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親事

“吳正業,你自己慢慢曬,我要去歇一會兒了。”桑桑做了一個鬼臉,蹦蹦跳跳要回木屋。然而行到門口時,她卻忽的轉身,去了另一個房間。

這間木屋自然沒她住的整齊,不過還算幹淨,房間裏彌漫着一種草藥的味道。陽光透過木窗照進來,她一面拿自己需要的藥材,一面喃喃自語:“冬蟲夏草、紅景天……”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隐約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這感覺異常明顯,讓她無法忽視。她下意識回身,只見原本躺着的“活死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墨玉般的眼眸深沉如海,璀璨如星,似是在凝視着她,又像是什麽也沒看。

桑桑眼珠子轉了轉,随即清了清嗓子,高喊:“吳正業,醒啦,醒啦!你的人醒啦!”

少女聲音高而尖利,吵得外面的吳正業直皺眉:“嚷嚷什麽?死丫頭又騙人是不是?”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進來,心裏并沒有多少相信,但是當他看到那人的情形後,他立時睜大了眼睛,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嗨,終于醒了啊!”

紀雲開剛醒過來,四肢無力,腦袋痛得厲害,他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卻發現這個古怪的男子翻他的眼皮,又拉過他的手臂把脈。

嗓子像是在冒火一樣,紀雲開艱難開口:“這……是哪裏?你們……是誰?”

他腦袋混混沌沌,勉強記得自己之前是在雁鳴山附近與人厮殺……

吳正業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沉吟道:“怪不得能醒來,脈搏确實比之前有力一點。”他瞪一眼幹站着發呆的桑桑:“愣着幹什麽?你把冬蟲夏草放下,趕緊煎藥去!”

“又不是我撿回來的病人。”桑桑做了一個鬼臉,但還是很聽話去煎藥。

“呀,你睡了這麽久,還醒過來,我真是了不起。桑桑那死丫頭非說你沒救了,說什麽,興許你五髒六腑都摔爛了。還是我英明……”

紀雲開雖然強撐着,但還是在吳正業的絮絮叨叨中沉沉睡去。

紀雲開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一個身形瘦高的古怪男子站在床前:“醒了?醒了就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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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開微微眯眼打量着他,見這人面容不過是三十來歲,但兩鬓已有銀絲。他回想着上次醒過來時的場景,知道是他救了自己,輕聲道謝:“多謝,不知恩公怎麽稱呼?”

他想要直起身,然而渾身無力,他也使不上勁兒。

“你別動,躺了半年了,哪還有力氣?”吳正業連忙道,“當然,你也別太擔心。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呢,我試過給你針灸,給你藥浴。等你好一點兒了,還能繼續。過得一段時間,估計就好了……來來來,喝藥喝藥……”

紀雲開雙眉緊蹙,半年?他已經昏迷了半年?戰事結束了嗎?沈業他們呢?有沒有在找他?

吳正業似是才想起來:“你剛才問我名字是不是?我叫吳正業,口天吳,不務正業的正業。不對,是務正業的正業。”

他很熟練地端着藥碗,就往紀雲開口中送。

紀雲開一不留神,被他咕咕咚咚灌進去大半碗。

這藥極苦,也不知都是哪幾味藥,喝得他直皺眉。

“你是大周的士兵吧?”吳正業詢問,“可能還是個将軍?你別這麽看我啊,我也是大周人。我要是想害你,不救你就行了,還用等到現在?”

紀雲開垂眸:“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敢問恩公,這是什麽地方?”

“什麽地方?”吳正業向東一指,“往東走二百裏,就是雁鳴山啊。”

紀雲開沉默不語,從這個吳正業的話裏,他知道,去年七月底,吳正業在懸崖挖靈芝時,看見了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他。

當時他氣息微弱,心跳也幾不可聞。吳正業背他回來,各種方法都試了一遍,吊着他一口氣,卻無法讓他醒過來。

誰想到都過了半年了,這個人居然清醒了,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吳正業一臉喜色:“看來我的醫術又長進了不少。”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紀雲開誠懇道謝。

他記得他當時手刃對方時,已經力竭。本以為是同歸于盡,原來還能活着麽?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吳正業繼續問。

什麽名字?紀雲開眉心忽的一痛,眼前不知為何忽然出現一幅畫面。

好像是在安遠侯府,他竟然穿着一身白衣,饒有興致地問卿卿:“那你說,我叫什麽名字?”

而畫面中的她神色莫名。

他瞳孔驟縮,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緊接着,許多古怪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見他皺眉不答,吳正業撇了撇嘴,心說,你也把人想的太壞了,我要是想害你,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何必等到現在?他咳嗽一聲,繼續問:“方才我進來時,聽你喊卿卿,卿卿是誰?”

紀雲開神情微微一變,卿卿麽?那是一個對他很重要很重要的姑娘。

他做了什麽夢?竟在夢中喊她的名字麽?

而如今這個對他很重要的姑娘,還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了。

周月明這兩天正寫金剛經。

徐夫人的忽然離世讓她更加覺得人生無常,且先前因為紀雲開死後魂魄出現在她身邊,她對一向不相信的鬼神也有了幾分敬畏之心。

畢竟是認識的人去世了,她心中不安,寫幾卷經書,一是為徐夫人祈福,二也是求個心安。

徐夫人下葬後不久的一日,兄長周紹元忽然來找她。

屏退下人後,他神色凝重:“卿卿,文竹想見你。”

“啊?”周月明訝然,“什麽時候?他是有什麽事麽?”

周紹元咬了咬牙,含糊道:“是有些,讓他當面跟你說吧。”

周月明初時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卻又不能确定。

次日午後,周月明剛午睡醒來,兄長周紹元要帶她一起出門。

周月明隐約能猜到是去見徐文竹。想到他尚在熱孝中,她就穿了件素淨衣衫,發間也不飾金器,簡單打扮後随兄長一道出去。

馬車在一處頗小的宅子前停下。

周紹元介紹:“這是我年前新買的,剛收拾好,正好你今天也來看看。”

周月明并不意外,她去年也聽兄長提過,在外面另買了一處小宅子。當時兄長還說笑,狡兔三窟,這還不夠呢。

二月杏花開的正好。

杏樹下有個白衣人負手而立,背對着他們。

雖然身形不一樣,可周月明還是不由地心裏一咯噔。

大約是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那人緩緩轉過身。

是明顯消減了許多的徐文竹。

周月明深吸一口氣,福身行禮:“徐表哥。”

徐文竹拱手還禮:“表妹。”複又對周紹元行禮:“紹元兄。”

周月明默然,她自然能聽出這次和之前稱呼的差別。他如今喚她“表妹”而不是“卿卿”,這其中意味着什麽,她能猜個七八分。

周紹元輕咳一聲:“我去看看茶水好了沒有。”

待他離去後,徐文竹才指了指石桌旁的竹椅:“表妹坐吧。”

周月明依言落座:“人的生死均有定數,還請表哥節哀。”

“我知道。”徐文竹只扯了扯嘴角,接着便是沉默。

周月明輕咳一聲:“不知表哥找我,所為何事?”

徐文竹回過神來,他想起來意,心口微微一窒,但還是說道:“上元節的時候,我在燈市上,僥幸贏了一盞花燈,當時贈予表妹賞玩……”

周月明眨了眨眼睛,怎麽又提到花燈了?總不會是讓她還給他吧?

卻聽徐文竹續道:“将來等表妹出閣,用它來充作我給表妹的添箱,會不會顯得我太小氣一些?”

周月明一怔,神色微微一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先前他們雖然私下接觸過,但并未捅破,而今天徐家表哥的意思似是在劃清界限,表明他們之間絕無可能。

她不确定他為什麽會忽然改變主意,自己尋思着或許是因為他母親的離去。他主動解除約定,讓他們的關系重新回到表兄妹,這讓她意外之餘,頗覺動容。

她想,徐家表哥是個好人。他大概是不想耽擱她吧?她想着着等三年也無妨,反正她并不急着嫁人。

而他并不想耽擱她。

徐文竹低頭研究石桌花紋的紋路,并不與她目光相對。他心裏不舍,可他必須得将這番話說出來。

無疑,他對她是有好感的,上元節同游讓他至今回想起來心都怦怦直跳。他想可能是那夜月色太美,可能是因為上元節本身就有旖旎之意。

他也想将來禀明父母,娶她為妻。以後或是把臂同游,或是紅袖添香,都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母親就去世了,他身為人子,需要守孝三年。若是他們之前已經過了明路,那也就罷了。可之前什麽都沒說明,他又怎能要求一個姑娘為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等他三年?

他拿什麽理由來要求她?

三年後她就十九歲了,已經過了議親的最佳時期,若是再有丁點變故,比如八字不合,父母不允許等等,那豈不是他耽擱了她?

與其讓她為難,還不如他自己提出來。

徐文竹笑了笑:“表妹如果覺得小氣,那将來我再備一些貴重的。反正在我心裏,你和我親妹妹也沒什麽分別。”

他話說到這份上,周月明略一思忖,也就順着來了。她笑一笑:“不會啊,表哥的畫千金難求,用它做添箱,很貴重了。只是我如今還沒定親,表哥莫要打趣我。”

她這般回答,雖然是徐文竹自己想聽到的,但他仍覺失落。他“嗯”了一聲,勉強一笑:“我,我去看看紹元兄。”

徐文竹快走幾步,徑直去找周紹元。

周紹元擡眸看着他:“說完了?”

徐文竹沉默了一瞬:“紹元兄,其實我……”他“我”了幾次,輕聲道:“我并不是不中意她,我是不想耽擱她。如果三年後,我出了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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