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壓抑的怒氣說:“我很遺憾,雷文斯先生學習魔藥學習了那麽久,還不懂得這兩者之間仿佛小精靈和小魔鬼一樣巨大的差別嗎?我要說,”他嘶嘶說道,“只有最愚蠢的白癡才會把它們混淆!”
哈利滿臉通紅。
鄧布利多說:“西弗勒斯,不必那麽嚴厲,哈利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必那麽嚴厲,”斯內普聲音輕柔,“然後看着他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因為某些最愚蠢的問題把自己的小命玩掉嗎?至于‘做得很好’……”他停一下,聲音恢複了低沉冷硬,“我倒從沒有發現過。”
哈利被說得擡不起來頭,因為他發現,在斯內普面前——他好像還真沒做過什麽值得稱道的事情,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呃,然後還多半麻煩到了對方。
鄧布利多明智地轉移了話題:“那麽這盆魔藥你怎麽看?”
斯內普的怒氣稍微平息了。他将玻璃量杯放在一旁,說:“很——精彩的魔藥。這樣的分量足以叫人死亡。”
鄧布利多皺眉:“及時送進聖芒戈呢?”
“如果毫無防備的全部喝下去的話,恐怕立刻進行搶救也沒有辦法。”斯內普說,“不過,”他問哈利,“你知道這種魔藥是誰制作的嗎?”
“不知道。”哈利說,但他緊跟着又開口了,口吻平淡,“不過,不出意料的話應當是那個人。”
石盆裏翠綠色液體閃爍的磷光照亮了這不算大的小島。
斯內普借着光線,看清楚了對面男孩臉上的表情——有那麽一刻,他疑心是自己看錯了。但是緊跟着響起的輕蔑又滿含嘲諷的聲音讓他明白自己的眼睛并沒有出任何問題。
他不自覺的側頭看了看鄧布利多,就見那位老人注視着哈利,神情嚴肅,不知道是因為對方此刻所說的話的內容,還是僅僅因為對方此時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神态。
——那是一種只會在成年人臉上出現的漠然,以及只有經歷過無窮的痛苦和世間最嚴苛的考驗——死亡——之後,才可能出現的發自內心的仇恨。
“伏地魔,神秘人,黑魔王,”在說到最後一個稱呼的時候,哈利的語氣裏充滿了憎厭和譏诮,“只有他了,不是嗎?”
斯內普收回了目光,他沒有應聲,只低頭注視着石盆裏綠瑩瑩的液體,只是方才還滿是神秘的液體這一回再看起來卻只有單調貧乏,叫人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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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沒有想象中的了解那個——人。
鄧布利多說的沒有錯,哈利?雷文斯,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孩子。
“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出聲,“你問這個是發現了什麽嗎?”
“并不算什麽特別的。”斯內普說,“只是覺得這份藥水的配置風格比較……特別。”
哈利有點不解。
鄧布利多則看了斯內普一眼。
斯內普一陣不快。他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冷冷說:“這份藥水我可以嘗試中和,不過恐怕,”他拿出一瓶紫色藥劑倒入石盆,可那一整盆的綠瑩瑩液體一丁點兒的變化都沒有,“——沒有絲毫用處。”
“意料之中。”鄧布利多說,“但是被喝下去了就不再受限制了。”他問,“西弗勒斯,你能配出解藥嗎?”
“暫時不可能。”斯內普說,“沒有那麽簡單,要經過多方的——很多次——的嘗試。”他頓了頓,又說,“但是稍微抑制毒性并不算艱難。”
“憑你現在帶着的魔藥就足夠了嗎?”鄧布利多再問。
斯內普這回沒有說話,他簡單點頭表示肯定。
“好了,那麽就拜托你了,由我——”鄧布利多的手自然的伸向石盆。
可是早有準備的哈利這回堅定的擋住了鄧布利多的手。他說:“教授,你不能這樣。”
“哈利,”鄧布利多說,他湛藍色的眼睛帶着溫和與安撫,“西弗勒斯在這裏,我也并沒有受傷,結果不會和當初一樣。”
“是的,當然不一樣,”哈利煩躁的說,“但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再那樣做——我不可能兩次看着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眼前而什麽都不做!”
“你做了很多了。”鄧布利多說。
“但還不夠,遠遠不夠,不是嗎?”哈利提高了聲音,黝黑的湖泊配合似的響起湖水濺起的嘩啦聲,可是誰都沒有理會那個。
“不,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現在讓開,哈利。”鄧布利多強硬地說。
但哈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十六歲的、跟在鄧布利多身後,懼怕黑暗與黑暗中屍體的男孩了,他極為罕見的同樣表現出了自己強硬,并寸步不讓:“沒有可能,教授,我跟你來不是為了看你再一次喝下這些東西的!”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鄧布利多臉色沉下來,這讓他看上去比平常嚴肅得多。
哈利正要開口。
一旁沉默的斯內普終于出聲。
“夠了。”他不耐煩的說,“由我來喝,我準備好藥劑,如果我沒辦法自控,你們就把控制毒素的藥水灌到我嘴裏。”
鄧布利多似乎有些吃驚。
而哈利——好吧,正跟鄧布利多針鋒相對的哈利完完全全沒想過斯內普會這麽說,他一下子傻了。至于看見斯內普變出杯子準備喝藥水之後,才終于領會過對方的意思,并醒悟到自己之前和鄧布利多的對話幾近暗喻了。
“等——等等!”哈利脫口叫道,“我完全沒有——沒有那個意思!教授!”
“我知道,”斯內普刻薄的說,“你只不過是想要自己喝下去罷了,雷文斯先生。”
哈利噎住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如果是你喝的話,教授,假使到時候你拿出來的魔藥沒有用呢?”
斯內普譏諷道:“雷文斯先生,你魔藥教授的專業水平還不需要你來評價(哈利尴尬的咳了兩聲)。不過你說的……”他的手指按在嘴唇上,目光在石盆裏的藥水和自己拿出來的藥劑上來回移動着,“……也有道理。”
“另外,”他說,“我恐怕你們都忘記了,喝下這整個石盆藥水的并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家養小精靈,并且它在全部喝下去之後,最終活得好好的。”
石洞內一下靜默了。
“不,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很快出聲,這位老人看着斯內普的目光近乎嚴厲,“這件事——”
“——不可能。”聲音繼續下去,但并不是鄧布利多說的,而來自哈利。
斯內普和鄧布利多一起看向哈利,他們都感覺到了哈利聲音的不對勁。并且斯內普較鄧布利多感覺更深刻。
他能發現,那聽慣了的、還帶着孩子特有的柔軟的聲線出現顫抖,毫無疑問,因為憤怒;他還能發現,黑暗中,對方那雙綠色的眼睛明亮得驚人,而充斥在那雙眼睛——那雙叫人熟悉的眼睛——裏的,除了失望,除了厭惡,還有什麽呢?
多麽熟悉的場面。斯內普想着。他眼前再次浮現了過去的一幕。
那以為早已遺忘的、根本無法叫人回顧的事情。那些……
那些,他無法承受的。
“西弗勒斯,你叫我泥巴種?”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我沒有,我不是……我不是,莉莉……
“得了吧,你喊我每一個朋友泥巴種,那麽我和她們又有什麽不同呢?”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不、不,莉莉,莉莉——回來,聽我說——請求你,求求你——聽我說,聽我……
斯內普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這麽多年過去了,當時的種種激烈情緒早已經消褪不見,可是斯內普依舊無可遏制地感覺到了濃濃的疲憊。這種疲憊牢牢的攝住了他的心髒,他能聽見自己遲緩的心跳聲在耳邊慢吞吞的一下一下地響着……! b: K% w$ H! q哦,随便什麽,都來吧。斯內普在一刻由衷的厭惡着——對于自己的感覺,對于自己的軟弱。他在心底冷笑。
随便什麽——什麽都無所謂。我倒要看看,現在還有什麽東西能叫我難受。他惡狠狠地想着。
黑暗中,那對碧綠色的眼睛依舊熠熠生輝。
“教授。”哈利說。
斯內普覺得自己從沒有那麽讨厭聽見這個聲音過。他板着臉,同時扭曲唇角,做好了應對任何責問謾罵的準備。
可是那個男孩接下去說了。他的語氣平和,聲音低柔:“不,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教授,在我同樣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
“這是在轉嫁傷害。”他平靜但尖銳地指出,“我認為這樣的做法并不好,或者說卑劣。誠然,伏地魔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但是現在出現的只有這些魂器……”
“我想,”他停了一下:“這是我的事情。”
然後,他沖斯內普伸出手:
“那麽教授,請把石盆給我。”
62、最好的選擇 …
石臺上的氣氛有些壓抑,也沒有人說話。
斯內普注視着哈利的眼睛,他沒有像平常一樣對那雙眼睛感覺親切又試圖回避。他惡狠狠的、仔仔細細地盯着那雙眼睛,看上去就像是認定了哈利在蒙蔽他什麽事情,并準備扒開那些僞裝一樣。
然而碧眼睛的男孩坦然正直地回望他。
沒有錯,正直的——該死的正直的!斯內普覺得火焰在他體內熊熊燃燒了。
該死的藥水!他咬牙在心底詛咒道。該死的小鬼,該死的白癡——混蛋——傻瓜——他到底知不知道這種藥水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那個千瘡百孔的身體可能根本承受不了這個——
哦,他怎麽會不知道呢?斯內普又絕望想到。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他又不是傻瓜,他只是下定了決心……
他下定了決心。
石臺依舊安靜,連原本偶然會想起的細微水聲也消失不見了。
哈利站在斯內普和鄧布利多的中間,他的神情從容平靜。一如斯內普所想,他已經下定決心并做好準備了。
在來這裏之前,在更早以前,更早更早以前……早到,他親手喂鄧布利多喝下毒藥的時候。
他一直寧願,喝下藥水的是自己。
“教授。”哈利低聲催促,他拿着魔杖的手握緊了,目光也開始注意周圍任何一點可以的動靜——他不确定,鄧布利多會不會為了保護他而出其不意的限制他的行動。
但不管他會不會、想不想,都不可能成功,絕不可能成功。哈利對自己堅定地說。哈利,你不再是十六歲了,你不能讓他們再保護你了——你已經能夠保護自己了……是的,并且,你還能夠,也應該挽救一些事情。
就算代價是你自己?哈利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尖銳的聲音。他不可避免的窒了一下,心底升起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動搖。但是他腦海裏頃刻就浮現出當時鄧布利多痛苦的情景。
那樣可怕的情景剎那就将哈利心底冒出來的一丁點動搖吹散了。他再一次沖斯內普開口,聲音裏已經生出了急切和哀求:“教授,把石盆給我。”
斯內普陰沉着臉,他沒有回答,卻不期然——或者該說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莉莉。
如果莉莉在這裏,她會怎麽選擇呢?
當然,毫無疑問,她也會憐憫小精靈的,那些服務于巫師家的,視報酬為侮辱的魔法生物。斯內普輕蔑地想。
但是如果她要在小精靈和自己中做一個選擇呢?
她會做出什麽選擇?
……她能做出什麽選擇?
這樣的選擇是那麽的殘忍。
斯內普沒有去看哈利,他轉頭問鄧布利多,聲音顯得冰冷僵硬:“你們試過其他魔法生物沒有?比如一只貓,一只狗什麽的。”
哈利的表情在這一刻又變得輕蔑憎厭了。
鄧布利多說:“恐怕不行。盡管伏地魔比我想象的愚蠢,但毫無疑問,他依舊是一個優秀的學生。”他看着那盆魔藥,“我恐怕那個石盆上除了保護藥水的魔法之外,還設置了其他的條件。比如說藥水必須由一個人喝光,否則會一直再生,又比如說喝光藥水的那個人——或者魔法生物——必須是自願的。”
“這并不難以理解,不是嗎?”鄧布利多難得的流露出了一絲厭惡。他對哈利說,“哈利,我還是希望你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教授。”哈利說,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覺得對方恐怕要說什麽不得了的話。
但鄧布利多沒有理會,他繼續往下:“我想你大概有些混淆了。但現在并不是從前——”
“不,不!”
“我們也不再是——”
“別說了!教授,別說了!”
“——不再是他們。”
鄧布利多平靜地把話說完了。
哈利的聲音生生堵在喉嚨裏,他劇烈的喘息着,看上去十分憤怒,又露出承受不了的頹然……但是最後,他恢複平靜了。
“當然,”他幹巴巴的說,“我明白,我一切都明白,你們不是‘他們’……”
“可是真的不是嗎?”哈利繼續說,“教授,他們——”他頓了一下,換成另一個更直白的稱呼,“波特先生和波特夫人,還有布萊克教授。他們依舊還是他們自己,他們沒有變化,僅僅只是生命中不曾出現過一個叫‘哈利?波特’的人……他們只不過不再同我有關罷了。”
“可是,”幽暗的、綠瑩瑩的光線中,這位十一歲的男孩臉上掠過一絲茫然與疲憊,他再說,“就算如此,他們——莉莉也是個值得尊敬的母親,詹姆也是個确确實實的好丈夫……還有你,教授,還有你。”
哈利說道,他的聲音很低,跟耳語一樣,但這并不妨礙其他兩人聽出那聲音中的懷念與敬慕:“教授,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巫師,我不認為——不管你是不是看重我,或者是不是認識我——我真的不認為,您應該承受這些……”
“鄧布利多教授。”哈利突然提高了聲音,他直直地看着鄧布利多,“你不會這麽殘忍的,不是嗎?你不會讓你可憐的學生再一次的看着他尊敬的長者承受痛苦,是不是?”
“那麽你要讓一位老人看着他喜歡的孩子承受痛苦?”鄧布利多問。
“請原諒我的任性,教授。”哈利最後說。
鄧布利多湛藍色的眼睛在石盆的藥水泛出的光芒的照耀下也染上了綠色,他和哈利對視片刻,轉頭問斯內普:“你确定沒有問題嗎?西弗勒斯。”
“我确定,”斯內普冷冷說,“我确定有很大問題。”
哈利跟鄧布利多一齊看過來了。
斯內普心底怒火高熾,他幾乎想告訴那個可惡的小鬼,告訴他如果堅持的話,他的小命一定會被自己給玩完的。
但是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孩子眼底的訴求。
……他仿佛看見,有許多許多地東西——各種各樣的期待,各種各樣的付出——壓在那個孩子身上,壓得他疲憊不堪,壓得他無以為繼。
“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的聲音響起。
斯內普從對方的平靜但稍稍緊繃的聲音裏聽出了對方的決定。
……其實很不太叫人意外,不是嗎?
鄧布利多已經明白了對那個孩子而言,什麽選擇才是最好的。
……他也明白。
“毫無疑問,”斯內普說話了,“假使你喝下這些藥水,一定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影響。”
“不可挽回嗎?”
“……不。”斯內普說。
“那麽,教授,我們已經準備了那麽多,并且你也在這裏——必須喝魔藥的人依舊還是有生命危險嗎?”哈利尖銳地問。
“你是在質疑我的能力?”斯內普眉間出現了深深的凹陷,“如果你非得——”他停下來,似乎在找一個詞語來形容,“——這麽聖人的話,那麽如你所願,”他平靜地說,“這種藥水能讓你痛苦難受,但我不會叫它給你奪走你的小命,也不會叫它給你留下永久的不可逆轉傷害。這樣,你滿意了嗎?”
“謝謝,教授。”哈利說,頓了頓,又道,“很抱歉。”
但是他伸向石盆的手沒有半分遲疑。
散發出鮮豔的翠綠色光芒的石盆來到哈利手上了。他沒有立刻變出杯子把藥水喝下去,而是看了看周圍的湖,說:“待會有可能驚動底下的陰屍……”
其實這根本不用哈利來說。
鄧布利多和斯內普早就想到這一點了,他們再一次用了之前的方法,把鄧布利多先送到河岸,然後哈利又獨自乘船回到了湖中心。
斯內普在哈利上岸之後,板着臉拿出好幾瓶魔藥,示意哈利喝下去。
哈利看着那黃黃綠綠、顏色怪異的藥水心底發毛,好半晌才挑出一瓶看上去比較正常的、分量也不太多的魔藥喝下去,然後……
“咳咳……嘔……咳……”哈利一陣幹嘔,惡心得眼淚都沁出來了,他發誓自己沒有從喝過味道這麽古怪的魔藥。
可惜斯內普對哈利痛苦的模樣毫不憐惜,他陰沉着臉催促哈利快點喝完,琢磨一會後,又拿了幾瓶出來。
“還有?”哈利絕望地看了看斯內普,深吸一口氣,痛苦地将這些魔藥全喝完了。
“等十五分鐘。”斯內普說,并變出了一個懷表放在地上計時。
暫時的放松,哈利換着姿勢站了一會後,索性席地坐下:“教授。”
正整理帶來的魔藥的斯內普厭煩地瞥了哈利一眼,看上去很不想說話。
哈利咳了一聲,厚着臉皮忽略了:“那個,待會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失去了意識——”
“當然、當然,聖人雷文斯先生,我會把這盆毒藥一點兒不剩地灌到你肚子裏的。”斯內普嗤嗤笑道。
“哦,那個,謝謝——”哈利說,“不過我要說的是,待會我如果失去意識,恐怕——恐怕會說些什麽,所以……”
“所以什麽?”斯內普問。
“所以不必在意……我的意思是,我陷入了幻覺……”哈利說。
斯內普的唇角抿直了,他看上去根本不想回答這句話。
哈利也沒有再出聲。
偌大的空間裏,只有懷表裏指針走動的滴滴答答的聲音。
十五分鐘很快過去了。
哈利覺得自己心髒的跳動陡然加快了,他連着吸了好幾口氣才讓顫抖的雙手重新穩定下來。他用魔法變出一個外表看上去不太美觀的杯子來,從石盆裏舀了滿滿一杯藥水後,沒有立刻喝下,而是轉頭看了看隔着湖站在對面的,隐隐綽綽的身影。
他低聲說:“教授,你會明白我為什麽不願意讓鄧布利多教授喝這個的。”
他停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另外,我沒有征得你的同意,但是……我很感謝你願意在旁邊……我知道,嗯,我們都知道,這不容易,這種事一點也不叫人愉快,我經歷過,我知道……我覺得,這甚至比喝下藥水還難受。”他喃喃着。
可是斯內普毫不領情,他深黑色的眼睛閃爍光芒,看上去冰冷而飽含惡意:“如果雷文斯先生覺得我會像你一樣軟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哈利沒有在意斯內普的話——或者說沒有精力在意了。他僅僅對此報以敷衍的、漫不經心的笑容。
然後他端起杯子,不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大口大口喝下去了。
斯內普沉着臉,密切注意哈利的表情與臉色:“感覺?”
“感覺?難受吧……”哈利回答,身子有點顫抖,但他十分清醒,深吸了一口氣後,再次從石盆裏滿滿地舀出了一杯喝下。
“感覺?”
“不知道,也許難受……疼痛……幹渴?”
又喝了一杯。
“感覺?”
“……”幾個破碎的音節溢出,哈利沒去看斯內普,他咬着牙從石盆裏打出了第四杯。
“感覺?”斯內普的聲音變得十分的僵硬。
哈利已經不回答了,他閉上眼睛,杯子從手掌中脫落,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斯內普的嘴角抽搐兩下,他猛一下揮舞魔杖重新變出容器來,在石盆裏盛滿藥水後遞到哈利唇邊,命令道:“喝下去!”
閉着眼睛的男孩聽話的喝了下去,可是他立刻呻吟起來:“不,不……”
斯內普不為所動,他又舀了一杯藥水喂入已經歪斜地靠着他,不能坐穩的男孩的嘴裏。
石盆裏的魔藥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斯內普還要繼續,可是靠着他的男孩突然慌張地大叫道:“不、不——滾開!滾開——”
“那只是幻覺!”斯內普嚴厲道。
“不,不——”哈利大叫着,然後變為呻吟,“不不……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
“清醒一些!”斯內普喝道,他趁機再舀了一杯。
“夠了,不……夠了……Please……求求你……拜托了……”哈利虛弱地哀求道,“我不要……你不能這樣……”
斯內普拿着杯子的手僵硬了,他覺得手中的物體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但他再一次将那杯藥水喂入哈利嘴裏。
閉着眼睛的哈利大叫一聲,他猛地掙脫斯內普的手臂,撞到地上痛苦地翻滾着。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緊閉的眼睛裏流下來,他呻吟着、哀求着,狼狽極了,像瀕臨死亡那樣抽搐着。
他碰見了比死亡還絕望的事情。
“殺了我,夠了,殺了我……伏地魔……殺了我……教父、教父……不……西裏斯,求求你,不要……爸爸,媽媽,教授……”
斯內普有一瞬以為對方是在叫自己。
可是哈利接下去說了,他大聲地哭泣着,絕望得像是世界都陷落了:“教授,鄧布利多教授,求求你站起來,站起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第八杯。
斯內普将第八杯藥水灌入掙紮的哈利口中。
哈利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哈利全身抽搐起來,有一些暗色的液體從他嘴角溢出,他斷斷續續地說:“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為什麽是我?為什麽非得是我?……夠了,沖着我來吧……殺了我你就滿意了嗎?……”
他身體的抽搐慢慢平息下來了,但還沒有等到真正停下,哈利又開始新一輪的劇烈顫抖了,他疼得大叫,胡亂揮舞着雙手,沖着不知道什麽人呻吟哀求:“水,給我水,求求你,求求你……”
“這是水。”斯內普終于出聲了,他哄騙哈利,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顫抖,聲音則溫和到不可思議地程度。
然後他遞上了杯子。
杯中是最後的毒藥。
哈利順從的喝下了杯中的藥水。
他身體劇烈的顫抖連同急促的呼吸一齊停止。
斯內普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跟着停下了,他慌亂無措,抓住對方胳膊的手無意識地放松了,腦海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又能做什麽。
下一刻,細微的咳嗽聲再次響起。
斯內普陡然回神,看見哈利靜靜趴伏在地上,血從他的口腔中溢出……但是幸好,幸好——他散亂但堅定地呼吸着。
他還有呼吸。
他還活着。
斯內普顫抖地抱起了人,胡亂抓住了終于出現在石盆裏挂墜,撞撞跌跌地上了小船,一面向對岸飛快行去,一面将各種珍貴的藥劑倒入昏迷的哈利口中。
他們到達了對岸。
湖水湧起波瀾,似乎有什麽東西就要自裏頭爬出來了。
但沒有誰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裏。
鄧布利多看到了斯內普懷中的哈利,他的神情變得極為可怕,就像一只被深深激怒的獅子那樣,他簡單說:“立刻回去!”
然後他們誰都不再說話,快步從岩洞中離開之後,随從顯形回到霍格沃茨。
糟糕的一天。
又是糟糕的一天。
詹姆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會再有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糟糕了。他滿身疲憊地坐在霍格莫德的三把掃帚酒吧的角落,點了兩杯火焰威忌士,呆呆地等着西裏斯的到來。
“梅林啊,我是不是在什麽時候得罪你了?”詹姆喃喃自語,他覺得自己迫切地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并且最好的,這個可以傾訴的人還能陪他喝酒或者冒險……他想到這裏,又覺得欣慰了,嘀咕着說:“哦,感謝梅林,至少還有西裏斯,他可算是一直陪着我了。”
恰巧這個時候,西裏斯匆匆走進了三把掃帚酒吧。
“詹姆——”他叫道,“很抱歉——”
“嗯?”看見兄弟的詹姆回複了些力氣與心情,他坐直了身子,奇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客氣了?只是五分鐘而已,兄弟,我等你一小時也不會生氣的。”
“可是十五分鐘之後你就去幹自己的事情了。”西裏斯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但他立刻嚴肅神情,再次說道,“我很抱歉,詹姆,是關于哈利的。”
“什麽?”詹姆沒聽清楚。
“關于哈利的。”西裏斯重複。
“……”詹姆說不出話了,“也許,”他建議道,“我們聊聊別的……哦,好吧,真是混蛋。”他頹然地說,“那麽告訴我吧,西裏斯,到底怎麽了?”
“你應該去霍格沃茨看看,”他說,稍稍遲疑一下,又道,“嗯,叫上莉莉……但不要讓伊爾知道。”
“好啦,我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詹姆煩躁地問。
但西裏斯一直沉默着,直到他們來到霍格沃茨的醫療翼。
詹姆在收到西裏斯的通知的時候就用壁爐告訴了莉莉,因此莉莉和詹姆幾乎同時到達了霍格沃茨的醫療翼。
醫療翼的門被關上裏,裏頭受了點小傷的學生也全部離開了,哈利還在昏迷當中,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呼吸微弱。
而旁邊的位置,則站了斯內普以及詹姆莉莉,還有西裏斯和龐弗雷夫人。
龐弗雷夫人在病床邊為哈利檢查。她一邊說着各種專業的術語,一邊大聲嚷嚷道:“又是他,又是他!他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嗎?西弗勒斯,你和鄧布利多一起糊塗了嗎?”她惡狠狠地揮舞魔杖,厲聲說道,“這樣危險的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霍格沃茨?嗯?又為什麽會被一個學生喝下那麽大的劑量?嗯?”
“不是在霍格沃茨裏頭。”斯內普臉色難看,簡練回答。
莉莉和詹姆總算知道發生了什麽,詹姆神情奇怪,但他的臉色和斯內普一樣難看。
至于莉莉,在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之後,她發出一聲哀泣,就軟軟倒在了椅子上。
詹姆立時注意到了:“莉莉,你先出去?”他說道。
這句話叫斯內普心頭一直壓抑的怒火猛然蹿升起來,他陰沉地接口,聲音柔滑:“何不一起出去呢?”
“斯內普,你說什麽!?”此時的詹姆受不了任何挑釁。
莉莉用哽咽的聲音說:“夠了,停下,停下!”
龐弗雷憤怒地叫道:“你們閉嘴,全部出去,全部出去——”
“都閉嘴!”門被打開了,鄧布利多自外頭走進來,他以嚴厲的目光掃過醫療翼中的每一個人,簡單說道,“我們都出去,波比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治療病人。”
沒有人反駁鄧布利多。
他們一個接一個,安靜的離開了房間。
醫療翼的門重新被掩上。
“那麽,教授,到底出了什麽事?”一走出來,詹姆就迫不及待地詢問,“我想你叫我們過來就是認為我們需要知道情況——需要知道所有的情況,不是嗎?”
莉莉在一旁輕輕抽泣。
斯內普心煩意亂,他沉着臉朝沒有合緊的門縫裏看去,關注裏頭的情況。
可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這時候鄧布利多出聲了:“當然,你們有權知道。”他用寥寥數語概括了事情,“哈利跟我們一起去一個地方,我們要拿一個東西,但那個東西上的機關是一盆毒藥。需要有一個人把它喝光。”
“所以哈利喝光了它……?”莉莉顫抖着聲音說道,她看上去幾乎站不穩了。
詹姆和西裏斯也是一樣的震驚。詹姆問:“教授,‘我們’……?”
“我和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簡單說。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詹姆就猛一下抓住斯內普的領子,怒不可遏:“你是在報複?鼻涕精,你是在報複?你把對我的——我們的——怨氣報複在哈利身上?”
“詹姆!”莉莉立刻叫道。
“夠了!”鄧布利多也厲聲說。
接着西裏斯飛快抓住了詹姆的胳膊,他叫道:“詹姆,冷靜點!”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拽住了魔杖。
詹姆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他拽住斯內普領子的手顫抖着,他惡狠狠地說:“你也去了——你們一起去了,為什麽會由一個孩子喝下去?你怎麽敢——怎麽敢——”
“我怎麽不敢?”斯內普出聲了,他輕蔑地看着詹姆,臉上浮現的是笑容,眼底是若有若無的惡意,“我為什麽不能這樣?那只是……”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再要開口,卻沒能說下去——捏起拳頭的詹姆也沒能再做什麽。
鄧布利多用無聲咒分開了這兩個人。
這位老人看着詹姆,他輕聲說:“詹姆,你是不是也要問問我為什麽不代替哈利喝下去?”
這一句話無疑是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