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魔

未時剛過就變了天,先是刮起一陣風,似乎還帶着如牛毛般的雨絲,到了申時中,天空已是烏沉沉的,厚厚的雲層像要壓下來般,令人感覺分外壓抑。不一陣子便連接着起了風,一陣一陣地刮,夾雜着呼嘯聲掠過殿宇的瓦面,吹得那掉光葉子的禿枝張牙舞爪地亂晃,呼呼作響的聲音令人心悸。

沒關牢的窗戶噼裏啪啦地拍打着窗棂,窗簾被卷起吹上半空,舞動着,像是招魂的幡條。阿穆急急放下手中的食盒,撲上前手忙腳亂要關上窗戶,可那簾子卻像是和她做對一樣,往臉面直撲而來,噗嗒噗嗒地拍向她。她氣得恨恨地拽着簾子往旁邊扯開,這才瞧準了窗戶的位置,關上了窗禁不住打了一激靈,這風真冷,怕是冬天已經不遠了。

如瀾早就回了屋,是高無庸送回來的,高無庸臨走時還特意交代阿穆說要好生侍候,其實他不說阿穆心裏也明白,喬姑娘每次從暖閣回來就怪怪的,有時半天不說話,有時自己呆在屋裏好久不出來,反正阿穆懂得這個時候不能再惹她生氣就是。宮女本來一日兩餐,晚膳的時間已經過了,若是別人肯定沒飯吃,但喬姑娘不一樣,上頭已經交代過了,管事的公公随時為她留着飯呢。

阿穆關窗時如瀾在房裏獨自垂淚,自暖閣出來她就一直心神不定,皇帝說的話句句猶在耳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犯了法,誰也救不了他”“你休想!……眹不會讓你如意的……”沒一句話不讓她心驚膽戰,那些罪名真的會要了他的命嗎?皇上真的會殺了他嗎?若他不在了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呀?不!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被人害,她不能沒有他的。可是她一介女流,如何有能力救他?她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安然無恙?

“啪!啪!”窗戶拍打窗棂的聲響驚得她跳了起來,這才發覺外面已經暗下來,一天又快過去了。她越發心焦,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心裏不停地喚着胤祯:“十四爺……十四爺……,十四爺……十四爺!”

阿穆焦慮地張站門口,聽聞屋裏傳出的嘤嘤哭聲卻又不敢開聲勸解,萬一說錯了話反而更惹她傷心,由着她吧要是給高無庸知道了自己又該有一頓好訓了,唉!當奴才不容易啊!咬了咬牙,阿穆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門柱,叫道:“姑娘!”

門簾後的聲音立即像被澆了水的火焰,頓時低下去,半晌才聽如瀾說:“我這裏不用侍候,你自個兒歇去吧!”

“姑娘,您好像還沒用晚膳,奴婢給您拿來了,還是熱的呢!”阿穆謹慎地斟酌字眼,小心翼翼地說:“您是在外面用還是在裏頭呢?”

屋裏一陣寂靜,又過了半晌,如瀾才小聲應答:“拿走吧!我不想吃。”

阿穆愣了一下,如瀾平日雖是經常悶悶不樂,偶而也會有惱怒,可該吃還是吃,極少像今天這樣。阿穆将耳朵貼在簾子上,卻沒聽到裏頭有什麽聲響,于是又說:“姑娘好歹也吃點吧,餓着肚子睡覺可是會傷腸胃的,您要有個好歹奴婢擔不起呀!您就當是可憐奴婢好不好?”

原想着這麽一說如瀾準會讓她進去,誰知等了半天也沒見屋裏有動靜,雖只隔着一道簾子可她真不敢擅自進去,站門口站了一會兒,見如瀾絲毫沒理會她的意思這才無奈地提着食盒走出。

如瀾聽見阿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又覺得孤單難忍,這個時候她多希望有個人說說話,她所有的擔心和恐懼都想找人傾訴,可阿穆只是個低微的宮女,什麽都幫不了她,她要是說給阿穆聽恐怕只會吓到阿穆而已

頭又隐隐作痛,人昏昏糊糊起來。哭得久了就覺得好疲倦,也不點燈,摸索着上了床和衣躺下。窗外,風依然呼呼刮着,從窗戶的縫隙間逼進來,寒森森的,那聲音時急時緩,似低吟又似嗚咽。如瀾恍恍惚惚間仿佛睡着了又放佛沒睡着,迷蒙間忽然聽見遠處有人叫喊:“要殺人喽!快去午門看人犯砍頭啊!”

她心裏一驚,蹦起來就打開門跑出去,外面暗沉沉的看不清,只聽見許多腳步聲在身旁。如瀾極力瞪大眼睛卻還是瞧不清方向,只好随着人流盲目的向前跑。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緊張,心像是要蹦出胸口般,響如擂鼓,她聽見自己喘氣的聲音又急又粗,不知是誰要被人殺頭,卻感到空前的害怕。

突然間,周圍就靜了下來,人全都消失了,她迷茫地站在那裏不知身處何處,四周越來越多的濃霧,鋪天蓋地像厚厚的棉絮般壓過來,壓的她喘不過氣。驚慌間,前方亮起微弱的光,她依稀又聽見遠處有人群的鼎沸聲。心中大喜,凝神望去,人影憧憧在迷霧中。

“你們等我!等我呀!”她大聲叫喊,聲音卻奇異蒸發不留一點痕跡。她于是拼命追趕,可無論怎麽跑離那些人影始終是那般遙遠。正暗自悲傷,赫然發覺竟站在皇城上,她驚了驚,心想自己怎會來到這,才一擡頭就看到轉角處站着個男人,長身玉立,豐神俊朗,紅寶石頂戴,石青色四爪蟒袍,笑吟吟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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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她歡喜地喊着,那男人慢慢向她伸出手,張了張嘴好似在說:“過來!”

她正要過去,背後忽然響起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如瀾!”

回過頭,皇帝在身後不遠的地方,亦是向她伸出手說:“回來!”

她看着皇帝,搖着頭慢慢地往後退,皇帝本來微笑的臉慢慢地染上怒氣,恨恨地看着她,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能走!眹不會讓你走的!”

“為什麽?皇上為什麽不放過我?”她哭了起來,指着另一個男人說:“十四爺來接我了,我要和他一起離開這裏,我是他的人始終要跟他走,皇上你留不住我的。”

“你休想!”皇上忽地大聲咆哮:“眹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小喬!”那個男人也在喚她,如瀾顧不得理會皇帝,轉身就要跟随而去。

“如瀾!”皇帝一聲暴喝,仿若雷聲轟鳴:“你是眹的人,膽敢離開眹殺了你!”

如瀾渾身一震,腳步硬生生地停下了,回過頭就看見皇帝猙獰的面孔和手中已拉滿弦的弓箭,皇帝怒視着她,眼神如嗜血的猛獸,驚慌忽然如潮水将如瀾包圍。

“眹要殺了你!”

皇帝手中的箭脫弦而出,夾雜着破空聲直射過來,如瀾驚恐地瞪大眼睛,腦中一片空白,呆呆等待着身體被刺穿的時刻,然而,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突然指着如瀾身後爆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笑聲。如瀾疑惑地回過頭,霎時,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将她淹沒。

“啊!!!……”嘴裏發出凄厲的驚叫,她拼了全身的力氣想撲上前,只是不知為何雙腿卻像生了根一樣無法動彈。

利箭從左胸穿過胤祯的身子,殷紅的鮮血不停地從傷口湧出,蟒袍頃刻便浸染成了朱紅色,他右手握着箭上,身子佝偻着神情萬分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依然狂笑不停。

“……十四爺!……十四爺!”,淚水瞬間模糊雙眼,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拼了命般伸出手,使盡全身力氣向前爬但卻怎麽也夠不着,驚恐如毒蛇噬咬心肺,疼痛難忍,她癫狂般哭喊起來:“不要啊!不要殺他!……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說離開了。”

就在此時,胤祯的身子忽然搖晃起來,如瀾眼睜睜看着他慢慢向後翻倒,從高高的城垛上直直墜下。一瞬間,她的心空了,腦子木了,身子也麻了,那一瞬間,她仿佛失去的所有,那一瞬間,她生不如死。

“如瀾,如瀾……”有人在輕聲喚着她,她艱難地擡起頭,完顏福晉身着大紅喜服站在前方,哀怨的看着她,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哽住,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你為什麽不救他?為什麽不救我們?是我們對你不夠好嗎?”完顏福晉凄凄切切地望着她。

“不是……不是……,不是的……”她拼命地搖頭,哭泣着辯解,可聲音卻卡在喉間,她越是急越說不出來,于是拼命地掙紮……

“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突然而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瀾吓的驀地睜大眼睛,有那麽一剎那的愣神,眼前,湖藍的帳子,微黃的燈火還有阿穆擔憂的面容,她不是在城牆上。

“姑娘這是怎麽了?奴婢在外頭聽見您睡得不安生就擅自進來,姑娘怎麽睡着還在哭,是夢魇了麽?”阿穆便說邊用帕子為如瀾拭去眼角的淚水。

“奴婢聽聞姑娘嘴裏一直說着胡話,只是聽不清楚說了什麽,姑娘有憂心的事只管跟高谙達說,他一定能幫姑娘的。”

阿穆瞧見如瀾眼神恍惚,胸口猶在猛烈起伏,知她從夢中醒來恐懼還未消去,于是輕聲細語地安慰她。如瀾慢慢地将目光移到阿穆臉上,片刻,突然“哇……”地大哭出聲,将頭埋在阿穆胸口哭的天昏地暗,把阿穆也哭得不知所措,不知她夢裏見到什麽如此悲傷,竟然在下人面前失态痛哭苦,這是以往萬萬沒有的。阿穆不敢再詢問,又怕夜深人靜如瀾哭聲引來他人猜疑,只好反手摟住如瀾哄着她道:“姑娘莫難過,莫哭,讓人聽見不好的。”

如瀾又哭了一會才放低了聲音,卻還是嘤嘤嗚嗚個不停,和着屋外廻旋的風聲,糾纏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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