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32)
侯府的主人,二哥張劢擁有宏偉壯觀的魏國公府。如此,小妹張橦豈不是很吃虧?所以,兩個哥哥過意不去,各分給她一半。
“你們只有一個一半,我有兩個一半!”張橦炫耀道。
“如此,橦橦是魏國公府半個主人了。”阿遲捉住橦橦的小手,笑的極為燦爛,“每年四月中旬,魏國公府例行有賞花宴會。我正愁這花會怎麽辦能不落俗套呢,如今有了橦橦,不必愁了。”橦橦啊,你不能只享受權利不盡義務,快,來幹活吧。
張橦連連搖手,“不要了,不要了!二嫂,那一半我不要了,花會你自己折騰去。二嫂我跟你說,有舊例呢,你若想偷懶,只管照着舊例辦去。這麽着,雖出不了彩,卻也出不了錯。”
兩人正玩笑着,卻被悠然喚了過去,“外公外婆明日回城……”話還沒說完,三人同時說道:“我去接!”除了張橦、阿遲,還有笑嘻嘻的師公。
“如此,有勞三位。”悠然含笑道謝。阿遲和橦橦不過是笑着說“客氣客氣”,師公樂呵呵的,有勞什麽呀,這種美差,我老人家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第二天,師公帶着橦橦一大早去了魏國公府,會合阿遲,三人同乘一輛寬大的馬車,消消停停出了城。春光正好,放眼望去滿眼青翠,處處生機勃勃。阿遲取出一支橫笛,吹奏起歡快的鄉間小調,橦橦以清脆悅耳的嘯聲相和,“心曠神怡啊。”師公大樂。
漸漸進入西山,一股綠意撲面而來,令人沉醉。羅湖山莊依山而建,被一條清澈美麗的人工湖環繞着,莊內高闊平和,既有玲珑有致的江南小築,又有雲蒸霞蔚的山丘樹林,景色壯麗。
三人一路欣賞着景色,慢悠悠走到湖邊。湖邊立着一把碩大的天藍色絹布遮陽傘,傘下放着把竹椅,旁邊一張長長的桌案,放着瓜果點心茶水等。孟赉一身青衣,神情閑适的坐在竹椅上,拿着魚杆釣魚。
“外公怎麽一個人?”阿遲疑惑看向橦橦。橦橦漫不經心,“吵架了呗。”這還用問,每逢要回城,他倆一準兒吵架。
在羅湖山莊這世外桃源,他們就是最恩恩愛愛、鹣鲽情深的一對;出了羅湖山莊,進入俗世凡塵,争執就來了。外公是孟家的老太爺,要回定府大街;外婆喜歡女兒和外孫子外孫女,一心只記挂平北侯府。
阿遲默然。外公也算有本事了,子女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個個有出息,兄弟姐妹之間友愛謙恭,一團和氣。世人提起外公來,羨慕的居多,嫉妒的也不少。只是,他和外婆之間再怎麽深情,再怎麽溫存,兩人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總會透着幾分尴尬。外公的晚年生活,究竟還是有缺憾的。
看見張橦等一行三人,孟赉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師公興興頭頭張羅起來,“釣着魚沒有?若釣着了,現烤幾條,一準兒鮮美。”又命人取來棋盤、棋子,“對着湖光山色下棋,何等風雅。”孟赉放下釣杆,兩位老人在湖邊下棋,阿遲和橦橦指揮着仆婦們,準備烤魚等吃食。
張橦忽想起一件事,挽着阿遲的胳膊,調皮低笑,“二哥十八歲生日那天,娘說他是大人了,逮着他啰啰嗦嗦說了一籮筐話。二嫂,那番話和你大有幹系。”
阿遲大為驚奇,“當真?”真的假的,那年我還小着呢,芳名已傳至京都?再說了,那年我和你哥哥天各一方,又沒見過面。
張橦粲然,“真的!那天娘從做人的道理講起,長篇大論、拉拉雜雜的說了好多。二嫂,跟你不甚相幹的我就跳過去了,只說頂頂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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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子一臉頑皮的看過來,阿遲多善解人意啊,退了一個光華燦爛的花瓣型赤金镯子給小姑子戴上,“橦橦,十個錢兒的。”
張橦得意的晃晃手腕,笑咪咪道:“其實也沒什麽啦。娘說,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頭可威風,回家可不能兇!要一心一意對待妻子,免得妻子傷心、兒女尴尬。”
“娘可能是唯恐說服力不夠,不只拿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舉例,還拿爹爹和娘親小時候的切身體會證明:不謹慎的婚姻會帶給兒女困擾,讓兒女難堪。故此,哪怕只是為了兒女,也請保持一夫一妻、家庭清淨和平。二嫂,娘的話又長又煽情,二哥可感動了,信誓旦旦的保證,往後一定跟爹爹學,不跟祖父、外公學。”
張橦講完之後,笑吟吟看着阿遲,怎麽樣,值十個錢兒吧?阿遲悠悠道:“太感人了!”擡起白皙優美的手掌,從手指上取下一枚鑲貓眼石的戒子,替張橦戴在手上。
“怎麽樣,聽過之後,是不是大為放心啊。”張橦掌心向外,欣賞着才得的新戒子,愉悅問道。二哥會跟爹爹一樣,多好,多完美。
張橦穿着淺淺的湖水藍錦緞褙子,陽光下異常光彩悅目,映着她青春美好的面龐,整個人熠熠生輝。阿遲一時間有些失神,橦橦是一家人捧在掌心的寶貝,人又這麽美、這麽明豔照人,怪不得她的婚事,長輩們各種要求、各種挑剔。
阿遲正開着小差,烤魚的香味傳了過來,張橦精神一振,“外婆愛吃鮮魚,我請她老人家去。二嫂你先別動筷子,等我回來!”她是會點子功夫的,話音未落,人已輕盈走遠。
棋局那邊,外公漸露敗相。“魚好像熟了。”外公手拿棋子,沉吟着不落子,口中還在惦記烤魚。師公樂呵呵催着,“甭想了,就這麽着吧!趕緊下完這一盤,咱們該享用美食了。”
張橦陪着外婆姍姍而來,師公大笑拱手,“承讓,承讓!”阿遲命人撐好遮陽傘,鋪好地氈,擺放好各色食物,另有人捧溫水過去,服侍師公、外公洗手。停當之後,衆人在湖邊席地而坐,開始野餐。
這差不多是自助餐的形式,自給自足,自得其樂。不過小輩總是要服侍晚輩的,阿遲和橦橦很自覺,細細挑揀掉魚刺,把細嫩肥美的魚肉盛在小碟子裏,敬給師公、外公、外婆。
師公樂呵呵的,“本來烤魚就好吃,經了兩個女娃娃的手,更鮮美!”吃了一碟子,又吃了一碟子,非常享受,無比滿足。
外婆小口吃着東西,很秀氣。外公呢,拎着杯清爽的果子酒慢慢品着,什麽也不吃,就連橦橦殷勤遞到他眼前的食物,也不肯動。
這是怎麽着,輸棋了,心裏不痛快?阿遲不大明白。張橦偷眼看看外公,再偷眼看看外婆,倆人置氣呢,懂不懂?這時候誰也甭說話,說了也不好使。
外婆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拿到外公面前,外公唇邊露出笑意,慢慢拿起筷子,開始吃東西——只吃那只碟子裏的。外婆無奈,又拿了幾只碟子過去,總不能餓着他呀。
阿遲和張橦忍着笑,師公擠眉弄眼,三人胡亂吃了幾口,笑着站起身,“兩位慢用,我們先去備車,午後咱們便起程。”一邊兒一個陪着師公,走了。
張橦最調皮,走遠之後還忘不了回頭偷窺,見外婆微微低頭,外公俯身在她面前說着什麽。依稀仿佛,外公一臉溫柔笑意,容色之間,頗為遷就。
外公又在哄外婆跟他一起回孟家了,張橦嫣然而笑。
午後,一行人上了馬車,晃晃悠悠回城。這回阿遲和張橦一人采了片樹葉吹着,圓滑流暢、婉轉悠揚,車輪過處,留下優美動人的旋律。
車到阜城門,張并帶着一隊騎兵,親自來接。他這一隊騎兵人人魁梧矯健,騎的全是高頭大馬,馬匹雄駿強壯,看上去氣勢不凡,引人注目。接上人,一隊騎兵前呼後擁,迅疾馳向平北侯府。
張并走後不久,一輛标着“孟”字的黑漆平頂馬車也到了城門前。車上坐着一位溫雅從容的中年男子,車夫下來跟守門的兵卒問了幾句話,重又上了車,“大爺,老爺的馬車方才已過去,被姑爺接走了。“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簡短吩咐,“去平北侯府。”車夫答應着,打響馬鞭子,往平北侯府的方向駛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曹某到此一游送的地雷。
這是補昨天的,今晚照常。
昨晚黑燈瞎火的,早睡早起,覺得也很不壞啊。
☆、97、薄言往訴
馬車到了平北侯府門前,早有管事殷勤讓了進去,“舅爺請。”另有小童進去報信,沒多大會兒,張勍、張劢一起接了出來,行禮寒暄,笑着叫“大舅舅。”
這中年男子正是悠然大哥孟正宣。孟正宣城門口沒接着孟赉,心裏本是有幾分不舒服,不過他一向涵養好,并不會随意表露內心情緒,微笑答應着,被兩個外甥迎到上房。
上房裏熱熱鬧鬧坐了一屋子人。見孟正宣進來,傅嵘、阿遲、張橦都迎上來叫“大舅舅”。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溫和吩咐,“不必多禮。”
悠然笑盈盈道:“大哥,我方才還跟爹爹說着呢,您這會子必來。果然,我又猜對了。”張勍兄妹一邊暗樂,娘您這不是廢話麽,外公被接來了,舅舅肯定會過來要人啊。
孟正宣微笑,“五妹妹已這般大了,還是頑皮。”兄妹二人和和樂樂打趣幾句,衆人見禮寒暄過,坐下來敘話。
“爹,兒子專程到城門口接您,卻空跑一趟。”孟正宣未免抱怨。孟赉不知尋思什麽,心不焉說道:“為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妹夫一來接,糊裏糊塗便跟他過來了。”
孟正宣轉過頭看向張并,張并站起身,客氣拱手,“對不住,舅兄,怪我怪我。過會兒罰我三杯,跟舅兄賠罪。”孟正宣表示反對,“縱容你胡亂喝酒,五妹妹必定不依。妹夫想是借着這由頭騙酒喝,這可不成。”衆人都笑起來。
悠然笑盈盈吩咐,“命人到定府大街說一聲,老太爺和大爺晚飯後方回。”侍女答應着,出去辦事。孟正宣嘆道:“原本是來要人,這下子可好,又搭進來一個。”衆人又是笑。
晚飯之後,外公依舊坐着不動。孟正宣淡定自如跟兩個外甥談論詩詞,一點催促意思都沒有。倒是悠然開始攆人,“爹爹,車給您備好了。天色不早,回罷。”
外公哼了一聲,看向悠然眼神中全是不滿和氣憤,“女生外向!”悠然嘻笑抱怨,“這可不怪我呀,是您當初沒想透徹。當年您要是把他招贅進來,如今哪還有這事。”
招贅?衆人瞅瞅高大英武張并,以他這樣威勢,招贅?
張并也跟着抱怨,“是啊爹爹,當年您怎麽沒想出這好主意?”抱怨完,又緊着問了一句,“爹爹,如今可還能補救?”
外公原本繃着臉上,終于露出絲笑意,“來不及了,沒法補救。”臭小子還想入贅到我家,我家兒子都是何等俊美,攙和進這麽位雄糾糾氣昂昂,不般配,不般配。
張并一臉懊惱,外公被哄十分開心。
臨走之前,外公咳了一聲,慢慢踱到屋角陰影之中。“跟我一起走罷”,柔聲細語跟外婆商量。外婆弱弱反對,“我許久未見橦橦……”
“那,我明日來看你。”外公沒法子,只好認了。外婆輕輕點了點頭。
孟正宣皺眉,把悠然叫到一邊,“阿悠,如今咱家是你大嫂主持中饋,姨娘回到家,什麽都是妥妥貼貼。”悠然很下氣,“大哥,她從前只粘着我,如今連我都不理了,眼裏只有橦橦。”
提到橦橦,孟正宣是板起臉,極為不悅,“早多少年就說過,讓你們把橦橦許回孟家,有我和你大嫂看着,誰敢怠慢橦橦?你偏說什麽血緣太近,不合适成婚。如今倒好,橦橦竟然被……”
悠然大奇,“橦橦怎麽了?”孟正宣遲疑了下,“我本不願意說。阿悠,大哥原打算着回家之後,跟爹爹商量了,再做道理。”
悠然為好奇,孟正宣凝神想了片刻,斟酌着說道:“二舅舅不是病了麽?”悠然忙接口,“聽水姐姐說了。大哥,我人雖沒過去,已是遣人送了三四回補品、藥材。”
孟正宣微笑搖頭,“你打小和吉安侯府犯沖,極少上吉安侯府,大哥哪有不知道?難道會因為這個責怪你麽,真是傻丫頭。”
“阿悠,二舅舅病床上,如今手腳倒能動彈,也能勉強說話。昨日我去探望他老人家,二舅舅拉着我手,含混說着話。我支着耳朵仔細聽了,越聽越心驚。二舅舅意思,竟是憂慮阿珩年長無婚,要為阿珩向橦橦提親。”
“大哥便想着,橦橦還是嫁回孟家穩當,不願應承二舅舅,來跟你們提親事。可是二舅舅人那麽虛弱,老爺子躺床上那麽看着我,我怎忍拒絕。”
孟正宣嘆了口氣,“故此我含混應了。昨晚回家想了一夜,還是先請示過爹爹為好。”悠然抿嘴一笑,“大哥,您瞅個沒人時候跟爹爹提。”孟正宣不解,“為何?”悠然不好意思笑着,“那個,若是爹爹發了怒,要打您兩下罵您兩句……”沒人看見,大哥你到底沒那麽失顏面。
孟正宣想明白這道理,頭皮發麻,“這回大哥鐵定要挨打了。”想想吉安侯府和平北侯府之間過節,這事兒若跟父親提了,沒準兒真有一場好打。可是已經答應舅舅了,不提不行。
“沒事,爹爹年老沒力氣,打不疼。”悠然很好心安慰,“再說了,大杖則走。爹爹要是真下手,您還不趕緊跑呀。”
“不跑。”孟正宣沒精打采說道:“爹爹心裏有氣,還是讓他老人家狠狠打我一頓,把氣出了為好。”
兩人正說着話,外公已慢悠悠踱了出來,被張并父子簇擁着出了上房。孟正宣忙交代了一句,“阿悠放心,大哥自有主意。”跟着出去了。
張并父子一直把外公送到孟家才返回,悠然笑咪咪問道:“一路之上,太平麽?”張勍、張劢都笑,“有我們,還有不太平?”悠然點頭,“好,極好。”
已是戌時,張劢正打算和阿遲一起告辭,門上來報,“鄧指揮使來了,求見侯爺。”衆人瞅瞅柱子上挂着西洋鐘表,這個點兒過來,難道是有什麽要緊事不成?而且,他求見不是“大表哥”,而是“表叔”。
張并沉吟片刻,命人“請他到外院書房。”打算親自去見他。悠然調侃道:“先請好大夫,若那小子暈厥了,直接施救。”這人不是一直熱烈崇拜表叔麽?真見着本尊,會不會樂暈過去?張并微微一笑,徑自去了。
張并做事雷厲風行,沒多大功夫就回來了。悠然用景仰目光看向他,“這麽?”張并自負道:“那是當然。”相視默契而笑。
“沒什麽緊要事,回罷。”張并溫和吩咐兒女們。
張勍也不多問,陪着傅嵘一起慢慢走了。“真沒事?”傅嵘尚有疑惑。傅嵘已有些顯懷,張勍拉着她手,“爹爹若說沒事,那便不必多問。”傅嵘“哦”了一聲。
張橦陪着外婆,張劢和阿遲帶上師公,也各自離去。
兒女們全走後,張并沉聲道:“皇後皇帝面前進言,要為她侄子求娶橦橦。”皇後出自小官吏之家,父、祖全是九品文官。侄子麽,也出色不到哪兒去。當然她父、祖如今已是高位,不過是虛職,沒實權。
“皇後這是不放心了。”悠然忖度着,“要說太子已立,名份已定,她應該再無顧慮才是。”她兒子是嫡子,又立了太子,已經出閣讀書。
本朝一慣抑制後族。給後族爵位、俸祿,但極少給實權,也極少允許他們和重臣聯姻。當然也有例外,皇帝若對皇後特別信任,也有實打實榮寵後族。
皇後此舉,大體上可以看作試探。試探皇帝對皇後心意,對太子心意。如果皇帝鐵了心扶持太子上位,應該不會反對太子表哥娶勳貴之女。
“我看她是抽瘋。”張并歷來反感後宮裏這些莫名其妙女人,“想跟鄧貴妃別苗頭,拉扯上咱們做什麽?阿悠,她定是嫉妒鄧攸任了實權指揮使,因此故意來搗亂。”
“哥哥可有對策?”悠然關切問道。
“有。”張并溫柔應承,“小事一樁,不必放心上。”
“如此甚好。”悠然點頭。
雖然這麽說,卻不肯立刻沐浴歇息。張并未免奇怪,“阿悠,還等什麽?”悠然很有些難為情,“沒什麽,沒什麽。”
過了會兒,侍女進來悄悄禀了悠然,“夫人,老太爺發脾氣了,摔了不少瓷器。大太太說,幸虧得您提醒,提前把名貴都收起來了,今兒個摔,全是便宜物件兒。老太爺摔完東西,罵了大爺一通,把大爺攆走了。”
可憐大哥。悠然嘆息着,安心歇息去了。橫豎大哥也沒挨打,爹爹摔全是便宜貨,這是很好很好。
悠然和娘家大嫂季筠一向交好,今晚聽了孟正宣話,即刻命人到孟家送了封書信,讓季筠早做準備。事完之後,季筠自然命人及時通報,讓悠然心裏有數。
臨入睡前,悠然才想起來,随口提了提,“鐘亨央大哥提親,為鐘珩求娶橦橦。”
“休想!”張并冷冷道:“就憑吉安侯府那股子亂乎勁兒,他也有臉開這個口?”
悠然打着呵欠點頭,“是啊,估計他這麽一生病,發了昏。大哥說,今晚回家請示爹爹……”
“大舅兄倒黴了,等着挨打吧。”張并幸災樂禍。
摔東西了,發脾氣了,沒打。悠然本想補充兩句,一陣倦意襲來,含混應了一聲,沉沉入睡。
☆、 98、大夫夙退
“忙活什麽了,累成這樣?”張并又是納悶,又是心疼。他還精神的很,妻子已是香夢沉酣,絲綢般柔軟亮澤的長發散在枕畔,睡顏恬靜美好,嘴角噙着絲笑意,不知在做什麽美夢。
“阿悠,我睡不着。真想把你叫醒,陪我說說話。”張并溫柔凝視妻子半晌,還是沒舍得叫醒她,揮手滅了燈,室內一片幽暗、安寧,和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值此萬籁俱寂之時,定府大街孟家,輩份最長的那對夫妻正在激烈的争執着什麽。侍女們束肩斂息,一個個吓的連大氣也不敢出。
“阿珩有什麽不好?高門嫡子,祖父祖母、父母全是名門望族出身,家世無可挑剔!”鐘氏實在氣不過,拉着孟赉講理,“二哥已病成那樣,還一心記挂着阿珩的親事,你怎麽就不體諒他呢?這還沒跟五姑爺提,你先把宣兒罵一通。怎麽着,我們鐘家的兒郎,配不上他張家的大小姐?!”
孟赉壓下心頭怒火,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悠兒從小到大,只去過吉安侯府一回,太太可還記得?她和吉安侯府沒緣份。橦橦也是一樣的,和吉安侯府沒緣份。這門親事實實做不得,不必再提。”
鐘氏不解,“你是外祖父,又不是祖父!二哥是跟平北侯府提親,姑爺還沒開口說話呢,你做什麽先搖了頭,給鐘家沒臉。依我說,外孫女的親事,咱們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不便專擅,還是讓她父母發話為好。”
“閨女、女婿,都聽我的。”孟赉淡定的誇口,“我說了不成,你看他們敢不敢答應。”
鐘氏氣咻咻瞪了丈夫一會兒,“鐘家是開國元勳,張家是什麽?五姑爺的身世不必說了,五丫頭的身份更是提不起來!老爺你摸着良心想想,二哥這番求娶,已是擡舉張橦了!”
“我橦橦不用他擡舉。”孟赉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橦橦是我閨女的掌上明珠,是平北侯府千嬌萬寵的大小姐,她絕不會嫁到吉安侯府。”
鐘氏氣極反笑,“好,好,好!我便等着看,看你那心肝寶貝一般的外孫女,最後能嫁到什麽樣的人家!”
兩人不歡而散。鐘氏帶着一肚子氣歇下了,孟赉冷冷清清一個人去了書房。
鐘氏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論門弟、論相貌、論人品、論根基、論家私,阿珩哪點配不上張橦了?明明是張橦高攀阿珩。再者說,二哥已是風燭殘年,他既開了口,哪能讓他失望?不行,昨晚道理沒講透,明兒早早的起來,接着講。
第二天鐘氏起了個絕早,收拾妥當了,命人“請老太爺,有要緊事商量。”侍女恭謹的應了,轉身去請了書房。過了會兒,戰戰兢兢的回來了,“老太爺,出門了。”
鐘氏看看時鐘,呆了呆,“出門?”這個時辰出門,未免太過怪異。侍女硬着頭皮回道:“老太爺方才出門不久。馬房的人說,是去了平北侯府。”
鐘氏心裏這份惱火,就別提了。她不是心機深沉之人,心裏有什麽,臉上就會表現出什麽,等到兒媳婦、孫媳婦等來請安的時候,都知道她不高興,說話也好、舉動也好,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更加惹怒她。
早飯後,鐘氏命大兒媳婦季筠留在定府大街管家,二兒媳婦鐘炜陪着她去吉安侯府。鐘炜是她的侄女,鐘亨的女兒,正惦記娘家呢,巴不得這一聲,欣然同去。
婆媳二人到了吉安侯府,先去探望過吉安侯鐘元,然後去探望中風在床的鐘亨。鐘元還好,不過是尋常病症,看看漸要痊愈;鐘亨行動、說話都不大利索,蒼老疲憊,異常可憐,鐘氏和鐘炜當着他的面強顏歡笑,出來之後,都掉下眼淚。
孫夫人也拿出帕子拭淚,“你二哥原本好好的,喝了通酒,便這樣了。小妹,我真是命苦啊。”
鐘氏也哭,倒是鐘炜忍住淚水,好言好語勸着,“爹爹氣色已是好了不少,假以時日,必能康複。”孫夫人、鐘氏都流涕嘆息,“但願如此。”
傷心過後,孫夫人把鐘炜打發出去,獨留下鐘氏。“小妹,不知怎麽的,珩兒竟是看中了張橦。”孫夫人面有愁容,“我雖是看不上那丫頭,可若珩兒起了執意,也只得依着他。小妹,珩兒性子不好,倔強的很。”
“二嫂說的是,我也看不上那丫頭。”鐘氏很贊成,“不過,珩兒若真有此意,做長輩的也甭硬拗着,寒了孩子的心。那丫頭生的美,妝奁又豐厚,雖不夠溫順,卻也不算跋扈,進門後好生教着,也未為不可。”
孫夫人有了為難之色,吞吞吐吐說道:“你家五丫頭是個記仇的,這不,都多少年了,也不肯屈尊到吉安侯府坐坐,喝杯茶,說說話。”
鐘氏微笑,“這有什麽?二嫂放心,回家路上我拐到平北侯府一趟,親自跟她說。二嫂,我的話,她不敢不聽。”出了閣的姑奶奶,也不敢不敬着嫡母。
孫夫人松了口氣,感激道:“到底是小妹貼心,為兄嫂着想。”鐘氏抿嘴笑,“二哥是我嫡親哥哥,您是我嫡親嫂嫂,不為兄嫂着想,我不成反叛了?”倒惹的孫夫人笑了一笑,眉宇間開朗許多。
鐘氏說到做到,從吉安侯府出來,吩咐“去平北侯府。”鐘氏很坦白,不是拐彎抹角的人,見面後直截了當跟悠然說了來意。悠然也很坦白,“太太,這是不成的。小女過于嬌養,似吉安侯府這般,上頭兩重公婆,中間無數妯娌姐妹,這樣的人家,小女周旋不來。”
鐘氏氣的手腳冰涼,曾幾何時,悠然這庶女敢跟嫡母這般說話了?吉安侯府開國元勳功勞卓著,京城赫赫有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悠然竟說,“小女周旋不來”。
“你敢忤逆不孝!”鐘氏給悠然扣了個大帽子。
“我并不敢。”悠然笑盈盈,神色不變。你開什麽玩笑呢,我閨女不嫁到你娘家就是忤逆不孝?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
鐘氏從小是被母親、兄姐捧在掌心長大的,有些天真。出嫁之後為j□j、為人媳、為人母,也沒有太大變化,沒有太大長進。口才、應變,都不算出色。
鐘氏氣哼哼站起來要走,悠然恭送。走到廳門口,鐘氏回過味兒來,“你爹爹呢?一起回罷。”不成,要把老爺叫回家,好生跟他講道理。
“太太,爹爹已是過了古稀之年。”悠然慢慢說道:“他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大好,大夫一再交代,不許他動氣,要他好生休養。”
好像就你孝順似的!鐘氏哼了一聲,氣沖沖走了。
悠然在家拒婚,張并在宮裏,也是拒婚。
“卿愛女尚未婚配?”軍務談完,皇帝依舊不放人,問及家事。
“尚未。”張并實話實說,“臣要求苛刻,故此小女難嫁。”
皇帝饒有興致,“怎麽個苛刻法?”
“除人品出衆、家世清白這些尋常要求外,臣尚有三個額外要求。”張并不慌不忙,一一說出,“其一,需美貌過人;其二,需是初婚、童男;其三,需終生不二色。”
皇帝聽到“美貌過人”“童男”“終生不二色”這三個要求,嘴角翹了翹。大臣愛女,只可禮求,總不能逼婚。皇後,不是朕不向着你,實在是平北侯要求太高,你侄子明顯是不夠資格。
皇帝對張并這三個額外要求極有興趣。美貌過人這一點還算了,拿眼看總歸能看的出來,另外兩件,透着怪異。
皇帝很謙虛的詢問,“是否童男,卿如何辨別?”張并微笑,“陛下,若房中已有人,那鐵定已不是童男了。”
這麽簡單,皇帝大笑,“卿若得了東床快婿,定要帶到朕面前,讓朕觀一觀。”
張并恭敬答應,“是,陛下。”
其實皇帝很想再問一句,“你怎麽保證他一輩子不二色?他如果真生了色心,你打算怎麽着?”不過皇帝畢竟是皇帝,跟大臣說話,沒法太随意,算了。
張并告辭之後,皇帝很有興致的召來皇後,“你侄子,就是想娶平北侯愛女的那位,房中可有姬妾?”皇後莫名其妙,忙道:“三個兩個房裏人,總是有的。”大戶人家都是如此,已是慣例。
皇帝愉快的用一句話打發了皇後,“如此,婚事成不了,退下罷。”皇後半晌沒反應過來,有幾個房裏人罷了,怎至于此?
大太監沖皇後使個眼色,皇後會意,端莊的行禮告退。大太監是得了皇帝默許的,悄悄溜出來,細細回了,“平北侯的女婿,必須是童男。國舅爺房裏已有人,那是不成的了。”
把皇後氣的。誰家公子少爺房裏沒個知心可意的人,怎麽到了我們家,因着這個提親就被拒了?平北侯可惡且不說,陛下,您可真是偏心!
這晚皇帝宿在鐘粹宮。當皇帝其實也是個苦差使,樂趣并不多,好不容易今天遇着件新鮮事,皇帝自然津津有味的講了出來,“你說說,要是女婿真二色了,他能怎麽着?”
鄧貴妃最是知情知趣,嫣然一笑,“明晚便知。”這不有阿攸麽,讓他請教表叔去。
皇帝嘆道:“知我者,愛妃也。”在深宮之中,難得有位女子面目如此鮮活,性情如此玲珑,為人如此剔透。和她在一起,說不出的愉悅,說不出的舒服。
☆、99、今夕何夕
鄧貴妃做事向來尺寸把握的極好,次日下午晌,皇帝正犯困的時候,鄧攸奉命前來。鄧攸一向以風流灑脫自命,這天卻是臉色發白,眼神中有無法掩飾的惶恐。
“你從哪兒來?”皇帝淡淡問道。這是又做了什麽虧心事,瞧瞧你這幅德性,真給朕丢人,給你姐姐丢人。
“從……表叔那兒來。”鄧攸聲音發顫。
皇帝肚裏一樂,招手命他近前,“你表叔說什麽了?”張并你行啊,不只令鞑靼人聞風喪膽,連這天不怕地不怕胡打海摔的小子也對你俯首貼耳。
鄧攸魂不守舍說道:“奶姐吩咐我去問句話,我也沒過腦子,颠兒颠兒的就去了。結果我一見表叔,小腿肚子直打顫,一句廢話沒敢多說,兜頭就問上了,‘若令坦一不小心二色了,表叔您怎麽着?’”
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聽下文。鄧攸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在皇帝面前向來不拘泥,擡手擦了把汗,心有餘悸的說道:“他神色淡定的說了四個字,‘閹了,休掉!’”鄧攸說到最後,聲音發顫不說,還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胯,下,面有懼色。
皇帝只知道鄧攸曾經想向重臣之女求婚,卻不知是平北侯府的大小姐。後來鄧攸半中間換人,改向程家求婚,皇帝還以為這小子是為色所迷,看見更漂亮的姑娘,就忘了從前的心上人,一笑作罷,并沒深究。故此,對于他的恐懼,皇帝難以理解,看在眼裏,只覺好笑,“幹卿底事?”叫張并岳父的那個人才該害怕,像你這叫表叔的,跟你不挨着。
鄧攸繼續抹汗,旁邊的太監有眼色,遞上一方潔白的帕子。鄧攸把臉上的汗擦幹,一臉悲壯的表示,“昨天我在街市上看見位不衫不履的小美人,多瞅了兩眼,還死性不改的上前搭了話!我改,我一定改,往後看見美女,一定目不斜視、絕不勾搭!”
瞧瞧你這熊樣!皇帝粲然,愉快的取笑幾句,放鄧攸走了。這愣小子有人怕、有人管,甚好甚好。鄧貴妃早就說過,“鄧家本是寒門,哪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