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陰魂不散

應泊涵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博士的最後兩年幾乎都需要在醫院度過，而他輪科的最後一站又偏偏是急救，除了源源不斷的病患和做不完的手術，他還要分出心力來寫論文、發期刊。因為能力突出，甚至還替醫院帶他的老師承擔了一些指導師弟師妹們盡快上手的工作——繁忙讓他很快就将那個油鹽不進的奇怪Omega抛在了腦後。

然而某天他在醫院食堂偶然碰到了生殖科的前輩，兩人在用餐間隙閑聊，應泊涵卻突然想起了鐘泠，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會有在發情時不釋放信息素的omega嗎？”

前輩被他問得一愣。

應泊涵于是事無巨細，略去姓名，将鐘泠這個例子說給他聽。

對方對這個病例産生了極大興趣：“這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他說，“唉，應泊涵，你不厚道，這麽好的研究樣本你居然不叫我。”

應泊涵眼皮一跳：“他是病人，不是小白鼠。”

對方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你明明也對他很感興趣。“他端起餐盤要走，”我一會還有手術，先走了啊。”

應泊涵想起鐘泠那張冷冰冰而精致秀美的臉，心不在焉地戳着餐盤裏盛的青椒，想，他那副樣子，應該多的是alpha趨之若鹜。

這天應泊涵是白班，難得正點結束工作。即便是alpha，連軸轉幾十個小時下來，他眼下烏青再好的遮瑕也遮不住。主任見狀大手一揮：“泊涵，回去好好睡一覺。”

應泊涵也确實困倦得不行。過去三天他病房手術室辦公室三點一線，加起來睡不過八個小時，此刻意識時刻處在停擺狀态。他向主任道過謝，進衛生間冷水沖了把臉，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鬼模鬼樣，打着哈欠下班了。

走出醫院他才想起家裏似乎沒有存糧。好在市醫院離市區不遠，應泊涵就近解鎖了一輛共享電動車，轉過兩個街區，來到鬧市區，随便找了家甜品店，打包了些三明治和吐司。收銀的是個年輕omega女孩，紅着臉給他塞了幾袋牛奶：“先生，今天本店有活動，消費滿100贈鮮牛奶。”

應泊涵微微一笑：“謝謝你。”

他推門出去，随意朝街邊高聳的寫字樓一望，不由頓住了腳步。

鐘泠。

他的油畫課應該是剛結束，四周圍着一群半大孩子站在高樓前，正被家長們一個個接走。孩子們對他的好感顯而易見，在被自己父母牽起手時，還不忘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老師再見！”

鐘泠也微笑着點頭：“再見。”

……他居然會笑。

應泊涵咬着袋裝鮮奶，眯着眼不遠不近地打量他。

鐘泠很快注意到他的視線。直到最後一個孩子被接走，他才終于偏過頭往應泊涵看過來——對了，就是這個表情。應泊涵想，這冷冰冰的樣子才是他熟悉的那個鐘泠。

熟悉？

他還沒來得及深想，就看到鐘泠提步走來。 他走得很快，轉眼就近在咫尺：“我把上次住院的費用給你。微信還是支付寶？”

應泊涵随着他的接近站直了身體，這才想起上次這家夥費也沒繳就溜之大吉。他一時覺得好笑，面上卻沒顯露半分，掏出手機漫不經心地說：“微信吧。我加你？”

“不用。”鐘泠的拒絕也很快，“收付款碼給我掃一下。”

應泊涵這下是真的覺得好笑了。他把空了的鮮奶袋子團吧團吧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說：“我自認沒有冒犯過你，相反我還幫了你的大忙——同樣我也具備醫生的職業道德，你的戒備心能不能不要這麽強？”

“我很感謝你的幫助。”鐘泠說，“但我不想跟任何alpha扯上關系。”

“醫院也有很多beta醫生。”應泊涵說，“你的身體情況很特殊，我是出于醫者角度，建議你去做全面檢查。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生殖科醫生，也是be……”

“不必，謝謝你的好意。”鐘泠晃了晃手機，“碼？”

應泊涵嘆氣：“年輕人，不要諱疾忌醫。”

“我只是發情期比較特殊，但我沒興趣做你們的小白鼠。”

應泊涵頓時噎了一下。他調出收付款碼，鐘泠迅速給他轉了一千塊，退開一步，微微低頭很鄭重似的致謝：“感謝你的幫助。”接着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應泊涵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最後無奈地聳了聳肩，帶着食物向地鐵站走去了。

D市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如果能夠在短短一個月內之後反複遇見同一個人，是不是說明彼此之間冥冥中确實存在某種緣分？

鐘泠面無表情地看着應泊涵：“抱歉，這個季度我的學生已經招滿了。”

應泊涵手裏牽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看上去非常無辜，聞言大大嘆了一口氣：“這的确是巧合。”

那小女孩的表情也立刻變得委屈：“老師，我是真的想學畫畫……”

“這是我同事的孩子。”應泊涵盡可能簡短地解釋，“她原本打算親自過來報名，但不巧臨時有了個緊急手術，而整個急救中心目前能空出時間的只有我；選擇你的畫室是順理成章，因為只有這間畫室離醫院最近，方便接送。”

“……”鐘泠沉默了片刻，“你很閑？”

“我最近在寫論文。”應泊涵說，“萬幸我有一個很體貼的老師，暫時放我從手術臺上下來了。”

鐘泠推給他一個二維碼立牌：“填表吧。今天有一節40分鐘的試聽課，3點開始。麻煩轉告家長按時來接。”

應泊涵聞言笑道：“謝謝鐘老師。”他晃了晃小女孩的手，放柔了聲音哄她，“還不說謝謝？”

小姑娘頓時綻出一個開朗奪目的笑容：“謝謝漂亮老師！”

應泊涵心不在焉地翻着眼前的文獻，間或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停下來看兩眼，又板着臉把那些不知所雲的文字一一删除。

——“謝謝漂亮老師！”

确實挺漂亮的。

應泊涵活了25年，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個顏控；不，不，他見過比鐘泠更好看的Omega，那些Omega還能利用信息素讓他産生本能的沖動，但從來沒一個能讓他這樣揮之不去。

是因為他特殊的體質，還是因為他那奇怪的冷漠疏離？

如果真有一見鐘情也不過如此：前者是很好的研究對象，在醫學層面上；後者也是很好的研究對象，在社會學層面上。

應泊涵把手裏的文獻扔到一邊，放棄了與論文作鬥争，放任腦海逐漸被鐘泠填滿。

他的母親是個beta。beta中只有女性具備生育能力，而只有與alpha結合，才有可能生育omega——鐘泠的手機聯絡人裏只有他的媽媽，他的alpha父親呢？

——“我只是不想和任何alpha扯上關系。”

應泊涵不由一笑。這人不僅諱疾忌醫，他想，還很擅長遷怒。

alpha與beta結合的例子雖然并非不存在，但屬實不多。極少有alpha能抵抗信息素的吸引，即便在和beta締結步入婚姻與家庭後，也經常出現alpha被omega吸引而抛妻棄子的事例。而在醫院這樣一個每天都能見證人情冷暖的地方，應泊涵不止一次見過alpha帶着自己的——确切地說，曾經的beta來做人流，原因無非便是：alpha有了自己的omega，那麽被放棄的beta所孕育的孩子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應泊涵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情，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