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酒

喬如瀾是知道高無庸送補品過來的,這兩日阿穆端給她吃的不是眼窩粥就是老參湯,這般金貴的物品,若不是皇帝開口有誰會拿給她?就算高無庸想巴結也不會下這般大的本。她出身貧賤,懂得這些東西得來不易,心裏雖對皇帝有怨氣也不會把氣撒到食物上,況且是這般稀少的補品。端給她,那她就吃了,她那是心病,不是吃了幾碗補品就能治的。

補品雖不能治心病,如瀾的氣色卻慢慢好起來,精神頭眼見一天比一天好,阿穆這時便極力撺掇如瀾到外面走走,如瀾自己也悶了許久,被阿穆說得心動便點頭答應。此時恰是秋末冬初,天氣雖晴朗卻也清冷,阿穆怕如瀾穿得單薄硬是翻出薄襖要她穿上,如瀾起初不肯,拗不過就穿上了,那是件粉紅色緞子面料的蠶絲襖子,薄薄的一層卻極其暖和,也是如瀾所有衣服裏顏色最豔的一件。

如瀾喜愛粉色,但卻極少穿,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說漏出去,當年冬天皇帝就派人送來了這件粉紅色的暗花梅紋織錦緞子薄襖。這樣的顏色并不算十分鮮豔,要穿在其他人身上也沒什麽顯眼,偏偏如瀾就能穿出特別的味道來。記得那年她初次穿這襖子去暖閣,皇帝竟怔怔地盯着她好久,把如瀾看得心底發毛,過後她就再也沒穿過那件襖子。

兩人出了門,因如瀾身體剛好阿穆也不敢和她走遠,就在這院子附近的地方轉了一會。整整一個月,如瀾都窩在房裏,因為精神不佳吃不香睡不好的,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更顯的那對眼睛又圓又大,小臉兒尖尖。她的膚色本來就白皙細嫩,這會子瞧着更是楚楚動人,白瑩瑩的無一點雜質,襯着那緞襖粉色的領子,就如那初開的荷花般嬌嫩,讓人看了便不舍得移開眼。

阿穆一路上不知偷偷瞟了她幾次,總覺得如瀾身上有種不同于他人的美,不是很妖豔卻又讓人沉迷,越看越想看,幹脆盯着她發愣。如瀾早就覺察阿穆打量她,她開始還不理會,後來實在忍不住回過頭問:“你今天怎麽這樣看我?難道我變了模樣了?”

阿穆嘿嘿地傻笑兩聲,答道:“姑娘好看。”

姑娘抿嘴淡淡說道:“好看什麽,一條賤命。難道我還能比那些貴人好看不成?”

阿穆瞪大眼睛認真地說:“姑娘你有所不知,皇上選妃子講究的是血統第一,相貌其次,只要求出身尊貴,相貌過得去就行,奴婢雖然沒機會見那些娘娘,但想來肯定不如姑娘生得好,不然皇上為何這般厚待姑娘?也不知将來是誰有福氣能取到姑娘……”

阿穆正說得高興忽見如瀾變了顏色,慌忙住口,不知所措地看着如瀾。如瀾也不說話,轉身走了另一條道,阿穆愣了愣,連忙亦步亦趨緊跟在身後。一拐彎便聽聞前方不遠處的房子裏傳出陣陣歡聲笑語,如瀾剛想問阿穆這裏是什麽地方,不防斜地裏竄出一個人,把她吓得一跳,連連退了幾步捂着心口直喘氣。

阿穆慌忙上前扶住如瀾,一看那人身上衣着是太監服便罵起來:“你這人走路不長眼麽?差點撞上喬姑娘了,看吧我們姑娘吓得不輕,有個好歹你等着挨板子!”

那太監收住了腳步,聽阿穆罵他,轉頭去看如瀾,反倒笑了起來,說道:“哎呀!原來是喬姑娘,真是稀客,吓着姑娘了?奴才給你陪不是了。”

說完又是鞠躬又是作揖,他本來就是養心殿的太監,跟如瀾早就相熟。如瀾揉了揉太陽穴,皺起眉頭說:“小喜子,你急匆匆的這是做什麽,老是毛毛躁躁的。”

小喜子嘻嘻一笑道:“奴才托人弄了些好吃,趕着去拿呢,姑娘先去入席吧!”

如瀾聽得一頭霧水,疑惑地問:“入什麽席?你怎麽說話沒頭沒尾的呀?”

“姑娘難道不是碧寧姑姑請來吃酒的麽?”這回反倒輪到小喜子糊塗了。

“吃什麽酒?我們姑娘才不和你們一樣貪圖口腹之欲。”阿穆狠狠地瞪了小喜子一眼,回頭對如瀾說:“姑娘別理他,咱們到別處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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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子氣得鼓着嘴,卻又不敢頂撞她,向如瀾打了個千轉身就走,如瀾見狀埋怨地瞥了一眼阿穆,剛要轉身往回走就看到禦前奉茶的宮女青梅笑嘻嘻地跑過來。青梅跑到兩人面前,拉住如瀾的手笑着說:“如瀾姐,今天碧寧姑姑牽頭,大家湊錢吃鍋子,你難得過來就別走了,和我們一起吧?”

青梅性子開朗,整天笑嘻嘻的,在養心殿又經常和如瀾一起到禦前侍候茶水,如瀾也很是喜歡她,本來還想推脫,但青梅執意要她去,她拗不過便去了。一到門口熱氣便迎面撲來,幾個太監宮女圍坐在圓桌旁,嘻嘻哈哈地說話,圓桌正中放着小火爐,一銅鍋置于火爐上,正冒着蒸蒸熱氣,鍋裏咕嚕嚕地滾着泡,酒氣肉香滿屋聞。

“你們看誰來了!”青梅一進屋便嚷起來。

“呀!是喬姑娘來了。”說話的是坐在主位上的長臉女子,一見如瀾就趕緊起身迎過來,她就是碧寧,皇帝身邊負責茶水的三品女官,也是青梅這群人的領頭。在宮裏呆久了,很多事都看得通透,對如瀾她自然不敢怠慢。一邊吩咐其他人添碗筷,一邊拉着如瀾的手問候。

“姑娘身子好利索了麽?我原想去看你,可這茶水上的事太多了走不開,瞧這小臉瘦的……姑姑看着就心疼。”

“姑姑有心了,如瀾只是一些老毛病,沒什麽大礙的。”如瀾輕聲回答。

“來!坐在姑姑身邊。”碧寧扶着如瀾的手坐到她身邊的位置,向在座的宮女太監介紹說“這是喬姑娘,也算是屬于咱們茶水的,姑娘可是貴人,你們以後可得幫襯着點。”

“是!”宮女太監齊齊應道。

“姑姑別這麽說,折煞如瀾了,如瀾也只不過是一個奴才而已。”如瀾被碧寧這麽一說,反而不自在了。

“好了好了,姑姑和如瀾再說下去,大夥就都不用吃了。”青梅笑嘻嘻地坐到如瀾身旁,從鍋裏撈起一個四喜丸子遞給入如瀾,笑着:“病好了可得吃多些。”

如瀾連忙伸碗去接,輕聲對青梅說:“我自己來吧,你也多吃些。”

天氣清冷,屋裏卻暖融融的,圍着小火爐,喝着熱湯,不一會兒如瀾就覺的周身暖呼呼了。阿穆第一次和這些人一起吃飯,開始還有些拘束,但看到如瀾和其他人有說有笑,她也放開顧忌大口吃起來。吃了一陣子,小喜子抱着個油包回來,大夥打開一看,原來是城東冉記做的片皮鴨。

有人嚷嚷着要喝酒,碧寧開始不肯,禁不住磨也就同意了。酒是小太監們的私藏,不算好但聞着也挺香,碧寧讓人用銅壺溫熱了一人倒上一小杯。如瀾原想推辭,見大家都興致高漲也不好掃興,一杯下去五髒六腑立即像被熱流滾過,燒了起來,一張秀臉頓時紅粉粉,豔若桃花。

青梅看了直笑,對大家說:“你們看如瀾這臉皮,真讓人想咬上一口。”

大夥都笑開了,小喜子笑着說:“知道你臉皮厚,你就是喝上一壇也不見得有半點紅潤,烏青倒可能是有。”

大夥又笑成一團,青梅立即端起滿上的酒杯走到小喜子跟前,扯着他的小辮道:“我與你喝,看誰的臉皮先烏青,如瀾我自然是比不上,你我還能比不上嗎?”

“行!行!我比不過你,我臉皮烏青得了吧?”小喜子不敢招惹青梅,嬉皮笑臉的認輸了。

碧寧看不過眼,笑罵道:“你們這兩個沒正形的,也不怕喬姑娘笑話,快坐下,這一頓是給芸佳辭行的,反倒讓你們占了風頭。”

如瀾聽了一愣,看看芸佳又看看碧寧,欲言又止。芸佳性子內斂,這時只是坐着微笑也不說話,見如瀾看她,她才慢慢地說出來:“姑娘在病中不知,過兩天就是我放出去的日子,碧寧姑姑牽頭大夥湊份子吃這頓飯,權當是為我餞行。”

“原來如此。”如瀾回頭對碧寧說:“姑姑,湊份子也算我一份吧!”

芸佳連連向碧寧擺手,又對如瀾說:“哪能讓姑娘出錢啊?你能來我們就很高興了,有姑娘為芸佳餞行那可是芸佳的福氣,姑娘就當是給一份臉面芸佳,這份子就讓芸佳出了吧。”

“芸佳說的是。”碧寧拉住如瀾的手,壓低聲音:“姑娘雖在禦前侍候,可眼下還沒有正經份例,等有了再補上。”

碧寧說得沒錯,如瀾是皇帝命人暗裏帶進宮,在花名冊上并沒有登記,所以不算是宮女,既然身份不明肯定沒有正經的例錢,她的銀錢要麽是皇帝賞賜,要麽就是別人孝敬。可她平日對皇帝不冷不熱的,有誰會去巴結她,想必也是沒有多少積蓄的。

如瀾見碧寧這麽說也不好堅持,只是低聲說:“那也好,日後再補上,不過芸佳出宮也算是喜事,我總得有表示才是。”

把阿穆叫到身邊吩咐道:“你回去我屋裏把櫃子右上角放的那個匣子拿出來,裏頭有三對耳墜子,你挑最好的那對拿來給我。”

阿穆點點,用袖子擦了擦嘴轉身便跑出去。衆人又嚷嚷着吃喝開了,有人問芸佳出宮後有什麽打算,芸佳只是笑也不說話,碧寧便替她說了:“說出來怕你們這些小蹄子眼熱,芸佳家裏早就替她訂好人,一出宮就馬上拜堂成親,過上自己美滋滋的小日子。”

宮女們一聽,果真眼熱起來,七嘴八舌地向芸佳打聽她未來夫婿的情況。芸佳漲紅了臉,羞澀地說:“也不是什麽好人家,原先是我遠房表哥,小時候就見過。後來我進宮了他家裏為他取了妻,只是他一直記挂着我這才能一出宮就嫁過去。”

碧寧點點頭道:“你嫁過去雖只是個偏房,可只要他對你好便行,将來生下一兒半女,你在他家也就能立住腳,嫁男人最要緊是對你好,富貴名利還是其次。”

“姑姑說的極是。”芸佳紅着臉回答。

旁人都替芸佳高興,如瀾臉上帶着笑心底卻是一陣陣的發苦,想到她和胤祯相聚無望,出宮遙遙無期,眼底便酸澀起來,無意識地端起酒杯灌了幾口,很快便覺暈乎乎虛飄飄的,眼神迷蒙。珠兒座位正對着如瀾,她只看見如瀾低頭淺笑,便說道:“喬姑娘長得這麽俊,一定有好男人等着,也不知将來誰有福氣……”

小喜子趕緊從桌下伸手用力一扯她的手臂,碧寧也是咬着嘴唇猛向她眨眼,一屋子人都變了神色,小心翼翼地望着如瀾,說話聲全息。可憐珠兒見旁人神色凝重,還不知自己做錯什麽,愣愣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滿臉不解。

碧寧剛想叉開話就聽如瀾低嘆一聲道:“我在宮外早已沒有家人,誰會等我?我這輩子怕是要老死在這皇宮了。”

“呸、呸!好端端的說什麽死呀死,多不吉利?”青梅輕推了如瀾一把,舉起筷子大聲招呼:“大夥吃啊!來!喝酒!”

如瀾一笑,便又舉起酒杯,衆人見狀,也都将自己的杯子滿上酒水,又吃吃喝喝起來,只是氣氛卻沒由來的壓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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