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懷疑

周月明和表姐一起往外走。

薛蓁蓁有意講道:“我聽說金光寺後面有很多石碑,都是名家所作,想來你應該有興趣……”

她話音未落,就聽身後語聲朗朗:“請留步。”

說話間,紀雲開已經追上了她們。

周月明心頭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偏過視線。然而不過是一瞬間,她又覺得不妥。又不是怕了他,躲什麽躲?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凝視着他。

他正看着她,眼睛裏蓄着笑,眼眸黑如墨玉。

周月明怔了一瞬,莫名有些緊張。

薛蓁蓁瞧一眼表妹,又看一眼紀雲開,率先開口問道:“何事?”

紀雲拱一拱手,雙眸直直看向周月明:“我是來向卿卿道謝的……”

道謝?為什麽要道謝?周月明第一反應就是她與“白衣紀雲開”相處的那一段時日,她心裏一緊,心跳不自覺快了幾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她緩緩開口:“謝我什麽?”

紀雲開見她神情平靜,聽她語氣也不像是着惱,他心中歡喜,唇角輕揚:“謝你對我母親的照顧。她一直想向你道謝。”

“……”周月明睫羽低垂,心說,原來是為這件事。雖是在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她竟隐隐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穩了穩心神:“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她停頓了一下,意有所指:“我也是受人之托。”

她和林氏原本沒什麽交情,第一次讓人幫忙請大夫,則是因為穿白衣的紀雲開請她幫忙。

他不記得麽?還是從沒發生過?

紀雲開一直留神觀察着她的神色,确實沒從她眸中發現諸如厭惡之類的情緒。他漆黑的眸子裏再度閃過驚異,臉上卻還是帶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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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清楚具體緣由,但是分明能感覺到,她不像從前那樣讨厭他。

這個結論讓他欣喜。——其實方才母親提到她的照顧時,他就隐隐猜到她可能已經沒那麽讨厭他了。此時只不過是讓他更加确定了這一點而已。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舉手之勞。”

于她可能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對他而言,意義非比尋常。

先時他曾祈禱讓她不要再讨厭他,但此刻他并不滿足于此。他想要更多。

不過,她說什麽?受人之托?受誰所托?他這麽想着,也就問了出來:“不知是受誰所托?”

周月明眼裏的期待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懊惱。她低聲道:“沒什麽。”她扯了扯嘴角:“我們還有點事,就先不奉陪了。”她扯一扯表姐,大步向前走去。

“卿……”紀雲開懊惱,卻不能上前攔她,唯恐惹惱了她,這一絲絲的和睦都不複存在。

他雙眉緊蹙,頗有些無可奈何。他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薛蓁蓁被表妹拉着往前走,走出好遠後,才小聲道:“卿卿,你是生氣了嗎?哎呀,你不要生氣。反正他們也搬出去了,以後一年半載,未必能見到一回。你讨厭他,大不了以後不搭理就是了……”

周月明停下腳步,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跟表姐講自己這會兒的心情,有點心酸,有點失落,又有些煩悶。

“我沒有生氣。”周月明嘆一口氣,也沒有很讨厭他了。

只是,她不清楚究竟該怎麽面對他,所以選擇了躲開的方式。

她們在石碑前觀摩時,周月明仍有點心不在焉,她回想着紀雲開來找她道謝時的場景,他眸中蓄着笑意,有那麽一瞬間,讓她以為他仍是一身白衣,飄在他跟前。

但是她知道這是不一樣的,如果一樣,那他自己就會知道,她最初是受他所托,才會幫忙照顧他母親。

—— ——

林氏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兒子回來,好奇地問:“你方才做什麽去了?”

為什麽看着并不是很開心?

紀雲開按了按眉心:“沒什麽,只是找人說幾句話。”

方才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在他腦海裏浮現,他甚至開始懷疑,她那會兒的态度軟和,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們母子回到家中,得知已有客人等候多時,不是別人,而是好友沈業。

沈業這幾天不在京中,得知了紀雲開的事情,剛一回京,就直接來見他了。

看見活生生的紀雲開,沈業伸出拳頭在紀雲開胸前不輕不重錘了兩下:“你果然沒死,我還以為你真的……”

兩人并肩奮戰多年,感情深厚。

沈業說到一半,就紅了眼圈。

紀雲開心中也頗多感慨,在沈業肩膀輕輕拍了拍:“你還說呢,連我屍體都沒見到,就敢上報朝廷,說我沒了,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他笑笑:“算了,不提這些,喝酒。”

沈業來了精神:“喝酒就喝酒,論喝酒你能喝得過我?”

沈小将軍號稱千杯不醉,據說五歲時,就曾偷喝過父親藏在地窖裏的酒。今日故人重逢,他心情甚佳,更是把佳釀當做清水來喝。

喝的多了,就不免話多起來。

“……我當時帶着人找了好久,只找到了你衣裳的碎屑,和你用的兵器,我也不願意相信的……”

沈業又飲了一杯酒,思緒轉的甚快:“對了,我定親了,你知不知道?說起來跟你還有點淵源,是安遠侯的外甥女……”

“恭喜。”紀雲開喝的少,此時還保持着清醒,他沖沈業舉了舉酒杯。

“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沈業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他眯着眼睛看着紀雲開,在其疑惑的目光裏,慢悠悠道,“你有一本劄記,我交給了她。”

“劄記?哪一本?”紀雲開霍地站起,瞬間清醒,“你交給了誰?卿卿?!”

沈業點了點頭,有那麽一點點心虛:“是啊。就是那一本。”

他當時沒別的想法,只想着好兄弟已經不在人世了,不想讓他的一腔情意不為她知。所以他拜托了遠房表妹薛蓁蓁,通過他的關系,見了周姑娘一面,将紀雲開留下的劄記親手交給了她。

——縱然她不能回報他同樣的感情,也該知道雲開的心意。

他替好兄弟不值。

紀雲開額角突突直跳,他緩緩坐了下來:“你為什麽要……”

“我不是想着讓她知道你的心思嘛,反正那時候你人都沒了,也不在意什麽面子不面子的。”沈業觑着好友的神色,繼續說道,“當然,你也不要太緊張了,或許她根本就沒看。她當時很不情願的……”

“沈業。”紀雲開忽的打斷了好友的話,他異常冷靜,“我來問你,你把劄記交給她時,是在什麽地方?”

“怎麽了?是在……”

不等沈業說完,紀雲開就問:“是金光寺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沈業訝然,他神色古怪,“哦,是周姑娘告訴你了?她是不是把劄記還給你了?哎呀,我就說嘛,周姑娘多半不想……”

紀雲開搖了搖頭:“不是,她沒有跟我提這些。”

事實上,他這次從邊關回來,他們前前後後才說了不超五句話。

“那你怎麽知道的?”沈業瞪眼。

臉色微沉,似暗夜籠着淡淡輕霧,聲音也像是罩了一層薄霧一般,淺淺淡淡的:“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別的他或許不知道,但是沈業提起親自把劄記交給她,他眼前不受控制地就浮現出了那樣的畫面。

耳畔仿佛是沈業的聲音:“他對你一往情深,縱然你不能回應,也該珍視。”

而她則低聲回道:“你不要胡說……”

她匆忙地、不情願地從沈業手裏抽走了手劄。

……

清晰、明了,仿若親身經歷一般。

一個疑念在他腦海深處冉冉浮現,逐漸清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他再凝神細想,卻都又想不起來了。

沈業不清楚緣由,只接了一句:“哦,那你做夢還挺厲害的,夢的跟真的一樣。”

紀雲開不說話,而是在想:會不會那不是夢,本來就是真的?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吧?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事情發生時,他人還在雁鳴山昏迷不醒,又怎會出現在隔着千山萬水的京城?

紀雲開按了按眉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大約是白天去了金光寺,晚間,紀雲開竟夢到了金光寺。

不同的是,夢中,他是在金光寺外。

在這個夢裏,他穿了一身白衣裳,飄在半空中。

他是個旁觀者。

一個神态風流的少年公子攔住了她的去路,出言調笑。

而身穿白衣的他,不過是擡手間,那少年公子便摔倒在地。

周圍人哈哈大笑,但他們好像都看不見他。

……

紀雲開心中一凜,猛地驚醒過來。

月色微涼。

紀雲開望着頭頂的床帳出神,久久沒有入睡。

夢裏的他不認識那個少年公子,但他醒來後卻很快想到了那人的名字:謝錦城。

那是謝太傅的孫子,和他有過數面之緣。

他心想,不妨從這謝錦城入手,好好查一查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心裏隐約有種預感,真相可能比他以為的更離奇一些。

他開始期待了。

剛安排了此事沒多久,桑桑就找上門來。她做男裝打扮,一見了他就問:“小紀,那天你說我在李家,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你,你說話作不作數?”

紀雲開皺了皺眉:“你想做什麽?”

“你先別問,你只管說作不作數!”

紀雲開只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好吧。”桑桑自己先認輸了,“我爹要我學好多東西,這些我都能忍,可是,他居然要讓我嫁人!”

紀雲開神色淡淡:“為人父母,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

“所以,小紀,你幫幫我。”桑桑眼珠子骨碌碌直轉,面上卻是可憐兮兮的。

“你想要我怎麽幫。”紀雲開素知這個小姑娘鬼主意極多。

“我也不用你做太多。”桑桑龇牙一笑,“你幫我送一封信就行。”她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對,就是送給吳正業。我在李家,沒什麽自己人,一舉一動,都被小老頭管束着,可是你不一樣啊。對我來說很難的事情,對你而言,肯定容易得很,那句話怎麽說呢?就是伸伸手指頭的事兒……”

她急急忙忙說了一通,末了又道:“我也不會讓你白幫我是不是?我會給你好處的。”

紀雲開哭笑不得:“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桑桑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那能給的好處可多了。比如說,我堂姐的小姑子的未來小姑子,姓周,住在東大街,小名就叫卿卿……”

紀雲開瞳孔倏地收緊:“李姑娘,不要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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