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9)
怨,“娘等的快急死了。要不是看見陳岚跟着你,我都要坐不住了。”
阿遲吹噓,“我辦事,您還不放心麽?娘,我可是最為妥當的一個人,從沒出過差子。”
陸芸氣笑了,“是,你沒出過差子,那是你從沒做過事!”你從小到大任事不理,任事不會,上哪兒出差子去。
阿遲嘆息,“出閣才幾天呀,親娘就變了臉。”陸芸撲哧一聲笑了,“你還抱怨呢?快坐回去罷。”阿遲知道過了關,笑着回到座位上,重新品起紫玉漿。
這天徐家的年酒盡歡而散,張劢和阿遲未時末告辭,和徐郴、陸芸等人一起離開的正陽門大街。
到了門前,将要上車時,阿遲仰頭看看,“天色尚早。”徐郴哪有不知道她的,故意沉吟片刻,“如此,請到寒舍小坐。”阿遲聽不得這一聲,“如此,打擾了。”機靈的上了徐家馬車。
徐述、徐逸歡呼一聲,也上了車。張劢和徐遜騎馬,一輛大馬車裏坐着徐郴、陸芸和三個小兒女,一行人游游逛逛回了燈市口大街。
“這才是回娘家嘛。”回到燈市口大街,回到徐郴、陸芸的地盤,阿遲渾身舒暢。一家人說笑玩鬧一下午,小兩口在娘家蹭了個晚飯,直到夜幕降臨,才戀戀不舍的離去。
阿遲一家走後,殷夫人、徐二太太一再挽留徐素敏,“敏兒,再坐會子,娘兒幾個說說話。”
徐素敏飛快的掃了她們一眼,眼中盡是厭惡之色。一位是祖母,一位是親娘,平日裏一個比一個慈愛,真到了要命的時候,卻是要賣女孩兒的!
你們知不知道于家是火坑?知不知道?
“敏兒要向祖父請安。”徐素敏款款站起身,頭也不回,去了外院書房,去尋徐次輔。
“這孩子是怎麽了?”殷夫人和徐二太太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難受。
“…… 鄧貴妃開的口?”書房裏,徐次輔放在手中的公文,緩緩站起身,在屋裏踱來踱去。鄧貴妃,她是為着什麽?
“我,我以為是素華使壞,方才把她罵了一通。”徐素敏思來想去,實話全說了,自己是如何懷疑到素華,如何當面罵她,“……她讓我把內情禀報祖父,不可隐瞞。祖父,明明是她害的我,她竟不怕您知道,敏兒想不通。”
“她自然不怕。”徐次輔覺着很疲憊。素華怕什麽呢,這事若拆穿了,害怕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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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氏,你竟是這樣的人。”徐次輔慢慢的、頹然的坐下,心中蒼涼,“怪不得素華要成親之時,嫁妝、金絲帳之事變來變去。原來,你是存了這個心思。”
你當平北侯父子是什麽人?你敢生這個心,他們就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嫁掉素敏,斷你的後路。你本是為着偏愛敏兒,卻恰恰害了敏兒。
徐次輔看着眼前濃妝豔抹的孫女,心微微發疼。若不是她祖母、母親貪心,她本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敏兒,可憐啊。
“女人的依靠,是娘家,是兒子。”徐次輔溫和說道:“敏兒,祖父會請高人幫你,不必憂心。子嗣要緊,其餘的小事,竟是可以不必理會。”
徐素敏鼻子一酸,低聲應道:“是,敏兒聽祖父的吩咐。”娘家再怎麽不體諒自己,自己能依靠的,還是娘家。
拜別祖父母、父母,徐素敏出門上車。于守德依舊騎着那匹嬌小可愛的白馬,模樣俊秀。徐素敏實在看他不順眼,不耐煩的轉過頭去。無恥之徒,你根本不是個男人,娶的什麽妻?白白耽誤好人家的姑娘。
“徐素華那般好運,我卻這般命苦。”馬車的颠簸中,徐素敏心緒起伏,“鄉下長大的丫頭,她憑什麽?我徐素敏改了出生時辰,竟還是壓不過她。”想到這兒,徐素敏眸色一暗,痛苦的倚到了靠枕上。
張劢和阿遲同乘一輛馬車,張劢抱怨着,“夫人,你到了娘家吃得實在太多,我臉上都挂不住了。”阿遲不解,“這有什麽?”張劢白了她一眼,“好像我待你不好,不給你吃飽似的。”
把阿遲樂的,伏在張劢肩頭悶聲笑。張劢恨恨,“回去我親自整頓廚房!再做不出我媳婦愛吃的菜,全部換人!”阿遲忍不住,笑出聲來。
到了魏國公府門前,張劢步行,阿遲下車換轎,轎子直接擡到嘉榮堂門前。“國公爺,新夫人。”阿遲才下了轎子,便有一名有點眼熟的中年女子陪笑上來行禮問好。張劢、阿遲被一衆侍女簇擁着,含笑點了點頭,腳步根本沒停,直接進去了。
這中年女子正是太夫人房中的申嬷嬷,前一陣子在嘉榮堂碰過釘子的那位。她在魏國公府也是威風過好些年的,跟張劢同輩份的府中子弟見了她,大多謙恭客氣的很。上回她雖是碰了釘子,好歹跟張劢說上了話,沒想到今天居然連話都不跟她說一句,這申嬷嬷也是好顏面的,當即氣了個半死。
阿遲停下腳步,叫過柔翰吩咐了幾句話,柔翰響亮答應,轉身奔申嬷嬷走過來。申嬷嬷見狀,以為阿遲知道自己孟浪了,要來安撫她,下意識的挺直脊梁,昂起頭。
“嬷嬷好,嬷嬷稱呼中的‘新’字,竟是可以去掉了。夫人進門已将近一月,公婆夫婿族人盡皆認可,是以,直接稱呼夫人即可。”柔翰脆生生說道。
時下風俗習慣,若新娘子才進門時,普通百姓人家便稱呼為“新娘”;等到夫家承認了新媳婦,開了祠堂上了族譜,稱呼就會改。但是,如果是做妾,進門時是新娘,到了她白發蒼蒼的時候,還是“新娘”,稱呼不變。
像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才進門的新媳婦按着身份稱呼為“新奶奶”“新太太”“新夫人”,等到夫家承認之後,新字自然去掉。
申嬷嬷臉色微變,“還沒拜見太夫人……”
柔翰笑的斯文,“太夫人是國公爺的伯祖母,并非嫡祖母。嬷嬷滿京城問問,現有公婆在堂、嫡親祖父母在世,竟要伯祖母承認新媳婦?”
申嬷嬷腰挺的更直了,“我家太夫人,曾是這嘉榮堂的主人!”她不是尋常人家的伯祖母,這府邸本是她的,不過運氣差了點,以致爵位旁落。可既使旁落了,這旁支子弟也不能不尊重她老人家!
柔翰是平北侯夫人使出來的丫頭,哪會沖着申嬷嬷示弱,笑容滿面說道:“我家國公爺和夫人,是如今這嘉榮堂的主人!”
申嬷嬷何曾被個丫頭這麽擠兌過,氣的漲紅了臉,狠狠瞪了柔翰幾眼。柔翰沖她眨眨大眼睛,甜美的笑了笑,“嬷嬷,我沒說過錯吧。”
申嬷嬷忍了忍氣,用訓斥的口吻說道:“太夫人有話,請轉告國公爺、新夫人:國公爺是男人家,在外頭忙忙碌碌的倒也罷了,新夫人是主婦,豈有傍晚才回家的道理?不成個人家!速速改了!”
柔翰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眼神銳利,申嬷嬷被她看的心裏有些發慌,惱怒道:“太夫人的話,誰敢違背?”柔翰冷笑兩聲,扭頭進了嘉榮堂。
申嬷嬷不禁有些得意,“小蹄子,你終是怕了吧?不敢再跟我嘻皮笑臉了吧?”你一個丫頭,神氣什麽,我擡出太夫人的名頭,你不是立刻吓的你屁滾尿流。
申嬷嬷抖抖衣襟,要往嘉榮堂裏頭走,卻被守門的婆子攔住了,不許她進。申嬷嬷正和婆子歪纏,柔翰一陣風似的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之上,居高臨下的朗聲說道:“嬷嬷,請轉告太夫人,不止嘉榮堂,連這座府邸在內,國公爺才是一家之主!夫人是這府中的主婦,府中內務全歸她掌管,她主持中饋也好,應酬親朋也好,無需旁人置喙!”
申嬷嬷氣的連連冷笑,“好,好,好!”除了說好,別的都說不出來。
柔翰卻是氣定神閑,“另外,老國公爺臨去之時,早已把家分好了,二房、四房、六房各有宅子、莊子、鋪子,各有産業。如今四房、六房雖是住在府中,卻是不必府裏發放月例銀子的,一直自給自足。只有二房,分家已久,産業自家打理着,生發的利息自家吃着,卻依舊要公中撥月例銀子。國公爺有令,這項銀子,打今兒起,蠲了。”
☆、☆、90、不稼不穑
申嬷嬷唬了一跳,“這如何使得?”合着自己來這一趟,半分好處沒撈着,反倒把二房月例銀子給折騰沒了?太夫人知道了,自己哪有好果子吃。上回辦事不力,加上宮中白扔了銀錢,太夫人已是發過怒,革了自己錢米,板子差點上身。今天再出差錯,半輩子老臉都顧不成了。
“這些年來一直是公中撥月例,如今怎好冒冒失失改了?”申嬷嬷不敢硬碰硬,陪笑說道:“不如照舊吧,既是國公爺孝敬太夫人的一片心,也是府裏的體面。”
敢情你也知道這些年來一直是公中撥月例,養了你們這些年還不夠麽。柔翰輕蔑的笑笑,“若依舊要公中撥月例,少不得要請二房把産業上交了,有差使的爺們兒,俸祿也請上交了。申嬷嬷,是不是這個理兒?”
除了媳婦的嫁妝明正言順是各房私産,其餘的産業、進項請上交。若不上交呢,也沒人逼着你們,不過各項份例也全請自理------進項自己拿着,月例到公中領,誰家也沒這規矩。
申嬷嬷笑的比哭的還難看,“我的好姑娘,二房有什麽産業?哪值得上交的。有差使的爺們兒更少,再說俸祿也是極低的,那些個俸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話可不是這麽說。”柔翰正色說道:“俸祿是朝廷給的,做什麽差使便領什麽俸祿,怎麽會極低呢。嬷嬷是在替官員們嫌棄俸祿少麽?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自上至下,謹言慎行,這種話卻是不許說出口的。嬷嬷須知,禍從口出。”
申嬷嬷被揪着個小辮子,更沒底氣,忙滿臉陪笑,“姑娘想是聽岔了,我沒有抱怨朝廷俸祿低的意思,半分也沒有!姑娘,我可不是那糊塗不知事的,哪敢平白無故妄議朝廷政事呢,您說是不是?”語氣不知不覺間十分綿軟,已帶了哀求之意。
柔翰笑了笑,叫過來一名管事婆子,“王媽,勞煩您去趟二房,傳國公爺的話。”王媽是麻利人,笑着答應了,扶着申嬷嬷要走,“正好跟您一道,咱倆倒能做個伴兒。”
申嬷嬷哪肯就這麽着灰頭土臉的走了,央求柔翰,“姑娘,好歹讓我見上夫人一面,回去也好跟太夫人交差。”柔翰拉下臉,就憑你還想見夫人呢,難道夫人那樣的身份,會跟你對嘴不成。我出來打發你,已是給足你顏面。
柔翰命人叫來一個五大三粗有力氣的婆子,“你送申嬷嬷回去。”這婆子一直是做粗使的,對府裏的人也不大認得,樂呵呵答應着,拎小雞一樣把申嬷嬷拎走了,王媽從從容容、不慌不忙的跟在後頭,也去了二房。
申嬷嬷強忍着氣,“放開我,我自己會走路!”無奈這粗使婆子死腦筋不拐彎,傻呼呼的笑着,好像脾氣挺好,可是不管申嬷嬷軟語央求也好、威脅吓唬也好,反正就是拎着申嬷嬷不放,一直到了林氏的上房,才毫不客氣的把她扔在地上。
申嬷嬷這份狼狽,就甭提了。素日很體面的一位嬷嬷,今天卻被個不上臺面的粗使婆子制住了,真是丢人。
王媽緊随其後進了屋,笑容滿面的跟太夫人行禮問好。坐在地上的申嬷嬷,她好像沒有看見一樣。
林氏太夫人本是倚在炕上看小丫頭們鬥牌的,見此情景,滿是皺紋的老臉都氣紅了。這麽着對付我的人,豈不是明着打我的臉?
太夫人并不理會笑容可掬的王媽,一邊吩咐小丫頭們繼續鬥牌,一邊命人,“今兒是誰當值?捆了關到馬房。”好不惱人,我這上房,是貓兒狗兒都能随便進來的地方麽。這當值的人,先該打死。
兩個穿紅着綠的丫頭哭着進來了,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太夫人,是申嬷嬷啊,我們怎麽敢攔?申嬷嬷平日進來,都是不用通報的。這兩位媽媽,又是跟申嬷嬷一起的。”
太夫人淡淡道:“拖出去,莫礙了我的眼。”當即有婆子過來,硬把兩個丫頭拖了出去。這兩個丫頭一頭哭,一頭向申嬷嬷求救,“嬷嬷,您給我們求求情。”申嬷嬷低着頭,只裝聽不見。
太夫人處置完當值的丫頭,陰森森看向粗使婆子。這婆子不只長的粗俗,衣裳也粗陋的很,像她這樣的下人,從前自己主持魏國公府中饋的時候,她連二門都進不了!今天,居然進了自己的上房!
依着太夫人的脾氣,恨不得命人将這婆子捆了,狠狠打上一頓板子,便是打不死,也要打個半死。不過這婆子傻呵呵的笑着,明顯是個憨的,跟這種人計較,實在有**份。
“命人擡水來。”太夫人冷冷吩咐,“我這地被人站髒了,要細細的沖洗。”侍女忙答應了,出去命人擡水。
太夫人這惡心人的方式許是有些高深,粗使婆子不懂,王媽裝不懂,依舊滿臉是笑的站着,半分不露尴尬之态。“太夫人這院子,怕是要多添人手了。”王媽笑道:“不只新添了個擡水的差使,還要添設小廚房、針線房等,處處要添人。”
迎着太夫人高傲、質問的眼光,王媽滿臉陪笑,“國公爺吩咐我來傳話:國公府的家底,您最清楚不過,實在養不起這許多閑人。分家已久,二房自有産業,您是最體恤小輩的,請二房和四房、六房一樣,方是處常之法。從今往後,二房一應日費、月例,全部蠲了。”
太夫人才氣紅了臉,聽了這話,又氣白了臉。什麽?一應日費、月例,全部蠲了?張劢你好大的膽子,竟比你父親還嚣張。
這國公府原本是我的!你搶了去還不算,竟連日費、月例這點子小錢也跟我計較起來,張劢你一個大男人,羞也不羞?太夫人一時氣的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好在,王媽只是來傳話的,也并不需要聽太夫人說什麽。傳完話,王媽笑容滿面福了福,“時候不早,我們告退。”和粗使婆子一起走了。
王媽既然跑了這一趟,索性連張懇、張愈處也親自知會了一聲,“……國公爺說,他有他的難處,伯伯們都是通情達理、愛護晚輩之人,想必能體諒他。”
蘇氏高卧未起,張懇聞言呆了呆,随即笑着點頭,“當魏國公府這麽大的家,怎會沒有難處。”客客氣氣送走了王媽。
張愈則是微笑贊許,“原該如此。”唐氏格外熱忱,“依我說呀,早該這麽着了!分家已久,只管要公中養着這許多人,算是怎麽一回事!”說了不少好話,也客客氣氣把王媽送走了。
王媽走後,張愈拉着唐氏早早的關門歇息,被窩裏大笑,“總算等到這一天了!這下子,太夫人定會到族裏鬧,族裏哪有人向着她?看她出醜罷了。”張愈想起太夫人生氣、吃鼈,心中舒暢,唐氏則是挂着家産,“能不能想個法子,把家分了?咱們若有産業在手,可比她那個老太婆會運營!到時咱家這日子,要有多滋潤就有多滋潤!”
“急什麽?”張愈笑道:“她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再撐多長時候?便是她活着不分,等到她躺下來,這家也是要分的。沒幾年了,耐心再等等。”
“就怕她過繼了孫子,未免偏心。”唐氏擔心這個。
“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分家時自有族中耆老在場,雖說不上公平合理,童叟無欺,卻也差不到哪兒去。”張愈提到自己的家族,頗有驕傲自豪之意,“老一輩人分家之時,二房分了什麽宅子,什麽莊子,什麽鋪子,都是清清楚楚的,她昧不掉。家該怎麽分,族中自有公論,并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張愈和唐氏本就恩愛,這晚又是大年初二,又是聽聞喜訊,少不了在被窩裏好好的賀賀歲,一場歡娛過後,憧憬着美好的未來,酣然入睡。
張懇夫婦則是吵的不可開交。他倆吵的很激烈,如果不是蘇氏還躺在床上,那就不是動口的問題,一定會上升到動手的程度,變為武力沖突。
“這般不敬尊長,大逆不道,你居然還要向着他?”蘇氏快要出離憤怒了。張劢沒良心就沒良心吧,好歹他是隔了房的孫子,和太夫人本就不親近;張懇你可是太夫人的兒子,竟敢不向着嫡母?!
“幫理不幫親。”張懇站在蘇氏一丈開外,壯着膽子頂嘴,“四叔、六叔一直不許府裏供給日費,兩位老人家說的有理,家都分過了,各房自有産業,做什麽還要公中養着?過意不去。”
“他們和咱們能比麽?”蘇氏恨鐵不成鋼,“他們早就該搬走的,咱們可是二房,這爵位本是咱們的!”
張懇膽子小,吓的連連搖手,“一則我是庶子,二則我沒本事,這爵位,任是到了什麽時候,也跟我不挨着。”
“我沒說爵位是你的!”蘇氏目光中既有不屑,又有厭煩,“你這模樣,哪像位國公爺?別做夢了。我方才說的話,意思是這爵位本是二房的,故此,咱們住在國公府,由國公府養着,天經地義。”
“若是大哥還活着,做着魏國公,咱們便該堂堂正正陪侍太夫人住在這府邸之中。我是這個意思,懂不懂?”蘇氏說到後來,很不耐煩。
“可,大哥他陣亡了啊……”張懇結結巴巴說道。若是大哥還活着,情形自是大大的不同,可他十幾年已經陣亡,再也活不過來了。人死如燈滅,你老想着“若是大哥還活着”,有個屁用。
跟這蠢人說不清道理!蘇氏氣的捶了捶床,轉身面向牆壁,自個兒一個人生悶氣。太夫人眼下正是用人之時,偏偏自己……唉,只盼着她老人家莫要生氣方好。
太夫人怎麽可能不生氣?這會兒她正怒發沖冠,厲聲命人,“去請族長來!我要讨個公道!”申嬷嬷等人哪能真三更半夜出府勞動族長,少不了陪盡小心勸慰太夫人,“且耐一耐,便有天大的事,也待明日再說。”
費了半天功夫,總算太夫人怒氣稍息,能坐下來喘口氣。申嬷嬷這天把差使辦了個亂七八糟,卻沒受到斥責,又見太夫人氣色稍霁,一時頭腦發昏,陪笑勸了一句,“您身邊還是該有個知冷知熱的親人方好。五老太爺最小的孫孫還不到三歲,聰明伶俐的很,您若過繼了他……”有個孩子陪在身邊,您也沒這麽冷清,也不會閑着沒事尋人麻煩,也不會被人這麽呲搭。
申嬷嬷話音未落,便被太夫人狠狠掴了一掌,“住口!”過繼孩子,誰配得上我家阿慈,誰配做阿慈的兒子?那些凡夫俗子,白白玷污了阿慈的英名。
申嬷嬷含羞忍愧,跪下賠罪,太夫人氣哼哼道:“快快離了我的眼!”申嬷嬷捂着臉,退了出去。罷了,罷了,這張老臉,果然被丢盡了。
嘉榮堂。阿遲面前攤着一張宣紙,“族裏的幼兒,都在這上面了?”張劢拿過來看了看,“近支的,全在這兒了。”血脈若太遠,出了五服,便不合适過繼。
阿遲認真看着,張劢不經意問道:“夫人,真要給太夫人過繼孫子?”阿遲笑咪咪擡起頭,“那是自然。太夫人若不過繼孫子,咱們怎放心她老人家搬出去住。”
既然走不了,那麽,我要把客棧變成家。
☆、91、佌佌彼有屋
“不拘是不是過繼孫子,她老人家想要搬出去自在度日,咱們都不攔着。”張劢很通情達理的說道。太夫人禀性剛強,自己襲爵之後她名不正言不順的依舊住在嘉榮堂,直到前年臘月快過完了,才迫于無奈搬了出來。為了她搬出嘉榮堂,族裏前前後後費了多少周折,族中耆老頗有煩言。她那樣的性情哪能住偏院,橫豎二房分得的宅子便在東槐樹胡同,極寬大軒敞,她搬去住了正內室,豈不是暢懷惬意。
“大伯父雖然英年早逝,可他這一房,卻不能斷了香火。”阿遲笑道:“論理說,這事原是輪不着咱們做小輩的來指手劃腳。不過,誰讓太夫人住在魏國公府,而魏國公府歸咱們掌管呢?說不得,只好辛苦一二,替太夫人籌謀。”
“夫人真是盡心盡責,為了魏國公府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張劢滿懷感概,“有夫人這樣的當家主母,真是魏國公府之幸,是我張仲凱之幸。”昨天才知道要留京,今天就開始出手,看我媳婦多機靈,多有決斷。
阿遲笑笑,指着宣紙上的幾戶人家問道:“才出生數月?仲凱,你有這般小的族弟呢。孩子還不到一歲,父母竟舍得出繼給太夫人,真是讓我意外。”這麽小的孩子,稚嫩的很,交給旁人撫養,怎麽放心呢。
“我也不大想的通。”張劢搖頭,“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豈不是很好,做什麽要把孩子過繼出去。便是太夫人身家豐厚,孩子将來不過多得一份家業而已,不值當為了這個,骨肉分離。”
可偏偏有人願意出繼。這宣紙上所列出來的,全是有意出繼的人家。或許掙下一份家業實在不易吧,這些做父母的為了孩子一生衣食無憂,情願不要養在自己跟前。
阿遲和張劢嘆息幾句,沉吟道:“這幾天冷眼看着,務必要給太夫人挑位粉雕玉琢、聰明可愛的小孫子。如此,太夫人搬出去之後,含饴弄孫,安享晚年,頗不寂寞。”
張劢微笑,“極好,便是這麽辦。”一則,為着太夫人着想,她确是應該有位小孫子陪伴左右,以排遣孤寂。二則,雖分了家,她卻一直住在魏國公府,自己身為一家之主,極該關懷她老人家的,不能叫她老人家日子冷清了。
商量好正事,阿遲打了個呵欠,“好困,睡了。”張劢輕輕抱起她,“一一,咱們這便安歇,可好?”阿遲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迷迷糊糊應道:“好啊。”被抱到了床上。
次日清晨醒來,吩咐人備好戲、酒,招待客人。魏國公府姻親衆多,張劢的同僚、袍澤也多,一連數日,廳上院內全是戲酒,琴曲悠揚,笑語歡聲,親友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太夫人那邊,每日也請了族中妯娌、昔日姐妹來喝年酒、敘舊,熱鬧非凡。“她竟沒有立時三刻鬧出來。”旁人且不說,等着看笑話的張愈、唐氏未免有些失望。太夫人向來是盜拓的性子,如今竟也學會不動聲色、隐忍不發了?
“她有長進,竟知道大節下的,不合适鬧騰。”唐氏啧啧,“真讓人刮目相看呢。從前她牢牢把着府中産業不放,族長親自出面,她也不過是一點一點的往外吐,半分不痛快,半分不識大體。”
“看她能忍幾天!”張愈不屑看向林氏院子的方向,“就憑她,還想裝城府深沉不成。”她根本不是有成算的人,生平所擅長的不過是拿捏庶子,真遇到事,她沒有正主意。
這夫妻倆哪裏知道,不知道太夫人不想鬧騰,是身邊服侍的人苦勸着,“誰家不過年,您若這時去煩族長,他哪裏會有好聲氣呢。橫豎正月裏的一應使費還是國公爺支應着,您何不緩一緩,過半個月再說?”更有機靈的去豐城侯府報了九姑奶奶張思,張思差心腹婆子過來勸太夫人,“冒冒失失去告訴,使不得。不如您先和幾位老妯娌敘敘舊,探探口風。”太夫人覺得這話有理,故此連日來頻頻請客,席間少不了略略提及自己的苦狀,“侄孫竟嫌棄我至此。這魏國公府,委實是住不得了。”
昔日姐妹倒是很義憤填膺,“這是哪家的規矩?他既襲了伯祖父的爵位,怎敢不善待伯祖母?”族中妯娌大多打哈哈,“老嫂子您真是精神好,若在我家,這些事早交給兒孫、兒媳孫媳,我只管享清福,再不操這閑心的。”有些刻薄的,更是皮笑肉不笑,“日費、月例,我們內眷只管到外賬房支領,自有定數。女人麽,丈夫在,靠丈夫;丈夫先去了,靠兒孫,沒個日費、月例還要自己操持的道理。”----明知太夫人已是孀居,膝下只有庶子,皆不貼心。
太夫人氣了個半死。
到了正月初十,太夫人實在忍耐不住,命人去請族長。身邊服侍的人還是苦勸,太夫人冷笑道:“已是出了破五,一應俗事也該理理了。”過了初五,雖還是年節裏頭,忌諱卻已少了。
申嬷嬷等人實在勸不住,只好依言去請族長。族長年事已高,正在家中兒孫圍繞、安享天倫之樂,聽得太夫人有請,眉頭微皺,不大情願的來了。
時值申時末,張劢和阿遲忙了大半天,送走最後一撥客人,才坐下來喘口氣兒,便有人來禀,“族長在太夫人處,有請國公爺和夫人。”
張劢客氣說道:“府裏請了客人喝年酒,有皇室公主,有外戚,有勳貴,有姻親,個個身份尊貴。上覆族長大人、太夫人,愚夫婦送走貴客,即刻前去。”
打發走來人,小夫妻倆歇了會子,慢悠悠喝了盅茶,方才起了身。當家人都是很忙的好不好,難以随叫随到。家裏有客人,自然以客人為先。
等到兩人消消停停到了,還沒進屋,便聽到太夫人冷冷的聲音,“不把我放在眼裏倒也罷了,您的臉面他們也不給,實在是目無尊長。”族長的聲音平緩中帶着威嚴,“咱們雖是尊長,卻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間,何必講求客套。倒是客人,不可怠慢了。更何況府裏請的盡是尊貴客人,更加不可掉以輕心。”你當他們小兩口跟你似的,在家閑坐着無所事事?孩子們迎來送往忙的腳打後腳勺了,晚一會兒何妨。
張劢和阿遲相視一笑,并肩往上房走。早有小丫頭笑着行禮問好,殷勤打着簾子,服侍兩人走了進來。“族長爺爺,太夫人”,彬彬有禮的問過好。
張劢英俊挺拔,阿遲嬌嫩美好,兩人進的屋來,衆人都是眼前一亮。族長雖是威嚴慣了,乍一見眼前這珠聯璧合的一對,眼神中也流露出喜悅、欣賞之意。太夫人憎惡的看了眼阿遲,這便是繼自己之後成為魏國公夫人的女子麽,這般年輕不知事,她也配。
張劢笑着跟族長說了些族裏的事務,族長捋着胡子微笑,“自打你捐了百畝良田給族學,族學費用已是寬裕的很。咱們張家不只要出你這樣的将軍,也要多出些讀書人才好,才興旺。”
張劢和族長和氣的敘着話,太夫人壓抑着胸中的憤怒開了口,“今日請您來,是求您主持公道的,也求國公爺憐憫。我們孤兒寡母的,日子艱難,旁的不求,只求有飯吃、有衣穿,已是心滿意足。”說到“國公爺”這三個字,字音拖的長長的,顯然是在諷刺。
族長微微皺眉,“只求有飯吃、有衣穿,這話是從何說起?二房分得的家業是上上份兒,你是如何運營的,竟不敷使用、衣食無着?”
這狡猾的老頭子!太夫人心中暗罵。
沒等太夫人開口辯白,族長繼續緩慢而威嚴的說道:“老三、老四都已是人到中年,為人又穩妥,這家業既是放在你手中運營不好,越性分給他們吧!”
太夫人更加生氣。叫你來,是求你幫我的,不是讓我踩我的!想讓我把家業分給那兩個賤、人生的賤種,休想!他倆想要家業,等我死了吧。
太夫人氣的渾身發抖,申嬷嬷有眼色,一邊替她順着氣,一邊陪笑對族長告着狀,“族長大人,原本這些年來,二房一應日費月例皆是到公中支領,誰知昨日國公爺發話,把這項蠲了。族長大人您想想,二房孤兒寡母的,若少了這進項,可怎麽過日子呢?因此太夫人才請您過來,替二房做主。”
族長皺眉。太夫人難纏的很,她能安安生生住在偏院已是不易,何苦去惹她?把她惹急了,撒起潑來,又是一場雞飛狗跳。
太夫人鄙夷的看向張劢和阿遲,你倆何德何能,竟能擁有這座府邸,享這份富貴!“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沒天理,沒天理。
族長慢慢問着申嬷嬷,“此話當真?”他已是上了年紀,遇事謹慎,習慣先把事實問清楚、利害衡量清楚,再表态。申嬷嬷見狀大喜,細細把昨天的事說了一遍,說的極之詳盡。張劢和阿遲含笑聽着,不置一詞。
太夫人順過氣來,質問道:“只為着我教訓了徐氏,他竟敢如此對我!少女嫩婦的,不顧名節,深夜方回,倒還有理了?”
族長怫然,“她又不是獨自一人出的門,她是和夫婿一起!”越扯越沒邊兒沒沿兒了,這話是混說的?
太夫人更怒,“您是幫定了他們不成?好,好,他倆一個是魏國公,一個是國公夫人,您畏懼權勢,要向着他們,我無話可說。”轉頭看着張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