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後的夏天

夏天的味道，也可以是苦澀難咽的。即便舔着最鐘意的彩虹冰淇淋，顏若彤的嘴裏仍無半分的甜。她深愛的夏天，她盼望的夏天，她沉醉的夏天，在這個暑假徹底改變了。

張曉峰是‘麻木不仁’的：他毫無察覺顏若彤不再隐藏的異樣——當他約其出來玩時，顏若彤多半都拒絕；即便最終答應，也不會帶上一絲的笑臉；每逢嚴一凡試圖和她聊天，顏立即冷冰冰地回絕，暗示前者閉嘴，諸如此類。可無論顏若彤怎樣表達自己的不悅不願，張曉峰如同眼瞎耳聾般，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或許，他的眼裏只剩下嚴一凡，繼而看不到自己的臉色心情吧？——顏若彤絕望地猜測道。更讓她憤恨的是，嚴一凡的小玩已變為長住。夏天都快離開了，她卻始終沒有離開A城。

這姑娘的家教真是前衛啊！父母居然允許女兒在男友家，如此長時間耗着！真的不擔心麽？張曉峰的面相就那麽誠實可信麽？顏若彤每每想到這，都覺得匪夷所思。雖她自認獨立、行事男性化，但若晚上九點還不歸家，母親大人必定會來電催促叮咛的。畢竟是女孩子（且美若天仙），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并不那麽安全。嚴一凡呢？雖裝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顏若彤認定，前者就是在裝，且演技拙劣），住在離家幾千公裏外的城市，一個多月了，她的父母竟無所謂？！

事實上，嚴家父母根本不知女兒的真實狀況——嚴一凡謊稱學校有重要實習項目，‘優秀’的她被老師選中，成為班裏唯一留校幫忙的學生。有時候，愛情需要點不擇手段的伎倆，而單純耿直的顏若彤自然想不到，更用不到。她眼中有的，僅僅是不歸家的‘放浪’女和背後任由事态發展的‘無良’父母。

整個暑假，張曉峰和嚴一凡名正言順地膩歪着，感情在‘應試’般高強度的培養下持續升溫。徒留顏若彤，孤孤單單地悲傷着、絕望着——她的懵懂初戀，她的青澀愛情，應該是要全劇終了。

“那麽在意我，怎麽不說出來呢？你是個直接率真的人，怎麽閉口不言等我猜呢！？”張曉峰的語氣中透出幾分遺憾。沒曾想，幾十年後躺在病床裏的他，翻看舊書信時，無意間讀懂了顏若彤的真心。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是對他滿滿的關切、思念以及愛意，時至今日張曉峰方才看明白。那時的自己，到底被什麽蒙住了雙眼呢？

顏若彤沒有回答，卻突然記起顏嬌嬌的告誡： “喜歡就要說出來啊！男生都是感情白癡，更別提張曉峰，這種女性絕緣體了。他與你親近，僅僅是哥們兒情誼！若不捅破那層紙，他是永遠看不到、猜不透的！”原來顏嬌嬌也有算不準的時候，八十幾歲的張曉峰，不就猜到了她少女時的心意麽？然而，時過境遷，顏若彤于張曉峰留存的，是家人般濃濃的親情，再無小鹿亂撞的愛戀。

“說出來又能怎樣？你不是待我如兄弟麽？講明了，只會尴尬，或者被你當玩笑，哈哈了事。況且嚴一凡還在旁盯着呢！本來想說的，也只能沉默。我可不願落被她诋毀，說顏若彤專搶別人的男朋友！”顏若彤沒好氣地答道。自己的初戀，被面前的老頭毀了，他還有臉責怪她？！！

“是啊，嚴一凡……”張曉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卻始終猜不出原因。自己天真地想去改善，故意創造機會讓你們見面。想着相處久了，你們自然而然就會有情誼，你也不再讨厭她。盡管你總是想要避開，甚至露出厭棄憎惡的樣子，我卻視而不見地繼續約你，試圖緩和氣氛。”張曉峰無奈地嘆道，八十幾歲的他，記憶清晰地回到二十幾歲，那個遲鈍簡單的少年。

“所以，你是明知我不待見她，還非拉我們見面麽？！張曉峰，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彼此讨厭的女人湊在一起，只會更讨厭，沒有其它！”顏若彤哭笑不得地抱怨道。

“是啊。若不是那晚，我永遠不會明白這個真理。”張曉峰同意地點點頭。

“這是怎麽了？！！”張曉峰從洗手間回到包房，見顏若彤怒氣沖沖地甩開嚴一凡的手。兩人面色陰沉雷雨的，與他離開前判若兩人（四人？）。他那希望在歌聲裏增進友誼的小願景，應該是落空了。

“你們繼續high，我回家了！”顏若彤恨恨地高聲道，轉身拿包。

“別走呀，彤姐。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了！”嚴一凡滿臉委屈，淚水溢滿雙眸，低聲下氣地拉着顏若彤。

“少跟我裝！”顏若彤甩開後者的手，近乎一巴掌打上去，教養緊緊死死地拽住她——‘我可不是潑婦’，顏若彤對自己說。“剛才不還在撕X嗎？張曉峰進門你就換臉啊？！！大變活人呀？！！您這表演功力，不考中戲真是可惜了！！”顏若彤冷笑地諷刺道。她最見不慣兩面派、兩幅嘴臉的人。

“你肯定是誤解我了。那些話并沒有惡意！我只是好奇地問問，想多了解你一些。畢竟，峰哥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嚴一凡泣不成聲，傷心地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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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吧，繼續好好裝！騙張曉峰綽綽有餘，他人傻嘛！我可沒工夫陪你玩，也別再讓我見到你！我會惡心想吐！”顏若彤滿臉憎惡道。小姑娘如此善變，滿嘴謊言卻毫不臉紅，家教果然‘優秀’！

“張曉峰，今天我把話挑明了。姐姐我，很 不 喜 歡 這女的！！你眼光太差，看人太不準。她配不上你，更別提做我朋友！！！但，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我他媽的算老幾啊！！！你愛怎麽作死就怎麽作死，好吧？！！！”顏若彤第一次在張曉峰面前爆粗口。她氣勢洶洶地推開後者挽留的胳膊，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廊裏響起‘梆梆梆’的腳步聲，顏若彤的憤怒，昭然若揭，铿锵有力。

張曉峰呆若木雞，不知所措。他倆打鬧嬉戲多年，從不曾真心實意地動過氣。他平生第一次見顏若彤這般兇狠、生硬、冰冷。整張臉，熾熱映紅，如滾燙的岩漿，燎燎傷人。而眼神裏溢出的，是冷若冰霜的寒意，攝人發顫。這樣的顏若彤，從未出現在他的記憶裏。如此的顏若彤，讓張曉峰擔心、不安，甚至害怕。

“我就随便聊了幾句，不知怎麽的，就得罪彤姐了。她的樣子，好吓人啊！可是，我真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張曉峰還沒緩過神來，嚴一凡已先聲奪人，楚楚可憐地啜泣開來。張曉峰又是一怔，他很少見女孩子哭，更不懂的該如何應對。

“你們說什麽了？講來我聽聽？”張曉峰輕輕抱住嚴一凡，強裝鎮定地柔聲問。

“玩笑話，沒什麽特別的。我也納悶，她怎麽‘轟’地就炸開了，真可怕！”嚴一凡輕聲呢喃道，滿臉的驚魂未定。

“什麽玩笑話？你說說看？”張曉峰追問道。他急切地想知道原因，能讓顏若彤暴怒至此的原因。

“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嚴一凡擡頭望着張曉峰，仿佛她已大度放下，雲淡風輕地微微笑着。

“我特想知道！從沒見若彤發過這麽大的火，說那麽重的話。我必須了解，她究竟為什麽如此生氣。”張曉峰的臉色有些暗淡了，他還沒那麽木讷。嚴一凡左右言他，裏面是有貓膩的。

“就是女孩子間的無聊八卦，沒什麽特別。”嚴一凡堆起花朵般的笑臉，內心卻開始慌張。她體會到張曉峰的不信任，以及漸漸顯出的怒氣。

“是麽？看來今天，你是不會說了？”張曉峰松開抱住的手，許多不愉快如漣漪般冒出，語氣也多了幾分寒意。

“峰哥，你是怎麽了？平常也沒聽你問那麽多啊！為什麽非要逼我？女朋友很傷心，都不能好好安慰安慰麽？”嚴一凡又楚楚可憐地哭起來。

“一凡，摔門出去的那個，是顏若彤，是我多年的好朋友、鐵哥們兒。你若不說，我便去問她。無論如何，我要知道答案！！”張曉峰站起來，死死盯着嚴一凡。後者閃爍躲避的眼神加速着他的猜想：顏若彤肯定被這女的傷了，深深地傷了。但願的但願，此事與她過世的弟弟無關。

“那你就去問吧！我是絕不會吐出半個字的！”嚴一凡緊咬嘴唇，臉色通紅。之前不想說，是擔心張曉峰與她置氣。此刻的不肯說，卻是在跟張曉峰賭氣——自己男朋友，竟為別的女人，來埋怨她！作為女朋友的她！

“好吧，明天買火車票，你也該回家了！”張曉峰點點頭，冷冷應道。

嚴一凡呆住了。“你……這是……在趕我走麽？！！！”

“不是，我是在分手！！！”張曉峰嚴肅地宣布道，語氣裏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他做出這個決定，僅用了半秒鐘，暢快淋漓，毫無心傷。

嚴一凡，眼睛瞪大到近乎要撕裂眼眶——她費盡心思、千辛萬苦追到手的張曉峰，人人羨慕的男朋友，在她自以為事事順遂、高枕無憂之時，輕易地、決絕地和她分手了。原本的一副王牌，居然被她打輸。嚴一凡還未來得及開口央求，張曉峰已轉身離去。

即便他真誠地告白愛你，也別輕易任性地觸碰，那許多你并不了解的人情世故。因為，你永遠猜不準、看不透，那顆真心的後面，究竟藏着什麽，誰又是誰最在乎的那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