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勸解

皇帝自那天喬如瀾頂撞他後就沒再讓人傳如瀾到禦前侍候,平時如瀾也是時去時不去,所以好些天沒在暖閣也沒人覺得意外。期間倒是高無庸多事去看了如瀾兩回,每次阿穆都說如瀾身子不适不想見人,高無庸曉得她是對皇帝不滿故意這般說,也不拆穿,事不關己,那是人家兩人的事他一個奴才操什麽心呢,況且皇帝也沒讓他去看如瀾,是他自己多事而已。

皇帝是個勤勉的人,日日早朝,每天要處理大量的政務,好像早把如瀾頂撞他的事抛到腦後,甚至連與她相關的話都沒提過。這幾日又撞巧快到了年貴妃的忌日,皇帝身邊的人更是極其小心謹慎侍候着。年貴妃是年羹堯的妹子,是皇帝未登基前的側福晉,登基後便冊封為貴妃。年貴妃雖是漢軍旗出身卻深得皇帝寵愛,一生為皇帝育有三男一女,可惜這些孩子都夭折了,沒一個留在人間,從她嫁給皇帝到逝世,整整十一年榮寵不衰,在這期間皇帝的子嗣除了她生育,無一旁出,由此可見皇帝對他多麽好。

自古紅顏命薄,饒是皇帝對她百般疼愛也擋不住死的降臨,或許是生育過密傷了身子,她年紀輕輕就病魔纏身,皇帝雖命人盡力醫治亦不能挽留,她最終還是去了。皇帝曾經黯然傷神一陣子,如今到了她的忌日,哪一個敢不小心呢?高無庸是皇帝近身的奴才,更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這天皇帝正在批改奏折,忽然就擡起頭招手讓高無庸來過去,高無庸趕緊快步向前躬身道:“萬歲爺有何吩咐?”

皇帝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怔忪,但很快便消逝,收回目光低頭打開另一本奏折。高無庸不知皇帝叫他何事,只好繼續彎着腰垂手站立禦案下方。皇帝提筆疾書,仿佛剛才并沒有擡過頭也沒招手叫任何人。正在高無庸腰酸背痛以為皇帝已經忘記的時候,皇帝卻輕輕地開口:“她還好麽?”

“啊?”高無庸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怔了怔,仰起頭不明所以的看着皇帝。皇帝等了片刻不見高無庸回話,手上的朱筆頓了頓,微皺了皺眉頭,加重語氣道:“眹在問你她好不好?”

“哦、哦!”高無庸這才聽出皇帝所指何人,連忙低頭恭敬地回答:“回萬歲爺,前些日子好像身子不爽,這麽多天應該是無礙了。”

“你去看過她了?”皇帝合上面前的奏折放到一邊,又從旁邊拿起一本打開。

“奴才路過,順便進去瞧瞧,聽侍候她的人說身子不爽不想見人,奴才也就沒進去打擾。”高無庸摸不準皇帝的心思,不知會不會怪罪他,小心翼翼地回着話,也不敢說是特意去看如瀾。

“你該讓禦醫過去看看,女人身子總是嬌貴的,這樣拖着別落下什麽毛病。”

“是,奴才馬上去辦!”高無庸暗暗捏了一把汗,今日算是好運,皇帝竟然這麽和善地說話,要放在以往他疏忽任何一件事可都得挨罰,皇上也許是想到年貴妃了吧。

“回來!”皇帝喚着正欲退出暖閣的高無庸:“去拿點老參,還有南邊進貢血燕也拿一些,給她補補身子,別說是眹給的。”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讓她安安心心收下。”

“去吧!”皇帝輕揮了揮手,高無庸便躬身退出暖閣。

不到一個時辰高無庸便把事情辦妥,又去了幾個相熟的老宮女那裏坐了坐,胡扯了幾句這才回養心殿給皇帝複命。到了暖閣發現皇帝的家奴李衛和怡親王也在,三人不知談論什麽,聲音壓的極低,高無庸只聽見悉悉索索的。他十分識趣,先站在門口輕咳一聲,待三人停下說話才輕手輕腳走進去,先向坐在正中的皇帝行了禮再給兩人請安。

李衛原是皇帝當初南下赈災時救的乞兒,說話大大咧咧直來直去,便取笑高無庸說:“高公公這是打哪來呀?敢情又偷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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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冤枉奴才了,奴才剛剛去辦萬歲爺交代的差使,哪敢偷懶。”高無庸說着偷偷地瞟了一眼皇帝。忽見皇帝眼皮一擡,清冷的目光直射過來,他趕緊垂下頭。

皇帝幾上端起熱茶抿了一口,似乎又深呼了口氣才慢慢開口問:“太醫怎麽說?”

高無庸瞟了瞟皇帝身旁的李衛和怡親王,欲言又止。皇帝瞪了瞪他,微怒道:“都是自己人,但說無妨。”

“是。”高無庸遲疑一下,不敢看皇帝,自顧自地說開了:“奴才帶了常太醫過去如瀾死活不讓號脈,不樂意的話說了許多。皇上您也曉得她那性子,一倔起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的。奴才和她說話時常太醫在旁邊瞧了她神色,又細細問了她身邊的宮女,了解她的飲食起居等……”

“你啰嗦這些做什麽,眹問你太醫怎麽說?”皇帝不悅的打斷高無庸。

“奴才該死!”高無庸趕緊切入主題:“太醫說如瀾身子目前沒什麽大礙,只是憂愁悲哀所願不遂,損傷了心神,加之平日飲食不佳,睡眠不安,所以體虛神虧,身子上的病症只消開一兩劑消心火安神湯便服用幾日便可。只是她這病源在心裏,若不能寬心,長此下去,只怕苦思日久,脾氣壅結,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皇帝聽罷高無庸一番話語,眉頭皺得緊緊的,半晌才低語一聲:“她這是故意作踐自個兒。”

李衛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說的什麽,伸頭到高無庸身旁問:“這個如瀾就是從十四爺那兒帶回來的女人?”

“可不正是。”高無庸怕引起皇帝不快,連連向李衛擠眼,李衛卻是一臉不明所以,還要開口再問,幸得旁邊的怡親王暗地裏扯了他一把。

皇帝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絲毫不覺察他們的小動作,只是盯着機子上的茶杯,恍然若失,怡親王剛想開口勸解便聽他低嘆一聲說:“連性子都這麽相似,一樣樣的。”

高無庸和李衛是聽得一頭霧水,只有怡親王明白皇帝是想起了那個江南女子,忙把話扯開:“皇上,世上性格相似的人何止千千萬萬,十四弟性子倔,如瀾跟了他這麽久,多少是受了影響的,不是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麽?”

“是麽?”皇帝目光落到門外,眯了眯眼,像是自言自語地低語:“會受影響麽?她在眹身邊也有幾年了,怎麽就改不了呢?”

李衛是個粗人,說話也直來直去,見皇帝竟然為了一個女子魂不守舍,不忿地道:“主子,按奴才說這樣的人留不得,原先是十四爺身邊的人,本來就有二心,不如貶她到辛者庫做粗活,要麽幹脆賜死,免得主子不安心。留着她,萬一哪天她犯了诨行刺主子可怎麽是好?”

李衛一番話說出,吓得高無庸臉色發白,連怡親王都變了顏色,誰不知道這個喬如瀾是皇帝心口上的一塊肉,皇帝就是傷了誰也不能傷她呀,也只有李衛這愣頭青才敢說這般話。誰料皇帝竟然不惱怒,喟嘆道:“眹何嘗不知,只是……怎麽忍心呀?眹下不了手……”

“這等惡人就讓奴才去做,只要皇上一句話……”李衛一拍胸口便站起身,怡親王慌忙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扯回來,按在他肩頭上沉聲道:“這是皇上的家事,由皇上決定吧,你亂出什麽主意?”

“皇上的事就是奴才的事……”李衛不服地一梗脖子。

“狗兒,”皇帝喚着李衛的小名“眹明白你的心思,只是有些事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麽簡單,眹對如瀾你是不明白的,唉!”

怡親王瞧見皇帝滿臉苦悶,心中不忍,輕聲道:“皇上,再相似她也不是那個人,況且她的心又不在這裏,不如放她回老十四身邊去,既成全她也讓老十四安了心,老十四也就是因她才埂着一口氣,皇上放手了,和老十四相關的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眹為何要放手?”皇帝忽然怒了起來,唬得怡親王李衛和高無庸都驚了驚,只見皇帝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露,咬牙切齒地怒道:“眹就不能有自己喜愛的女人嗎?老十三,你明日就去和他說,女人,眹的後宮大把,肥環燕瘦任他選,就是他看上眹的某個嫔妃眹也給他。但是……如瀾,他想都不要想了。”

皇帝越說越露骨,怡親王聽得出了一身冷汗,他被囚禁十年身子早已經拖垮,這會子焦慮難安,竟覺得有股氣頂上心口,拼了命地咳起來,直咳得臉色發紫,最後就只是一抽一抽幹喘着氣。李衛在旁邊急得又是給他拍背又是遞茶水,高無庸也趕緊上前為他揉心口順氣,兩人亂成一團。皇帝這才醒過神,滿心愧疚,沖到怡親王跟前扶住他的肩連聲叫道:“老十三!老十三!……”

又對門外的小太監喊:“快傳太醫來!快!快!”

那邊小太監拔腿就跑,這邊怡親王卻漸漸緩了過來,皇帝那臉盡失血色,抖着手就握住怡親王的手掌,緊緊地拽着。怡親王看了皇帝一眼,無力地笑了笑,直覺得皇帝的手心涼飕飕的,比他的手還涼上數倍。

等太醫趕到,怡親王早已經像個沒事人一樣了,皇帝怕他勞累便讓他和李衛跪安。兩人出了暖閣,沿着屋檐慢慢地走,李衛忽然拉住怡親王說:“王爺,奴才看這如瀾就是個禍害,留不得。”

“留不得又能怎樣,你剛才沒聽到皇上說的話麽?”怡親王說完無奈地嘆了口氣。

李衛撓了撓腦殼,納悶地說:“奴才就想不明白了,喬如瀾有什麽好,皇上和十四爺愣是拽緊不放,要說她長得好吧……宮裏也有比她好看的人,她要對皇上殷勤也罷偏偏還整天拉着個臉。一個漢女,連腳都不裹,走起路那腰身扭得……嗯,還別說,挺讓人心癢的。”

怡親王擡手就往李衛頭上一敲,笑道:“看看,連你也被她迷住了吧!”

“我呸!”李衛啐了一口,鼓着嘴道:“我可是對我媳婦一心一意的,我說那個如瀾肯定會什麽迷惑男人的媚術,這樣的女人不宜留在皇上身邊,不如我們……”

他四周望了望,擡起手掌在脖子上做了個一刀切的動作。怡親王一把拍掉李衛的手,低聲說:“你可別亂來啊!她要真沒命了,皇上和十四爺這結可就永遠也解不開了。”

“嘿嘿!”李衛扯着嘴笑了笑,捋了捋袖子道:“王爺急啥?奴才也就說說,說說而已。”

“走吧!走吧!”怡親王扯着他快步向前走去。

兩人離開不久,他們剛剛說話的地方,從廊柱後轉出個人,緊蹙着眉頭,若有所思地望着兩人離開的方向。

“喲!果郡王,您還怎麽在這兒呢?皇上都等急了。”高無庸遠遠便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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