,旁的菜倒也罷了,那冷盤委實符合張橦的要求:雖是普普通通的牛肉,卻擺放成了美麗的萬字形。牛肉旁是精雕細琢的月季花,層層花瓣呈淡粉色,悠然、優雅的盛開在溫潤瑩透的甜白瓷盤之中,如田園風光般沁人心脾。
“好看的讓人想吃它!”張橦夾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牛肉柔嫩多汁,軟糯香滑,讓再矜貴的胃也無法挑剔。美妙的味感在口中彌漫,張橦大樂,“吃了它,讓人更想吃它!”又夾起一片。
師公樂呵呵喝着牛肉粥。他本來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習慣,這些年來悠然慢慢引導着,飲食漸漸精細。阿遲更是居功至偉,竟然哄的師公越來越愛喝粥-----師公年紀大了,喝粥,克化的動。
阿遲命人把一碟子炒紅根菜放在張劢面前,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乖,吃青菜會越來越漂亮的,姐姐才喜歡你!”張劢看着她的眼神,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又是愛,又是氣。
看我晚上怎麽收拾你!張劢瞪着阿遲,惡狠狠夾起一筷子青菜,惡狠狠吃了下去。阿遲做出害怕的樣子,哎呦,你這樣會消化不良的呀。
晚飯後,新婚夫婦陪師公到了離嘉榮堂不遠的清揚院,“師公,您住這裏好不好?離我們很近。您平日愛玩的,都很您備好了。師公,您中不中意?”
師公喜之不盡,“中意,中意!”阿劢是個好孩子,女娃娃也是個好孩子,替師公想的真周到!
雖然非常中意,師公還是堅持要回平北侯府。留下?才不呢。兩個孩子燕爾新婚,老頭子跟着添什麽亂。
拗不過師公,張劢和阿遲只好坐上車,送師公和橦橦回平北侯府。馬車很寬大軒敞,四個人坐上去,也松散的很。
“你倆何必跑這一趟呢?”張橦笑道:“我有師公這樣的高手保護,你倆竟然還不放心。二哥二嫂,你倆對我這唯一的小妹,實在太過關心愛護了,慚愧,慚愧。”
“自作多情。”張劢離她近,伸手揉揉她的頭,“我和你二嫂明明是孝順師公好不好?橦橦,沒你什麽事。”
張橦坐到阿遲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告狀,“二嫂,二哥老是欺負我!小時候,娘親要打我,爹爹把我舉得高高的,娘親幹着急夠不着,沒法子。你猜怎麽着?二哥要去做梯子!”搬梯子過來,不就能夠着了麽。
阿遲失笑,這兄妹倆,一對活寶!橦橦想必是頑皮淘氣鬧了禍,娘要打,爹舍不得。仲凱也不省事,竟想着做梯子去!
“能不能請教下。”阿遲強忍着笑,“你做了梯子,打算架在哪兒?”爹爹手中舉着妹妹,你架梯子……怎麽個架法?
“這還用問。”張劢故作鄙夷狀,“自然是架在爹爹身上了。”除非爹爹靠着牆,要不然,我只能架到爹爹身上!
師公率先捧腹,車廂裏一片大笑聲。
等到了平北侯府,爹娘、兄嫂都在,笑意盈盈,溫暖和諧,張劢和阿遲舒舒服服的坐下來,又不想走了。
張并陪師公下棋,張勍、張劢兄弟二人在一旁觀戰。傅嵘和橦橦埋頭研究珍寶閣的時興首飾,阿遲坐在悠然身邊,說着家常。
悠然拍拍阿遲的小手,“做魏國公夫人,不容易吧?”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要面對着幾十口子近支族人,管着幾百號仆役、侍女,不是不操心的。
“做誰,是容易的呢?”阿遲乖巧的笑,“不拘什麽人,總會有煩惱的。遇到煩惱人,煩惱事,能置之不理便置之不理,若實在躲不開,應戰便是。”
做魏國公夫人不容易,那麽,像徐素敏那樣,像徐素心那樣,她們容易麽?各有各的掙紮,各有各的無奈。和她們相比,徐素華,是很幸運的。
悠然笑咪咪誇獎,“豁達的好孩子!”當初向徐家提親的時候,徐郴夫婦頗有“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則可慨然許婚;若是魏國公,大費躊躇”之意,可見,徐家是不待見魏國公府的。阿遲卻絲毫不以為意,甚好甚好。
“您過獎了。”阿遲娴熟的拍着馬屁,“有您這樣慈愛的婆婆,我自然有主心骨。便是我真錯了一點半點,您也能替我圓回來。都說做人兒媳艱難,我看呀,有位好婆婆,做人兒媳輕松惬意的很!”
悠然一樂,故意板起臉,“做人兒媳婦輕松惬意,這還得了。打明兒起,我便嚴厲起來!”阿遲做畏懼狀,很膽怯的樣子,很膽怯的聲音,“別呀,別呀。”兩人皆是粲然。
“十二妹妹,招人憐愛。”阿遲有意提起,“這麽靈透的姑娘,小小年紀便會看人眼色說話。我跟她差不多大的時候,只會撒嬌撒癡,任事不懂。”
悠然慢慢說道:“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和沒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大不相同;爹娘能幹的孩子,和爹娘平庸的孩子,也是大不相同。阿妩之所以格外懂事,是因為她沒有依靠。”親爹沒出息,親娘暗昧無知,淨會拖後腿。她誰也靠不上,自己再立不起來,可怎麽辦呢。
阿遲凝神想了想,語氣平靜的開了口,“娘,有一點,我不大想的通。林氏太夫人嫡子早亡,沒有留下子息,這許多年來,為什麽她始終沒有過繼孫子?”她如果要為早亡的嫡子張慈過繼兒子,族中不知多少人急着搶着要把孩子送過來呢,林氏太夫人十分豪富!做她的孫子,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這個時代,很重視“上供”這件事。人活着要吃飯,死後到了陰間,也要有子孫供碗飯吃,否則,等着在陰間挨餓嗎?生前事,死後事,都是讓人關心的大事。
☆、84、或哲或謀(下)
“她一直在冷眼看着人選,可惜,沒有入眼的。”悠然很客觀的描述着,“張慈才過世的頭幾年,族裏不少人家明着暗着親近她,帶年幼的小孩子給她看。不過,她嫌棄這些小孩子資質平平,不肯吐口。”或許在她心目中,誰也不配做張慈的兒子吧。
原來如此。阿遲一臉甜美笑容,“娘,我不懂不會的事太多了,您別嫌我笨,慢慢教給我。我雖笨,一定會用心學的。”
“誰笨?”張劢瞅着這邊的動靜,棋也不看了,慢悠悠晃了過來,“咱家什麽時候出小笨蛋了?來來來,讓我觀一觀。”
悠然笑盈盈看着小兒子,笑容中頗有幸災樂禍之意。劢劢你就信口胡扯吧,阿遲若是回家跟你算賬,可沒人給你幫忙!兒子,老婆你自己哄吧,娘親愛莫能助。
正好師公他老人家棋下的不順,看樣子要輸,聞言棋也不下了,笑嘻嘻看了過來,“哪有小笨蛋,哪有小笨蛋?我也要觀一觀。”一邊說話,一邊不經意的随手撥了撥,棋子被撥亂了。
“師父您……”張并勝利在望,正聚精會神琢磨趁勝追擊呢,卻被老爺子耍了賴,未免瞠目結舌。張勍有眼色,淡定的開始收棋子,“夜了,該歇了。師公,爹爹,我來收拾殘局。”
師公贊賞的、笑咪咪的看了張勍一眼,又得意的看了張并一眼,起身沖阿遲這邊走過來,“女娃娃,師公的鞋子,可想好樣式沒有?一定要雙威風凜凜的!”
阿遲從容不迫的答應着,“那是自然。師公,給您做雙高沿兒皮靴如何?用鹿皮,或羊皮,又輕巧又軟和,還很好看。”師公眉花眼笑,“成啊,只要能配我的大紅袍、束發冠,就成。”
張并無語。師父您是縱橫天下的英雄豪傑,華山派的耆老,卻跟個小孩子似的慌過年,熱衷于新衣裳、新鞋子、新發冠……師父,明兒我特意出去一趟,給您多置辦些煙花爆仗回來,讓您玩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