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動心

大約跟紀雲開說的話起了作用,次日他果真沒繼續出現在她面前。

周月明清早經過槐樹下,擡頭看一眼,枝葉茂密,并沒有白影。

她輕舒了一口氣,也說不上來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快步離去。

這日午後,周月明正在窗下納涼,兄長周紹元過來找她:“卿卿,換身衣裳,收拾一下,咱們出去。”

“哦。”周月明丢下書,随口問,“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紹元一笑,輕聲叮囑,“換上男裝。”

“咦?”周月明有些意外,但還是依言去了內室更衣。

她并非沒有穿過男裝。本朝民風開放,她有時圖方便也會穿了男裝随兄長一道出門。

周紹元站在院子裏,雙手負後,等了片刻,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見妹妹雖做男子打扮,但明眸皓齒,肌膚如玉,一看就知是女嬌娥。他皺了眉,不甚滿意:“卿卿,你稍微裝扮一下,這樣看着可不像書童。”

周月明“哦”了一聲,轉身回房,坐在鏡前,臉上塗了一層黃粉,眉毛也加粗,原本的花容月貌經此一遮掩,顯得普通了許多。

她走到院子裏,沖兄長笑笑:“這樣行嗎?”

聲音嬌嫩,雖然刻意掩飾過,但如果仔細聽,也能聽出不妥來。

對她此刻的裝扮,周紹元頗為滿意,聲音這種小細節也就不甚在意了:“不錯,你到時候不要說話,待在我身邊就行。”

他早早教人準備好了馬車,與妹妹一起從角門出去。

兄長這般神秘,周月明不由地越發好奇:“到底是去做什麽啊?”

“去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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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問不出什麽,周月明索性不再問了。

夏日馬車裏熱,她搖着折扇,唯恐汗水花了臉。

周紹元初時不解,見她不停地扇風,才猛然意識到不妥,從她手裏取過扇子,大力扇風:“我來我來。”

周月明瞧他一眼,道一聲謝,将車簾掀開。

本以為外面會涼快一些,然而剛一掀開,就有熱浪撲面而來。幸喜有些微涼風,也算減緩暑氣。

“快到了,快到了。”周紹元再次叮囑妹妹,“不用說話,跟在我身邊就行,到時候留心看一下,不要想太多,就當是多認識人。”

“啊?”周月明怔了一怔,隐約猜到了兄長的意圖,有點哭笑不得,“哥……”

周紹元并未點明,料想妹妹能猜出來他的意思。他先時認為徐家文竹是良配,且對卿卿也有些好感,大家都是親戚,親上做親,未必不是一樁不錯的婚事。然而徐夫人亡故,徐文竹要守孝三年,主動斷了關系。也是他們沒有緣分。

數日前,父親安遠侯做壽,安排卿卿在屏風後相看,當時他有些誤會,後來也曾打聽了一下,知道品行不錯。但是不管如何,作為兄長,他到底還是希望卿卿可以自己點頭的。

在婚姻中,女子多不易,他母親早逝,又只有這一個妹妹,自然在她的事情上格外關注。

今日成王世子蕭晏合辦詩會,他的若幹同窗好友以及那日父親壽宴上的幾個青年都在。周紹元心念微轉,便動了心思,帶上妹妹,小心一些,神不知鬼不覺。

下車之際,周紹元低聲道:“你今兒就當是我的書童,別說話,也別亂動,跟在我身邊就行。”

周月明雖然覺得兄長此舉不太妥當,比父親讓她在屏風後相看人還要膽大,但并未提出反對意見。——她素來很聽兄長的話,也知道他是為她着想,他替她妥善安排,她不能惹他不快。只是心裏頭覺得甚是別扭。

蕭晏合舉辦的詩會,邀請的俱是青年文士,他本人也好風雅,所以這詩會辦得甚是體面。

周月明極老實地待在兄長身後,如同尋常小厮一般,低眉順眼,不多話,不亂動,也沒有細細觀察的心思。

客人們休息時,三三兩兩交談。

周紹元見妹妹始終眉目低垂,輕輕咳嗽了一聲,暗示她要珍惜機會。——之前父親讓她站在屏風後,她沒看。這次都到跟前了,還不認真瞧瞧麽?

接收到兄長的暗示信息,周月明有些煩悶,莫名焦躁心慌,還有絲絲抵觸心理。

她又不是皇家的公主,這般相看,難道人家還能任她挑選麽?

但她到底還是不想辜負了兄長的好意,臉上并未流露出不滿來。

周紹元聲音極低,以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個沈運,新科進士,年紀很輕,為人正直,頗有才華,跟父親走的很近,父親過壽那天,他也在。”

言下之意,如果她點頭,那麽此事不難成。

周月明匆忙掃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也沒看清他的容貌,只瞧着身形修長。她心裏浮上的第一個念頭是:跟他走的近?跟他走的近有什麽好?再近能近過紀雲開麽?那才是父親真正看重之人。

一想到紀雲開,她刻意畫過的眉便擰在了一起。怎麽又想起他了?

說話間,一個衣飾華貴的圓臉青年笑嘻嘻過來同周紹元寒暄:“紹元,你今日這一首詩做的好……”

周紹元笑笑,應答了兩句,待其離去後,才輕聲對妹妹道:“顧祎,是我的老相識了,他知道咱們家有未出閣的姑娘,也知道咱們家的規矩,前不久還問過我,他給我做妹夫怎麽樣。他是黑了一點,不過可能是他學武的緣故……”

周月明臉頰發燙,心裏別扭極了,羞窘而無措,還有點煩。還好她臉上塗了一層粉,遮住了相貌,看不出紅暈來。她感覺自己像是穿了荊棘衣一般,全身上下都刺得慌。

她胡亂看了一眼顧祎,見其圓圓臉,長的很和善,說話時眉眼蘊着笑意,臉頰還有倆酒窩。确實如兄長說的那般,膚色較黑。想着兄長說的原因,她皺了皺眉,心想:那也不一定是練武的緣故,紀雲開不只練武,還在疆場待了好幾年,可比這個人白多了……

等等,她怎麽想到紀雲開身上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摒棄亂七八糟的念頭,将視線投向了別處。

她很清楚,兄長此次帶她出來,是想讓她自己選個滿意的夫婿,可她就是覺得不自在,哪裏都不自在,也提不起什麽興致來。

這日的詩會上,周紹元前後共給妹妹指了三個人。

詩會散了,他們回去時,已經是黃昏了。

黃昏時分不複午後的燥熱,但天依然沉悶。

回去的途中,周月明将簾子撩起來透氣。

周紹元在詩會上喝了幾盞酒,有些微醺。他倚着馬車壁,含笑問妹妹:“怎麽樣?可曾中意?”

周月明擡眸看了兄長一眼,或許是天熱的緣故,她身上燥熱,半晌才幹巴巴道:“這是我中意就行的事麽?”

“嗯?”周紹元一怔,繼而失笑,用肯定的語氣道:“是,這就是你中意就行的事情。”他停頓了一下,慢悠悠道:“他們要麽跟爹,要麽跟我提過結親的話。基本上只要你點頭,就能定下來。這幾個人品行都不錯,家境也殷實。”

“我……”周月明悶悶的,她知道這些人大概都挺靠譜,但她就是覺得不自在。

“你今日也見過他們,看他們作詩,你不妨比較一下,看中意哪個。”周紹元按了按眉心,不等妹妹開口,就又繼續說道,“卿卿,再過一個多月,你就十六歲了。婚姻大事,也确實該考慮了。今年定下來,張羅準備一兩年,十八出嫁,不早不晚。”他嘆一口氣:“父親那裏你不用管,我替你跟他說。現在主要是看你的想法。”

周月明垂眸,不知怎麽眼前卻浮現出紀雲開的面容來。她心中一凜,帶着心慌和心虛,胡亂道:“我沒什麽想法,哥做主就好了。”

周紹元皺眉:“是都不滿意?還是無從選擇?卿卿,你可以比較比較嘛!”

他怎麽覺得妹妹好像對她自己的親事不怎麽上心呢?是他的錯覺嗎?

他雙目微阖,也不再看她。

周月明“哦”了一聲,也将腦袋靠在馬車壁上,她心裏想的卻是:要是紀雲開知道她去相看人,是不是會神情懇切地看着她:“卿卿,不要答應好不好”?

不對不對,她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他,他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

馬車行駛中偶然地一颠簸,她身體不受控制晃動了一下,腦袋磕在馬車壁上,腦海裏似乎有什麽炸裂開來,震得她頭腦發懵,耳朵也嗡嗡直響。

周月明猛地睜大了眼睛,也不顧後腦的疼痛。她神色古怪,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兄長讓她比較那三人,從中選擇一個,或許會成為她的夫婿,她為什麽不知不覺就想到紀雲開身上去?還要去考慮他知道以後是什麽心情什麽反應?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一顆心好像被什麽給捏住了,攥得她難受。一個念頭,悄然浮上她的心間。

她可能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對紀雲開存了一些不可言說的心思?

周月明倒抽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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